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打算去母亲处看看的陆曜,径直回了厢房,满目黑沉,满身戾气,陈稚鱼一看,以为是事情进展不顺利,刚要出声安抚,就听他说:“魏忠带着人离开,遭遇山匪,哑娘死了。”
突闻此言,脑子里一阵轰鸣,陈稚鱼愣了好半晌,陆曜紧紧盯着她的反应,生怕她情绪激动之下有个什么好歹。
但,失神只是一时,陈稚鱼立马回过神来,沉眉思索:“泉水庄子占地极广,哪儿来的山匪?若真有山匪出没,农户和管事,还有安插在这里的看守会一点都不知吗?即便是对主家有怨,又怎会在性命攸关的事上隐瞒不报?夫君,我看来,这并非山匪所为。”
陆曜怔愣不已,回来的路上,也想过此事,但心里更担心的是她,只想她方才是如何欢心,如今人没了,她得知以后又会如何难过,如今她变化的反应,更叫人心有讪讪,为私情失智,也是头一遭了。
陈稚鱼分析过后,等着他的反应,见他沉默,往他面上看了一眼,才听他说:“你分析得有理,那你觉得,会是……娘,做的吗?”
陈稚鱼没想他会这么说,当下哑然地看着他,矢口否认了这个可能。
“你怎会觉得是婆母呢?这事婆母交到你手上自然是信你啊,难不成她还疑心自己的儿子办事阴奉阳违吗?况且,我私心觉得,以婆母的处事,若想致一个人于死地,何必费这个功夫?我倒是觉得……”
陆曜看着她,顺着她的话问:“觉得什么?”
陈稚鱼看他一眼,忧心忡忡地说:“刘氏刺杀婆母,与山匪截杀哑娘,是两件不关联的事,夫君别忘了,送哑娘离开的马车虽没标上陆家名号,但有心之人何愁不能探出,近些日子进来山庄的人,以及……去推断马车之上坐着的人?”
陆曜缓缓沉了口气,见她一门心思扑在这上头,心里暗叹:如此,高下立判。
他的母亲,独断专行,尚未查清事情缘由就急于给人定罪,无论是对崔家还是对她……而她,并非如此。
不因长辈刁难而生反戾之心,不以恶意揣测他人,她待人与事,总是讲理讲证据,善分析的。
这般女子……这般女郎……
陆曜眼眸深邃地看着她,忽而扯出一个笑来,何必说什么贵女贫女之分?人性如何,品质如何,皆看其人罢。
可见,高门贵族未必都能养出麒麟子,寒门亦可出金凤凰。
陈稚鱼越想越心惊,唯恐那下手的人是奔着陆家来的,本以为自己说到这里他会有同感,哪知一抬眼,竟见他看着自己微微笑了起来,一时只觉诡异万分。
“夫君,是我分析得不对吗?”
陆曜摇头,收敛了笑意,轻叹一声,看着她说:“我只是在想,你若生为男儿郎,必能在朝为官,且还是清正廉明的好官。”
陈稚鱼愕然一瞬,但还是虚心接受了他的这般夸赞,含羞垂头喃喃道:“小时跟着舅父,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遇事细致不能武断,善于分析再抽丝剥茧……这些不重要,眼下重要的是那山匪的来路!”
陆曜颔首,与她说:“此事不好叫母亲知道,你也莫透露出去,那哑娘已经没了,我会派人安葬她,就当她是如母亲所想,乱刀砍死了。”
到这一刻,陈稚鱼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心里不住悲凉,深缓出了口气,黯然点头。
随后与他说:“也可排除他们刺杀哑娘是为杀人灭口的缘故,我先前就查问过,哑娘是天生的听不见,说不了,更别说写字了…一辈子的苦力农民,不识字的。”
这一点确实重要,给陆曜减去了许多麻烦。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伸手抚住她的肩,在她不解看来的目光中,微微一笑,说道:“你好生休息,此事交由我去处理。”
……
说回魏忠带着哑娘离开泉水庄子,因是背着陆夫人,所以十分小心隐蔽,走得较快,也没有派过多的人去护送,谁也不知只是送走一个哑娘,会在路上遭遇埋伏。
暗卫天生的敏锐,让魏忠行至路途中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周遭的不对,他的速度慢了下来,就在他举起手中的袖剑时,一只长箭破空而来,狠狠地钉死在了门框上,他下意识地喊,让里头的人趴着,危急关头却忘了里头的人听不见,说不了,许是感觉到了马车晃动,本能地就打开了帘子,往外看来。
也正是她的主动出现,另一只箭矢飞跃而来的时候,准确无误地插进了她的心脏。
魏忠被人缠着,双拳难敌四手,哑娘就死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而那些人见目标到了,并不做缠斗,被魏忠一刀劈倒后,余下的人都跑了。
为首的山匪充耳不闻被留下的同伴的呼救声,身边紧紧跟随的副手还在说道:“确定是那陆夫人吗?看着这马车仅有一人,会不会是弄错了?”
为首之人恶狠狠道:“弄错了也撤!等引来了陆家人,你我都得折在这里!”
副手咬牙,愤然道:“方才就说情形不对,陆家的夫人出行,怎么可能坐这样的马车,只有一个人护送?”
另一边的人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对方久不现身,查个庄子能查这么久?怕是发现了不对,所以才寻了这个普通的马车混淆。”
他们逃走以后,被魏忠一刀劈倒的人欲要引刀自尽,好在魏忠未深入追敌,手机眼快地砍断了那人持刀的手,此刻他被带到了陆曜身边,已经是失血过多,没多少气了。
魏恒看了地上那拦腰被砍的人一眼,一只右手从小臂处生生截断,蹙眉“啧啧”,歪头对着旁边的魏忠,压低了声音道:“你也太虎了,就给人只留一口气,要主子爷怎么问?”
魏忠身上的血迹都未洗干净就跟来了,被他这么一说,火气就上来了:“若非我一刀,这人就跑了,这些人滑不溜手的,打不过就跑,还放冷箭,要不是她听不见,又怎会死?”说罢,负气转过身去,强壮的身子微微抽动。
魏恒察觉不对,掰着他的身体,才发现这身高八尺、五大三粗的汉子竟蹙了眉头,红着眼睛欲哭不哭的。
“你……”
“那老人家的年岁,都可做我娘了,知道我是放她走的,说不了话,只把怀里的馍馍给我。”
魏恒一顿,站直了身子,抿紧了嘴巴不再说话。
他们这些暗卫里,十有八九都是失了父母双亲,被陆家收留养大,有的愿读书,就为陆家而做事,有的愿习武,便学成归来,护陆家主子安全。
他们几个运气好,一来就分到了主家里。
陆曜站在那人面前,伸手拂开他覆在脸上的发,却见那双阴翳的眼睛死死瞪着自己,他迷了眼,眸里都是冰冷的寒光,压了声,问:“谁派你来的?”
那人吐出一口血沫,咧着一口血红的牙齿:“当然是……太子啊!”
话音落下,陆曜抬眸看了他一眼,默了两息,忽地一笑,起身退后了两步,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
魏恒欲上前,被魏忠抢了先,陆曜站在不远处,阳光从头顶的小窗射下一缕光线,照在他那双无情的眼眸中,只冷声吐出一个指令:“杀。”
魏忠面露凶光,那人激动地道:“是太子!是皇后要我来杀——”
话,断在魏忠的刀下。
“直娘贼!孱弱老妇都不放过,受死吧!”
陆曜转身离去,魏恒连忙跟上,忧心道:“问不出这人的实话,难道那哑娘就白死了吗?”
陆曜未语,问道:“哑娘尸身何在?”
魏恒:“叫魏忠放在马车里带回来了,毕竟是主子爷要保下的人,也不敢将她随地掩埋。”
陆曜松了口气,走在阳光下,站定,指了指后山处,道:“入夜后将人埋在后山去,不可打草惊蛇,莫叫人发现。”
“是。”
……
回到厢房,陈稚鱼依旧在门口等他,两人见了面,他也未隐瞒,直道:“那人没挨刑法就供出了幕后主使,阿鱼猜是何人?”
陈稚鱼想了想,玩笑一般道:“总不见的,是怀王他们现下就想对陆家动手,所以来了这一手吧?”
陆曜看着她,半晌不语,陈稚鱼滞住,迟疑反问:“难道真叫我蒙对了?”
陆曜沉了沉气,道:“他说是受太子指派,是皇后的命令。”
陈稚鱼“哈”了一声,随即心情沉重复杂起来,眼眸微转,冷冷哼道:“蠢货!还以为这样的栽赃之法,就能离间陆家与太子的关系?”
“你不信?”
“我为何要信?太子与皇后没有任何理由来对陆家出手,况且皇后出身陆家,此事他说任何人都还要费心去查,唯独说皇后和太子,那指向就太明显了。”
谁视皇后与太子为毕生之敌,谁就是那个凶手。
陆曜眸光闪烁,他想说皇后与陆家的关系,并非她想的那般,但眼下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总归她能想到这处,与自己是不谋而合了。
陈稚鱼说:“若为杀一个哑娘,派了这样的人手来,未免大材小用了,匹配上这样的人手,这般心计,若非所图过大,也不会如此剑走偏锋……如此一来,前头发生的所有事情就都说得通了,闹出那样的动静,是为引出主家来人,我与婆母来的这些天,他们怕是早就暗中布局,只待人出现……”
陆曜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那火把上发现的东西,并非寻常之物,若非豪门贵族,更甚是皇家,寻常人得不到那样强性的迷药和致幻香。”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那人,他有足够的动机,也有足够的理由,陆家是太子最大的帮衬,率先对陆家下手,才是砍掉太子有力臂膀的第一步。
陆曜目光闪烁,对她说道:“想要验证其实不难,母亲这次伤在了肩上,此事只需牢牢地封锁在庄子里,哑娘之死也埋在此处,等我们回了京内,便可得知,是谁这么迫不及待,要对陆家下手了?”
……
时过两日,陆夫人带着儿媳去庄子查账,遭遇歹徒受伤的消息传回京中,正好这日,他们也刚回了陆府。
陆太师与方夫人未在京内,得知消息往回赶也没来得及在这日赶回来,陆曜与陈稚鱼、陆晖夫妇,包括几个姐妹,都在慕青院呆着。
这日阳光刚刚升起,与之而来的是皇后的慰问及一箱补品,随后不过前后脚,贵妃的慰问送至,外加一道口令——
闻尚恩夫人贵体违和,本宫夙夜忧思,夫人乃一品勋戚,沐圣上隆恩,岂容奸佞妄犯?
今特命府中妥为将护,望夫人善自珍摄,宽心调养,待玉体康愈,本宫静候,望夫人入宫一见,以慰吾心。
尚恩夫人,乃是当初陆长风受封太师后,皇帝另外一道圣旨封赏下来的,当时封陆夫人的圣旨,辞藻华丽,通篇溢美之词,当年,也着实羡煞一众夫人了。
此事暂且不表,只说那贵妃口谕,足以给出答案了。
这里头,除了陆曜和陈稚鱼夫妻了解内情外,其他人愤慨的是,那外面的太监走之前还补充了句,关雎宫娘娘甚是挂怀,希望夫人修整好后便进宫一见。
明知人受伤了,若是真贴心,就要人好生敬仰,哪有急吼吼的宣进宫去见一面的?
陆夫人亦如此想法,只觉这云贵妃,真是越发跋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