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正阳街。
昨日的鬼哭，像一把无形的手，狠狠揪住这座百万人口帝都的心脏。尽管华佗的“九转定魂针”立竿见影，将西城疯癫的百姓一一解救，但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慌，如同浸入布帛的墨汁，难以彻底洗涤。百姓们白日里依旧心悸，每到夜幕降临，家家户户便早早关门闭户，城门也紧锁，连巡逻的卫兵都脚步匆匆，不敢丝毫停留。往日京城三更不绝的宵禁声，如今反倒成了安抚人心的唯一节奏。
城卫军指挥使李崇山，站在西城墙头，北风裹挟着洛河的湿冷，吹得他官袍猎猎作响。他那张常年被刀枪风沙磨砺的脸，此刻却写满了深深的疲惫与一丝无法掩饰的，源自内心的恐惧。
三天前，那位神秘的“北境王”与他的女帝陛下，以雷霆万钧之势，攻破天启城，杀光了作恶多端的皇子。这本该是大快人心的事，可如今，城内却流言四起，从最初的“旧皇室血脉不祥，引来天罚”，到如今“女帝登基，阴阳失衡，鬼祟入城，索要帝都血魂为祭”。这些流言，无孔不入，像毒药一样侵蚀着民心，让刚建立的新朝，根基在无声无息中被侵蚀。
李崇山揉了揉酸痛的眉心，他身旁一名千夫长上前，递过一壶烈酒。
“将军，喝一口，暖暖身子。”
李崇山接过酒壶，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驱散他心中那股阴霾。
“那些发疯的百姓，都好了吗？”李崇山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大部分已无碍。”千夫长低声应道，“华神医当真有神鬼莫测之能。可……昨夜，西城再度出现零星的鬼哭声。虽然被弟兄们及时制止，并未大范围扩散，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嗯。”李崇山沉闷地应了一声。
他们不是没尝试过反击。那口西城枯井，已被“北境王”亲率特种兵查看。枯井深不见底，像一张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林默曾下令往里灌入猛火油，烧了足足三天三夜，可那股阴冷的邪气，却依旧缠绕井口，不曾彻底散去。那井底，仿佛连接着无尽的深渊。
更让他不安的是，三日前，大皇子凌天的死，震慑了百官。那金銮殿上的一刀，鲜血淋漓，彻底斩断了所有明面上的反对之声。可私下里，那份血腥与铁腕，却也让许多老臣，心生不满，对这新立的女帝与北境王，多了一分敬畏，也多了一分忌惮。
他想起一事，声音更低了几分。
“将军，卑职有个不情之请……”
“说。”
“卑职家中，有一幼子。夜里，总会梦魇，啼哭不止。今日清晨，我在他床头……发现了一行血字……”千夫长说到这里，声音禁不住颤抖起来，“那是用鲜血写就的字，血迹未干，写着——‘天启亡，乾坤乱，龙魂泣，血债偿’！”
李崇山闻言，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他脚底直窜头顶。
这，分明是那妖女留下的恐吓，更是一种赤裸裸的宣告。她似乎在警告林默，也在警告这座城市。
“血债偿？”
李崇山默默咀嚼着这三个字。他猛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这些妖人，不仅要毁坏天启城的躯体，更要，吞噬这帝都的魂魄！
……
御书房。
狄仁杰手中的密报，被他捏得有些发皱。他那双锐利的眼眸，此刻也显得异常凝重。他将手中的密报，递给了坐在桌案后的林默。
林默接过密报，一目十行地扫过。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那份血字警告，已不仅仅是城卫军千夫长遇到的个例。过去三天，整个天启城，数十处地方，都出现了同样的血字。从皇城禁宫的角落，到富商宅邸的院墙，甚至连贫民窟的残破木板上，都未能幸免。每一行字，都透着一股阴冷而邪恶的气息，仿佛要将所有看到它们的人，拖入无尽的绝望深渊。
“圣女……”
林默低声呢喃，声音冰冷。他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力量，正像毒蛇般，缠绕在天启城的每一个人心上。
狄仁杰微微躬身，神情严肃。
“主公，属下已派‘镜台’密探全力追查此事。从那字体与留下的邪气痕迹判断，应是玄冥教的‘噬魂术’。他们不图杀人，只求惑心，瓦解民心士气。”
“这些，我早有预料。”林默的目光，穿透了窗户，望向远方那座被笼罩在阴影中的城池。
他当然清楚，那日凤鸣峡谷，幽冥九老临死前所吐露的只言片语，远比眼前这些小把戏要震撼千百倍。
玄冥教图谋的，不仅仅是表面上的皇权更迭。他们要的，是“龙脉”与“万民血魂”！这其中的诡异与凶险，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狄公。”林默的声音，沉了下来。
“那日，幽冥九老临死前，曾提过一个词——‘守陵人’。他甚至暗示，大乾皇室，早已被玄冥教渗透。”
他看向狄仁杰，眼神锐利如刀。
“你在京中多年，‘镜台’掌控京畿大小情报。你可知，这‘守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狄仁杰闻言，眼神猛地一缩。
他没想到，幽冥九老在临死前，竟然会吐露出如此深层次的秘密。
“主公，您所言不假。”狄仁杰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份被黑色丝绸包裹的古旧卷宗。那卷宗，没有文字记载，只有一些神秘的，如同象形文字般的符号。
“这便是‘镜台’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在追查京畿一些异动时，偶尔会发现的线索。属下根据这些蛛丝马迹，最终锁定了一个古老的秘密结社。”
狄仁杰将卷宗缓缓展开，平铺在林默面前的桌案上。
“他们自称——‘守陵人’。”
林默的目光，落在那些奇特的符号上。他感觉到，这些符号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古老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守陵人？”林默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是。”狄仁杰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他们，并非玄冥教众。若玄冥教是一条潜伏于黑暗深处的毒蛇，那么‘守陵人’，则是一群沉睡了数百年的，生活在阳光下的‘守护者’。”
“他们传承数百年，代代相传，皆以守护大乾皇室血脉的‘纯净’为使命。在他们的古老传承中，大乾皇室的血脉，并非寻常血脉。其中蕴含着一种名为‘龙魂之力’的神力，是开国太祖以绝世功法，融合大乾龙脉之力，凝聚而成。但随着历代帝王血脉的稀释与腐朽，这股‘神力’也逐渐衰弱，几乎不存。”
林默听得眉头紧锁，这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他们相信，只有一位拥有最‘纯净’血脉的皇子，方能再次激活这份‘龙魂之力’，成为他们口中的‘人神’。这位‘人神’，将能够以人身承载龙脉，将大乾的国运，推向极致！”
狄仁杰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复杂。
“他们，与玄冥教，并非完全的合作关系。更准确地说，是一种……互相利用。”
“‘守陵人’需要借助玄冥教的诡异秘法，进行所谓的‘血脉清洗’。他们认为，皇族中那些被污染、被稀释的旁支血脉，会阻碍‘人神’的诞生。而玄冥教，则利用‘守陵人’对‘人神’的狂热追求，从中牟利，实现他们的黑暗目的。”
“原来如此……”林默的拳头，猛地握紧。
幽冥九老临死前所说的“清洗”，指的便是这个！
“他们原先选定的目标，便是三皇子凌霄！”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镜台’的线索显示，凌霄之所以能迅速整合南方郡兵，并在帝崩后第一时间南下，并非全凭自身能力。他被圣女蛊惑，甘愿成为‘人神’的试验品，而‘守陵人’也暗中为他提供了诸多便利。他们企图利用玄冥教的力量，将其他皇子尽数清除，以达成‘血脉清洗’的目的！”
林默的眼神，愈发冰冷。这群所谓“守护者”，竟然如此疯狂。为了所谓的“纯净血脉”和“人神”，不惜牺牲天下百姓，甚至与妖邪为伍！
“如今，凌霄已死。”林默的声音，如同冰碴般锋利。
“他们，又将目标转向了谁？”
狄仁杰的目光，落在卷宗的某个空白之处。那里，被他用特制的药水，显露出一个名字。
——沈云舒！
“主公，您是正统沈氏血脉的唯一传承者。而陛下她……”
狄仁杰的声音，突然有些迟疑。
“陛下她，同样拥有沈氏皇族最纯净的血脉。她并非林氏皇族。在‘守陵人’眼中，沈氏血脉，才是真正古老，真正能承载龙脉的神力。”
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从未想过，沈云舒的血脉，会引来如此大的麻烦。这不仅仅是皇权斗争，更是涉及上古传承的诡异阴谋。
“圣女，利用凌霄，利用‘守陵人’，企图窃取龙脉，献祭万民！”林默冷声说道。
“如今，他们将目光投向陛下，定是想方设法蛊惑陛下，或者……利用陛下来完成他们新的‘人神’计划！”
狄仁杰沉重地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这比玄冥教直接篡位，更加隐蔽，也更加危险。”
他再次从怀中，取出一份新的名单。这份名单，是用娟秀的笔迹，在一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
他将名单，轻轻放在林默面前。
“主公，这是‘镜台’潜伏多年，查出的‘守陵人’在朝中的成员名单。他们盘根错节，遍布朝野，涉及文官、武将、宗室、甚至宫廷内侍……”
林默的目光，落在名单的第一个名字上。
——太傅王安石！
他的眼底深处，猛地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王安石，须发皆白，德高望重，在大乾朝堂，向来以清正廉洁，刚正不阿著称。他曾是沈云舒幼时的老师，传授她经史子集，启蒙她的帝王之术。在新朝建立之初，他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金銮殿上，顶着巨大的压力，毅然决然地站出来，振臂高呼拥护沈云舒登基的老臣。
他甚至在林默当众斩杀吴中的时候，也只是叹息，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惊恐或抗拒。林默曾一度认为，这位老太傅是这动荡朝局中，极少数值得信任的清流。
如今，他竟然是“守陵人”的首领？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这是一种被背叛的，刺骨的冰冷。他想到沈云舒对王安石的依赖与信任，想到王安石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这些人，身居要职，位高权重。”狄仁杰的声音，愈发沉重。
“他们并非奸邪小人，更无贪腐劣迹。他们行事隐秘，从不与玄冥教公开接触，只通过特定渠道，接受圣女的‘指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眼中所谓的‘祖宗之法’，为了那‘人神’的降临。”
“若要清算他们，恐会动摇国本！”
狄仁杰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这一刻，林默手中的名单，仿佛不再是简单的纸张，而是一把双刃剑，它能斩尽潜藏的毒瘤，却也可能，将这新生的王朝，连根拔起。
这是一个，比凤鸣峡谷的厮杀，更加凶险的，无声的战场。
林默手握名单，眼中冰冷的光芒，如同深渊。他知道，一场真正的政治清洗，一场关乎新朝命运的博弈，即将以最残酷的方式，拉开序幕。
他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沉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诸葛军师。”
诸葛亮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他缓步走了进来，羽扇轻摇，脸上带着一丝浅笑，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夜空中的星辰，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
“亮，在。”
林默转过身，将那份沉重的名单，递到了诸葛亮手中。
“军师。”林默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带一丝颤抖。
“这名单上的人，能否，一网打尽？”
诸葛亮接过名单，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便已了然于胸。
他抬起头，看向林默，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主公，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他轻摇羽扇，那笑容，意味深长，带着一种智者特有的狡黠与自信。
“或可……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