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高新区，科学研究所。
两侧巨型的庞然大物设备正喷射着刺鼻的水汽，由于设备外壳装了消音装置的缘故，只有些细微的稀拉洒水声。
一层大厅，三位身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在一个透明的玻璃装置前观测着什么。两秒钟后，他们就低头在实验报告上写写画画，一群进来的人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玻璃罩从习籽的角度看，特别像无菌的培养仓。
一排人工智能机器人大摇大摆地从科研队跟前走过去，到了途中一个固定的程序设定点后，机器人内置系统开始自行分配任务。
“0071号，核查和运算实验数据，数据库昨天新产生3245条实验数据，预计在三小时十二八分内完成，误差在三十一秒内，滴滴，开始运行。”
“0074号，清扫和整理实验室，当前空气质量指数级别良，轻度污染，检测到有喷射性污染，已同步开始气体探测装置，实时监测实验室各类气体浓度，已开启实验室空气净化装置，滴滴，开始运行。”
一个大头小身的智能机器人一步一顿地走到透明玻璃装置前停下，研究员戴上塑胶手套后，娴熟地在机器人头顶的智能触摸屏上一点。
机械脑袋嗡嗡一转，顿住，内置摄像头的双眼盯着装置内的银豆毒蛙。
“轰！”
研究员摁下红色按钮，透明的玻璃装置被揭开，徐徐上提。
两位研究员跟机器人并排而立，纷纷做抓捕状。
习籽的目光被奇异的一幕吸引，本想问华哥怎么回事，一扭头发现没人，四下张望瞅见华哥被雨亦奇拽在手里，这才琢磨起来。
这群科考队员里就华哥屁事多，进实验室前，整个一自来熟，彻底放飞自我，跟科研队员又是勾肩搭背，又是说唱逗趣的。雨亦奇实在看不下去，把他跟牵狗似的拴在身边，贴身看顾。
“滴滴。”
习籽一转头，被突如其来的大头机器人吓了个激灵。
他冷不防收了神，笑容可掬地摸了摸机器人的脑袋，圆乎乎光溜溜的，手感倒不错。
“0010号，请领队确认人数后，依次扫描入顶层，汇报研究成果。滴滴。”
机器声洪亮悠长，实验室一层都听得清清楚楚。
雨亦奇侧头，急忙把习籽拉到身后，让小鬼顶上。
雨亦奇看着习籽，对小鬼说：“他怎么站在这里？碍手碍脚，让他往里站。”
小鬼得了令，瞧见雨亦奇挤眉弄眼的，胳膊顶了习籽一下，连带着习籽身边的金二都被顶到前头去。
科考队连每个队员站哪里，都有明确的规定？
雨亦奇擡手确认指纹时，机器人呼呼响，内部程序带动脚部的齿轮一转，大头娃娃把头一偏，躲了他的手。
顿在虚空的手无所适从，多少有点尴尬。
小鬼目光闪躲，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掌心冷汗直流。
0010号机器人专门负责访客和科研人员进出登记，以确保进入实验室顶层的人身份准确。像昨晚，警署和房博士谈判前，阁老和刀疤男就做了很完整的身份验证后才上的电梯。
身份验证还不是最危险的，最令人心跳加速的是——0010号机器人的眼睛连接的终端是房博士的巨型投影仪。
房博士在顶层，能透过机器人的摄像头把众人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方才雨亦奇让小鬼顶替习籽的原因。
房博士生性多疑，习籽又是外来人员，凡事留个心眼总是错不了的。
“滴滴！”机器人脑袋一转，摄像头突然精准地朝习籽的方位扫去。
那是一双安装了微型红外摄像头的眼睛，在眼角的位置闪烁着若干频率的红光。那双如同鹰隼注视着奔逃猎物的眼睛，毒辣且专注。
习籽连呼吸都在下意识地调整，眼神尽量不要闪躲——眼神躲避是恐惧的象征。
“滴滴！”机器人扭头，走到雨亦奇跟前，“请领队确认指纹。”
习籽平和地呼了口气，让自己的动作幅度降到最低。
从进入高新区的无人机探测装置开始，到现如今的微型红外摄像头，危险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识别成功。”机器声响起。
按照往常的行动安排，小鬼作为助理，理应和领队雨亦奇一起上到顶层做研究汇报。机器人在众人的注视下朝小鬼走来，指纹验证程序对准他的手掌。
小鬼压下手掌，“滴滴”声响起，靠近指纹验证。
华哥这时从人群中穿过，在习籽身后顶了一下。
机器人就在这时，没有征兆地突然扭头！
目光如刀地扫了过去！
华哥的笑容渐渐僵硬，木偶一般立在原地，企图利用面具的遮掩来蒙混过关。习籽则是从容地和机器人对视，他有了方才的经验，不慌不忙。
小鬼见机器人朝着习籽的方向逼近，察觉不妙，望向习籽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时，他一手镇住机器人的胳膊，一巴掌印下去。
“嘟嘟嘟！！！”
机器人突发警报，一层猩红的警示灯闪烁，小鬼的手掌被一股极强的吸力拉扯在了指纹验证上。
“呲呲”的湛蓝色电流沿着屏幕，疯狂地涌入手掌。
被强电流通入周身，身体猛烈痉挛，他痛苦地□□着，拉扯着，挣脱着，连“救命”都出不了声。
“快！”雨亦奇出谋划策，“收手！”
小鬼一手镇住胳膊，死命一拉，眼前一片通红。
“呲啦！”
鲜血横飞，只听见皮肉分离的声音。
习籽定睛一看，机器人的头顶屏幕上压着一张血淋淋的手皮，正是从小鬼手上活活扯下来的。
电流猛力一冲！
小鬼身体因为惯性直接冲了出去，撞在地上，滑出一米。他的手掌早已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他一手压着手腕，撕心裂肺地咆哮和□□，像要死了一般。
“快送医疗站！”雨亦奇吼醒了习籽。
习籽猜到雨亦奇在找机会帮他脱离危险之地。
方才小鬼那一番皮肉之苦很明显是房博士的暗示——汇报员换人了！
雨亦奇有意地拉扯了几个研究员挡在习籽身前，习籽在众人的合力下，很轻易地撸起小鬼的咯吱窝腋，把他架起来。
他的目的不言而喻，雨亦奇让习籽找机会溜出去！
“滴滴！”机器人程序重新启动。
嗡嗡响成一片，在华哥那差点瞪出眼珠子般的注视下，人工智能机器人完成了手掌皮肤的清理和血迹擦拭任务，用时不到10秒。
智能机器人争分夺秒般加快脚程，三下五除二追上。
习籽胳膊被压，他侧后一看，一只金属手正强有力地拽住他，目光冷冰如冰。
而此时，小鬼疼得快撑不住了，□□声此起彼伏。
雨亦奇快步迎上，指了金二：“你，送小鬼去医疗站。”
金二没从惊恐中回过神，被雨亦奇一钦点，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的脸，用嘴型问：“我？”
雨亦奇没答。
金二爷身后的华哥一看形势不妙，在他屁股后头一踹，金二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懵地扶着小鬼慢吞吞地离开。
电子感应门前的习籽被金属质感的手把住，动弹不得，生怕露出马脚来。
机器人程序运转的声音重新响起，那话分明是对习籽说的：“请汇报员确认指纹。”
汇报员？确认指纹？
习籽就跟被人当头砸了一棒似的，瞳孔骤然紧缩，面露恐惧和担忧之色。
情况完全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原本的汇报员小鬼受伤送去了医疗站，确认指纹和身份的人莫名其妙地换成自己了？
习籽对自己的假身份心知肚明，一放手掌，身份绝对暴露。
离谱的是，他这时还跑不出去，这里是房博士的老宅，羊入虎口，哪有全身而退的？
把手按上去，结果肯定和小鬼一样，手掌直接被活生生的皮肉分离！
血淋淋的手皮被撕下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放？还是不放？
放，死路一条，不放，引起怀疑照样死路一条。
他煎熬地擡手，盯着那方才还鲜血淋漓现在却崭新干净的指纹验证系统，犹豫不决。
华哥火急火燎地从人群里窜出来，在他握住习籽胳膊之前被雨亦奇捷足先登了。
华哥甩手去拦，雨亦奇小声嘟哝：“你想所有人都暴露身份吗？”
“他会死！”华哥恶狠狠地，目光嗜血般小声吼。
雨亦奇不急不慢：“阁老已经怀疑了，不验证指纹，他也会死。”
诚然，雨亦奇话糙理不糙。一旦习籽不验指纹，房博士起疑，整个科考队都将跟着遭殃，都得全军覆没！
别说游客的计划能不能完成，大家能不能活着安全离开都另说。
只有赌一把！
雨亦奇也在赌，赌对房博士的认知，赌房博士对科研人员的判定，这是一场盛大的心理博弈！
指纹验证屏幕上的手掌轮廓里扭曲的电流一丝丝地爬行，如同一条条嗜血的线虫在蠕动。
习籽眼前泛白，一大片的空白感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紧接着耳边传来急促而刺耳的长鸣声。
雨亦奇一闪而过带动的凉风让他冒冷汗的后背凉嗖嗖的，霎时间，眼前的空白消散殆尽，耳鸣也恢复正常，就只剩下指纹验证程序上的电流在扭动。
“请汇报员确认指纹！”
声音如同催命符般应景地提醒。
习籽舒了口气，跟抓住救命稻草般摸了藏在袖子里的智能手表，随便点了几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老头！”习籽想起从小陪伴在他身边的老头声音。
一如既往。
自从上回习籽义愤填膺地质问老头和习名的关系，呵斥两人联合设计引他入局之后，老头子就再也没现身过，就算之前遇到了龙首人身这类超级怪物，凶险万分，老头子都不闻不问。
像消失了。
但习籽每次闭目沉思或者冥想时，还是能真切感受到他的存在，虽然老头子没有实体，没有任何的表征。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
习籽打完气，为了防止自己秒怂，他屏声敛气，压根没有思考直接一巴掌冲着轮廓按了下去！
一股电流穿过，炸得他差点窒息。
那是一种被穿透，被刺探，却又无法抗拒的奇妙感受。
电流在四肢流淌，起初是能接受的，直到某一刻，电流突然加大！
刺痛感陡增，肢体不自觉地在发颤，牙齿都起了磕巴，甚至舌尖都有电火花的滋滋声。
忍着！一定要忍着！如果受不住，小鬼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雨亦奇面露担忧。
华哥频频伸手阻止，最终还是无奈地把手缩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电流的拉扯感和手掌吸附感减弱，屏幕的光线变得正常。
“滴滴滴！”声音传来，“验证通过。”
习籽脱力地收手，跟没有骨头似的差点一个踉跄，雨亦奇上前搀了他一把。
“没事吧？”雨亦奇关切地问。
习籽摇头，注视着机器人的微型红外摄像头，强行挤了个笑容，像是在宣战——我成功了！
科研所顶层实验室内，习籽被覆盖在面具内的笑容被投射在大屏幕上，那是一张青涩干净的少年的脸。
按摩椅上的房博士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意味深长。
实验室门被推开，一位白发老头进来。
他白衣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与他道长服饰格格不入的，是他那常年挂在耳边已经褪色的内嵌式助听器。
“小媛和蒋子寒进了熔金岩洞。”白衣飘飘的老者捋了捋长须，“你的计划里没有他们，你终究还是不放心。”
房博士往按摩椅上一靠，眯着眼舒服地享受着，也不答话。
老者是房小媛的二叔，房博士的弟弟，年纪不过只小了一岁，却是垂垂老矣。
二叔坐下，目光扫到投影时，正巧雨亦奇和习籽刚上电梯，雨亦奇向身边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汇报着什么，二叔颇为诧异：“你还是信不过雨亦奇，否则今天和小媛一起进熔金岩洞的人，就是他了。”
“他是芷族。”房博士舒了口气，撩起眼皮注视着投影里两人的一举一动，“小媛和他一起，没有未来。芷族在类人族里有着超出寻常的特征，作为一个父亲，也为了小媛能平安活下去，这段情还是趁早断干净为好。”
“可是……”二叔欲言又止。
“二弟！”房博士骤然起身，“基因计划还不成熟，坊间都说高新区的科技登峰造极，可事实是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我终其一生都在完成这个伟大的，跨世纪的任务。我也想离开这个被终身圈禁的鬼地方，但我更想我女儿能好好地活着！而不是为了这个该死的任务白白陪葬。”
二叔意味深长地注视他。
“对于任何科研成果我都十拿九稳，唯独基因计划是高新区数百年来的大计，前辈们前赴后继，都倒在了研究的路上。眼看着我们就要成功了，这个扬名立万，名留青史的机会你不珍惜吗？在基因计划没有成熟之前，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小媛参与进来。”
“你这是自私！说是为了小媛好，只不过是为了你的计划能有人继承而已！”二叔怒不可遏，“你不确定你的计划能不能成功，你得留个后手，小媛就是你留的后手！你成功了，她可以加入基因计划。你失败了，她就要接手你的烂摊子，继续完成基因计划。”
房博士吼：“这是她的宿命！”
他猛吸了口气，平静地补充：“当年爸爸把这个位置给了我，让你一个人过闲云野鹤的悠闲日子。让你已经忘了我们高新区的使命了！你能游山玩水，那是因为我接手了这个位置。小媛不管，今后谁来完成高新区的百年大计？二弟，有人替你负重前行，承担了你该承担的使命。你就该体谅大哥，毕竟，基因计划于你于我，都是有益的。”
二叔望着投影中的雨亦奇和习籽，缄口不言。
房博士递了杯水给他：“看到雨亦奇身后那个少年了吗？还记得十二年前，高新技术区生产的两个非生物载体被窃案吗？”
二叔攥着杯子的手瑟瑟发抖，面沉如水。
房博士勾了嘴角：“你猜，这个少年和当年偷东西的贼，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