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耘 作品

第146章

第146章

杜云沉一瞬不瞬地盯着皇上,直言道:“因为,傅鸿大将军已经死了。”

皇上一听,顿时颓然地跌坐回龙椅中。多年来的疲惫,沧桑,顿时在他的脸上尽显。傅鸿已死这件事,是让他最近最为头痛的国之大事。

杜云沉继续道:“微臣斗胆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纵然皇上您非常宠爱贵妃娘娘,可海家的立场到现在都是个未知数。”

皇上没有吭声,很显然,他是赞同杜云沉的观点的。

“海家向来与万兽帮走得近,现如今虽然已经闹掰了,可真实情况如何,我们不得而知。更何况,海家从来不偏向皇后娘娘那一边,在这个节骨眼上,傅鸿将军已死,皇后娘娘最大的助力已然缺失,很难说,海家会不会想要立即扶持一个流落在外的七皇子。”

杜云沉平静的言辞,一下子拨开了皇上心底的迷雾。其实,皇上在这个节骨眼上之所以不想立即指婚,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说得对。”皇上的声音疲惫而苍老。

“如果海家真有这份心,哪怕这个沈叹他压根儿不是七皇子,海泊乔也会硬着嘴皮子说他就是。若是如此,咱们就无从对照了。”杜云沉顿了顿,又道:“毕竟,真正知晓七皇子身世的净尘法师已死。”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放任老七在外头不管?”皇上仿若一个脆弱的老父亲,面对一个是与不是的可能,他忽而彷徨了起来。

“如果这个沈叹就是七殿下,他应该会想方设法走向我们。”杜云沉认真道。

此时此刻,沈叹正从万兽山走向京师城内。

他在离开莺阁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已被盯梢了。虽然不清楚盯梢自己的人是谁,但深入莽莽万兽山,是可以第一时间甩掉盯梢之人的。

不过,沈叹知道这盯梢的,是谁派来的。

不出意外,便是杜云沉了。

先前在客栈里,杜云沉对容隐的一通盘问,他在第一时间便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立即警觉到这个北镇抚司指挥使,在查自己。

满大街张贴的,捉拿自己的告示,已被风吹日晒变得斑驳不堪,可那告示到现在都没有摘下。可见,身为三千的自己,依然是杜云沉手中的在逃凶犯吧!

想到这儿,沈叹对着黎明夜色苦笑了一声,便踏着寒凉的冷风飞向太师府。

由于这么一来一回地耽搁,沈叹刚藏身于太师府附近的一棵大树上,便看见洒扫的小厮正穿过中堂,走向府门。

沈叹掐准了时机,飞身踏向府门前,将那封仿写的家书塞入府门缝隙中。

旋即,他便以最快的速度飞身离开。

高随几乎一夜未睡。

此时,他正糟心地蜷坐在圈椅中,两只眼皮耷拉着看向案边的灯烛,疲惫,困惑,沮丧……却根本没有半分困意。

因为他私底下养的亲兵带来一个震惊的消息——

傅鸿大将军带着瓦底王莽隆回京的途中,已被虐杀于荒野之中。

这几乎是个能让高随,甚至是整个傅家灭顶的巨大惨痛消息。如果没了傅鸿,他们傅家在朝中的地位,将一落千丈。

旁的不说,以皇上多年来冷落皇后这一事实来看,恐怕,第一个波及的,就是皇后了。

若是再有人乘机落井下石,翻出当年丽妃一案,恐怕,将傅雨兰打入冷宫是小事,砍头灭门会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

高随不知道皇上是否已知晓傅鸿已死的消息,但他觉得,就算皇上知道了,也断然不会第一时间公告天下。恐怕,暗地里密谋,才是皇上目前该做的。

但高随唯一知道的是,这件事,他绝对不能告诉皇后!

傅雨兰是个自乱阵脚的,若是她知道了,恐怕满盘棋局,将会毁于她的慌乱。

……

高随眉头紧锁,头疼不已,却在此时,听见廊外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

过了一小会儿,便听见小厮在门外通报:“老爷,府门门缝那儿塞进来一封信。”

高随头疼地揉了揉太阳xue,扬声道:“送信人是谁?”

“不知道,信笺上没有任何署名。”

高随现在的心思压根儿不在信笺上,可他现在急需一个额外的事情来缓和缓和自己的心神。

于是,他拧眉道:“拿进来吧!”

房门打开,灌进一阵寒风,吹得灯烛四下摇晃,一阵恍惚。

待小厮离开后,高随方才打开信笺。

可他仔细一瞧,脑子顿时“嗡”了一声!

这是傅鸿写来的信!

信中说,他在护送莽隆回京的途中,遭遇毒手,所幸用了调虎离山之计,现在已躲入津口以北的玉田镇。目前手头并无兵马,莽隆也已被杀,现如今已然彷徨,求皇后娘娘和高随支招。

高随一看信上所言,顿时悲喜交加。

喜的是,傅鸿没有死,他们高家和傅家还不至于走向绝路。

可让他担忧的是,现如今该如何是好?

他重新又看了一遍书信,信中字迹是他最为熟悉的,这绝不可能有错,不过,信中所言,傅鸿目前人在玉田镇。

这个玉田镇……

高随赶紧拿出地形图来,顺着津口以北的方向望去,终于心里有了个谱儿。

忽然,他灵光一闪,看向玉田镇前方不远处的吉州。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浑然而成。

不过,既然已经得知傅鸿没有死,高随这会子,也终究是放下心来。

随着这份踏实在心中,一股子困意顿时席卷心头。高随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将书信折叠好,揣入袖袋中,离开了书房。

他没有立即回屋睡觉,而是端着那盏快要燃尽的灯烛,走向后院的一处柴房,傅鸿写来的所有书信,全部都在这里。

当他把柴房门紧闭后,方才看清,这柴房里,除了墙角那儿不多的柴火外,最为独特的,就是房中有一口井。

高随将灯烛放在井边,拿起一根很长的铁棍,棍子的一端有着八爪钩,他用这八爪钩对着井水里一捞,捞上来一个超大的水囊。

说是水囊,其实,这是傅鸿从南边儿带来的稀罕物——大象的脬子。由于象脬子大,基本上是南边儿那些边陲小国出兵时,兵将们必备的水囊。急时可以灭火,闲暇时可以作为装水的容器。

就跟大梁这边用猪或者牛的脬子来做水囊是一个道理。

象脬子很大,高随将口打开,往里头一摸,那些个折叠好的,傅鸿写来的所有家书都在这里。

高随检查了一番,放心了下来,便将刚拿到的这封最新家书折叠成最小的方块,放入水囊中。

之后,再封闭水囊,将其投入井水中。

一切安顿好后,高随方才踏实地回屋休息去了。

谁知,在这柴房外,有一双眼睛早已盯住了高随的所有动作,待高随离开后,此人便从后门走了出去。

后院儿那,有个洒扫的小厮一瞅,招呼了一声:“醉少爷,你怎么起得这样早?”

傅醉本就怕自个儿的所有动作被人发现,这会子正捏紧了满身心的恐慌,向外走去,却不想,被那小厮撞见了。

傅醉佯装镇定,道:“我听着外面有叫卖豆腐脑的,想买一碗来喝喝,好久没喝了。”

“嗨!这事儿您让下边儿的人去做呀!”小厮一边说,一边走向后院门,并为其打开,道:“若是被老爷发现了,一定会怪我们又耽搁您念书了。”

傅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偶尔我也想外出透透气来着。”

说罢,他踏出府门,走向前边儿对接那个早点小摊,便要了一碗豆腐脑,一根油条,便坐在一旁等候。

由于这会子是黎明时分,远处东方天际刚擦着微亮,小摊子上吃东西的食客不多,一共六张桌子,零零星星地,只坐了三五个食客。

过了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和酥脆的油条端上来了。傅醉闷头吃着,可他平日最爱的豆腐脑在此时此刻,竟尝不出丝毫的香味。

直到他所坐的桌子,来了另外一个食客,端着一碗豆浆,一个肉包子在吃时,傅醉方才堪堪品出了一丝香味。

他听见来者压低了声儿,在自己耳边问:“找到了吗?”

傅醉虽然心里踏实了几分,可一听沈叹的声音,他吓得头皮发麻。

他稳了稳心神,小心地按住慌乱的心跳,低着眉眼,对着豆腐脑,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在哪儿?”

“后院儿右边有个小柴房,里头有一口井,井里有个水囊,所有的书信都在水囊里。”

“知道了。”沈叹将豆浆一饮而尽。

傅醉猛然擡起头来,看向他的眉眼,却见沈叹的眉眼如幽潭一般,深不可测。傅醉有些着急,又有些慌乱地问:“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这是傅醉一直想问的问题。

我该怎么办。

沈叹将最后一口肉包子塞入口中,他的双眸看向渐渐透亮的远处星空,道:“好好念书,准备科考。”

傅醉大震,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难道不需要我……”

话没说完,却见沈叹已踏着清冷的街道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