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釜底抽薪！”

    钱掌柜看着苏知意那双闪烁着精明光芒的眼睛里，心中是满满的敬佩，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苏姑娘你这一手非常厉害！那赵百川如今已是墙倒众人推，他那间济世堂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

    苏知意为他续上一杯新茶，脸上却无半分得色。她只是淡淡地看着窗外，那双清亮的眸子仿佛早已穿透了一切看到了更远也更深的暗流。

    “钱东家，”她轻声说道，“您觉得一头饿狼在被打断了爪牙之后，是会夹着尾巴逃走还是会用更疯狂更不计后果的方式来拼死一搏？”

    钱掌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想起了赵百川姐姐在县衙后宅里甚是得宠。

    果不其然。

    就在李老太爷的家人将那份由苏知意亲笔书写的、详尽无比的验毒陈情连同济世堂那谋财害命的丹药一并呈上县衙的第三日，一纸来自官府的、客气却又冰冷的传票便送到了知意堂的门前。

    传票上说知意堂与济世堂两家商业争斗，扰乱市序，县太爷要亲自过问，特请知意堂东家苏知意于午时到县衙后堂问话。

    “姐姐！”苏明理和苏知巧的小脸变得煞白。在他们乃至所有平民百姓的认知里，进官府那便是天塌下来一般的大事！

    钱掌柜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铺子里来回踱步：“完了完了！这赵百川果然是走了他姐姐的路子！这是要借县太爷的手来给你施压啊！苏姑娘你听我的，咱们赶紧备一份厚礼！不，备两份！一份给县太爷，一份专门送去给那位姨太太！到了堂上你什么也别说，只管磕头认错，把姿态放得越低越好！这等官官相护之事，咱们平民百姓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啊！”

    苏知意静静地听着，任由钱掌柜在她耳边焦急地分析着利弊。

    直到他说完，她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钱东家，您觉得一个能轻易拿出几百两银子买下一座大宅子的人，会缺这几百两送礼的钱吗？”

    钱掌柜一愣。

    “您又觉得一个敢当着全镇人的面去揭穿一家百年老字号丑闻的人，会是一个磕头求饶的软骨头吗？”

    钱掌柜哑口无言。

    苏知意站起身走到那面墙的药柜前，她的脸上没有半分紧张。

    “他请我是鸿门宴。可赴宴之人带什么礼物却是由我自己说了算。”

    她打开一只锦盒，里面是她前几日用墨玉石药碾亲手研磨出的、一批品质最好的养荣膏。

    她又取出一张质地细腻的薛涛笺，提笔蘸墨在那散发着淡淡墨香的纸上，以一手清隽风骨的小楷不疾不徐地写下了一张方子和一段关于女子秋燥伤肺、气血两亏之症的调理之法。

    她将方子仔细地折好与那盒药膏一并放入了一个素雅的食盒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对着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钱掌柜淡淡一笑。

    “走吧。去会一会我们这位青天大老爷。”

    县衙后堂远比公堂要显得随意，却也因此更透着一股让人压抑的、属于权力的威严。

    青石镇的县太爷姓陈，年约四旬，面容清癯蓄着一部短须，一双眼睛开合之间精光四射，一看便是个极有城府之人。

    他没有拍惊堂木也没有厉声喝问。只是端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品着，任由苏知意在那堂下站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缓缓开口。

    “你，就是知意堂的东家苏知意？”

    “民女苏知意拜见陈大人。”苏知意不卑不亢，盈盈一拜。

    陈县令将茶杯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本官听闻你与济世堂的赵百川有些商业上的摩擦？”他语气平淡。“这青石镇一向以和为贵。恶性竞争终究是两败俱伤，于这市面的安稳并无益处。济世堂乃是百年老字号，虽有行差踏错之处却也罪不至死。苏姑娘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家如此手段，这做人做事还是该得饶人处且饶人，为自己多留一份余地才是。”

    好一个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这是在明晃晃地为他那小舅子站台撑腰了！

    苏知意心中冷笑，面上却无半分显露。她没有去争辩赵百川的罪行也没有去哭诉自己的委屈。因为她知道在权力面前对错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能带来什么价值。

    她缓缓地从随身的竹篮里取出了那个素雅的食盒双手奉上。

    “大人教诲的是。民女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扰了青石镇的安宁，心中实在有愧。今日前来特备了一份薄礼想向大人赔个不是。”

    陈县令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还当这丫头有几分风骨，却不想也免不了这等俗套。

    可当他的随从将那食盒打开，呈上来的却不是金银而是一盒药膏和一张信笺时，他不由得愣住了。

    “这是？”

    苏知意微微垂下眼帘，声音不疾不徐如山间清泉。

    “民女偶一听闻说县衙后宅的香姨娘近来因秋燥上火，又逢女子不便之日，肝气郁结以致气血两亏，夜间时常辗转反侧，难以安眠，脸上也起了不少恼人的红疹。”

    她的话让陈县令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香姨娘便是赵百川的姐姐，也是他最宠爱的一房小妾。她近来身体不适，遍请名医都收效甚微之事，极为私密。这个乡下丫头她是如何知道的？！

    苏知意仿佛没有看到他那震惊的神色，只是继续用那平静无波的语调说道：“民女不才，家母曾留下一些调理女子之症的古方。这一盒是民女亲手调制的玉肌养荣膏，外敷可清热祛湿，消解红疹。这一张则是静心安神茶的方子，内服可疏肝理气，助益安眠。”

    “民女知晓大人您日理万机，忧心公事。可这后宅安稳方能让大人无后顾之忧。此物算不得什么贵重之礼，只盼着能为大人稍稍分一分忧。”

    整个后堂，一片死寂。

    陈县令看着眼前这个垂首而立、言辞恭敬却又字字珠玑的少女，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

    他终于明白这个少女，今日为何而来。

    她不是来求饶更不是来示弱。

    她是来向他展示她那无可替代的、远比金银要贵重百倍的价值！

    她用一种最优雅、也最强势的方式在告诉他：

    我苏知意有能力为你解决这个烦恼。

    一个是谋财害命、只会给你惹麻烦的小舅子，一个是为你后宅分忧、甚至可能掌握着更多神奇医方的高人。

    这两者之间该如何取舍，一个聪明的为官者该知道怎么办。

    陈县令看着那张写满了清隽小楷的药方，又看了一眼那盒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膏许久许久。

    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张总是紧绷着的不怒自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苏姑娘，有心了。”他看了一眼随从，“收下吧。”

    他顿了顿又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别有深意地说道：“本官也乏了。至于济世堂一案，自有国法公道本官必会秉公办理。你退下吧。”

    苏知意知道这一局她赢了。

    她再次盈盈一拜，随即在那道复杂的、带着审视与一丝赞许的目光中平静地转身退出了县衙后堂。

    当她重新走到那青天白日之下，钱掌柜立刻如同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怎么样了，苏姑娘？县太爷他没有为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