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俞一 作品

第103章 低头

第103章低头

◎史书太轻,载不动他的一身君子骨。◎

万籁俱寂的夜,夜色暗沉,疾风晚来骤,吹得檐下灯笼迷迷,沙砾狂奔。

孤淮凛阴翳着眼,快步走来,目光紧紧凝着正被挟持的少女。

“萧策,你放开她!”

俊逸无双的男子眸中似染了层层冰霜,隐在暗处的神情显得更为凌厉渗人。

“夫君!”

柳依依染了哭腔又唤了一声,长久的恐惧和无措在看到男子的那一刻终如决堤的海水,再也抑制不住。

少女眼角氤氲上了泪,晶莹剔透挂在浓长的羽睫之上。

话音刚落,却闻身后之人赫然一冷喝,“闭嘴。”

听见女子那样喊,竟是有些没由来的烦郁,萧策微眯了眯眼,吩咐着身后的护卫将赵颖带上身后的船。

此人留着还有用,绝不能落到孤淮凛之手。

视线微转,男子冷讽一笑,“孤大人好生威风,竟是连麒麟军都用上了。”

银铠裘马,风驰电掣。传闻中麒麟军所到之处如海潮奔涌寸草不生。

而精兵良锐便出自他那兄长,孤寒凛之手。

本以为那镇北王派遣些许精锐一直潜在兰台,一直是空xue来风。

今日利用这女人一试探,果真为铁板钉钉的事实。

“孤大人,你藏得当真严实,不过,”萧策举着发簪的手抵近几分,“为了一个女人亮出底牌,岂不可惜?”

孤淮凛没说话,只紧紧盯着那愈渐深入少女玉颈的利器。

“你想要什么?”男子一字一顿的问。

“哈哈哈,”萧策却是阴寒一笑,“清风洒兰雪的孤太史是在求我吗?”

话一说完,他不给对面之人说话的机会,持着少女脚尖一蹬,跃上了身后舳舻。

待人一上去,旌飘旄舞,孤淮凛迅即纵掠其上,临渡口边,却被玄衣男子威胁道。

“孤大人,你若是再靠近,这簪子可不长眼睛啊。”

“萧策!”

孤淮凛紧抿着唇,双目变得有些赤红,“你若是敢伤她一根汗毛,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凝着男子周身阴狠的乖戾,原本的清隽温润模样荡然无存,萧策却是满足的笑了。

“孤淮凛你若是想救人,那便一个人乘那小舟过来,我只给你一个时辰至临津渡,若是没来,后果自负。”

暗沉的深夜里,舳舻越来越远,而其上那道令人牵挂的身影也愈渐消失于蒙蒙黑夜中。

孤淮凛来不及思考,紧抿着唇就要乘上去,却被沈忱一把拦住,“公子!”

“放开。”

“公子!你三思啊!”沈忱紧紧揽着,不肯松开一丝,“萧策的目标是你,你若真跟上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我命你放开!”孤淮凛猩红着眼,双眸因充血而变得有些吓人。

这几日种种,事到如今,他怎还看不出来,贤德帝以中毒之名,调虎离山想带走依依。

最后人落到了萧策手中,然无论是萧策还是那万乘之主,如此费尽心机,其背后的目的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整个兰台!

“公子,我求你冷静点!”

孤淮凛已是再难听下去,闭着眼狠心一掌劈了下去。

“咳!”沈忱捂着胸腔,被王嫣然及时接住,“公子----”

“临津渡地势险要,你带着人从陆路过来,我会拖延时间不会有事。”

说罢,孤淮凛再未回头。

“走!”王嫣然带着哭腔,“我们现在便过去!”

......

偌大的船厢之内,灯火通明。

柳依依被人抵着脖子扔了下去,冷硬的地面磕的她生疼,她忍着泪转过面来,“卑鄙!”

“卑鄙?”

萧策冷冷一笑,竟是步步逼近,“孤夫人身姿绰约,国色生香,连那刻板清正的贵公子都能被你勾的如此癫狂,连那性命和兰台都不顾了,你这本事可不小啊?”

“不如......”男子面上闪烁着极尽病态的暗光,“让本王也尝尝?”

“你敢!”柳依依脸色已白的极尽透明,含满泪水的长睫瑟瑟发抖,可却是紧紧咬着渗出血丝的下唇不肯哭出一声。

若是萧策当真动手,纵使她死也不会让这个畜生碰一下。

少女死死瞪着,似要将那高大的身影千刀万剐。

“那便让孤夫人看看本王敢还是不敢?”

萧策噙着病态的笑,扑了上来,就这般摁着少女,撕扯着有些粗糙的衣裳。

“王爷!”

赵颖在一旁制止,纵使两人是相互利用,但也不能看着此人在面前大逆不道欺辱别的女子。

“你住手!”

与此同时,少女一巴掌甩在男子那张面上,萧策稍一怔,随即便是要将人撕碎的暴戾。

“你竟敢打本王?”

柳依依已哭得全身发麻,她自知自己是要被这混蛋打死了,唯一的不舍的就是她还没有和夫君好好道个别,也还没有将发现的机密告诉他。

岂料,想象中的痛感却是没有到达,她被赵颖扶了起来,抱在怀里。

“王爷,奴家奉劝您一句,此人留着还有用,你不能碰她。”

“赵颖,本王倒是忘了你,你竟敢背叛本王。”男子深邃浸寒的锐利,直刀刀刺入肺腑。

赵颖没由来一抖,道:“王爷,您经久不娶奴家,奴家这也是没有办法。”

萧策此人狼子野心,已对那万乘之主有了垂涎,如今暗中培养势力,甚至豢养甲胄军械,若是任由其发展,迟早有一天,她也会沦为弃子被其弄死。

况且,她发现此人隐隐是对那柳依依有些恻隐之心的,更甚的是,在昨日竟是直接将人绑回了府。

虽是为了威胁那孤淮凛得到兰台的势力和其传闻中的麒麟军,但,倘若孤淮凛势倒,那大邺只怕真的将变天了,届时她相信此人定会将柳依依占为己有,如此,便真的再无她的一席之地。

所以她必须杜绝此事发生,然与其将人白白放走,不如利用柳依依将孤淮凛掌握在娄罗迦手里。

如此,这便有了今晚的计划,岂料竟是全盘皆输。

赵颖有些颤栗,咽了口气,“王爷,奴家也是太爱你了,况且,你我二人终要成为夫妻的,我怎会背叛你。”

看着女子脉脉而又含怯的眸,萧策冷哼一声,“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你也配爱本王?”

赵颖面色一阵白,“王爷,你,你在说什么?除却你,从未有人碰过我......”

“行了,别这副模样看着本王,来人,将她绑了吊水里去,注意看着,别死了就好。”

身后之人一得令,迅即上前拖人。

赵颖面色彻底煞白,“王爷!你不能如此对我!”

见男子宛若地狱修罗毫无动容,赵颖绝望大喊,“我腹中已怀了你的骨肉,你绝对不能如此对我!”

“你不能如此对我!”

然这话也未唤起男人一丝一毫的怜悯,他勾唇微一笑,接下来说出来的话更是令赵颖如堕冰窖。

“你如何确定你腹中的胎儿便是本王的孩子?”萧策凑近些许,面阴寒如厉鬼,“时至如今,本王便告诉你,每每与你缠绵悱恻的人都只不过一侍卫罢了。”

轰隆隆!

天边骤然滚过几道惊雷,震耳欲聋。

萧策那话连是柳依依也不禁瞪大了眼,这禽兽竟当真和狗彘不如!

大颗大颗的泪在女子面上滚落而下,“不,不可能......”

虽是说着,赵颖已是肝肠寸断,怪不得每每皆掩目束手,且结束之后,那人都衣冠楚楚坐于一旁......

原来,竟是如此。

“青面。”

萧策微启唇,“让长公主看看,她贪恋的缠、绵是谁给她的。”

随即,那青面獠牙男子不知从何处现身,直奔已是崩溃的女子而去。

在这等力量面前,柳依依自是也阻挡不了,紧紧拉着人的手被扯开,人已被带往别处。

绛绡缕薄,破碎凋零。

本是娇丽绝代的女人此刻恍若最卑|贱的牲|畜,任人摆布。

柳依依被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唔唔”的碎音,然此刻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屈辱绝望。

为了娄罗迦忍辱负重盘算多年,如今竟将自己置于这副田地。

大颗大颗的泪顺着眼角滑落,将耳鬓的乌发浸的透湿,然这时,那男子竟是停住了兽行。

“王爷,卑职......”

自小被培作影子的死士,没有资格违背主子的命令,然此次,竟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青面,你敢违抗本王的命令?”萧策冷冷质问。

青面獠牙男人垂首,“卑职不敢。”

萧策正欲下令继续时,却觉自己的衣摆被人紧紧攥住,他往下看,看见了那张含着泪哭得一脸狼狈的少女。

柳依依紧紧攥着人,满是泪痕的摇着头,“不要。”

这一瞬间,萧策想起了已甚是模糊的记忆深处,满目的尸横遍野,恶臭的血腥之气冲天,可明是如此绝望之景,他听见了嚎啕的婴儿哭啼之音。

在这满目疮痍的阴沉中恰似最鲜活的光。

然他还是高举起了利剑,同样的,正欲劈下时,女婴却是伸出了不足刀柄粗的小手勾住了他的衣袍。

“呜呜。”

少女的哀戚哭声拉回了他的思绪,萧策拂袖转身,“将人丢出去挂江里。”

“是。”

青面应道,随即犹豫几许终是横抱起女子跨了出去。

至栏边,青面放下了人,见其身上的衣物不堪其用,又卸下自己的衣物裹了上去。

自小被培养不得生出任何感情的他,今日也不知为何就偏偏动了恻隐之心。

对王爷的命令,也第一次生出了违背之意。

赵颖终是转过了脸看他,赫然擡起手想一把掀开其人面上的獠牙面具,却被男子一把攥住了手。

青面獠牙遮掩下的幽眸微一闪,随即放下站起身往船厢走。

“站住!”身后传来一冷喝,美人的面在幽夜中凌然凄美。

“我怀的当真是你的孩子?”

赵颖在身后问。

“是。”青面言简意赅,继朝前踏去,却闻身后美人又道:“你若再走,我便跳下去。”

青面回过了头,却见美人已攀了上去,柔软的身子似迎风便折,他眸一沉,眨眼之间便将人掠了回来。

与此同时,赵颖掀开了人的面罩,与她想象的不同,面具之下的脸并不丑,更可以说是俊逸非凡,凌厉的线条透着深沉的野性和蛮横。

她道:“我记住了你的脸,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叫你不得好死。”

然对于她的威胁,男子却仍面色平静,在瞥见那辽阔江面上愈渐靠近的小舟时,他夺过女子手里的面具,身影一闪,已消失不见。

......

“王爷,人到了。”

青面禀道,只见执着酒觞的男子赫然站了起来,大笑道:“竟当真这般快。”

“去,将为孤大人准备好的贺礼呈上来。”

“唔唔。”萧策终将少女塞住嘴的布料取下,阴郁着眸,厉道:“柳依依啊,让我们看看,你的好夫君在权势富贵,还会选你吗?”

“会的,他一定会的!”

萧策睨了一眼,转而望向门扉的方向。

不过稍稍,只见一道俊拔的身影阔步走了进来。

孤淮凛环顾四周,远远凝见了被束缚住手的少女,同样的,少女也紧紧凝着他。

他真的来了,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柳依依方想叫出声之际,却被人又塞住了嘴。

远隔数米的男子眸一紧,想径直冲上前来,又是被人拦住了脚步。

“孤大人,慌什么?”

萧策噙着笑,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看似漫不经心,刀刃却是离少女的越来越近。

男子凝了凝眸,不得已停了下来,“萧王殿下,按照你的约定,我来了。”

“现在可以谈条件了吧?”

“哼,孤淮凛啊,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有如此在乎的东西,我还以为你此生皆无欲无求呢。”

萧策站了起来,慢慢逼近,“你想带走人,也不是不行。”

孤淮凛看着他,道:“萧王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萧策勾唇一笑,“孤大人向来聪明,不妨先猜猜。”

潋滟的火烛燃烧得劈里啪啦作响,疾风骤起,明丽的火焰扭曲而狰狞映射在地面。

然扑腾了好一会,终将是熄灭了。

“在此之前,我想问问萧王,你的计划是与贤德帝联手与否?”

“大邺根基摧毁,朝堂沉疴,而帝王更是无德,”萧策眼眸仍是噙着深不见底的笑。

“孤大人觉着呢?”

男子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我猜,萧王做这一切,其背后是为了行大逆不道之事。”

“陛下身上尚且有未解之谜,而你日近天颜投其好足其欲,又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近月以来朝廷所死的官员,虽有陛下的忌惮,但更多的都是你在从中作梗,如今朝廷一大半都已经换上了你的人,甚至暗中豢养甲胄军械。萧王殿下,依你之见,”

孤淮凛眸色暗沉,冷冷质问:“我说的对否?然,陛下也对你不薄,你为何起了如此之心?”

萧策笑着拍了拍手,“不愧是你啊,孤淮凛,我也不妨告诉你,要绑走柳依依的,确实是贤德帝,只不过被奉了圣谕的本王捷足先登罢了。”

话音一落,孤淮凛面上无过多起伏,又问:“那我猜,今日萧王的试探,一则是为了麒麟军,二则......”

“是为了兰台。”

“不错,我不仅要整个兰台,还要让你身败名裂。”

男子眸中似含着凌厉的寒冰,随即微一作手势,一护卫登时呈着白纸黑字走了上来。

“大人,请。”

只见孤淮凛视线移过,将那一纸拿了起来,然尽数掠过,其人面上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神情。

并没有滔天的震怒,也没有难以置信的惊愕,相反,仍是那令人生厌的沉寂和清淡。

“孤大人早已料到?”

如此神情,只能作此解释。

然男子却是没再说话,只凝着一双眼静静凝着双眸含着泪的少女。

那样幽暗沉寂的眼神,柳依依大抵是明白了什么,或许那张纸上,便是让夫君一无所有的东西。

不,不对,甚至是数月以来所以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的东西。

“唔唔!”柳依依大喊,却是不能发出一声,止不住的泪水倏尔滑落,心也颤抖的厉害。

不,不要。

他绝对不能答应萧策,绝对不能!

“唔唔!”

她极力挣扎着,却是又被身旁的侍卫紧紧摁着,蛮横的力道让她不能移动分毫。

萧策面上染着病态的暗芒,他附身蹲在少女面前。

“孤大人当真愿意为了一个女子,做到如此?摁了手印,那弑君之罪可是要凌迟处死啊。”

弑君之罪!

凌迟处死!

柳依依心脏跳的呼吸遏制,豆大的泪珠无声滚滚而落,她知道那纸上写的为何了。

自陛下中毒传唤那日,这步棋便开始了,无论是萧策还是贤德帝,要的都是夫君的弑君之罪!

而那毒便是契机,他们要夫君承认是他向陛下投的毒!

不,绝对不可以!

“唔!”

萧策睨了一眼情绪奔溃的少女,将匕首抵住人的面颊,又掠开了堵塞的布团。

“孤大人的娘子好像不同意呢,孤大人,”萧策将少女提了起来,“你不妨再考虑考虑?”

“你放开她!”

孤淮凛骤然失了控制,眼底浮现残冷的芒光,额上的经络也根根凸显而出。

“哈哈哈----”萧策笑得病态狰狞,将手中匕首越抵越近,霎时,少女白皙的玉颈冒出鲜红的血珠,

“将那罪证认下,本王便考虑考虑。”

疾风凌掠间,对面身着锦袍的男子仍是昳丽无双,精雕细琢的面容因长久为歇有些泛着青色,柳依依知道,她的夫君为寻她,一直也未入眠。

她看见,那矜骄清正,独立天地间的清风君子静静凝着她,而眸里仍是噙着常往柔情温和的笑。

“不......不要......”

而后缓缓间,那染着印泥的指摁了下去。

“不......”

柳依依怔怔的看着那白纸黑字,心底似被利刃一刀一刀残忍的割开,痛遍及四肢百骸。

如此,忠良死节的臣子当真成了危害社稷毒杀圣上的滔天罪人。

流传后世的他,也是濯染一身污泥的他。

当真是史书太轻,载不动他的一身君子骨。

“呜呜,夫君......”

他终是为了她朝这谄毁忠良的佞臣低头了。

“哈哈哈哈----”

萧策笑得冒狰狞病态的异光,得到昭昭罪证的一刻,却是没有将人放走。

“还有那兵符。”

随之,孤淮凛将手中的一块令牌抛了出去。

趁人去接之际,柳依依咬着牙,赫然拔出了其身旁的长剑,心一狠,朝萧策猛然刺去。

萧策似有察觉,攥着人的手将其束缚在前襟,岂料,少女竟是径直捅向自己。

锐利的长剑跃着刺眼的寒光,孤淮凛骤然心脏紧缩。

“不!不要!”

男子厉声大喝,他知道,他的娘子是想和萧策同归于尽!

“停手,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