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耘 作品

第53章

第53章

“恐怕,净尘法师的云游只是个幌子罢了。”海泊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沈叹心下一沉,盯住了海泊乔的面孔。

“我也有这个想法。”容隐指着地形图上的两个圈圈,说:“如果书册里我们推测的方向是正确的,那他将在定州,茂县,以及成山坡之间来回走动。这个路线……确实是有些奇怪。”

海颜又道:“更奇怪的是,净尘法师他绕了这么一大圈,云游的最终目的地竟然是洛邑的白马寺!其实,咱们京师城到洛邑之间,并不远。若是按寻常来说,云游的话,怎么着也要去一趟青海或南夷之类的偏远地方。”

“其实,今天我从净显师父手中拿到这本书册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感觉……”海泊乔咂吧了一下嘴巴,闷声道:“可能是我经常在外进货太久了,总有一种直觉,觉得净尘法师的这趟出行,并非安全。所以,才总觉得云游不过是个幌子,想让你们都来看看,这本书册里的玄机。”

“如果是这样,爹,您最好让容隐去沿途保护他!”海颜提议道。

既然自家小姐都这么说了,容隐直接俯身请令:“老爷,就让我快马加鞭追赶净尘法师去,我只做远远的保护,护送他到白马寺为止。容隐绝不轻易靠近,打扰法师的清修。”

“如此甚好。”海泊乔点了点头,他又看了一眼沈叹,问:“沈叹,你有什么想法?”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叹再不说点儿什么,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单指点了点地形图上的嵩山,说:“如果容隐要出行保护,最好直达嵩山脚下。”

海泊乔立即露出欣赏的眼神。

容隐显然还不大明白这是何意,倒是海颜一语道破了期间的妙处:“嵩山山势险要,纵然现今已是寒冬腊月,山里依然茂林修竹。如果净尘法师真会被一些人盯上,恐怕,第一个埋伏的地点,就是这里了。”

沈叹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讶地看了一眼海颜,旋即,又迅速地恢复了如常,便对容隐说:“而且,要即刻就动身。”

容隐看向海泊乔,等待发号施令。

海泊乔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站了起来:“确实是要即刻就去。只是,目前城门还没打开。就算翻越城墙,但事发突然,城外我并无任何人马可接应。容隐,你只能等卯时城门开了才能动身!”

“是!”容隐抱拳领命去了。

“女儿,你也赶紧休息去!”海泊乔看着自己女儿泛红的双眼,有些心疼道:“最近这段时间事情比较多,你也很难睡个好觉。”

海泊乔这么一说,海颜立即明白,自己的爹爹是有话要对沈叹说了。于是,她深深地看了沈叹一眼,又对海泊乔行了个福礼后,方才离去。

待海颜的身影消失在密雪纷飞的夜幕里,海泊乔方才揉了揉眉心,关闭了阁门,并转身对沈叹道了声:“沈叹,你身体恢复没几天,这会儿因是早些休息。但今天既然事发突然,我也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是,请海先生尽管吩咐。”

海泊乔走到沈叹面前,继而对他恭恭敬敬道:“其实有关于你的身世,净尘法师已经全部告诉我了。”

沈叹心中一紧,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海泊乔的立场,海泊乔的结拜,海泊乔在这个京师城里的地位,甚至是……海泊乔还有个女儿是皇上的宠妃。

海家的一切,都让沈叹无法摸清他们背后的立场。

他只能面无表情地以沉默去面对。

海泊乔义愤填膺地拍着胸脯,道:“虽然我已知晓你的真正身份,但我和那个不懂事的敖弟其实并不相同,我海泊乔,绝不会拿你的身份做买卖,也绝不会对你有任何的鞭打与辱骂。沈叹,你在我海府,从今往后,绝不会再受旁人的半分欺凌。”

沈叹微怔,他没想到海泊乔竟是想要跟他说这些。

海泊乔继续说:“你大可安心在我海府住下,我既然已经帮你改了个名儿,从此往后,世间已无三千,只有我海府贵客沈叹。我也绝不会跟敖鹰说你的存在,你大可放心。”

沈叹拧眉沉思了一瞬,终于开口道:“可是,我现在的身份是朝廷凶犯。杜云沉正带着锦衣卫成天搜查我。”

“你放心,我们海家人是绝不会把你给供出去的!”海泊乔朗声笑道:“讲义气,是我们海家的家风!”

“但是,你那个结拜兄弟敖鹰,他也在找我。”沈叹终于道出了心中所惑:“难道,你也要隐瞒他吗?”

“正是!”

震惊,真真实实地在沈叹的脸上呈现了出来,他心中那股子用防备和警惕构筑的坚硬城墙,终究是有些松散了几分。

海泊乔继续道:“你在万兽山中当死奴这么多年,敖鹰不是也从没跟我提及过吗?从前,我只听过街边小儿童谣唱过皇七子,却不曾想过这其中是否真实。敖鹰更是从来没有对我透露过你存在的半分。”

沈叹转过身去,他的脸朝向轩窗外的皇宫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艰难道:“那他呢?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了我的存在,发现我被你藏在海府中,你又该如何自保?”

海泊乔自然知道,沈叹口中的“他”,说的正是当今圣上。

于是,海泊乔站定在沈叹的侧边,对着沈叹拱手行礼,并一揖到地,恭恭敬敬道:“只要我海家存在一天,我海泊乔便会拼死保护你一天!如果我自保不了,那又何妨?我海家家风,只谈义气,不讲自保!只考虑自保的,都是些龟儿子!”

这句略带稚童口气的言辞,顿时让沈叹的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

“不过……”海泊乔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叹的侧脸,盯着他那如峻岭般精致的侧颜,说:“事到如今,海某还有一事想向你询问一二。”

沈叹忽而觉得海泊乔的口气开始对自己谨慎且客套了起来。于是,他转过身去,正视着海泊乔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说:“海先生,你但说无妨。”

“你……想回家吗?”

沈叹:“……”

“朱红宫墙便在护城河的对岸,现如今天地风雪,河流冰冻。其实你若是平日里闲来无事,踩着冰河便可到达对岸皇宫。”海泊乔深知这种言辞不可大大咧咧地直言,于是,他又压低了声儿,道:“我的长女因是当今圣上的皇贵妃,地位尊荣,堪比皇后。因而在海府这里,跟皇宫之间,并无太多官兵遮防。”

沈叹只觉得听到这番言辞,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似是要被抽空了一般。

“七皇子殿下,你……想回家吗?”海泊乔换了个沈叹真正身份的称呼,又追问了一句。

沈叹:“……”

沉默,幻化成灵魂深处不甘的心魔,在这间不大的莺阁泼洒开来。

似是过了许久,沈叹才哑声道了句:“如果……我说我不想呢?”虽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他却拼劲全力去控制住微微发抖的身体,指尖的冰寒仿若轩窗外的冰河,似是早已渗如骨髓。

海泊乔微微一笑,轻松道:“如果你不嫌弃,海府就是你在这个人世间的家。但若是你觉得,自己曾经受过太多的苦,想要外出去看看,那我会给你足够享用一生的银两,任你天高海鸟地离开。”

沈叹不可思议地凝望着他。

不待沈叹回答,海泊乔又深深地喟叹了一句:“不过啊,听海某一句劝!目前天下之乱,百姓之饥饿,生活已是越发艰难。咱们京师城倒是还好些,我平日里外出进货,看到路边饿死的尸骨,都是成堆成堆的。如果你真打算外出去看看,最好过几年等天下安定些再说。”

“好。”沈叹哑声道。

“你就先在我海府住上一段时间,养养伤,调理调理胫骨,等状态好了,天下也安定了之后再说。”说到这儿,海泊乔沉思了一会儿,又道:“嗯,不过,你若是在我府上,到时候对外就说……”

“就当我是海府的家丁,或是护院,都可以。”沈叹低眉垂眼道。

海泊乔吓了一跳:“这怎么可以?!”

“无妨。”沈叹苦笑了一下,他以为海泊乔是担心自己对外露面,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认真道:“之前我都是在万兽山里生活,无法讲究个吃穿,相貌自然也是灰头土脸,似野人一般,脏兮兮的。现如今这会儿虽是受伤,但那天我简单地清洗了一下,又换了如此这一身干净的衣衫。别说敖鹰了,就连我都差点儿没认出来自己。”

“人的面貌总有相似,若是有人问到你,我总有言辞可以把你遮蔽过去。”海泊乔笑了笑:“我是觉得,你这身份,我不可能让你做我的家丁或是护院的。”

“世间已无七皇子三千,”沈叹注视着海泊乔,认真地说:“只有海府帮工,沈叹。”

海泊乔似是得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于是,他便拍了拍沈叹的肩膀,说:“行了,今晚你就先早点儿休息,你身体还没养好,这会子不该太过劳累。今天郭老先生跟我说了,你从明儿开始,可以稍微吃一些滋补的食物。明天中午开始,我就让锦玉楼的大师傅给你做些好吃的,让海颜给你送来。”

“海先生,”沈叹并未回答海泊乔的这番话,而是紧紧地盯着海泊乔那双依旧炯炯有神的眉眼,他说:“如果,我说我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