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天色渐晚，黑森林的温度开始降低，平静的树梢也开始摇曳。
起风了。
飓风卷起泥沙，本就黯淡的光景骤然间被飞沙走石完全糊成一团，放眼望去，四下里一片朦胧。
习籽擡手遮住眼睛，防止沙子钻进去。
他艰难地挪动脚步，一边数着步数一边计算距离，到达约定的10米时，他才回过头，想跟游客和另外一侧的白霜确定方位。
可一切都在起风之后，变得不可控了。
之前游客预估的走动10米是正常情况下的距离，可如今突起大风，能见度骤降，哪还能看到人影？
树影，微弱的阳光和风沙卷在一起，完全成了一锅浆糊。
耳边风声呜咽，树叶沙沙作响。习籽平静地扫视一圈周围的状况之后，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得背对着风，吆喝着两人的名字，想知道大家都在哪儿。
吆喝声到了第三回，身后的东南方位传来游客的回应，声音虽然包裹在风沙里，也能依稀听得清楚。
不对，习籽从那声音里还听出了其他人的声音。
是白霜。
声音传来的方位很接近，习籽推测他俩应该在一起。
八成是起风前，他们就察觉到了苗头主动凑到一起，防止被风沙吹散。反观习籽呢，一听到游客发出的命令后，就二话没说埋头苦冲，这才闹出现在在种局面。
好在大家都安全。
习籽刚要张嘴回答自己没事，就被兜头糊了一嘴沙。
泥沙堵嗓子眼里，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难受的紧，直到……他猛地一咳嗽，嘴里的泥沙才清理出来。
他把手蜷成一个筒状，大声吆喝道：“我没事儿！我怎么才能找到阵眼啊？我不会阵法——！”
缥缈的声音被风吹来，游客说：“你打开手表指南针，指南针哪里偏转最大，哪里就是阵眼——！”
如果黑森林里真的埋伏了“晨昏障”的话，最为直观的体现就是磁场。
一般而言，迷宫的磁场和阵法存在相通之处，磁场强度最大的地方往往就是阵眼。
习籽背对着风，开始苦逼地倒腾起手表里的指南针功能。
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调试出指南针后，指南针就已经四处抖动了。关键是习籽随便挪几下脚步，那指南针也没有多大变化。
于是，他耐着心顺风走了一段，直到后背差点撞树，他才重新打开指南针。
指针转动的速度比之前还变慢了。
顺风走，阵法会减弱……那阵眼应该在逆风的方位？
习籽舒了口气，继续试探。虽然他心有不甘，可还是得铆足一口气顶着风往前走。
十五分钟后，他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他尝试地喊了一嗓子游客的名字，这时他已经完全听不到任何的回应。
此时，指南针的指针跟受了什么巨大刺激似的疯狂地乱摆，完全没有章法，比之前任何一个位置都要强烈。
习籽有一种预感，就是这里了。
他心一横，也顾不得使用异能会不会招来暗夜阁。
他意念一动，刹那间，原本隐没在黑暗里的异能手表猛地一闪，像是夜空中第一抹划破天际的金星。
习籽右手五指一蜷，虚空中，一柄绚丽的金色光剑闪现在他手中。他紧紧一握，剑身光芒陡然四射，把周遭的黑森林照得一片通透。
他眉头一紧，咬着牙，笔直地把剑插了进去！
“破——！”
漆黑的地面呈现出金色裂纹，纹理从中心刺入点起，如闪电般向外延伸扩散，直到附近肉眼可见的区域地面全都被金色裂纹所包裹，裂痕金色一灭。
习籽眼睛一眯，察觉不对劲。
突然，刚才泯灭的金色裂痕金色突然一亮，骤然间，暗金色的光芒充斥眼球。
这是更为强烈，更为浓郁的金光。
习籽嘴角微提，他明显感受到一股来自地表的能量被他所重创，应该就是这里的阵法。他一个转身，帅气地把光剑“呲啦”一声，从地裂中抽出。
电光火石间，地面发出轰轰巨响，看似完美无瑕的空间在裂纹脱落的瞬间，直接分崩离析，原本挡在他眼前的密林在阵法破灭的一刻，幻化成了虚无。
成功了！
习籽给自己捏一把冷汗。
光剑消失，铺天盖地的飓风顷刻间停止了。
场景高速弱化，陷入一片死寂。
习籽捂着胸口，一股血气从丹田往胸口处一涌，而后直冲喉咙。
“噗！”
他喷了一口血，身体跟瞬间被抽掉脊柱般倒地。
他一手撑着身体，另外一只手艰难地抹去了嘴角的血痕。
一切恢复原样，闻讯而来的游客一把扶起习籽的胳膊，让他搭在身上休息，习籽靠着游客的肩膀，有气无力地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成功了。”
潜意识里是模糊朦胧的一大片虚影，耳边全是游客和白霜的叫嚷声，他眼睛一闭，彻底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习籽是被一颠一颠的肩膀硌醒的，他擡眼看向前方，那是一个女人硬朗的背影，正打着手电大摇大摆地走。
习籽小心地扭了扭差点僵住的脖子，喉咙里刚想说点什么，可扑出的气流就提前引起了游客的注意。
游客自然地扭过头，在靠近脖间的习籽的嘴角上浅尝辄止地亲了一口。
刚醒就经历这些的习籽，昏沉的脑子登时清醒过来。
“还难受吗？”游客放慢了脚步，确保习籽靠着他的肩膀能舒服些。
“好多了……”习籽只觉喉咙里一阵干燥，连说话时嗓子都是沙沙的。
他想使劲从游客的肩膀上翻下来，可身体就跟之前被人下了软骨散般死活使不上劲。
游客轻笑一声，也不说话，挽着他的两腿往上一擡，让他趴好。
游客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习籽的胳膊也随着脚步频率一上一下摩挲着游客的脖子，缱绻的呼吸还骚动着他的脖间肌肤。在习籽看不到的部位，游客全红透了。
这会儿，习籽完全没感受到对方已经被撩拨得身体发僵，还凑到他耳边虚弱地说话：“我怎么睡过去了？这是哪儿？”
虚弱的声音刚好配合着习籽有些撩拨的动作和语气，让游客完全心神大乱，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他总觉得自己快把持不住了。
好在这时，白霜听到动静，及时给游客解了围：“醒了？”
习籽没头没脑地嗯了一声。
白霜顺着习籽的目光往下一看，他那一直以来清心寡欲，冷若冰霜的师哥此刻早已经面红耳赤，走起路来像一只撇了脚的鸭子，左右摆动。
她当然不好当面揭穿，只好笑了一声：“多亏你破了‘晨昏障’，我们才能顺利赶在白雾降临前抵达地下暗道……”
习籽一哆嗦，脖子一抻，差点撞到脑袋：“这里是地下暗道？！”
“嗯。”游客温柔地说，“就之前我跟你说的，我就是在这个暗道里接应到的习叔和秋苒苒他们。这个地下暗道是百年前格尔纳人挖掘的，暗道在格尔纳底下四通八达能大大缩短路程。我当时就是走这条暗道才从云端白塔里逃出来的。”
原来游客在山洞里一直坚定地相信他们能在天黑之前离开黑森林是因为这个。
只要有了地下暗道，就算黑森林里的山路再错综复杂，他们也能安全离开。
习籽只是稍微多想几下，脑子就一阵胀痛。
“要不是你找到了阵眼，我们这次还真不那么容易能进到地下暗道。”游客低声道。
“你可是这次的大功臣，为了我们能安全离开，你差点异能逆流冲破筋脉，爆体而亡了。”白霜说完这话，习籽冷汗都流下来了。
白霜嘿嘿一笑：“不过好在你身体素质强悍，说起来也奇怪，师哥用异能打探你身体的时候，说你体内的奇经八脉都被打通了，是硬生生靠身体把逆流的异能强行顺通的。我记得，你不是普通人吗？怎么会跟暗夜阁的人一样打通奇经八脉？”
“是吉云坊坊主。”习籽尴尬地说，“在我们离开名宁，去格尔纳的前一天晚上。吉云坊坊主找到我，帮我打通的。”
“哦……不对啊，暗夜阁的人为什么要帮你？他们不是跟你有仇吗？”白霜一脸懵。
“我们也想知道。”游客不想让习籽多说话，只想让他好好静养，所以主动帮他回答，“而且吉云坊坊主帮了我们好几轮，我和雨亦奇从琥珀湖上岸，能不被暗夜阁巡逻员发现，八成也是他暗中协助的。”
“说起这里，我倒想起了另外一个事。”习籽虽然这会儿难受，但他不吐不快，“当时，我们在水下基地看到了监视器里雨亦奇给我们传递了“东北水域安全”的信号，我们的水下探测器才能顺利进入东北水域。而我，也刚好是从东北水域安全上岸的。后来，我觉得这一切过于顺畅，便私下找雨亦奇求证。”
白霜问：“他怎么说？”
习籽答：“雨亦奇说，他是偷听到坊主跟底下人下令去修缮东北水域的设备之后，才给我们传信的。”
这样看来，雨亦奇这哪是偷听？这分明是人家故意泄露给他听的消息。
“那就更奇怪了。”白霜百思不得其解，“吉云坊坊主是这次暗夜阁驻扎琥珀湖的领队，他怎么带队给我们放水？这是叛变了？”
游客意犹未尽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三人经过云端白塔地下旧址时，游客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他说原本从暗门进去就能抵达云端白塔的地下仓库，仓库里还关押着百年前被老阁主镇压的夜混沌。可如今天罚之后，云端白塔顺带着夜混沌，全都化成了一抔黄土。
连暗道也彻底被碎石和泥沙封死了。
好在地下暗道联通外界的路不止云端白塔一条，三人走了不远处的岔路。
习籽全程都在想闻妆说的人工智能机器人，那分明没有感情，充电就能使用的物件，可在游客的嘴里，却成了有血有肉，为了爱情不惜放弃自己性命的痴情汉。
他并非是不相信游客，也不是怀疑闻妆。
他们两人都处在自己所经历的故事里，能切身感受到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更为扣人心弦的情感变化，只是故事的侧重点不同。
在烟鬼画廊版本的故事里，闻妆是主角。
而在闻妆的故事里，她自己才是主角。
这算是一个人兵荒马乱的暗恋吧，把喜欢一个人写在心里，默默珍藏起来，从来不曾表露。
“在想什么？”游客发觉习籽在一个人发呆，怕他无聊，主动挑起了话题。
“我在想，如果烟鬼画廊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冷冰的机器人，闻妆阿姨会喜欢他吗？他会有勇气向闻妆阿姨吐露真言吗？”
游客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你觉得呢？”
他想听习籽的想法。
习籽愣了愣：“我觉得吧……这事不好说。毕竟如果不是机器人，闻妆阿姨和烟鬼画廊两人之间就不会发生木屋里的那次禁忌事件，他们的人生就没有交集了，不是吗？”
“可爱情发生的一瞬就是突如其来，也是无法预判的。”游客很认真地回答，“你知道的是闻妆私自闯入禁地，发现了暗夜阁阁主身边侍卫是机器人这件事。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所有的偶然都是刻意制造的？”
“什么意思？”习籽呢喃。
“闻妆在木屋外听到的奇怪声音是烟鬼画廊刻意发出来的，目的就是想引她进去，让他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样，他和闻妆就各自拥有了对方的把柄，双方就有了不可分割的契机。就算闻妆不喜欢烟鬼画廊，可闻妆因为被烟鬼画廊识破过，所以一直会心心念念地想着那天的事，想着那天的他。就算对方不喜欢自己，想着自己也是好的。”游客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可能更早，在两人在木屋见面之前，烟鬼画廊就已经喜欢上闻妆了。”
习籽可能是个浪漫绝缘体，从头到尾听完后，没觉得对方做这么多有多么伟大，反倒像自我陶醉。
习籽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那你知道他们最后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吗？”
游客扭头盯着他，眼睛像是在问他：为什么。
习均石破天惊地道：“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纯属感动自己。有这点功夫，早点开口，或者送点什么表示一下，指不定两人就在一起了。”
游客：“……”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人是谁，但我有一说一啊。”白霜也插一句，“师哥，我觉得习籽说的在理。你说的那个人会不会追女生啊？搞那些背后默默付出，到头来人跑了，又搁这儿自己伤春悲秋，这能怪谁？只能怪自己呗！”
习籽点了点头：“我同意。”
“是吧？！我也同意。”白霜又跟习籽站在同一战线，“那些什么暗恋文学就是自己作出来的，胆子大点，说出来就完事了呗。就算对方不同意，能少块肉吗？”
游客借着烟鬼画廊的事儿说了半天，意有所指，意在暗戳戳地提醒习籽，他就是一个很深情，总是默默无闻给予习籽帮助的人，希望习籽能多多注意他，不要像闻妆一样忽视他的存在。
没想到他这一番发言意外引起了习籽和白霜两人的不满。
这两人聊得火热的时候，游客感觉他俩不像是战友，更像是……
无话不说的闺蜜。
三人离开地下暗道，从格尔纳小镇的某个居民屋的床板下爬出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中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