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城的鼎新之势,于孙权来说看得倒是分外清楚。?三·8,墈¨书¨旺+ ^蕞·薪.蟑_結*哽~鑫!哙~
吕子明殁于江陵城下后,孙权预想中内外交困的死局并没有如期而至。
仿佛一夜之间对江东失去了兴趣,荆州水师每日往来于江面,开始细细扫灭水匪。
勾连而起的山越也并未侵略城池,先是在荆州水师庇护下于春谷县设坊开社与行商互市,随后便开始频频结队袭掠大姓们的庄园坞堡,据说是要解救袍泽。
且说,若是考虑到每每征山越的当先者,以及往年从水匪处缴获过的大姓旗帜,再暂且忘掉江陵城的龃龉,他孙仲谋对这些还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
但再想想这位姻亲皇叔如今偌大的功业,作为昔时的江东之主,就不免又垂头丧气起来。
毕竟如今哪怕是贩夫走卒,只消看看建业城不远处江面上的那条巨舟,便也明白眼下江东之主尚未更替不过是孙侯的那位妹夫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罢了。
不过对孙权来说,如今随着北面传回来的消息将曹刘大战描绘的愈发完整,他对如今江东悬而不发的局势便也多了几分属于自己的猜想。
恐惧、隐忍、不甘、屈辱、怅然、羞惭等等,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中盘桓已久。
经猜想为引密信为柴,便迅猛的燃烧了起来,最终驱使着他取下了那柄当初亲手挂上去的家传宝刃。
朱墙内的骚乱并不能瞒过墙外。
就宛如幽潭投石一般,激起的波纹向着四面八方涌动,这些波纹又被有心人细细收集起来送入建业城边的临江望台,转换成了几面以特定方向挥舞的不同颜色旗帜。
而这些旗语被江中巨舟上举着镜筒的甘瑰尽收眼底。
旗语传递的消息相对模糊,而向来敢有所作为的甘瑰也丝毫不犹豫,安排好巨舟援助事宜之后便点了亲兵打算去,根据军师信中的交代“临机应变“一番。
这些曾事甘宁的老卒们也浑然不惧,对甘瑰所说的登岸后便宜行事的说法也是习以为常——老甘将军不也是如此?
甚至还都有空在船上与小甘将军谈笑风生:
“将军,等这江东事毕,俺们便能出海耍?”
不等小甘将军回应,亲兵队伍中就有人大笑:
“于老三整日就记得耍,须记得是将军要带咱们做一番勒石夸功的大事出来!”
随后便有其他亲兵相继起哄,但显然一个个也是对甘瑰所说的出海倍感期待。
这也是理所当然,这群汉子昔时随甘宁扬锦帆出益州,谁人没有建功立业之心?
只是可叹,奇功只向马上取,胜名唯酬先登卒,身长唯有江河能,怎问功名几时休?
好在如今甘瑰领着水师使他们终有了锦帆还乡的底气,并且还给指出了一条水师亦能功耀千古的途径出来,怎能不令这群鬓角微霜的老卒一展胸中少年气?
端坐船头,甘瑰经过这几年磨练也隐隐有了几分为将之姿,虽少言语,但心中已盘算的明明白白。·咸.鱼?看¨书! ¢嶵-欣-蟑-結¨埂?芯+快+
诸葛军师说等江东事定后便要在吴郡港口造大海船,随后便要探夷州、平辽东、取珠崖、镇日南。
这四事都是摆在眼前的,完成一事便可名见青史,若是四事都完成……以甘瑰如今的修养也不免心底有点骚动。
而再想想诸葛军师随口说过的辽东之东以岛为国的倭国、诸蕃并举且多富裕的南洋诸国、以及日南往西有可比大汉的诸大国,甘瑰一颗心便更是蠢蠢欲动。
这般精彩瑰丽的海外才是男儿的好去处!到时都不须珍宝,只消把沿途见闻一说,自家老汉儿准要羡得把胡子都揪断!
到时候一定要向军师讨一条大大的海船,挂一条大大的锦帆,再铸个跟人一般大的银铃,最后再把沿途各国劫掠一番,那后世说不得提起锦帆便只知甘瑰名,那岂不是大大的有趣?
一想将来有这么多事等着自己,甘瑰也终于有了几分心焦,不等船只停稳便抢先跳上岸,一马当先往城中摸去。
…………
爬上船头,王玄策深吸了一口海风,其中的凉意令他猝不及防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顿时引来大食水手们无恶意的哄笑。
王玄策对此倒不奇怪,但跟在身侧的一个皮肤黝黑的人立马对着大食水手们怒目而视。
这顿时让哄笑声更大了。
“苏莱,他们只是作趣,并无耻笑你我的意思。”
出言安抚了一下身边同伴,王玄策朝着后边拱手示意,这令哄笑声立马停了。
立即停止的笑声让苏莱面色稍霁——虽然以他的面色并未有多少人能注意到,而再看着有大食水手忙不迭用生疏的手势回礼,这令他黝黑的脸上多了几分得色。
此事便算揭过,苏莱回过头换上一副忐忑的面容询问道:
“使君,若是那三佛齐不愿……”
不待苏莱说完,王玄策便面色冷峻的打断道:
“断无可能!”
这态度顿时令苏莱安心不少,随后便也学着王玄策朝着海面眺望,仿佛能看到名为三佛齐的海峡之国一般。
但殊不知,王玄策心下并无面色这般镇定。`卡^卡+晓-说-蛧· ~勉_费\岳′犊′
按照他原计划,在游历完孤悬于天竺海外的狮子国后选择走海路归唐。
这条路线并不算难走,因为按照出发前所做的功课来说,从前汉起,狮子国附近的黄支港是大食人经常逗留休憩的贸易点之一,前晋的高僧法显也是在此搭乘大食人的尸罗夫船归国。
船名拗口,据说是因为所有大食商贾都是从尸罗夫港(位于今伊朗波斯湾)出发,故而这条海上商路的本地人便多以尸罗夫船来称呼大食人的船,这倒是引得王玄策很是向往,很想去亲眼见见这条海上商道的末端是个什么样子。
这当然也是以后有机会再说,眼下自该以帝命优先,先归唐再说其他。
搭乘尸罗夫船还算顺利,毕竟这些商船的目的地不外乎是交州港或广州港或刺桐港(今泉州),皆为汉人之港,大食人的船只虽都不大,但捎上七八人也远不至于拥挤,自然都乐得卖个面子。
甚至王玄策还在船上结识了名为苏莱的昆仑人水手,据他所说乃是从爷爷辈起便在这条海路上讨生活,从尸罗夫港到刺桐港沿途的港口都待过。
因此无论是大食话还是汉话乃至于天竺话或者三佛齐的言语都会一些,就连苏莱这个名字都是效仿大食人取的。
这顿时令王玄策生生起了爱才之心,一时间都有点感叹自己这趟出行真是幸运了。
但出海二十余天后这份好运便荡然无存,船行到羯荼国海域,眼看三佛齐在望时一行人却在海上被七八蕃船围上,不到一炷香功夫,二十天来一起谈笑风生的大食船员就都被扔下海喂了鱼鳖。
本以为是遇了海上贼匪,但眼看着对方将一行汉人锁拿在一起一言不谈,王玄策从其中嗅出了别样的味道。
于是在换小船囚禁时眼看对方毫无防备,他便毫不犹豫死死抓住了这个机会,虽与其他袍泽被分开来,但好在有机灵的昆仑人苏莱从旁协助,两人夺船后划入浅海的湍流,最终还是险象环生的逃了出来,并被另一艘尸罗夫船救起。
远方的海面看久了对苏莱来说分外无聊,于是苏莱既为了排遣忧惧,同时顺便锻炼汉话道:
“使君觉得咱们那日遭的不是海盗?”
王玄策点点头道:
“吾虽不识海盗,然既是贼匪无外乎求财物,勒财换命不使商路断绝方为正道。”
“且尸罗夫船非我唐楼船,何至于七八条船围堵?一船财货如此一分何其薄?”
苏莱结合过往之见,不得不承认这位汉家使君说的很有道理,分钱不均导致翻脸火拼的他见过的简直不要太多!
若按这般推论来说,那七八艘蕃船若非海盗,那呼之欲出的答案便更让苏莱心下颤栗了。
往常那些尸罗夫船即便是遇到了海盗也唯有自认倒霉,能保住一条命便属万幸。
结果这位使君与他逃出来后仅仅休息了一个晚上,便说要去找三佛齐国主借兵,“督促”羯荼国剿灭贼匪营寻唐使。
这般决定是真让苏莱瞠目结舌。
作为商路上人尽可欺的昆仑人,莫说是一国之主,任意港口的卫卒也是能对他呼来喝去的,这种决定对苏莱来说不啻于用舢板迎击飓风,委实不可想。
但作为昆仑人,苏莱更是没有胆气去拂逆这位使君的意愿。
但无论苏莱心下如何忐忑,船行依旧不停。
愈往东走,南北的陆地便愈向船只靠拢,到了后来甚至能肉眼可见岸上连成片的香药珍草,再合着这等未见过的海峡泽国之景,令王玄策愈发赞叹。
“这等天地之景有何奇哉?”
搭救王玄策的大食头人用生拗的腔调文绉绉拽了个词儿:
“吾大食的尸罗夫港才可称盛景,唯汉地广州刺桐二港可媲美。”
王玄策笑笑,眼看船只已开始减速寻地下锚,便从怀里掏出了昨日写好的信件双手递了过去:
“舶主大恩难报,某已在信中请广州港胥吏备薄茶相待。”
“等贼酋伏诛,某定速速归国以酬舶主厚恩。”
于是大食头人顿时喜笑颜开,嘴里学着汉地习俗连连推辞,但手中早已轻巧一摘将那封印信接了过来并仔细贴身放好。
双方就此暂别,而后苏莱便乖巧跟在王玄策身后,眼看着那些往昔对他趾高气昂之辈一个个在使君面前都变得乖巧起来。
但令苏莱惊异的是,无论是见港口的管事,还是后面来见的三佛齐官员,甚至面对着带武器的三佛齐将军,这位唐使君都是那副平静之色,甚至在那位将军怒气勃发以手扶刀时,脸上还多了几分毫不遮掩的鄙夷之色。
相较苏莱往日所见大人物,这位使君没有大食总督的飞扬跋扈,也无天竺国主的穷奢极欲,但就是这种不卑不亢的模样却更令人心折。
双方的争论倒也简单,因为这条海路上行商的人皆知晓,羯荼国奉三佛齐为尊,故而在王玄策看来,在羯荼国遭的祸要你三佛齐负责那是理所应当。
但换个角度说,即便是苏莱这个昆仑人也知晓三佛齐只是名义上为尊,实际上并无什么号召力。
就比如三佛齐南部有共居一岛的末罗瑜部,数十年来时时袭扰堪称肘腋之患,至今三佛齐未能平。
故而苏莱这半个本地人是能明白三佛齐将军为何动怒的——小弟平时不孝敬,出祸还要俺顶缸,有没有天理了?
一天的不欢而散后,苏莱反倒是有点坐不住了,等前来拜访的几个点头哈腰的三佛齐官员走后,便殷勤的抱来劈得极细的柴薪煮茶汤。
虽然他饮不惯,但王玄策可是极爱的。
而眼看着王玄策跪坐在案旁,一边轻哼着悠扬的小曲,一边用三佛齐提供的竹墨笔在绢纸上认真写着什么,煨茶的苏莱终于没能忍住:
“使君,这三佛齐无礼得很……”
王玄策摇摇头,答非所问道:
“自那日后,我便一直在思索,那羯荼与唐素无瓜葛,如此意欲何为?”
“方才几位三佛齐人前来拜访,告我有唐潞国公水师自东至真腊,欲调停真腊与扶南战事,乱中擒了真腊国主。”
苏莱正在用竹匙小心打去茶汤浮沫,闻言不由得瞠目结舌差点弄撒了茶汤。
将写好的绢纸摊平放在通风处,想了想又在信件开头添上了“伏惟潞国公出海万福”后,王玄策才满意点点头继续道:
“真腊失了国主,篡逆之辈遂起征伐,新国主往西出逃至狼牙修国求庇护,这些事,三佛齐举国皆知。”
“我揣测,狼牙修国多半以为真腊小国主奇货可居,又久悬海外不知唐之大,欲退大唐潞国公以谋真腊。”
一起相处了一个月,此时苏莱已经能跟上一点王玄策的思维了:
“那狼牙修与羯荼国毗邻且素来交好……使君是以为?”
点点头,王玄策将晾好的绢纸折叠起来封好,点点头道:
“蕞尔小国不识中国之大,非新事也。”
苏莱心中略有激荡,但还是有些担心:
“如此事牵多国,三佛齐若是一意坐视不理……”
封好的信递给苏莱,王玄策摇摇头:
“三佛齐坐要冲之地,虽国事惫懒,然非夜郎国之辈,至于这封信……”
驿馆之中苏莱仔细听着王玄策的嘱咐,并小心抿了一口使君为他盛的茶汤。
昔时难以接受的茶汤不知怎么竟也在唇齿间生了芳香味,使苏莱不禁有点沉醉其中。
次日果真如王玄策所猜,三佛齐国主设宴款待,席间宾主尽欢,最终议定三佛齐出军三十船,由唐使王玄策掌领发羯荼国责问使团遇袭一事。
不过这一幕苏莱并未看到,饮完茶汤后他便出了驿馆去往港口寻北上船只。
肤色融于黑夜,胸中密信却注定要漾起席卷南洋的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