第三百四十四章 冷暖自知
她活下来了,不代表那段就消失了。
她依旧带着那个人走到今天。
吃完面,她离开店铺时,对老板轻声道了句。
“谢谢!”
老板仍是没多话,只点了下头,回道。
“你比以前笑得多了!”
她怔了怔,轻轻一笑。
“我不怕了!”
王思远那天在办公室连着处理了七场会议。
“归线”展之后,各方资源全数涌入,有人来洽谈后续的海外巡展,有人送来影视改编授权意向书,还有一位国际基金负责人,特意从f国飞来,提出想建立以“宋意”命名的艺术公益计划。
但王思远统统按下。
他只说。
“等她愿意!”
“不替她答应任何事!”
傍晚,他回到家,宋意正在画室写感谢信。
她一封一封写,每封信落款都不重样,有的只是“意”,有的是“yi”,还有的,是她唯一一次写下的“诗”。
王思远看着那张签有“诗”的信,没出声。
他知道那是寄给一位特殊的收藏家的,那人是她曾经在f国的老师,曾在她最潦倒的时候借出一个阁楼,让她度过最冷的冬。
那年她刚假死,从萧家逃出,全靠那位老师安排的中转通道,才避开萧母派来的人,一步步走到今天。
她欠那个人太多。
所以这封信,她不想以“宋意”的身份写。
她只想用那个曾经几乎死掉的“诗韵”的名字,说一句。
“我没死!”
同一夜,康养中心。
萧晨阳发病了。
那是一种极端的病态清醒。
他一边清醒着,一边崩溃着。
他能辨认身边人,也能说出准确日期,却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温雪梨照例守在门外,一夜没合眼。
凌晨一点,他突然将病房的所有灯打亮,把所有照片翻出,又一张一张丢进碎纸机。
他手里还攥着一张。
是宋意站在展览现场的背影。
那照片是他托人偷拍来的。
他看着那道瘦削清冷的背影,低声问自己。
“你还恨她吗?”
他想回答“我不恨”。
可他心里知道—他恨。
他恨她能活成现在这样。
恨她站在光里,所有人仰望,而他只能坐在黑暗里舔自己的伤口。
他恨她不再回头。
更恨自己连一张入场券都不配拥有。
温雪梨听见响动推门而入时,他正赤脚站在床边,一手抱着撕碎的画册,一手紧抓着衣角,整个人像是一只濒死的兽。
她低声道。
“你别这样!”
他回头看她,眼神发红。
“你不是她!”
“你永远不是她!”
“你连她恨我的那一瞬都演不出来!”
温雪梨咬着牙,声音颤着。
“我知道我不是她!”
“可我留在你身边三年—”
“我不是为了替她活下去,我是想活成我自己!”
“可你从来都不给我那个机会!”
“你只会拿我当她的影子!”
“你疯了的时候抱着我哭,说‘诗韵,我错了’,清醒的时候骂我恶心,说‘你不配整成她’!”
“你到底要我怎么活?”
萧晨阳的声音低得像是一滴血在沉。
“你为什么整成她?”
“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看见她!”
“因为她一出现,我就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用她的脸提醒我,我毁了她!”
“你就是我罪的证据!”
温雪梨笑了,那笑苦涩、尖锐、几近失控。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我?”
“因为你已经没有别的了!”
“你失去她,也失去了自己!”
“你只能靠恨我,才能维持你还爱过她的幻觉!”
“你不敢真的放我走!”
“因为你知道—你连我也没有了!”
她说完这些话,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靠在墙边坐下,一动不动。
窗外风起,夜彻底暗了。
屋内一片死寂。
他们都明白:
她不会回来了。
他们再也追不上了。
光和影,已彻底分开。
第二天,天刚亮,宋意便醒了。
她一整夜都没睡好,梦境凌乱,像一堆撕碎的老画,被风吹得四散又黏连。
她梦见自己站在展览的最后一幅画前,手中的画笔忽然不听使唤,一下一下落在空白处,却怎么也描不出轮廓。
梦里没有颜色,只有一层潮湿的灰。
醒来后,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微亮的天光,手掌贴在被子上,指尖微凉。
王思远已经在厨房煮水,热水壶沸腾的声音隔着半扇门隐约传来,那声音将她从回忆中缓缓拉出。
她洗漱完走下楼时,王思远正把煮好的鸡蛋盛进碗里,听见她的脚步声,回头冲她一笑。
“早!”
宋意点头,走过去。
“昨晚辛苦你了!”
“嗯?”
“你一直没睡,翻来覆去!”
“我听见了!”
王思远将她的碗推过来,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今天要不要休息一天?我让人取消几个应酬!”
宋意摇头。
“不用!”
她低头喝了一口汤,舌尖被烫了一下,她却没什么反应,只轻轻抬眼。
“我要去一趟青城北郊!”
“那边?”
“有个旧址……是我第一次画展的地方!”
“那里现在拆了吧!”
“是!”她放下筷子,语气淡得近乎冷静。
“所以我想去看看最后一眼!”
“算是……送她一程!”
王思远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我陪你!”
他们到达北郊时,天已经放晴,青城难得一整日光亮。
旧展馆早已拆平,只剩一块围着铁皮护栏的空地,尘土堆在一角,几根l露的钢筋斜斜刺向天空,像是某种断裂的告别。
宋意站在铁栏外,看了很久。
那一年的自己,靠着王盼盼租下这里,用一口破投影仪和十几张素描稿撑起了人生第一个属于她的展。
展馆小得只能容纳二十人,灯光也不够亮,角落的墙皮还脱落着,但那一晚她记得所有观众的脸。
她说。
“欢迎你们!”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用“我”来发声,不是以谁的妻子,不是以萧家附属的儿媳,不是以谁的影子。
是“宋意”。
是那个死过一次,却自己爬出来的“宋意”。
她转头看着王思远,轻声道。
“我那天真的以为会有一个人来!”
“我坐在门口,从傍晚等到夜里十一点!”
“我以为他会来的!”
王思远没有问“他是谁”,他不需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