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等了太久
连着几日阴雨不断,天空像压着一层厚重的水泥,风从街角拐弯处卷进来,带着潮湿的冷意。
窗外滴滴答答地响着,仿佛谁在窗台上敲着指节,沉默而执拗。
宋意从南方回来后,几乎没有再接触社交圈。
她将手机调成静音,朋友圈设置成半年可见,连邮箱都设置了自动回复。
她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归来,却不急着与现实重新接轨,而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藏在一层又一层的生活细节里。
她搬回了旧画室。
不是逃避,也不是怀旧,只是她忽然明白,那个属于她的空间不需要太大,也不需要太亮,只需要能容下她一个人,在深夜里画一幅没有结尾的画,不用交稿,不用署名。
王思远尊重她的选择。
他没问她为什么离开王宅,也没有频繁地打扰她,只是隔几天来一次,给她带一篮子菜、两束花,或者一瓶新磨的颜料,然后坐在她画室的木地板上,静静地翻她未完成的画稿,一言不发。
那天傍晚雨下得格外大,宋意窝在画桌前,披着他早上送来的毛衣,喝了一口热茶,抬眼看到他坐在窗边,撑着下巴望她。
“你不用一直看着我!”她轻声说。
“那我要做什么?”
“你也可以睡会儿!”
“你不睡我怎么睡得着?”
她没说话,低头继续画。
他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看她落笔。
她画的是雨。
细细的雨,从一把伞的边缘滴落下来,伞下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身侧是一本翻开的画册,纸页在风里微微起伏。
“这是谁?”他问。
她笔不停。
“是我!”
“你在画自己?”
“我已经很久没画自己了!”
“这次想画一个不那么完整的我!”
王思远不解。
“不完整?”
“我不是你们眼里那个‘重生者’!”
“不是什么励志的象征,也不是谁生命里的转折点!”
“我只是个普通人!”
“在很多夜里仍然会梦见那间手术室,梦见自己爬不出那场雨,梦见我喊他名字的时候,他转头去扶另一个女人!”
王思远沉默地站着,没有说话。
她继续画,声音比雨还轻:
“我现在不恨他了!”
“可我还是会痛!”
“痛得像心口有一道旧缝,明明愈合了,可一到阴雨天就发作!”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像有人在你胸腔里埋了一段哑剧,所有哭喊都不能出声!”
“你只能抱着自己躲在角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你已经走出来了!”
“可你其实只是习惯了疼!”
王思远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那你现在呢?”
“我还是会疼!”
“可我不再怕了!”
“我学会在疼的时候继续画下去!”
“我不等它过去,也不逼它走!”
“我就带着它画!”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画完那幅《雨伞》之后,她没有第一时间上色,而是把画纸收了起来,夹进素描夹的最末页。
那是她专门留给“自己”的一页。
她曾在最风光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我想用画让世界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可现在她只想让画纸知道,她还在。
就这样,也足够了。
六月初,她收到一个邮件,是青城美院的暑期进修班邀请,让她担任“青年女艺术家特别讲座”的讲师。
王思远替她看过内容后问。
“要接吗?”
她看着邮件,沉默了片刻。
“我有点怕!”
“怕什么?”
“怕我一开口,就被贴上标签!”
“怕我成了别人笔下的‘模范故事’!”
“怕他们请我去,不是为了听我讲画,而是听我讲‘怎么从深渊爬出来’!”
“你不是故事!”
“你是人!”
“是!”她点头。
“所以我不想再重复那段过去!”
“那就别说!”
“但我要去!”
她抬头看他,眼神坚定。
“我要站在那里告诉她们,不是每个伤过的女人都非得成为战士!”
“你也可以哭,可以软弱,可以把自己藏起来好几年!”
“你可以什么都不是!”
“但你依然可以活着!”
“就只是活着,本身就已经很勇敢!”
王思远看着她,缓缓地说。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比你那天在展览上站在光底下还耀眼!”
“我不是耀眼!”
“我只是终于不躲了!”
讲座当天,雨又下了。
宋意穿着一件淡灰色的长裙,头发随意扎着,没有化妆,只涂了一点润唇膏。
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准备好的人”,因为她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完全准备好。
她站在教室前的讲台上,手里拿着麦克风,隔着排排学生的眼睛,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有人好奇,有人疲惫,有人眼神清澈,也有人满是防备。
她笑了一下。
“你们好,我是宋意!”
“在我正式开始讲画之前,我想说一件事!”
“我从前不叫这个名字!”
“我原来的名字叫叶诗韵!”
教室里一阵低低的响动,她等声音散去,继续说:
“你们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也知道我发生过什么!”
“我不避讳它!”
“但我也不想让它成为我名字前的‘定语’!”
“我不是‘曾经假死过的宋意’!”
“不是‘王家夫人’!”
“不是‘曾是某个疯子挚爱的替身’!”
“我就是我!”
“你们来听课,是想学画对吗?”
“那就从线条开始!”
她将画板立起,拿起炭笔,落下第一笔。
“线是最赤l的,它不会藏东西!”
“你画得犹豫,它就抖;你画得心虚,它就偏;你画得太用力,它就断!”
“像我们的人生!”
“你不能一直要求它完美!”
“你只能尽力让它稳!”
底下有女生忽然哭了。
她停下笔,看了她一眼,没有问,只递了张纸巾过去。
“我也曾在课堂上哭过!”
“你们哭不是因为脆弱!”
“是因为你们终于开始面对那个还没长大的自己!”
“这是一件很勇敢的事!”
讲座结束后,有一位女生追到楼下,递给她一本画册。
“老师,我能给你看看我画的吗?”
宋意接过,翻了两页,停下来。
“你画得很好!”
“我以前也画这种灰调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