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街道热风吹了很久，扑着燥热轰在身上，心不烦气不躁的人都难受。
某角落，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夏聚解锁手机的速度史无前例的快。
电话那头，人声迟迟没有出现，反而是周围呼啦啦的窸窣脚步声不断放大，刺激着他的神经。
呼呼风声吹不停，在电话接通但静默后的第三分钟，夏聚终于坐不住，捏着手机问出声。
眼下问什么都不适合，眼珠从左到右担忧转了几圈，夏聚也只能哽声，轻声问：“我的纹身是不是很好看。”
另一边犹犹豫豫不说话，又愣了很久才简单开口：“嗯。”
夏聚：“你在哪？”
舒语蝶：“我告诉你，你会来嘛？”
夏聚：“当然会。”
一句坚定的回应后，又是长久的默声。
久到一度让人怀疑没有这通电话的存在，它又同样安安静静。
就像世界沉到底，被一滩死水盖着，静谧藏在某处不知名的地方，要冰封数年，能太阳暴晒很久才能从低温中抽出来一点。
“夏狗。”舒语蝶的声音犹豫着冒头，鼓劲似的喊出这一声。
“为什么小时候玩抓人游戏，只有你能抓到我。”
这不再是为了配合张善求婚场景的对话，而是她的真心发问，可能她想知道答案很多年，但直到现在才问出口。
上次她的回答是张善傻，她一绕着草垛走，他就找不到她。
但事实上，每一把她都是这样，同为躲藏的人，只要见过一次就能知道她的躲藏习惯。
所以，这种‘只有我能’的答案大概只能骗骗小孩。
这个问法有些没有由来，夏聚一愣，还是老实回答：“因为我每次都让他们别抓你，放着让我来抓。”
那边笑了笑，轻声又不在意：“可你为什么每次都知道我在哪儿。”
夏聚低眼，瞄向绿化带中一朵不起眼的花：“最后一排左边第二个的草垛，你每次都躲在后面。”
“嗯，我每次都躲在这里。”
尾音消失在风声里，重新安静下来。
夏聚耐心等着，看到眼前的车流过了一辆又一辆，人流换了一批又一批。
又是五分钟过去，纠结的心情细微飘散，舒语蝶轻轻出声：“我只喜欢那个地方，所以我不想换，也不会换。”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结束却只在某一刻，夏聚温和出声，没有半点以前横冲直撞的影子。
“我知道，那个草垛你堆的，很好看。”
“不，夏聚。”江边风声混着轻悠人声，跟着她一停，轻轻点点叩在落地不见声的心窝。
此情此景，这个名字，包裹了太多郑重的含义。
“我是想说，我对人也是这样，我一习惯就不想走了。”
“但我已经被我的习惯抛弃过一次了。”
“所以，下一次的习惯很难再开始了。”
“嗯，我知道了。”夏聚顿声，听她那边的动静心里已经有数：“所以你在哪里，今天我本来就是为了接你。”
“而且，”他突然顿住，过了一秒才说：“这件事跟你说的没有关系。”
“......”
舒语蝶：“上次一起来过的江边。”
轻飘飘的一句话，再接下去的，就是一声嘟的挂断音。
他们一起去过的江边只有那么一个地方，一整个云城也只有这个一条斜穿而过的江，叫思江。
上次他们在那里做了很多事，说了很多话，就连到江边的前因都很狼狈。
但这次不一样，他们带着某种决心和勇气，要把以前不敢说明戳破的窗户润开，尝试一睹半朦胧的另一面是什么样的未来。
夜晚天空，没有了白日光亮衬托的云彩，依旧高悬于天，不落于地。
每个命运转折的节点，或许都如此，改变的只是形式。
上了温度的天气，江边的晚风不比上次凉爽，来这里饭后闲逛的人都比往常少一大半。
联排长椅更不见几个人，舒语蝶坐在其中一排，被风吹起的长发异常显眼。
她面向江面，安静不说话，又像上一次一样，粼粼水光映在脸上，和她干净透亮的眼底神色交汇，却成了仅限这一次的低愁。
还是上次的长椅，一样的位置，却是相似又不相同的晚风。
远远看见的人站了半天没吱声，却在那边快回头查看时，慢步走过去，在相隔稍远的位置坐下。
可能是十五年间的默契使然，两个人各自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却又在同一时刻相邻时间转头对视。
“.......”
“.......”
夏聚：“好看吗。”
舒语蝶故作轻松笑了笑：“你说江？”
夏聚：“如果是这次的话，主语换成我也可以。”
“......”舒语蝶错开视线，拨弄腰带的手指不停，垂眼说：“江好看，你一般。”
气氛安静停了一下，夏聚扬唇笑了笑，继续盯着她的侧脸：“那上次看我的是谁。”
“..........”盯着的目光比之前哪一次都热切，舒语蝶没转身反驳，只是余光轻轻瞄过去，停留片刻后挪回。
“不认识，小咪吧。”
“原来是小咪啊。”夏聚跟着一起装傻：“那我回去一定拿着罐头和猫草好好问问它。”
“它究竟是怎么闯出家门，千辛万苦爬着多层了楼梯，还能透过大门偷窥到我给你当模特的。”
舒语蝶没忍住，哼笑了声，倔强道：“小咪可不喜欢你。”
“可我不要它的喜欢。”
迅速接上的话收不回去，夏聚一顿，喉头滚了滚，轻声低语：“我要你的。”
避无可避的对话，舒语蝶慢慢挪过眼，又擡眼看他，试图透过他，看见其他一些东西。
“.......那个纹身，疼吗。”
“不疼，喝醉搞得，当时挺疯的。”夏聚仰头回忆，喜泪交加：“张阿花的粉头发也是当时搞出来的，为了和他女朋友一个发色，不过是被我拉着发疯才染的。”
情绪再低，对他的了解和扑捉关键词的能力也还在，舒语蝶犹豫问：“当时......出什么事了。”
夏聚苦涩笑了笑：“那段时间，我刚接到通知说，要在Bsd多留一年。”
“后面的事，张阿花那个大傻子也跟你说漏了。”
“我怕两年见不到你，所以就干脆......两年连修了。”
他的语气太过轻松，一度让人怀疑，之前饭桌上，有人铺天盖地的强调地狱难度是假的。
可那是好几个日日日夜夜，无数个漆黑又孤独的挑灯夜战，这不像高考时的千军万马，而只是他一个人要经历的事。
这中间，他甚至放弃了回家过一个热闹团圆的春节，去选择异国他乡冰冷枯燥，一本又一本翻不完的课本。
酸涩的眼睛迎风吹了许久，舒语蝶起身移开话题，故作轻松说：“既然接到我了，那就送我回去吧。”
迟钝的人跟在身后慢了一步，又迟迟不上前。
舒语蝶回身看他，却也只能看见慢了半步的人站在路灯下，只是光线弱了点，能看见微黄的灯光顺着他的脸照映。
他像一棵劲草，大片阴影投射在身后，映着他认真又微微严肃的表情，倔得不挪步。
舒语蝶静静看他，半分钟后他才下决心似的大步走近，停在正前方。
“我知道你的顾虑，除了你自己，大概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你退一步，我就跟一步，你退三步，我就跟三步，你要是想让我离远一点，我就离远一点。”
“我相信你不会一直这样退下去，所以，等你不再后退的时候，我想和你一起前进。”
“这个前进的速度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也可以是千位数。”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会追你，也只想追上你。”
大串大串的话说出口，刚才还在说话的人却突然垂眼，没敢直视眼前的人，好半天才重新擡头。
“我说完了，你别笑话我。”
他真的变了很多，但变来变去还是原来那副熟悉的样子，笑意敛在心里，舒语蝶缓声：“不笑就不笑。”
回去的路一点都不长，甚至可以说是很近。
长街路灯一沿到底，点亮一方角落，风声静静一吹，拂起的发丝也不知道是惹动了谁的心弦。
从公园到街道，从街道到小区门口，路上行人越来越多，男男女女带着小孩吵闹嬉笑，夏聚干脆错开身形，大步上前，和舒语蝶并肩。
舒语蝶默不作声，夏聚也跟着安静闭嘴，只是时不时余光一瞥，又或者光明正大歪头看着。
名叫幸福家园的小区还灯火通明，两个人一路顺行，到三楼楼道口才打破安静。
舒语蝶扶着门锁，拉开距离退了一小步：“那......晚安。”
“等一下！”微微向上擡伸的手控制着撤回来，又虚虚指向头顶，夏聚盯着她说：“你头发乱了。”
“......”
舒语蝶垂眼，刻意不去看他，随意拨弄头发，但总猜不对位置，可能是动作太过笨拙，夏聚上前一步，伸手一撩，又看着她，一步步慢慢往对门退。
他边退边说：“从明天开始，我开始追你。”
“我数三秒，你要是不出声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
“1.”
“2.”
轻而慢的两秒时间滴滴叩在心里，夏聚手心冒汗，不由闭了眼，恨不得卡在喉头的第三秒出来的越快越好。
舒语蝶：“那你试试看。”
“......”夏聚：“......啊？”
轻声一句回应，夏聚猛然擡眼，那双眼睛认真至极，清澈透亮，又带着点点细微的审视。
他呆呆笑了一下，脚踝骨踉跄着差点磕上一截台阶，最后沿着台阶跑了一段：“说好啦！明天见！”
“.......”
转瞬而逝的回音消失在楼道，舒语蝶扶着门锁，脑子乱着还绷着一根线，刚刚的事好像还历历在目。
心跳声在耳边砰砰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