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月亮圆 作品

七十六

七十六

许淑宁和梁孟津在厨房卿卿我我的时候,院子里的齐晴雨也在翘首以待。

她坐在小凳子上盯着门看,让齐阳明在心中直呼“女大不中留”。

他心想自己这个做哥哥的都未必有这种待遇,啧一声把拔光毛的鸡丢在案板上,乱刀砍成好几块。

陈传文都快以为这鸡得罪过他全家,不忍多看一眼。

可要吃的时候,他又是最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想先拿一块。

许淑宁在他手臂上拍一下:“永年还没回来呢。”

自打宣布要修水库,郭永年就被抽调去打下手。

他是队员们都承认的好劳力,能领这份额外的补贴就得更卖力。

因此是早出晚归,连饭都顾不上准时吃。

要搁平常的话,给留点出来就行,但吃肉的好日子,大家还是饿着肚子等。

陈传文虽然馋得很,还是咽口水忍住,说闲话打发时间。

齐晴雨跟他吵两句嘴,渐渐的变得有些心不在焉,看一眼手表:“都快七点了。”

天色暗淡无光,连月亮都被遮蔽。

许淑宁本就爱杞人忧天,眉头跟着皱起来:“孟津,你去看看。”

梁孟津刚拿上手电筒,郭永年就跨过门槛。

他浑身都是灰,脸上溅着几点泥,连头发都不例外。

好在除了脏一点,整个人看上去没啥异样。

许淑宁那些坏的想象全丢掉,到厨房里去热饭菜。

梁孟津跟着打下手,过会大家总算能开饭。

在大队,这个点已经很晚,舍不得点灯的人家几乎要睡下。

但知青们对蜡烛并不吝啬,瞳孔之中都映着一道烛火边吃边聊天。

郭永年照例是先填饱半个肚子才说:“下次不用管我。”

他自己都没个准点的,别耽误别人才好。

许淑宁代表发言:“没事,锅里还有,你多吃点。”

修水库包一顿午饭,郭永年晚上吃的就是两餐的口粮。

他到厨房再盛一碗饭,动筷子前感受到警告的目光。

齐晴雨用口型表示:“吃慢点”,心想再这样下去胃肯定坏掉。

郭永年就是一着急总是忘记,听话的细嚼慢咽。

他本就生得粗枝大叶,此行此举完全不符合平常的形象。

陈传文见状肯定要开玩笑:“老郭,你是小鸡啄米呢?”

有他什么事,齐晴雨不由分说擡脚在桌子底下踹过去,误伤坐在边上的哥哥。

齐阳明简直是飞来横祸,没好气道:“待会我就给你腿打断。”

齐晴雨缩着脖子卖乖,冷不丁听到赖美丽的名字,问:“她还不来吗?”

宿舍都收拾好了,再不来估计过几天又乱起来。

这事虽然是齐阳明跟陈传文起的头,但他们也闹不太清楚,齐齐望向当家人。

许淑宁慢条斯理地喝汤,吊足胃口才道:“我猜是收晚稻的时候。”

这话一出,连最融入这片土地的郭永年都明白几分,唯独齐晴雨茫然地眨眨眼:“那还有个把月,她不着急吗?”

急也得有个借口,许淑宁解释:“她哥在部队,她是吃部分补助工分的,但这两年人闲着没有?”

不仅没有,还已经是个能挣六分的大姑娘,等于一个人有两份收入。

齐晴雨似懂非懂:“她补贴口粮给别人的意思是吗?”

许淑宁点点头:“话又说回来,他们兄妹确实从小在叔叔婶婶家长大。”

只是再多恩和情,也会被逐年的索取消耗殆尽。

齐晴雨这个外人,都觉得这是笔算不清的烂账。

她总结道:“看来麻烦不小。”

此言并非空xue来风,而是铁一般的事实。

十月里大队刚把去年的工分算清楚,赖美丽就闹起来。

她打的不是没有准备的仗,请来大队长调解矛盾,最终如她愿把人分到知青宿舍住。

全程知青们都置身事外,连面都没露一个,好像事先不知情。

更有甚者,许淑宁还提出抗议:“我们就巴掌大的地方,怎么再挤一个人?”

大队长赖大方一脸的独断专行:“就这么定了。”

许淑宁只好不情不愿点头,等人到的时候把门关得震天响。

那些探究的视线也被锁在外面,谁又能看到里面的其乐融融。

赖美丽就背着个不大不小的包,比被扫地出门看上去还凄凉。

但她笑得心花怒放,爽快从里面掏出油票:“这个归你们。”

这个是应得的,许淑宁把它们收好,装作没看见她脸上的伤:“为了欢迎你来,晚上吃鸭肉。”

赖美丽都好久没闻见荤腥味,没忍住咽口水:“谢谢。”

以后大家住一个屋檐下,有个好的开始很重要。

许淑宁笑笑表示应该的,等她铺好床又给她看排班表:“你按上面的来,可以吗?”

赖美丽两只手拧成团:“我不识字。”

居然忘记考虑这茬,许淑宁难得失误一次,比她还尴尬,一时不知道怎么找补。

还是赖美丽自己说:“一直想学,也没什么机会。”

许淑宁立刻接:“这有什么难的,孟津就能教你。”

梁老师的名号,现在整个大队谁不知道。

赖美丽眼睛一亮,转而变得犹豫:“会不会很麻烦。”

梁孟津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识文断字,要是知道谁勤学好问,肯定十分积极。

许淑宁都能想象到他开心的样子,说:“不会的。”

她聊得没错,梁孟津果然很愿意,吃过晚饭就把课本翻出来:“我们先来考考基础题。”

赖美丽的基础约等于无,认得的字只有七八个,其中包括她的名字。

她普通话的发音也勉强,好像被堵在喉咙里讲不出来。

倒是梁孟津的方言这几年大有进步,跟爱好谈天说地的陈传文并称知青宿舍的两大翻译官。

他很顺理成章的转换教学语言,执笔的影子投在墙上。

大概是角度问题,齐阳明乍一看好像他和赖美丽是重叠的,心里一咯噔。

他自己有妹妹,很多时候在尺度上反而更加封建保守,想想凑过去:“我也听听。”

知青们最少都是念到初中才下乡的,虽然由于种种原因,那几年的学校很混乱,大家都没怎么好好上过课。

但毫无疑问的,基础的内容肯定不成问题。

因此他突然感兴趣,梁孟津多少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没有拦着的道理,反而让出点位置:“温故知新也好。”

齐阳明在心里骂句“好个屁”,坐在那儿是神游太空。

赖美丽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只觉得奇怪,转念一想兴许是怕自己一个人学习太尴尬,对他的体贴有两分感激。

齐阳明倒没想真么多,只是坐着苦熬而已。

眼瞅着快晚上九点,他打断说:“该睡了。”

齐晴雨坐在两步外看刚到手的小人书,不情不愿:“哥,我还有两页。”

她什么理由都没用,还是被哥哥“赶出去”。

没办法,谁叫大家能活动的空间就是从男生宿舍匀出来的半间房。

大家吃饭、聊天、看出都凑在那儿,隔着道帘子就是男知青们的床铺。

齐晴雨只能听安排,扭过头:“美丽,你待会记得锁门,我也先睡了。”

赖美丽跟她不太熟,拘谨地点点头。

她抱着衣服去洗澡,洗完发现男生宿舍的灯还亮着,那些初来乍到的恐慌被驱散,脚步放轻回房间。

吱呀一声关上门,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齐阳明把蜡烛吹灭,合上眼陷入睡眠。

但对赖美丽来讲,这一夜堪称是辗转反侧。

她躺在木板做成的简易床上,动一下都怕发出声音惹人不高兴,只好四肢僵直的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沉入梦乡。

尽量每天都更,就是时间会有点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