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经年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茶水已凉，苦涩的茶汁浸湿了他微薄的唇瓣，牵出唇角一个苦涩的笑：“海老板大可放心，你尽管安排，至于母后那边，本王自有分寸。”
“可若是万一呢？”海泊乔追问道：“万一真出了什么岔子，殿下定然不会有分毫差池，但是海某……”
此言一出，海颜的身心顿时被拎了起来。
前世遭遇的那场劫难，会不会跟晋王殿下也有关联？
“那就劳烦海老板，将事情办得周全，杜绝一切万一。”司马经年正视着他，诚恳道：“本王无需出城太远，只要看一看城外真实的世界就好。”
冷风就着轩窗一股股地搜刮了进来，却全然没有动摇司马经年和海泊乔各自心底的立场。
海颜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悄没生息地溜到窗边，关上了满世界的风寒。
海泊乔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殿下，这事儿实在棘手。若是侥幸办得妥帖那是我海某的福大命大。可若是这事儿不小心传到皇后娘娘的耳朵里，纵然你平平安安地出城，平平安安地回来，恐怕，我海某就算是有几生几世的身家性命，都不够皇后娘娘拿捏的。”
“本王并非孤立无援，”司马经年站起身来，走近海泊乔的身边，压低了声儿，认真道：“我手中也有部分人手，可跟你里应外合。你无需多做其他，只要帮我引开那些人就行。”
海泊乔微怔，口中的询问尚未说出，却见司马经年的眼神微微偏向雅间门外。
门内，海泊乔和海颜两人，立即心领神会。
“老爷！”门外霎时传来一声自家伙计的呼喊声，吓得门内三人皆是心头一跳。
此时，雅间内的气压更是低沉了几分。
“什么事？！”
“杨老爷和杨公子来了，刚我把他俩引到林老板那儿去了。林老板说他已经考虑好了，就等你过去呢！”
司马经年也很识趣，见状立即坦然一笑，道：“要不海老板你先去忙。”
海泊乔想了想，道：“这样吧！殿下你再给我几天时间考虑一下，毕竟这是个大事儿，若真要做起来，我也要事先前后打点。”
“也好，”司马经年望了望海颜，道：“本王与颜姑娘约好五日之后再次相见，到时候本王再问问海老板的想法。”
海泊乔的脸色一僵，看向自己的女儿，心情顿时沉重且复杂了起来。
海泊乔前脚刚离开，小四子就带着好几个小伙计端着刚出炉的美味菜肴走了进来。
他一脸歉意地对司马经年说：“这些个丙菜，小的真觉得实在入不了王爷的眼。王爷，如果您等会儿觉得不好吃……”
“别紧张，本王口味甚广，从不挑剔。”司马经年看着摆在桌子上的几个简单的菜品，好奇道：“这些个菜都是什么？本王倒是真没见过。”
海颜夹了一筷子像是菜盒子一样的东西，问小四子：“这是什么？”
小四子介绍道：“二小姐，这叫芹叶鲜……呃，那个二小姐，您尝尝。”
锦玉楼里每研发出一道新菜，定是要让海颜过过口的，海颜对新菜的评价，基本上能决定了这些新菜未来的销量如何。
眼下，这几个小伙计端来的这三份丙菜，一盘甲菜，实则都是最近这段时日，后厨研发出来作为即将到来的春节，要对百姓们推出的新菜。
海颜将这一筷子芹叶鲜送入口中，一股子芹菜惯有的清香顿时在口中漾开。由于这是芹叶，鲜嫩且不费牙，并且是与鸡蛋调和，吃起来爽滑清香。
海颜点了点头，对司马经年道：“虽是丙菜，但口感很棒。你尝尝看。”
待司马经年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旋即，唇边就绽放出惊喜的笑意：“嗯，味道不错。”
海颜又品尝了一口，对小四子说：“虽然味道不错，但这芹叶应该是十月或十一月的时候采摘的。芹叶跟鸡蛋调和，虽然味道鲜美，但这鸡蛋应该是一些残蛋吧？磕碰之后，蛋液流出，搁置在碗内大概有……嗯，一炷香的时间。”
司马经年一愣，有些惊讶地看向海颜。
小四子叹道：“哎，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小姐您。芹叶确实是十月底的时候采摘的，其实，这些芹叶的卖相不大好，所以做成了丙菜，若是好些的，早就做成乙菜卖掉了。”
“嗯，想来定是如此。”
“还有那些个鸡蛋，难免有磕了碰了损坏了的。虽然吃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丢了也太浪费。大伙儿就想出这么个主意。小姐您过过口就好，王爷您这芹叶鲜少吃点儿，小的真怕吃坏了你们的肚子。”
海颜夹起一个饺子，送入口中，旋即她惊喜道：“野菜饺子？”
小四子点了点头，说：“不错，小姐您看您能吃惯不？野菜实在是不该入您的口。这都是些饥民所食……”
海颜招呼司马经年：“你也尝尝看，野菜饺子，味道极鲜！我特别喜欢野菜的味道。”
“饥民所食？”司马经年好奇地咬了一口：“味道很好啊！我觉得，比寻常饺子还要鲜美一些。”
“馅儿里肉没有几分，若是肉能再多加一倍，倒是可以升到乙菜了。”海颜点了点头，说：“这个味道很棒。”
司马经年笑看了她一眼：“我倒觉得，升为甲菜也可以。”
如此评价，小四子本是那颗恐慌的心，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但他看到海颜端起手中的小碗，碗中是最后一种丙菜，一时间，让小四子又担忧极了：“小姐……二小姐，我其实不想把这个端上来的，这个太……太不适合了。”
海颜用汤匙挖了一勺，送入口中，一股子绵绵密密又伴着若有似无的肉香和菜的清香在口中混合炸开。她细细品了好一会儿，也没品出这到底是个什么菜来。
司马经年见她脸上的表情多变，也好奇地尝了一口，谁知，却得出“最是美味”的评价来。
“这到底是什么？”海颜看着自己小碗中那暖玉色的，细碎且绵密的东西，不解道：“我还真没吃过这个，这味道有点儿像是被温水搅混了，打散了的豆糕。”
小四子哭丧着脸，道：“小姐，您说的，还真是差不离！这是豆渣！这位爷，您确定这很美味吗？可别哄小的开心啊！我就说嘛，丙菜，是不该入你们口的，太折煞人了！”
谁知，海颜笑了笑，说：“我觉得，这个真的可以升到乙菜了。”
司马经年似乎觉得这味道新鲜，一连吃了好几勺：“豆渣……没想到竟是这样美味。这就是黄豆研磨出来的那个豆渣吗？”
小四子点了点头，说：“是的，现在世道不大好，豆渣就这么扔了也太浪费。所以，大伙儿就想出了这么一招。这位爷，实不相瞒，若是世道好的时候，这些豆渣都是给……都是给……”
司马经年觑了一眼窘迫不安的小四子，口中浅笑一分：“都是给牲口吃的。”
小四子吓得一个猛子跪了下来：“王爷，您罚我吧！小的……”
司马经年忍不住又吃了一勺：“你何罪之有？先前本王是知道会有丙菜的。起来吧！”
海颜又细细地品了品，道：“嗯，这里面加了剁成细末的葱姜，拌了些蛋羹残渣，混合了一些星沫子肉糜……嗯，翻炒的时候又加了些……豆豉……和辣油。只是这葱末从采摘到翻炒，前后搁置了有段时间……嗯，恐怕是两个时辰有余，让这清香感差了几分。”
司马经年震惊地看着海颜，这会儿他是再也说不出“这没什么，我也会”这番话了。
小四子抚手笑道：“二小姐，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您全说中了！”
司马经年心中的震撼直到这帮伙计们离开后，才感慨万千地说了出来：“颜姑娘如此味感，当属天下第一了！”
海颜得意极了，狡黠地冲他笑了笑，道：“殿下这会子说不出‘你也会’这种话了吧？”
司马经年微微一愣，旋即，他拱手朗笑道：“在下佩服，甘拜下风！”
海颜喝了口金汤，方才笑道：“其实，我这味感还不及嗅感的千分之一……殿下，这金汤排骨味道最鲜美，您尝尝看。”
“这么说，你的嗅感更甚？”
海颜擡起眉眼，直言道：“殿下您今儿出宫之前，先是去了趟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后来御茶房，在那里逗留大约半个时辰后，才去见了皇上，所在地点应该是御书房，而后你又……”
说到这儿，海颜看到司马经年的脸色大变，她才方知自己说漏了嘴，吓得她赶紧放下碗筷，不敢再吭声半个音。
“你到底是如何知晓的？！”司马经年的声音微微扬起了几分，他的眼中也瞬间闪射出警惕的目光。
海颜稳了稳心神，方道：“殿下您身上有坤宁宫里熏的牡丹佛甲香，这味儿并不浓郁，快要消散殆尽。因是有一股茶香将牡丹佛甲香给压制住了，这茶香有点儿像是宁国府那边独有的茶香。先前中秋，皇上赏赐给我爹爹一小包宁国府独有的太平猴魁，味道最是清甜，我就记住了这味道。”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我去了御书房的？”司马经年的心微微放松了下来。
“因为殿下身上还有皇上那儿独有的琥珀乌木香，这香气压过了茶香。应是你出宫之前最后去的地方。”
司马经年的眸光稍稍舒缓了几分，旋即，却又如凛冽的风雪射向海颜：“你又是如何知晓我父皇独有琥珀乌木香的？”
海颜冲他扬起一个明媚的微笑：“皇上钟爱的琥珀乌木香是宫人们从满庭芳里买来的。”
司马经年大震：“你……”
“因为满庭芳那间不大的香料铺子，是我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