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玉楼是京师城最大的酒楼,位于城南护城河边上。从海府到这里,几乎要穿过大半个京师城。锦玉楼的口碑极好,下到平民百姓,上到帝王将相,每个人都对这里的美食赞不绝口。
相传,皇上因边陲战事恼得形容憔悴之时,锦玉楼里的一道逍遥鸡,能瞬间让皇上笑逐颜开。御厨们曾隔三差五地去锦玉楼品尝,并回去模仿,却总不能烹出同样口感的佳肴。
纵然如今天下动荡,百姓之间苦不堪言,可锦玉楼里的生意却不见清冷半分,每天依然是门庭若市,生意极好。
司马经年早就听过有关锦玉楼的各种传说,可当他亲自站在锦玉楼前,看着这栋四柱三层,雕梁画栋的精致小楼时,还是忍不住地在心底震撼了一番。
这会儿尚未到午时,进出楼里的来往食客就已经络绎不绝了。若是仅看这锦玉楼内外的架势,要说目前天下之混乱,百姓之贫苦,那根本是没有人相信的。
戴着天青色薄纱帷帽的海颜引着司马经年上了三楼,来到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雅间。刚一推开雅间门,一名长相十分和善的小伙计肩搭着长长的抹布,便跟了进来。
不待海颜摘下帷帽,那小伙计一边快速地点燃屋内的碳火,一边冲她笑道:“二小姐,老爷这会儿在跟林老板谈生意,要跟他说一声吗?”
海颜环顾了一下雅间四处,看着门口早已一字排开站好了那些个冷面无心的禁军们,她坐在饭桌旁,摘下帷帽,道:“不用,我跟朋友吃顿饭就走,你直接上菜就行。”
小伙计悄悄觑了一眼司马经年,心底琢磨了一番门口杵着的那帮子禁军们,他的脑袋瓜子都不用转悠,便能猜到二小姐口中所说的“朋友”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笑了笑,一边干脆利落地擦着饭桌,一边问:“那……二小姐今儿个你们打算吃点儿什么呀?”
“后厨他们最近有研发什么新菜吗?”海颜揭开斗篷系带,将斗篷放置一边。
“有是有……”小伙计又小心翼翼地窥了一眼司马经年,有些尴尬地说:“新菜味道虽是极好的,但那都是些丙级菜肴。”
“那就丙级好啦,没关系的。”海颜将双手探向屋内的碳火取暖。
司马经年这会儿有些惊讶,问海颜:“丙级?那是什么意思?”
海颜笑了笑,说:“我爹啊,就喜欢琢磨些小心思。咱家酒楼里的菜肴分为甲乙丙三级。甲级嘛,自然是给达官贵人们准备的。乙级嘛,就是平民百姓们能消费得起的。这丙级……应是最末的。”
司马经年恍然大悟,对小伙计说:“无妨,那就丙级好了。”
“这……”小伙计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连连鞠躬歉意道:“这位王爷,丙级入不了您的口,我还是让后厨再准备几道甲级的菜吧!”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
海颜立即喊住了他:“小四子,你回来!甲菜来一道就可以了,刚研发出的丙菜来三道,我尝尝。其他无需再多做准备,这个节骨眼上,切莫浪费。”
小四子哭丧着脸,万分为难地关上房门离开了。
司马经年倒了杯桌上的凉茶,看着海颜这一身粗布蓝衫,他微微一笑,感慨道:“听你这番言辞,看你这身装束,若非我早就与你相识,恐怕我很难猜到你竟然是海府里的千金大小姐。”
海颜笑道:“在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跟我说,府中的锦衣玉食不过是取之于民,往后在关键时刻也要用之于民。所以咯,能省着点儿用就别浪费。”
“刚才那个小伙计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你是自家小姐的?”
海颜也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抿嘴一笑,悄声道:“我经常戴着这顶帷帽上街溜达,肚子饿了,就到这儿来吃点东西。时间久了,他们自然都知道是我来了。”
司马经年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看着她这一身蓝衫,笑道:“这么说,你寻常也是这般粗衣蓝衫的装束?”
海颜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今儿个是个例外,我有时候在府中做一些东西就穿这一身。”
“哦,是那个芙蓉……”
“叩!叩!叩!”
话没说完,房门却被敲响了,两人回头一看,海泊乔推开房门,笑脸盈盈地大踏步走了进来,并拱手相迎,朗笑道:“晋王殿下!大稀客啊!”
“一直对锦玉楼心存好感,今儿个就劳烦颜姑娘带本王来尝尝鲜。”司马经年一把拉住正准备俯身跪拜的海泊乔,淡然道:“海老板,在你这里,不必多礼。”
海泊乔心中回味着晋王殿下所说的那句“心存好感”,反复琢磨着这个晋王殿下应该是一语双关。
可他转头就看见一身粗布蓝衫的海颜,那脑门子上的青筋就突突突地直跳。他冷眼瞪了瞪一旁的女儿:“你怎么穿这一身就出来了?在晋王殿
海颜深知自己的爹心里藏着是什么意思,她只“嘿嘿”一笑,不再作答。倒是司马经年开解了一句:“无妨,颜姑娘与本王是知交,不必诸多礼数。”
这下好了,海泊乔又对晋王殿下所言的这句“知交”开始在心底琢磨了起来。
海颜给海泊乔也倒了杯茶,说:“爹,刚才我在府中做香露,忽而得知,晋王殿下护送皇上给的赏赐前来府中,就在前院儿。一时间,女儿也来不及梳妆打扮,就这么一身粗衣匆匆赶去。好在,衣裳尚且干净整洁,倒也不至于失了礼数。”
“皇上给的赏赐?”海泊乔看着海颜忽闪着两只晶莹透亮的大眼睛,正狡黠地笑看着自己,他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浑身肌肉瞬间紧绷,心跳兀自加快。他又望了望在一旁笑而不语的司马经年,他不自主地道了声:“这么快?”
海颜无语道:“爹,您在想什么呐?!是姐姐有喜啦!”
海泊乔一愣,旋即,他满面红光道:“真的?!哎呀,你娘最近老琢磨这事儿,真让她给说中了!”说罢,他又对着司马经年深深地行了一揖到地的大礼,感激道:“还让晋王殿下您亲自跑一趟……”
司马经年拉住了海泊乔:“这是皇家喜事,也是天下喜事。父皇一高兴,给的赏赐就多了些。本王恰好在一旁议事,就顺水推舟,自荐做了趟护金使者罢了。”
海泊乔微怔。
自……自荐?
海泊乔打拼多年,走南闯北,叱咤商界,谁曾想,自打跟晋王殿下往来之后,全然不知这惯常清冷孤高的皇子骨子里到底是卖了什么关子。
这晋王殿下不过十六七岁,怎的心思如此难猜了?
果然,这都是帝王血脉啊!
海泊乔在心底如此琢磨了一番,他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便直言道:“我们海家哪儿有这么大的颜面,让您晋王殿下亲自做护金使者呢?殿下,您真是让海某太惭愧了。若是殿下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但说无妨,海某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是殿下你的心思真在我家海颜身上,那就麻烦了。
谁知,海泊乔的心思刚流转到这儿,司马经年便稳稳地坐入一旁的椅子里,真诚道:“本王还真有一事相求。”
海泊乔心下一沉,面色却依旧笑容不减,道:“殿下请说。”
司马经年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带本王出城一趟。”
海泊乔和海颜互望一眼,两人皆是心头一跳。
海泊乔眉头紧锁,没有吭声。
司马经年看了眼紧闭的雅间房门,又道:“不必出城太远,只要让本王看一看沿途的流民,看看世间真实的模样就好。”
海泊乔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背着双手,踱到窗边,猛地推开紧闭的轩窗,一阵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雪星子扑面而来。
屋内正燃着的碳火还没完全蓬勃而发,便瞬间熄灭在须臾之间。
海泊乔看着窗外的护城河,遥望着极远处护城河对岸的那片荒凉世界,他叹道:“殿下,您若是真想去看一看京师城外的景色,站在我脚下的窗边就好,又何必大费周章地亲自出城呢?”
司马经年深知海泊乔的难处,他坐在椅中,沉默了一小会儿,拿起手边的茶盏,润了润喉,方才道:“海老板,你站在窗边看护城河的对岸,你觉得,能看清什么?”
海颜凑近窗边,遥望护城河对岸,那里只能看到绵延极远的河岸,只能看到草木不生的天地,却看不到一星半点儿的生命。
司马经年擡起眉眼,定定地看向轩窗边海泊乔的背脊,他又道:“能呼风唤雨的蛟龙,若是剥去它的龙鳞,蒙住它的双目,它纵有擎天架海之能,也终究如笼中之物,不过摆设一件!”
海泊乔猛地回过头来,万难地看向司马经年,深深道:“殿下,若是我带你出城,那可是跟皇后娘娘对着干的死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