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月亮圆 作品

七十二

七十二

七月,是水稻收割的季节。

大队小学放了假,梁孟津久违的参与到劳动中。

虽然这前后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他却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站在地里看上去像一只无头的苍蝇。

怎么还发呆呢,许淑宁叫他:“孟津!”

梁孟津回过头看,此刻天色将明,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四周带着一点山里的雾气将人笼罩。

他的心上人影影绰绰在其中,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插着腰。

很生机勃勃,梁孟津:“嗯,在呢。”

怎么搞得要谈情说爱的样子,许淑宁脸一红:“快点干活。”

本来视线就不佳,梁孟津又没戴眼镜。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应道:“好。”

话音拉这么长做什么,跟唱山歌起的那个调差不多。

许淑宁自己觉得好笑,弯下腰慢慢往前挪。

到日头高悬,已经割一亩地,人前胸后背的衣服也都湿透。

讲夸张些,水随便一拧就能挤出水。

农忙没有休息时间,连午饭都是在田埂边。

许淑宁掐着点回去做饭送过来,扯着嗓子吆喝:“开饭了!”

好亮堂的声音,下乡第一年她就不好意思张嘴,都得是站在人面前才行。

不过两三年功夫,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

梁孟津甩甩手,慢慢走过去问:“你脸好红,是不是中暑了?”

许淑宁伸手摸摸:“是火烧的。”

这种天气进厨房,没把一层皮烧下来就不错了。

梁孟津从地上捡一片叶子给她扇风:“要不明天我做饭。”

凡事熟能生巧,许淑宁的厨艺本来就最好,独掌灶台一两年。

说真的,她都不太想吃别人做的饭,尤其是梁孟津的。

思及此,她半是揶揄:“确定是帮忙吗?”

梁孟津沉默两秒:“我可以给你扇风。”

这满大队是个能走路的都得出来挣工分,哪有做饭还要两个人道理。

许淑宁:“我看你是想被大队长骂。”

梁孟津也是昏了头,尴尬挠挠脸:“那,那……”

讲不出个究竟来,许淑宁戳他一下:“快点吃吧。”

几个人席地而坐,一人先喝一大碗汤。

齐晴雨只觉得更加的心头火起,挥着手:“烫烫烫烫,救命哦。”

她命好,左右都有人管着。

就是齐阳明嘴上骂:“心急能吃热豆腐吗?”

齐晴雨可吃不起,扮个鬼脸不说话。

真是越大越跳脱,性格没有一天是定的,也不知道是谁惯的。

齐阳明瞪一眼郭永年:“你看你。”

郭永年颇为迷茫:“我没烫到。”

不如对牛弹琴,齐阳明摇摇头,翻了半个白眼,心想难怪妹妹越天真活泼,这实在是一对妙人。

齐晴雨对哥哥几乎是了如指掌,都猜得到他隐藏在表情之下的话。

她赶紧先说为敬:“哥,闭嘴。”

没大没小的,齐阳明没好气拍她一下:“你现在翅膀很硬啊。”

哼,齐晴雨扭过头哼哼唧唧撒娇:“他打我。”

他?合着自己现在是个路人甲乙丙丁了?

齐阳明:“你怪会见风使舵的。”

齐晴雨屁股往右边挪,更靠近哥哥一点:“我此心日月可鉴。”

就这丫头,谁能不偏疼她,齐阳明无可奈何叹口气:“你真了不起。”

以为他没看见她一只手还在后面偷偷拽着别人嘛,哄得两个都是天花乱坠。

齐晴雨就当是夸奖了。

她喜滋滋地再吃口菜,看上去一点都不累。

倒是许淑宁有点累,她半靠着树眯着眼:“我休息十分钟。”

梁孟津给她扇风,一边小声说:“永年,晚上你替我挑水行吗?”

大家帮忙干点活是正常的,点点头索性就地躺下。

也不嫌地上隔得慌,还是说他的骨头比旁人硬很多?

齐晴雨推他一下:“好歹找棵树。”

郭永年迷迷糊糊:“嗯,找棵树。”

一动都不动。

齐晴雨手轻轻地拂过他的脸,倒是没再说话。

这树上的虫鸣鸟叫,反正比人呱噪许多,连时间好像都慢下来。

区区十分钟,过出一辈子的感觉。

许淑宁还以为自己是长眠,被人推醒还有点恍惚。

她下意识揉揉眼,结果揉进去两粒沙子,脸都皱成一团了。

梁孟津按住她的头:“别动,我给你吹一下。”

许淑宁更加想躲,后脑勺直直地撞在树上。

她肉体凡胎的,怎么能跟大自然做对抗,因此痛得更加扭曲了。

可怜哦,梁孟津哄她:“没事没事。”

怎么会没事,许淑宁掀开一点眼皮瞪他:“很疼。”

行,这是郎情妾意的又撒娇。

陈传文一眼不多看,赶紧带着工具去干活。

他有眼色跑得最快,其他人也差不多。

不过这里是开阔之地,到处都是队员。

梁孟津有所收敛,却还是心疼她:“乖,吹吹就好。”

其实许淑宁眨两下眼就好了。

她吸吸鼻子,为自己的娇气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在他面前能有什么丢人的,说:“再哄两句。”

其实不太像她平常的言行,梁孟津以为是早上太辛苦,捏捏她的手:“是不是很累?”

许淑宁又不是刚下乡的时候,她也算是久经风霜的老将,握着自己的拳头:“少瞧不起人。”

行,她也算是有一点矫健身姿。

梁孟津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嗯,你很坚强。”

奇怪,怎么听着也不像是夸奖。

许淑宁推他一下:“上工了。”

总算亲亲我我完了,陈传文调侃一句:“哎呀呀,什么时候好事将近?”

知青们在院子里偶尔也会开几句玩笑,梁孟津对这段感情一直拿出最郑重的态度,不管什么时候都讲:“还要两年。”

他想靠着自己攒点钱娶她。

许淑宁也默认这句。

她低头当作没听见,一手握着水稻狠狠割下去。

手起刀落,很潇洒。

梁孟津怎么看她都好,盯着好几秒。

许淑宁直起身子的空隙也望向她,下巴一擡示意他好好干活。

梁孟津其实就是想看她一下,收回目光。

太阳之下一派劳动的好景象,疲惫之中也有收获的喜悦。

快日落时分,许淑宁又拎着篮子回宿舍做饭。

她没时间折腾,什么都快,还在灶膛里丢几个地瓜。

家家户户都是炊烟袅袅,毕竟农忙的时候伙食更是不能凑合。

许淑宁都仿佛闻见别人家的油香味,趁着饭菜还有一点温热加快脚步。

她迎着风走,光看背影还是挺雀跃的。

看看,看看,多么年轻有活力。

赖大方正在给别人讲话,见状说:“人家许知青刚来的时候一天就能割两亩地,这才两三年的功夫就这么能干。你们呢?土生土长的人,现在居然懒成这样!”

话音飘进许淑宁的耳朵里。

她心里颇为得以,毕竟夸奖总是让人高兴。

眉飞色舞的样子藏不住,陈传文看到调侃说:“捡钱了?”

许淑宁倒是想,双手一摊:“你给我吗?”

陈传文嘿嘿笑,盘腿坐下来:“我闻见肉味了。”

想得很美,许淑宁:“只有三个鸡蛋。”

她蒸了很大一份鸡蛋羹。

农忙的时候没油水不行,唯一能指望得上的荤腥就是鸡蛋。

陈传文觉得已经是难得的美味,喝着汤:“这么多。”

许淑宁是下血本。

她平常连一次放多少酱油都数着,心疼地捂着胸口:“吃你的,别讲话。”

当家久的人都这样,知道柴米油盐各几何就会更舍不得。

许淑宁连吃糖都要算着换成地瓜能吃几顿,虽然不妨碍她吃得开心,但好像形成自己的一套计价单位。

陈传文上回多划了一根火柴,就被骂得不轻。

他这人毛手毛脚,做事也粗心,挨骂是常有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

说真的,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没皮没脸。

齐晴雨有时候刺他,他也笑嘻嘻应。

两个人斗嘴可以算是宿舍生活的调味剂,多数时候大家都当热闹看。

等吵得差不多了,许淑宁就出来各打五十大板把苗头按下去。

这一出戏,简直是跟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完全不叫人意外。

因此很偶尔,梁孟津会跟对象嘀咕:“孩子还是只要一个的好。”

孩子?想得挺美。

许淑宁踩他一脚:“不许耍流氓。”

这不探讨人生嘛,怎么能算是耍流氓。

梁孟津在她腰间搭一下:“这才是。”

夏日衣衫薄,许淑宁有一块肌肤在熊熊燃烧。

她低头看着地不说话,月色如水照耀着,平添三分动人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