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雪下了整整一夜，深渊地裂山谷腹地的积雪已经能盖住脚脖子了，踩上去会发出嘎叽一声，最后跟零落的残叶一起，化成一滩泥泞。
一群壮实的年轻人正疲倦地赶路。
他们因为初来乍到的缘故，对外界的一切都显得尤为谨慎，一遇到什么风吹草动就立马警铃大作。
领队是一名穿背心的纹身男人，他脸上一半都是烧疤，所以显得一脸凶相，手持着一把长斧，全程一言不发。
队伍有条不紊地前行着，队伍里有两个胆子小的正战战兢兢地小声议论着。
“玄关警署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蠹虫！说有好事让给我们，只要这次立了功，就能给一笔大钱，真要是好事，能轮得上咱们这些村民么？！”
“城里那些官老爷不都争着抢着？切！”
“小声点，别让领头的听见。”
一听这话，刚还大大咧咧的人扫了一眼领队，确保他没听见，才缩回了脖子，冲着手上哈了口热气，打着哆嗦径直跟上去。
这群人个个穿着普通的羽绒衣，一双正常的登山鞋，一入眼就知道他们都是些寻常百姓，还都是底层没什么文化的老百姓。
“原地修整十分钟！十分钟后，继续赶路！”
领队听出了队伍里的埋怨之声，并没生气，找了颗光秃秃的石头坐下，啃起了干粮。
队伍的人都是从玄关边陲的村落里遴选出来的，说是玄关警署组织的一项灭狼行动，由边陲村庄自行成立一个灭狼队为民除害后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过冬收入。
可明眼人都知道，警署在发布令条的前一天就曾经被暗夜阁秘密拜访过，至于双方那天到底交涉了什么，没人知道。
不过有小道消息说，早前通衢城防队跟暗夜阁起了冲突，导致如今的通衢城战火四起，民不聊生。而暗夜阁这次秘密拜访玄关警署，就是为了稳住周边的城镇，防止几大主城之间起了共同谋反的心思。
因为灭狼行动的领队都是暗夜阁的人，大家纷纷推测，灭狼行动其实是警署对暗夜阁的妥协。
至于暗夜阁究竟想干什么，没人知道。
如果细看，这群糙汉队伍里还藏匿了一位面色姣好的清秀男子，他全程用兜帽遮脸，身材相比其他人显得娇小很多。
“年年都有狼，村里也没少多少牛羊，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什么灭狼行动。”
“说是保护城里的安危。怎么着？城里的都是老爷小姐，我们乡下的就要给他们当奴才啊？这他妈什么鬼地方，这么重的瘴气……”说着，那男人突然眼睛瞪大，咧开的嘴巴里咕噜咕噜冒出黑色的血水。
下一秒，他整个人狰狞地倒在地上抽搐，四肢扭曲。
“啊！！！”周围的人尖叫连连。
他们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以为是中了邪，吓得躲远，没人敢靠近。
只有那位面容清秀的男子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他把嘴里的水咽下去后，平静地走近，俯视着地上身体扭曲变形的男人。
地上的尸体皮肉皱缩，化成一滩黑水。
一个胆子大的男人想去碰，男子清凌凌地吆喝：“想死的话，你就摸。”
那人吓得立马把手缩回去。
“刚才……怎么回事？你们看清楚了么？”当地的人文化程度也不高，都在相互询问对方，“人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清秀的男人沉声道：“瘴气有剧毒，他的血肉被腐蚀干净了，死绝了。”
众人一听“瘴气”，“剧毒”，“腐蚀”，“死绝”等字样吓得六神无主，乱成一团。
有人顶不住压力撒丫子跑，有人吓得腿脚发软瘫痪在地上，灭狼队乱成一锅粥。可花臂领队却在远处看着他们，悠闲地把肉干撕成一条一条的，往嘴里塞。
毫不在意。
“我们都是一起进来的，为什么我们都没事？”有村民发觉了不对劲。
“灭狼队进山之前，领队给大家发了药，你们都吃了吧？”清秀的男人扫了一圈，见大家都连连点头，从附近的枯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去扒拉地上那团黑黢黢的液体。
枝丫一碰到黑水就开始腐蚀，散发出难闻的恶臭。他赶在枝丫被融化完之前，从黑水里扒出了一颗圆鼓鼓的珠子。
珠子表面黏了黑色液体，众人俯身去看，待看清楚之后，又爆发出新一轮的混乱。
“没错！就是这颗药！他居然没吃！”
“这是瘴气解毒丸，吃了它就能确保不被瘴气腐蚀。”清秀的男人把枝丫一扔，拍了拍手，“他没吃，活该死在这里。”
村民们都是些贪生怕死的，得知这山谷的瘴气这么厉害，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我……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要回家！”两个村民把手上的农具一扔，一溜烟往回跑。
有人带头，四五十个人的队伍又一连跑了三个。
“跑了也没用。”清秀的男人丝毫不慌，他重新坐下悠闲地喝水。
举棋不定的村民们看他云淡风轻，都觉得觉得他成竹在胸，特靠谱，都想听他的意思。
这荒山野岭的，真碰到狼，成群结队还有生还的可能，落单的，必死无疑。
村民们对怎么打狼大多有常识，刚才那些落荒而逃的都是被死了人吓得自乱阵脚的。
“小兄弟……你是文化人。”一个在队伍里有声望的三十出头的男人蹲下身，跟他搭话。
男人看他不说话，扭头扫了一眼花臂领队，小声道：“那个领队不是咱们村里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也是被警署逼迫之下无奈才进山的。你懂行，我们都跟着你。”
清秀的男人把水壶拧紧，舒了口气：“想活命，就跟着他。中途跑开，只有死路一条。”
“不行！瘴气会死人的，越往里走，还指不定会碰到其他什么东西，我们不能再跟着他走了，你带我们回去吧。”
“对啊！”
大家纷纷附和。
清秀男人被吵的心烦，皱眉喝道：“那你们回去吧，反正回去也是死！”
“我们多几个人一起，碰到狼群就不怕了，怎么会死？”
“瘴气解毒丸只够一个单程的药性，我们走了这么久，已经快到山中了。你们就算沿途返回，连山谷都走不出去。”
“这……”
这哪是找他们来灭狼的，这压根就没想过让他们回去。
“时间到了！”花臂男振臂一呼，吆喝着大家继续赶路。他伸了个懒腰后，并不关心村民有没有跟上，兀自一人开始穿越浓郁的瘴气区。
围在清秀男子身边的村民们此时犯了难，返回死路一条，如果继续深入……
清秀男子把脚边的石头一踢，双手反抱着后脑勺：“走吧……”
反正最后，你们都得死，他冷笑了一声。
村民们面面相觑后，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跟上。
清秀的男人因为刚才起身的幅度太大，脖间的项链滑了出来。
四叶草吊坠闪着微弱的光芒，赫然是异能光！
他低头看了一眼，重新把吊坠塞了进去。
藤蔓编织成网，密密麻麻地包裹一个长满青苔的山洞，白色的瘴气萦绕，只有早已熟悉周遭的飞鸟虫兽可以存活下来。
蒋子寒靠在洞内小憩。
几声稀疏的脚步引起他的警觉，他侧耳去听，以为是习籽和游客他们跟了上来，便贴耳靠在洞壁上听细节。
洞外的脚步声细碎杂乱，应该是一群人。
深渊地裂怎么突然这么热闹？
按理深渊地裂的地理位置复杂，异兽丛生，瘴气环绕，普通人进来九死一生。只有每年固定的夏秋两季，暗夜阁会利用彩色异能制造双核界，派人进出深渊地裂。
现在可是最危险的冬季。
透过藤蔓的缝隙往外看，洞外瘴气充盈，满眼白茫茫的一片，能见度极低，他无法通过肉眼判断外来的人究竟属于哪一方势力，他不敢贸然现身，只得伺机而动。
直到他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里听到了玄关警署的字样，他才身体一紧。
他依稀回想起那天，他们在玄关市区买水，习籽拽着他听当地人打麻将时的话。
“通衢警署已经跟暗夜阁闹掰了，我家那个粑耳朵是警署的老警员，他说今天老早玄关警署就有暗夜阁的人光顾了，在谈条约。”
他凛然一惊，难道这些出没的人，跟暗夜阁和玄关警署谈的条约有关？
他心里泛起了嘀咕。
很快声音越来越小，这群人走远了。
他虽然存疑，却并没有多想，犹豫了片刻后，继续窝在一个舒服的位置眯起眼睛小憩。
小憩之余，思绪怅然。
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小媛？
瘴气在山谷中心区域是最浓郁的，初雪一落，瘴气被冷空气压在谷底，被山风一扫，就开始朝着山谷的边缘缓慢弥漫。
而游客和习籽就在为马上要遭遇瘴气的干扰而头疼，两人之前相互搀扶着从联盟走石梯下到深渊地裂时，因为联盟附近有红色灵气的庇护，瘴气才被压制的没这么显得，可随着两人脚步的深入，瘴气的入侵就显得尤为吓人。
游客后背的伤还没好，眼看着浓郁的瘴气在空气缓缓移动，习籽却犯了难。
“开异能屏障吧……”游客捂着后腰处的伤口，面色苍白道，“我没事。”
“别想了。那医生叮嘱过我，至少今天这一天内你的伤不能沾染诱导物，异能会让你的伤口感染的，我要对你负责。”习籽几乎没有思考，直接打断。
游客见他坚持，也就不再劝说，便转身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绿植。
习籽搀着游客抵着一颗枯树站稳后，游客小心地靠着枯树坐下，习籽正准备往口罩里浸水：“我查过深渊地裂的瘴气，只攻击人的呼吸系统，造成体内大出血后才会深入攻击人的其他部位，只要确保不吸入，皮肤沾染没什么大问题。”
他简单地做了两个口罩，递了一个给游客。
游客笑着擡手去接，戴口罩时，因为手臂绕到身后拉扯到伤口，习籽就帮他将口罩的拉绳扣在耳鼻处。
习籽还准备了防护眼镜，做好一全套防护后，感觉两人又重新回到了当初在无人区的沙漠地带了。
“你的伤口包扎的怎么样？”习籽擡眼。
不等游客接话，习籽就开始暴力地去掀他的衣服。
“包的严严实实的，我都快喘不过气了。”游客主动拉起衣服，让他检查。
“这还差不多！”习籽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拍，耐心道，“这里不比联盟，毒虫多，包严实点安全。”
两人找了个逆风的位置，游客突然一擡手，一只手把习籽搂在怀里，习籽被他突然单手抱着，还有点不适应，频频扭动身体。
“别乱动，有事儿。”游客轻轻在他耳边说完，捏着他的手腕，在手表上倒腾。
屏幕的光亮照在两人的脸上，一分钟后，屏幕上显示出了一株蓝绿色叶子，紫色花瓣的植物。
“我现在不能弯腰，你去附近找找这种植物。”游客冲他的手表上点了点。
习籽定睛一看，手表屏幕上，这种植物旁边的介绍用了玄关字，他不认识，还得打开翻译软件，他嫌麻烦，随口一问：“这是什么？”
“还记得我在烬天窟受伤之后，让你去找红斛花的花蕊时，说过什么吗？”游客问。
习籽呢喃道：“……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
“嗯，我小时候和白霜上过医药课，联盟的一本《百毒解抄》里记载过这句话，很灵验的，关键时候能救命。我被灵气所伤，灵气汇聚的烬天窟就有解药，瘴气有毒，同理这里也是一样。这一块植物丰茂，有利于草药的生长，你去找找。”
“我这就去。”习籽一口答应，低头耐心地比对着找，“着急么？”
“不着急。”游客挪了挪身体，找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坐好，“你制的口罩在瘴气浓度低的时候能起作用，之后瘴气会越来越重，还是得需要解药。看天气，一会儿得吹山谷风，中心的瘴气都弥散到我们这儿，还需要一会儿。”
习籽远远地应了一声，他照着图片的模样找了半个小时，才找了五六株，按照游客的交代把草药研磨成糊状，涂抹在两个口罩中间，做了个简易的过滤面罩。
另外还留了四株，以防万一。
“等等。”游客察觉出异样，赶路时，突然回了一脚。
习籽也被拉停脚步，发现地上多了一滩黏糊糊的黑色液体，好在那一脚还没踩下去，否则粘在脚上别提多恶心。
“什么东西？”
两人蹲身一看，液体还在咕噜噜地冒泡泡。
游客小心地用手凑近去感受，液体是温热的，他闭了眼：“人刚死。”
“这是人？”习籽没法把这一团黑不溜秋的玩意跟人想象在一起。
“瘴气吸入后，如果没有解药，不出一分钟，就会从内到外腐蚀成这样。”
习籽没忍住把口罩往脸上紧了紧，裹严实些。
游客嘴角一勾：“怕了？”
“我，我俩都有解药，我怕什么？”习籽道，“只不过这里怎么会有其他人？难道是……”
蒋子寒这三字他还是没说出口。
游客扫了一眼周围，草丛附近还有三四团黑色液体，应该死了不止一个：“蒋子寒是单兵作战进的深渊地裂，而且这附近还显示有他留下的记号，应该不是他。”
忽然，丛林里传来一阵骚动。
习籽立马察觉，快步一跃而上，刚要喝出一声，只见草堆里钻出一个下半身溃烂成黑泥的人。
那人的嘴都被腐蚀穿孔了，声音里呼出刺鼻的腥气，迷糊道：“救，救我。”
习籽从储物器里去摸草药，却被游客伸手一拦：“没用的，他活不成了，别浪费药。”
药要留给需要救的人，这人下半身都烂成泥了，没救了。
习籽噙着眼泪，答应了一声，他半蹲下身，这液体有毒，他去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束手无策下，只得侧过头，不去看他。
没多久，那男人就咽了气。
从嘴巴到鼻子最后到大脑，腐蚀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
游客看了一会儿：“没有异能的迹象，也没有灵器，他这不是暗夜阁或者联盟的人，只是个普通人。”
“这已经是第五个了……”习籽眉头紧锁，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开始观察尸体的方位，“看脚的方向，人是从深渊地裂里面往外走的时候死的，他是想离开。”
“这就更奇怪了。”习籽挠了挠下巴，“初雪刚下，瘴气浓度这么大，普通人不可能进得去，更别说进去之后再出来了，他死的很诡异。”
游客望着深渊地裂里白茫茫的瘴气，眼神坚毅：“看来，深渊地裂里确实有问题。我们都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