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房小媛死的时候，游客和蒋子寒两人正忙着准备晚饭。
饭菜上了桌，蒋子寒欢喜地去卧室送饭时，人就已经没气了，但身体还有余热。
“吃——”
“饭”字没说完，游客的手在木门上敲到一半，就察觉到气氛的诡异。
他意识到什么，就悄么声地回到大厅里。
山里寒气重，天刚黑下来，就感觉凉飕飕的。
游客给习籽身上多盖了一床毯子，才坐下准备吃饭。
野菜汤里泡了一条不算肥的烧鱼，他好几次擡手夹菜，可每次手都顿在半空中，下不去筷子。
最终，他还是无奈地放下筷子，静静地坐好。
大堂的油灯晃了一下，接着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昏黄的油灯下，蒋子寒抱着房小媛，房小媛安详地躺在蒋子寒的怀里。
她换了一身新衣服，嘴唇微闭，嘴角微扬，仿佛时间又重新回到了在高新区，初见时的模样。
半个小时后，蒋子寒孤身一人回来。
他洗了手，在木桌边坐下：“吃饭吧。”
游客本就没什么胃口，加上这会儿饭菜又全凉了，他起身：“我去热热吧。”
一只手拽住他的衣袖，将他拉着坐下，蒋子寒说：“不用了，都一样。”
这顿冷饭冷菜吃得游客不咸不淡，反观蒋子寒似乎胃口大开，大口大口地把饭菜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像鲶鱼。
他吃的太急，饭菜全卡在嗓子眼里，梗得他连话都说不出。
游客给他倒了杯水，蒋子寒才含着水把饭菜咽下去。
咽下去了，他就继续大口吃菜。
他眼泪汪汪地扒完饭，“啪”地一声把筷子碗往桌上一砸，转身打算出去透口气。
游客实在忍不住，拦了他一把。
“干嘛？”蒋子寒语气冷得像冰。
“谈谈？”
蒋子寒停下脚步。
游客眼尖，看到他的指甲缝里全是没洗干净的黄泥，心里五味杂陈。
“谈什么？”蒋子寒吸了口气，把眼泪一抹。
游客从手表的储物器里找了点之前剩的肉干和酒。
游客举杯，在他眼前晃了晃：“喝点？”
蒋子寒自顾自地豪饮了一杯后，又继续倒第二杯，第三杯。
到第四杯，游客才上手拦他：“借酒消愁愁更愁，醉了只会更难受，说出来心里才能好受点。”
他喝酒上脸，两颊都是酡红色的：“游客，你是雨亦奇的老师，你教过他，和他相处的时间长，更有发言权……，你说说他哪里好？”
游客抿了一小口酒，轻笑了一声，知道他在说醉话，没回答。
“你也说不出来是不是？”蒋子寒打了个酒嗝，“那小媛怎么会对他死心塌地呢？我就不明白了，临死她都不愿意哪怕跟我多说一句话，哪怕交代我一声让我别再等她也行啊。我就这么不招她待见么？”
“或许是她不想让你难受，才选择这个方式呢？”
“这话你自己信么？”
游客一时语塞。
蒋子寒噗嗤一声笑道：“你也别学着什么来安慰我，我这人其他优点没有，唯独心态特好。我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只是不甘心。”
他哽咽完，强忍住了自己的冲动：“我就想很理智地弄清楚，我哪里比不上雨亦奇？真的。我从破烂不堪的地方凭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高新区，赢得了房博士的喜爱。学术研究，性格长相哪一点比他差？就因为我先喜欢上，就活该卑微？”
“你还是放不下她。”游客一语点破他，“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么？”
蒋子寒愣了一下。
“你的选择……后悔了么？”
游客重新说了一遍。
既然选择释怀，就该坦然面对才是，可现在的他，不仅不坦然，反而变得更加卑微和懊悔。
这不是释怀，而是另一个牢笼，把蒋子寒一个人圈了进去。
蒋子寒呆坐着，木讷地盯着前方，没有回答。
游客伸了个懒腰，小酌了一口酒：“头发白，长得好，能力强，性格也不错。当初雨亦奇也是因为我，才从黑暗的st警署一路摸爬滚打进了高新区。”
听着游客的讲解，蒋子寒回忆着当年在高新区和雨亦奇相处的点滴，完全能对上这号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描述，在他脑海里，只构成了一个很模糊的人物。
这个人没有七情六欲，不立体，不像一个活生生的雨亦奇。
“就这些？”蒋子寒试图从他嘴里了解到更多细节。
“嗯。”游客轻声答，“就这些，是不是觉得这个人一点也不真实？”
“有点。”
游客又说：“这样的人很正常，也没有太多的高光点，是吗？”
不得不说，游客恰到好处地拿捏了他的心中所想，让他能欣然接受。
“是。”
游客点了点头：“每个人的优点总是出奇的一致。可构成一个活生生的人，除了那些所谓的高光外，还有他的缺陷。雨亦奇是芷族人，也就是所谓的雌雄同体人，这就是他相比于寻常人而言，最大的缺陷。加上这一点，这个人就鲜活了，不是么？”
“你想说什么？”
“喜欢没有所谓的标准，什么人合适，什么人不合适，没有一个通则。习籽跟我合适，跟你就未必合适。房小媛喜欢雨亦奇，那是她心里的准则，你能说她的准则是错的么？”
“我……”
“你不能。”游客一语中的，“喜欢很主观，像你喜欢房小媛而厌恶雨亦奇，这也是你的主观感受。房小媛当初对你有恩，所以你喜欢她，这可以理解。可你换个方式思考，雨亦奇并没有做让你讨厌的事，你又凭什么讨厌他？就因为房小媛喜欢他？”
蒋子寒十指交叉，摩挲着手背，他听进去了。
“喜欢或者不喜欢，跟你这个人无关，与对方有关。谁也没有错，你有喜欢房小媛的资格，房小媛也有喜欢雨亦奇的资格。可只有等资格变成了相互喜欢，才算一段佳话。”
“我总是怀疑你是不是修过什么恋爱宝典，说的头头是道，我反驳不了。”蒋子寒叹了口气，心里舒坦了不少，“习籽也是被你这样忽悠过来的吧？”
“我俩是自由恋爱。”游客举杯，和他碰了碰。
这场面谈也算是平静地落下帷幕。
夜深了，蒋子寒独自回卧室伤感去了，大厅只剩下沉默的游客和仍在昏睡的习籽。
阴风刮得窗户哒哒响，游客锁好门窗，又怕习籽冷，找了点东西把漏风的缝都堵上，这才折回到大厅，看着习籽发呆。
习籽的呼吸很轻缓，肚皮一上一下。
眼角和嘴角微扬着，显得很自在。
难道虚空咒里真的有另外一个自己么？
游客陷入了沉思。
白茫茫的雪境中央缀了一点黑，凑近看，那是一个茅草屋，顶上烟囱飘出的白烟是往底下飘的。
一个铜壶正架在火炉上烤着，壶嘴还冒着热气。
习籽徐徐睁开眼，才发觉周身被各类动物皮毛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起身转动都不太方便。
“这是哪儿……？”
他脑子里一团乱，手刚掀开毛毯，一只温暖的手就压住了毯边。
游客从铜壶里倒出开水，把玻璃里装的奶烫热了，用勺喂他喝。
奶膻味很重，习籽皱着眉喝了几口。
“不甜。”
“鲜奶不甜。”喂完奶，游客又擡起他的手绕了绕，帮他舒展腿关节，确保四肢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哦……”习籽挪着脚，想借力站起来。
可脚刚踩在床板上，脚底的刺痛让他倒吸了口气，他疼得连忙坐好。
“你的脚在雪地里冻伤了，得休养一段时间。要是再受冻，就要截肢了。”
习籽吓得立马坐好。
游客帮他把脚塞进了毛毯里：“不准再顽皮了，听到了没？”
习籽低声答应完，突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脚往立马缩了缩，两臂环抱着身体。
“还冷啊？”游客去触碰他的手。
游客刚碰到他，习籽立马警铃大作：“别碰我。”
“我帮你看看，是不是哪里疼？”游客想去检查他的身体。
习籽把毛毯死死地抱在怀里：“你……你不是游客，你是什么人，我在哪儿……”
“小习。”游客凑近时，带着一股很清爽的香气，让习籽镇定下来。
他把习籽的脑袋抱在怀里：“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不是游客我能是谁？你好好看看我。”
习籽小声地喘着粗气，从容地盯着游客，看了又看。
从发型到眼睛，鼻子，嘴唇，真的是一模一样。
可在碰触的一瞬间自己为什么会有一股陌生感呢？以前游客抱他的时候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对方不存在一般。
“你……真的是么？”习籽还在迟疑。
游客勾了勾他的鼻尖：“小傻子，别多想了，我刚打了几个野兔，一会儿好好补补。”
没等习籽回答，游客利落地转身推开了木屋的门，出去了。
穿堂风呼啸进来，习籽被灌入的冷风冻得打了好几个哆嗦。
这里是哪儿？怎么会这么冷。
他没敢提之前在海水里那股特殊的力量。
他能感受到那就是蓝色的异能，是游客的异能，释放出来的能量，绝对错不了。
可如果那股能量来自游客，那面前这位刚给他喂奶、还贴心照顾他的人又是谁？
没多久，游客在火坑上架了一口锅，把在外面处理过的兔子肉扔进锅里，撒了点料，煮汤。
肉汤咕噜咕噜地冒泡，鲜香四溢。
“吃吧。”游客递了一碗肉沫汤给他。
因为习籽身体没大好，游客便细心地帮他把兔肉从骨头上剔下来，再用刀切成沫，混成汤里，方便用勺子舀。
习籽一口气喝了两大碗，滚烫的热汤喝得他出了一身汗，舒服极了。
喝完肉汤，游客又给他倒茶。
茶汤清冽，香气独特，习籽凑在鼻尖闻了闻。
“香么？”
“嗯。”习籽喝了一小口。
入口不涩，很柔。
“这是松针茶，饭后解腻。”
喝完茶，肚子有些撑，他想起来走走，游客就扶着他的胳膊，让他一瘸一拐地在小木房里散步消食。
木屋里还挂了形形色色的兽头和皮毛，像之前在雪地里披的大氅，就是用黑熊皮缝的。
习籽在房里绕了一圈，这个看似狭小的木屋里各类生活用品应有尽有。
“你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么？”
“大雪封山，外面都是一望无际的苍白，没人能活着离开。”游客叹了口气。
“你就不想看看……大雪之外的世界么？”习籽好奇地问。
“可我更想活着。”游客的眼神里没有了希望，只剩下死气沉沉，那是被岁月蹉跎留下的痕迹，“小习，这儿就没有出路。外面天寒地冻，徒步超过两个小时别说身体受不住，原路返回就连路都已经分辨不清了。加上雪盲症，这不是常人能承受得起的。”
“游客哥哥……”习籽艰难地喊着。
“你终于这么叫我了。”他很欣慰，这标志着习籽在接纳他。
习籽梗了梗脖子，也冲他笑了笑：“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你不会选择缩在小地方的。”
习籽身体靠在游客的肩上，能让腿不用受太多力。
“长大就变了，以前喜欢冒险，喜欢超越。可如果等你发现那些冒险做的抉择，意味着危险和死亡，这时候你就要回头想想，哪个才值得。”
“可人生不就是一次一次地突破么？”
“突破那只是年轻时的人生，保守才意味着真正的成熟。”他感慨地望着习籽，“小习，这一方天地虽然小，但好在安全，够我俩远离喧嚣和世俗，平平稳稳地过完这辈子。”
“跟我一起吧？”游客环抱着他的胳膊，“守着这一方小天地，好么？”
习籽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