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流 作品

第349章 握不住风

第三百四十九章 握不住风

门里,是个男人的半生。

门外,是整个世界的继续。

病房里,萧晨阳坐回椅子,终于闭上了眼。

他嘴里轻轻吐出一句话:

“我不怪你!”

“是我,配不上你!”

“是我自己,把你推下去的!”

“所以你走吧!”

“你去飞吧!”

“我留在这儿……陪着我自己就够了!”

那一夜,康养中心附近下了场小雨。

雨很轻,风也不大,却凉得刺骨。

而在王家的画室里,宋意正在将那幅《风》的原稿用无酸纸一层层包好,准备送往明天的航班。

她没有睡,王思远也没劝她。

他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一笔一笔在包件封口上写上“yi song”那个名字。

她落笔很轻,却每一笔都稳。

他忽然开口。

“你知道你这名字在法语里是什么意思吗?”

宋意没抬头。

“什么?”

“yi 是‘一’,song 是‘颂’,有些地方翻译成‘一首诗’!”

宋意顿了顿,然后轻轻笑了。

“那也不错!”

“一首我自己写的诗!”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里多了点什么,像是一种终于可以放心的释然。

她不知道,他在她走出第一步的那天起,就一直在等她能自己写下最后一个字。

现在,她写完了。

这一生,她终于不是别人的句点。

她是自己的篇章。

巴黎的天灰得很轻,像一层被揉皱过的薄纸,薄得能透出光,却也不够明亮。

宋意站在展馆后台,穿着黑色长裙,手里拿着刚被翻阅过的布展清单,指腹落在“展览压轴”一栏,那个名字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在掌心落下印记。

她签的是“yi song”,不是“宋意”,也不是“叶诗韵”。

这是她第一次在海外正式公开使用这个署名,却也是最沉默的一次。

展馆外已经聚集了不少观众,有些是艺术评论人,有些是文化媒体,还有一些是从国内专程赶来的同行和关注者。

她坐在后台的椅子上,闭上眼听着前厅传来的脚步声与低语交错,心跳却没有半分起伏。

王思远站在她身侧不远的地方,正在和主策展人交谈。

他总是那么沉稳,从来不因为场合的热烈而改变分毫。

他为她挡下了所有不必要的寒暄,只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好让她和自己说话。

宋意睁开眼时,策展人刚好过来请她出场。

她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只轻轻点头,放下手中的清单,起身走入灯光投射的主厅。

全场安静的那一刻,她听见自己的呼吸。

很轻,很浅,却带着一点从前不曾有的厚重。

她站在那幅《风》的前方,面向镜头、观众、同行、朋友。

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如同沉默的潮水,一层一层淹没而来。

她看了一眼那幅画。

它和她记忆中的一样,素淡、抽象,线条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脆弱感,却在某个角度上透出极强的力量。

策展人请她说几句话。

她没有准备讲稿,也没有提前排练,只是安静地站在话筒前,隔了几秒才开口。

“这幅画,叫《风》!”

“不是因为它看上去像风,而是……它本来就是风!”

“它是我从过去里取出的最后一口气,是我自己,在最冷的夜里吹过我自己的风!”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场下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王思远正站在光线边缘,没有靠前。

他眼里没有鼓励,也没有期待,只有一种平静,像是在等她自己走完这一程。

宋意微微一笑。

“很多人说,我是从死亡中爬出来的!”

“但我从未真正死过!”

“我只是被按进了泥里,被世界盖上土。

可我知道我在,我能呼吸,只是别人看不见!”

“我这一路走来,不是为了证明我活着!”

“是为了告诉那些像我一样被埋住过的人—你不是沉默的,你不是消失的。

你只是还在土里!”

“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的风,吹散上面的尘土,然后重新站起来!”

话音落下,场内一片寂静,随即是雷动的掌声。

宋意没再说话,只是轻轻鞠了个躬,然后转身走向画后那扇门。

她没有回头。

因为这一次,她不需要看谁的反应。

她知道自己说完了,也做完了。

那一夜,她没有出席晚宴,只和王思远在塞纳河畔散了很长一段路。

天上飘着细细的雨丝,河水涌动缓慢,岸边的街灯昏黄,一盏接一盏落在水面,如同从她身后一路铺开的光。

她没有打伞,任雨落在头发、肩膀、手指上。

王思远拿着伞,却只是静静地撑在两人之间,没有再遮太多。

宋意忽然开口。

“你知道我刚站在画前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他转头,看着她湿漉的侧脸。

她低声说。

“我在想,那时候在萧宅花园,我也站过一次雨里。

那次,我流了血,肚子疼得不行,他叫我别作,说回头会让医生来看看!”

“后来呢?”王思远问。

宋意笑了笑。

“后来他走了,雨下得越来越大。

我蹲在树下,等了两个小时,才被佣人发现!”

她停了一会儿,轻声说。

“那时候我以为,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王思远没有说话,只是将伞略微往她那边倾了一点。

她看见他的动作,忽然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可我现在知道,我站起来了!”

“我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站在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地方!”

“我站在我自己的脚上,不靠任何人!”

“但我也知道!”她转头看他,眼神清澈。

“我愿意让你一直牵着!”

王思远轻轻点头。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沿着河岸一直往前走。

直到夜深,巴黎的灯逐渐熄灭,街头只剩风声,宋意才转身靠在他肩膀上,闭上了眼。

而此时,遥远的京北康养中心,萧晨阳正在接受一次新的药物调整。

主治医生说他对旧药产生抗药性,容易在清醒时产生幻觉和空洞状态。

他听见医生和护士在一旁讨论。

“他现在最大的反应,是不发疯了!”

“但也不说话,不哭不闹!”

“就像一座空房子,窗子开着,风吹不动!”

没人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