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羽黑白鹊振翅掠过朱墙绿瓦。`白~马~书′院¨ ~埂~新,醉~全~
李承乾不由得停下脚步,仰着头看那叼着青虫的鹊儿停留在东宫殿檐上顾盼生姿的走了几步,尔后略一扑扇翅膀便绕过那角突出的飞檐,钻进了屋檐与斗拱的间隙当中。
直到那白黑羽毛被斗拱挡住,李承乾这才对着身边吩咐道:
“不可惊扰了这窝鹊儿。”
而再转身,便看到一行人刚好拐过宫廊的拐角,于是李承乾赶忙急奔上前行了个顿首礼:
“阿耶,阿娘!”
还未再说些什么,刚被长孙皇后放在地上已四岁的李治摇摇晃晃上前,挥着小手拍了拍李承乾的膝盖处染的一点薄尘。
低头恰好对上弟弟仰着脸傻乎乎的笑容,李承乾心下顿时一软,蹲了下来揉了揉那软乎乎的脸蛋,先朝着父母身后的二弟交代道:
“青雀……”
“知晓知晓,哥哥出了门我便为大兄,平日自该恤妹顾弟,叩安耶娘,教习文武事。”
李泰语气不耐,脸上却分明是不舍,但依旧也不忘交代道:
“倒是阿兄莫要忘了括地之事。”
点点头,李承乾最终也还是忍不住刺了一句:
“尤要记得勤练武事,莫要等我回来再复肥拙之态。”
撇撇嘴,李泰瞧着身侧踯躅的亲妹妹,便悄悄在其后背推了一把。
眼看着父母兄长都看了过来,这位大唐的长公主从的身后拿出来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锦袋递了过去。
锦袋素雅尚有留香,李承乾接过后看着妹妹努努嘴的神情便打了开来。
一枚的金灿灿的背有“永安”二字的开元通宝,两条显然是早上摘下尚有水渍的杨柳枝,以及还有写着娟秀字体的纸条,李承乾遂念了出来:
“愿兄乘长风,千里共安归,早发无险阻,驿路报平安。”
念完抬头看,这个娴静妹妹已经退到了的父母身后,而且还轻推了最小的弟弟妹妹一把,于是李承乾赶忙蹲了下来,几乎是瞬间,两个小团子便迫不及待撞进了他的怀里。
四岁多的李治只会直抒胸臆喊着“阿兄,早点回来”,尚才两岁的城阳也只跟着咿咿呀呀喊“阿兄”。
将两个小脸蛋搓扁捏圆,小声交代了一番少吃甜食多运动的话之后,不舍的将两个小团子交还到母亲怀里。
长孙皇后自是依依不舍地拉着说了近一刻钟体己话后,直至李世民咳嗽了七八回之后方才在儿子肩膀上轻推了一把:“去吧,早些回来。”
太子冬巡是贞观六年便定下的事,李世民是本打算十月初观完光幕后考教一番便给儿子送行的。
结果十月底接到苏定方的奏报,称青海东南的党项诸部合人口三十四万由拓跋赤辞所领,献表归唐。`精\武/小-税^罔\ ,冕,肺~阅?犊?
考虑到按后世所说,这拓跋赤辞乃是与宋并立的西夏国先祖,而且灭吐谷浑所设的青海道也迟早会为吐蕃所觊觎,更兼此地乃控扼河湟咽喉之要处,李世民便推迟了儿子的行程,将其带身边讲了青海后世事并演示了对党项的分割拉拢。
而十二月又有大理寺请复核死囚二百九十人,李世民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教育太子的机会,于是东巡再次推迟。
一推再推之下反倒是李承乾这个少年人耐不住了,一家人过年时以“君为天下父,天下便为太子兄姊”为由,求了个尽快出行的允诺后,年味未散时便迫不及待出发了。
此时父子向北漫步在出宫的御道上,回想这两年来阿耶在为君治国上的饶有耐心的谆谆教导,李承乾忽地庆幸起如今这般父子和睦的处境。
“那个括地之事……”
听着父亲发问,李承乾略想了一下道:
“青雀此前与儿私下说过,《汉书》有志地理,前朝梁亦有《舆地志》。”
“如今阿耶扫前隋乱相而一理九域,自该也以图志括大唐瀚海连天之地理,故而以括地为名。”
从他的角度仰头能看到天可汗那标志性的虬须一翘一翘的,显然是这虬须的主人在笑,但传来的声音却是一股佯怒的味道:
“青雀喜书楷之法,吾倾尽所藏所学教之,如今有编书之意反倒却对吾一言不发。”
对父亲外矜内婉的这种性格,李承乾已经习惯了。
或者说如今父亲的这种态势,比起来数年前站在面前噤若寒蝉大气
不敢喘的威势,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
故而此时他很是善解人意的换了个问道:
“阿耶此前下诏说疼爱大娘,故要等大娘三年后及笄后再定婚嫁日,可是因为那光幕言语?”
点点头,说到此李世民眉眼间也多了点惆怅色:
“光幕此前说过,女子婚配过早,便易亡身于生产。”
“故前岁时孙神医便有令天下医馆布告,女子及笄后所诞子嗣更聪慧康健,大娘延后婚嫁便是与孙神医呼应,为天下表率。”
李承乾知趣的没去细问大娘在后世光幕记载中是何遭遇,正如不去细想阿耶说光幕中的李承乾如何复了“戾太子旧事”一般,有些事糊涂一些未尝不好。
或是看出了儿子忽然有些低落,李世民拍拍其肩膀主动起了个话语:
“汝此行既往河北,过河东时不妨于晋州逗留一二。”
牵涉到此次出行,李承乾果真被引去注意力,闻言心中好奇思索了一番猜测道:
“阿耶,可是薛延陀意图染指夏州?”
摇摇头,李世民负着手漫不经心道:
“半月前薛仁贵有奏报,阿史那社尔率部众五万,欲伐薛延陀。-精?武·暁,说¨王¨ `芜\错`内¢容^”
李承乾蹙眉想了一会儿便记起来这阿史那社尔是何许人也。
话说大唐皇帝为了一睹颉利可汗舞姿,用了简单的两步走。
其一,远交近攻,封薛延陀部头人为可汗并赐鼓纛,使其与颉利离心。
其二,起兵攻伐,李靖将军雪夜奇袭,一战建功。
而第一步的离心之策当时是有人看出来了的,那便是颉利可汗的堂侄阿史那社尔。
这个明白人当时苦劝颉利不要作死去招惹大唐,认为应该优先狠狠拷打薛延陀这种不听话的小弟。
结果嘛……从颉利如今成了长安茶余饭后的花魁来看,这个劝告是一点没带听的。
而当时这阿史那社尔也是个妙人儿,眼见颉利烂泥扶不上墙便自己率部攻打薛延陀,被薛延陀击败后西走,恰巧遇上西突厥内部争权夺利。
作为一个热心肠,阿史那社尔不顾远行劳顿便加入进去劝架,劝着劝着……诶?我怎么成都布可汗了?
总之,和如今只能以色娱人的颉利不同,这个阿史那社尔是个相当有手腕的。
李承乾是看过早些时候的西域奏报的,清清楚楚记得去岁七月时薛仁贵便奏报过与一位西域突厥搭上了线,但终归是年龄所限,自己反倒是不敢确认这个猜测了。
瞥了一眼,李世民便将原委道了个清楚:
“去岁春时,吾便命阿史那忠写了密信,命百骑司赴河西交予仁贵,此信便写给阿史那社尔。”
“去岁十月,西域铁勒七部不满阿史那社尔征薛延陀之令,合谋欲反,为仁贵领军所破,阿史那社尔已遣其子来长安为质。”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但李承乾反倒是不敢相信了,当即摇摇头道:
“阿史那社尔如今贵为都布可汗,单凭一封密信便让其对薛将军深信不疑,儿臣委实是难以相信。”
自古以来,汉地能远袭河西漠北直捣王庭的将军寥寥无几,最大原因便是草原诸部的王帐位置并不固定,而且河西漠北不比汉地,数百里无人烟都只是等闲,若无向导或是内应,很容易就会断了补给而迷失在草原上。
所以李承乾既很难相信阿史那社尔单凭一封信就把王帐位置告知,也同样难以相信薛仁贵这个河东良家子能在一年时间里蜕变成霍骠骑转世。
好在,想起西域局势李世民便心情大好,故而也不卖关子:
“去岁定方于青海道屯田,仁贵遂率部众巡河西扫贼寇,于沙州附近说服一支千余户铁勒部内附驻守沙州,其头人暂从仁贵帐下,援助阿史那社尔破铁勒部合围便是以其为先锋使。”
这也行?李承乾目瞪口呆,只觉得难怪这薛仁贵能入阿耶法眼,名将之流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事后沙州刺史呈上的奏报要更详细一点,据其所说那千余户的铁勒部虽有内附意但尚在犹豫,还是薛仁贵于沙州城外摆了校场,仿突厥的角力射雕传统,邀铁勒的头人来赌斗。
双方定了角抵、掇石(举重)、骑射三项,薛仁贵赢了角抵输了掇石,最终以骑射十矢十中彻底折服对手。
最让李世民惊喜的还是这个在力气上还能赢过薛仁贵的铁勒头人的
名字——契苾何力。
房杜二卿于甘露殿执笔的光幕纪要一般都会在事后分类再录,摘医药相关成册送太医署,取武备相关送将作、军器二监,抄地理相关送都水监等。
后世所列的贞观将星亦是誊写成卷置于御案,其中位居前列但尚不知籍贯者,唯契苾何力一人。
此前的李世民还有担忧提前解决了吐谷浑之患或会使这员骁将无处显名,现在看来倒是杞人忧天了。
那册贞观将星录李承乾同样也看过,还记得依照后世所说,这阿史那社尔后来亦是归阿耶帐下效力,为唐立下累累战功,故而略一沉吟问道:
“即便有我唐为援,薛延陀如今势大号二十万众且以逸待劳,阿史那有劳师远征之嫌恐难取胜,阿耶是想等鹬蚌相争再取一骁将内附?”
“于国而言多一员胡将,何如?多一有心归唐之突厥可汗,又何如?”
唐自开国起便有胡将从龙,因此并不多一个阿史那来邀买人心。
而西域从来都是诸国林立,正缺一个无二心的可汗助谋划西域。
李世民的回答虽是反问,但父子心中有一个相同的答案。
从后世记来看,唐从征伐高昌起至于殄灭西突厥,大军征伐四次所耗资费多少暂且不说,前后历时二十一年就已可称得上是旷日持久。
有鉴于此,以阿史那忠密信为保再兼之薛仁贵奔袭援助,阿史那社尔由唐册封受赐鼓纛,并遣送亲子来长安为质,以都布可汗的封号成了天可汗谋划西域的破的之机。
“阿史那社尔执意攻薛延陀,一泄昔日私愤,二为简练健儿。”
“边关不必插手,然战端一起必有生民奔逃关内,汝当吊抚,适宜处之。”
太子东巡自不可能是去游山玩水,这便是要给自己列职事了,李承乾默默用心记下。
“司天台有奏,两年以来百稼滋阜年谷顺成,九扈司辰皆乃丰年之象,唉~”
虽然说的是好消息,但李世民却长长叹了口气,满面忧色。
这其中缘由李承乾自是清楚,全因后世所说的“贞观年前除了五、六年无天灾,其余年年都有天灾”。
虽然那后世人是赞赏贞观年前阿耶治国有方,但如今恰恰逢了贞观六年结束,如今已是贞观七年了。
换句话说,依后世所说,从今岁起来便是年年皆有天灾了,这等情况换谁来恐怕都是要愁肠百结的。
但这两年来朝政举措李承乾都是知晓的,故而安慰道:
“后世有论断过我唐初百年雨水丰沛,故而阿耶早早与百官定了于河南河北两道营缮堤防疏浚导滞,以预黄河水患。”
“更有魏侍中作两道巡查使先儿臣一步去审查堤防,即便遭了洪潦也必能抗患赈济,使民安其业俾无大害。”
事实上太子东巡一开始的主责便是存恤黎元,以宽慰河北百姓。
次责便是若河北真遭了水患,便还要开仓廪、葺庐舍,不使黎元罹患以纾民瘼。
若非如此,长孙皇后是定要再留留儿子等过完上元节再动身的。
长子的说辞让李世民稍稍宽心了一些,于是便接着交代道:
“须记得登、莱二州亦要慰喻,水师健卒海防镇戍,与乡梓阖门悬隔殆逾星纪,宜令度支、仓曹协办赐人以绢钱并加给程粮,妻孥居州县者州县以存恤条检……”
说到此李世民一顿,摇摇头道:
“罢了,此事详细朕还是命中书省拟个条陈出来。”
李承乾自然是没意见,但说起海防倒是不禁令少年人蠢蠢欲动:
“儿臣听闻那夷州岛津口也已建成……”
“若欲赏海,于登莱看个够便是。”
李世民摇头淡淡道:
“如今国略当要控河西定西域抚吐蕃,收安漠北复定高句丽。”
“如此使新罗至葱领皆纳唐统,则岭南道当已增设港浦且缮备楼舸,方为经略南洋之正时也。”
这一条路不长,但父子间的聊谈却仿佛很长。
说话间两人穿越了刻着玄武二字的最后一道门,不甚华丽的宫殿群已被抛在身后。
回身望去,丹红色的城门柱子映着梁枋上七朱八白的彩画在冬日映照下略有一些刺眼,朱色刺眼,白色森然。
“去吧,大丈夫当阅路万里,识山河为何物。”
摆摆手,李世民背身对着儿子,盯着玄武两个篆字声音听不出喜怒
。
李承乾无声的躬身应下,仰头便看到母亲和弟妹们都在城楼上探出头来,多半是要目送他离开的。
遥遥再一顿首,李承乾接过缰绳踩镫翻身骑了上去。
辞凤阙兮瞻九域,驾云车兮抚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