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午后，下课铃声响起。纪晴离开教室回到办公室，她才刚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见郑老师笑着走了过来。
她叹道：“哎呀，你这才刚下课啊，真是辛苦！对了，主任说我们美术组开设的延伸课效果很好呢，家长们都很喜欢。所以，他们想再加开一节，主任说，要从今天开始呢。”
“你能说得再详细点吗？”望着郑老师眉飞色舞的笑脸，纪晴努力稳住心神。
“张老师不是昨天有延伸课嘛，所以今天的延伸课就只能由你来上啦。”
“可我周二才上过啊。”
“哎呀，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事呢，我也是听翟老师说的，具体的细节，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你再问问他吧。”
纪晴无力地笑了一下：“我这才刚下课，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哎呀，翟老师来了。”正左顾右盼的郑老师见救兵来了，忙迎了过去，“翟老师你看，人家小姑娘还不知道今天下午要上延伸课呢，这可怎么办呀！”
“哦，纪晴啊，终于找到你了！”翟老师擡脚走了过来，“这不是下个月就要校庆了吗？我和郑老师不是在分管院校宣传嘛，哎哟，我们那叫一个忙哦，就不跟你细说啦！就是啊，你这个事情，我们商量了一下，我们的建议是让张老师负责后面运动会上的写生课。我知道往年都是你们俩一起负责，但是今年不是开了延伸课嘛，写生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你就负责上好每周五的延伸课就行啦。”
翟老师倚在纪晴工位前，抑扬顿挫地说完这一番话。他挂在脸上的笑容，止不住的往下流淌，他看着沉默的纪晴，又笑说：“那就不耽误你的时间啦，你先准备准备材料吧。”
纪晴望着浮起冷色的笑容，她听到她语调平平地说：“那这样安排的话，我一周就要上两节课后延伸课了。”
翟老师听纪晴这么说，他忙无奈地长叹一声道：“那谁让那我们人手不够用呢！你就多辛苦一点，我们互相之间，再多理解理解吧。哎，我也不想你们年轻老师工作压力那么大。”说到这，他话峰一转，开始收尾，“哦，对了，他们统计过了，应该……也就十几个学生，人也不多的！你快准备起来吧，等下要上课了。”
“哎呀，现在这年轻老师啊，都不知道这有课上，比没课上好呢！我们那会子，可都是争着抢着去上课呢！可积极啦。哎，我跟你说啊，这院校宣传的事可太多太杂了，我这啊，天天盯着电脑看，看得我眼睛都痛了。哎，不说了，我去忙了。”
郑老师说完，施施然地离开寂静的办公室。
等翟老师也离开办公室后，音乐老师和体育老师忙围过来对纪晴说：“你们翟老师真是名副其实，把自己摘的真干净！不过这郑老师嘛，她一直以来就这样，她就是见不得新老师闲下来。没事，等以后再来新的老师就好啦！”
“是的是的，还好我们体育人都大大咧咧，不喜欢搞这些小动作！要不然啊，可有得受了。”
原本纪晴只是觉得临时加课，打乱原定计划，让她有些心烦。可在听到面前这两位老师用这种冷漠且麻木的类比方法安慰她，瞬时，她潜藏着的不爽全都冲了出来。
特意围过来看热闹的两位老师，见纪晴不仅搭话还面无表情地坐在电脑前，他俩撇撇嘴，对看一眼，悻悻回到工位。
“哎，我回来了，纪晴你听说了吗？”小张老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她拍拍纪晴肩膀，“哦！看的你表情，估计你应该知道了，你喝饮料吗？”
纪晴摇摇头：“不了，我还要准备材料呢，等明天，我再请你喝奶茶吧。”
“好，那你先忙。”
等小张老师回到工位后，纪晴才烦躁地拿出手机给常屿发短信。
延伸课一结束，纪晴忙拿出手机，点开和常屿的聊天页面，只见断断续续的对话框上显示：那我先做饭，等你回来后就可以直接开动了，他还发了一个吐着舌头傻笑的萨摩耶表情包。
纪晴的心在看到他的文字后立即飞扬起来，她笑着回了一个开心的表情。
童稚时期，幼小无知，尚不知，人，需要工作。但重点在于尚不知，人，需要一直工作下去，直至退休。懵懵懂懂间，在工作后，在身体力行后，才后知后觉的探寻这一定律。这种钝力感让幡然醒悟的人更为煎熬，如果早点知道，早做准备，那是不是就可以更为娴熟的扮演好名为大人的角色。是不是这样，就可以更为适应这毫无章法的社会节奏。
那当时呢，当时在做些什么呢？遥想当年，在最烂漫的年少时期，只顾着畅想遥未可知的华丽璀璨的成人生活。等真的走出校门后，无声的规则瞬时跳了出来。一夜之间，身体尚未发生任何变化，但所谓的大人全都围了过来，他们争先恐后，言语模糊地告诉你，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在这一夜之后，许许多多的成长为大人的人都失去了面对真实的能力，这可能就是融入社会生活的代价吧。
这样想着，等纪晴注意到周边环境时，她已然走到小区门口。无意擡头，她恍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再仔细一看，她本还皱着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她像蝴蝶一样欢快地扑了过去，常屿张开双手稳稳接住她。那姿态，像落在亭亭玉立的花蕊上。
“怎么了？感觉你闷闷不乐的样子？”常屿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而，在她发间蹭了蹭。
“你身上有剁椒鱼头的味道呢！”
“嗯，鱼在锅里等着你呢。”
“哈哈哈。”她笑声里带着一丝惆怅。
“很好笑吗？”
“对啊，就突然想到了那个饭在锅里，人在床上的故事了。”
“那我在哪里啊？”他眼睛里闪烁着数不清楚的小星星。
“你当然在我心里呀！”
常屿很满意这个答案，他快乐地牵起纪晴的手，两人慢慢往家的方向走。他晃了晃她的手心，又问：“今天在学校过得开心吗？”
纪晴见他这样问，便轻轻地哼：“你这样，好像在跟小朋友套话的家长啊。”
常屿也学着她的语气说：“你这样，好像在逃避问题的小朋友啊。”
听他这么说，纪晴停下脚步，直直地看着他：“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慢慢说，我都会认真听。”常屿冲她温柔一笑后，又用力晃了晃她凉凉的手指。
不知为什么，纪晴突然有些想哭，她拽着他衣袖，躲到他怀中。眼泪，霎时涌了出来。
“好委屈，是不是？”常屿忙抱紧她。
“嗯。”像幼儿一样，小小的，软软的回应，从她鼻腔共鸣出声。
“我们先回家，好吗？”常屿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生怕这只蝴蝶被风吹皱了翅膀。
门刚一关上，纪晴便埋在他怀里不愿起来，常屿只好将她抱到沙发上坐下，轻轻摩挲她的后背。
怀中女生哭得很是克制，只默默流泪，没有流出一丝哭泣的声音。这也让常屿更加心痛，他只好更用力地，严严实实地将她护在怀里。
过了好半天，纪晴哭累了，才停下来，但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常屿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崩溃。
其实对于成年人而言，从没有突如其来的反常。那一桩桩一件件不开心的往事，皆因当下没有办法化解，便只能先将它们搁置到一旁。就像是堆满了衣服的椅子，这些情绪也被堆叠起来，等到“椅子”支撑不住时，它只能倒下。
只是刚好，在今天，纪晴的“椅子”倒下了。她叹了声气，抠着他风衣上的纽扣，哑着声地说：“可能今天，太累了吧，才会这样。”她说完，便无奈地将脸埋在双手之中。
常屿见她不知所措起来，忙扶她坐正，他看着她的眼睛，暖声说：“每个人都会有状态不好的时刻，这很正常，我也会有。你可以先把事情说出来，虽然当下并不能解决问题本身，但是说完后，心里会舒服点。”
纪晴望着他泛红的眼眶，心头像是有暖风拂过，在他轻声安抚下，她垂着脑袋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常屿听完，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那是因为你很棒呀！”
“啊？你在说什么啊？”纪晴瞬时愣住，她哭得脑袋发蒙，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在肯定你啊。”常屿眼眸中满是暖暖的爱意，“你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不是吗？”
纪晴看着他，抽噎着点点头。
“那就把他们全都当成南瓜吧！”
一瞬间，纪晴藏在心底那只沉睡多年的蝴蝶，很突然，又很神奇的复苏了。它颤动着翅膀，从心底的裂缝钻了出来。
在这一瞬，她的身体也忽然变得轻盈起来。这种感觉让她回想起，两人初遇时常屿的话语，被他注意到，这种认知，让她好奇，让她忍不住去探索。而现在，被他珍视，被他确切地肯定着鼓舞着，这种感觉，再次令她心动。
这样想着，纪晴又委屈地流起泪来。
常屿抿了抿嘴角，收紧她的腰肢，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轻抚着她的长发，柔声说：“你可以哭出声来的，没事的，我在呢。”
纪晴听清他的话语后，她难过地捂住脸，直直倒在在他肩颈处，她先是小声抽泣，而后才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慢慢哭出声来，转而又哭得急了起来。她的泣声，像是水晶迸裂时发出的尖利的、刻骨的、刺痛的哀鸣声，是那样的悲切。
听着她的哭声，常屿的心像是被人用针尖密密扎满，瞬间皱缩成一团。他闭上眼睛，抚着她的脑袋，在她耳边轻轻重复呢喃：“不怕哦，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