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的生活,对向来没吃过苦的司马承来说,着实不好过。
其实,平日里那些个馊饭冷汤什么的,他在饥饿之时姑且还能下咽,但让他每日每夜无法接受的,却是他关押的牢房里,除了他和一地凉薄的稻草以外,还有两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杨松鹤和杨睦山的。
尤其是随着天气越发暖和,这两颗鲜血淋漓的头颅逐渐变得难闻,发臭,腐烂……
更有恶心的蛆虫在那上面来回攀爬。
司马承从一开始每天对着空荡荡的牢房嘶吼,谩骂,将沈叹骂得体无完肤,并对每一个来给他送馊饭的衙差们说:“我算是闹明白了,杀死傅鸿的,就是沈叹!他罪大恶极,他愚弄了我们所有人!”
可是,没人相信他的。
就算是有人想要相信,却没有人敢再去相信。
司马承自关押到天牢以来,这样的言辞他说了一两个月后,终于,在端午节那天,一个好心的衙差给他送来一个新鲜的白米热粽子,对他说:“皇上今儿高兴,说是念在你这段时日在天牢里过得不好,今儿特意给你拿来个刚包好的粽子吃。”
司马承一愣,旋即感激涕零,他一口咬在白米粽子上,许久未尝到的鲜美口感,一下子安抚了他的心灵,他一直吃了大半,方才反应过来,怔怔地问那衙差:“父皇?他不是……”
衙差笑了笑,说:“不,是新皇。”
一口如火的血液瞬间涌上司马承的心头,旋即,似是条件反应般地,他一口将吃下去的白米粽子呕吐了出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白米粽子里掺了些过量的剧毒,说是从南疆那边带来的,食之无味,片刻鲜血封喉。
司马承死死地,不甘地抓着牢门,两只眼睛里似是都能恨出血来:“是他,是不是?你口中所说的新皇,是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种,是不是!!!”
一口鲜血瞬间喷出。
衙差赶紧绕开了他,险些那口毒血喷在了自己身上。可就算没有溅到,衙差还是嫌弃地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说:“燕王殿下,奴婢劝你口中积德,否则,片刻之后你进了阎王殿,那些个鬼差会绞你的舌头!”
说罢,衙差扬长而去。
徒留倒在地上的司马承,他的口中汩汩地喷着鲜血,纵然有满腔的怒火,却是再也站立不起来了。
他的头无力地耷拉在一边,与已然风化成白骨的杨松鹤和杨睦山的骷髅,六目相望。
*
沈叹今天确实不错,倒不是因为解决了司马承这个棘手的难题,而是先皇驾崩已有百日,民间的嫁娶最近这几天,开始热热闹闹地操办了起来。
许是连年饥荒和灾难,让百姓们苦不堪言,急需一场喜庆的婚事来冲刷这场痛苦的过往。
文武百官们被这股子婚嫁浪潮所感染,纷纷上书票拟,规劝新帝虽三年守孝重要,但先皇若是在天有灵,也希望早早地看到回家的新帝成婚。
早朝之上,讨论新帝大婚之事的声音不绝于耳,沈叹穿着明黄龙袍,高高地坐在龙椅上,满足地看着下方百官们的商讨。
更何况,海颜今儿早上睡醒后,忽然跟他说,自搬入宫中生活,许久不曾调香,今儿心痒难耐,想调香。
五月,遍地鲜花盛开,海家的各处花圃也早已繁花似锦,海颜心痒很久了。
沈叹想了想,对她说:“我安排一些个大内侍卫前后护着,今天,我有重要的事儿要去处理,就不能陪你一同前去了。”
“无妨。你倒是跟我说说,喜欢什么味儿的香露?我好做给你。”海颜依偎在他的怀中,晨间的慵懒气息,还夹杂着昨夜两人缠绵过后的甜蜜。
沈叹轻咬了一下她肉乎乎的耳垂,笑道:“只要是你调的,我都喜欢。”
海颜抿着嘴在他怀中笑了。
“不过……”沈叹忽而话锋一转,说:“我第一次知道你会调香的时候,你好像没有用花草之类的。”
海颜一愣,旋即在他怀中拱了拱,粉嫩白皙的脸颊紧贴着他温暖坚实的胸膛,羞涩地说:“嗯,我是拿你做引子,调了个人香……”说到这儿,她忽而擡起头来解释道:“那会子,还不是为了怕你被抓了,好把你的气味分散到四处嘛!”
“人香……复杂吗?”沈叹似是很感兴趣。
“跟咱俩做雪芙蓉的时候,是一个样儿,只要用清脂沾染身子,再将清脂用搅拌,过滤等寻常方式去调配,就好。”
沈叹吻了吻海颜的额头,柔声道:“旁的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你我第一次调的雪芙蓉,甚是喜欢。”
待海颜盛装出行之后,沈叹去了一趟天牢。
在确认司马承已经死亡之后,沈叹连路过他的牢房都懒得经过。而是绕了一条远道,从司马承所在的天牢第一层,顺着楼梯往下走。
这里的天牢,一共有三层。
地上一层,地下两层。
沈叹顺着扶梯向下走的时候,忽而想到,等再过几年,天下稍稍安稳之时,到时候再把天牢向下修建到十八层好了。
十八层地狱的判官,便是自己。
呵呵。
想到这儿,在天牢的地下二层的壁火映照下,沈叹忍不住地笑了。
现如今,依旧在做着总管太监的应九,小心地对沈叹说:“皇上您小心,这楼梯建得太窄。”
“瓦瓮拿下去了没?”沈叹看着这里空荡荡,静悄悄的黑暗天牢,忍不住地问。
“拿下去了,足有一人高,是奴婢的干儿子亲自操办的。”应九说到这儿,他笑了:“今儿把这事儿办了,老奴手中的差事也办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奴婢的干儿子,会替奴婢好好孝敬皇上的。”
沈叹颔首,终于踩到了地下二层的地面上。
这里的地面泥泞,潮湿,黑暗。就算是壁火都不是特别明亮。
跟随沈叹一同前来的,还有十个大内侍卫,这些人,当初都是海泊乔养的打手。海泊乔念在两个女儿今后都在宫中生活,便让沈叹安排了这些人入了大内侍卫的队伍。
沈叹也确实需要这些人,作为自己的羽翼后盾。
其他禁军什么的,他对这些人的信任度并不高。
毕竟,那些人都是傅家人培养出来的,今后若是使用,怎么的也都得小心翼翼的。
所以今儿要来做这件大事,也是只能带着沈叹最亲信的侍卫来。
还没走到前边儿,便能听见沙哑且苍老的声音,在一声声地喊着:“渴……口渴……给本宫……给本宫拿点儿水来。”
这道苍老的声音,顺着前方幽深的甬道,虚弱地缓缓传来。
沈叹一身明黄的新帝龙袍,就这么站在甬道的入口处。他余光一顿,看向一边,在甬道口的最角落,摆放着一口一人高的瓦瓮。
说是一人高,其实,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高度,比起寻常姑娘家,还要高上半个头来。
“把她带过来。”沈叹冲着那口巨型大瓦瓮,点了点头,满意地说:“这瓦瓮不错,可以安排了。”
“是。”应九立即带了几个侍卫,将那口巨型大瓦瓮擡向天井方向。
不大一会儿,两个侍卫便拖着一身灰色,又或者说,是早已看不清原来颜色衣衫的女子,向着沈叹这边走来。
沈叹目光一顿,与她四目相对。
这是皇后。
又或者说,是先帝的废后。
“傅雨兰,”沈叹端坐在瓦瓮的前方,十分悠闲地看着她,说:“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傅雨兰一愣,死死地盯着沈叹的眉眼,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轰然大笑,道:“你跟你娘,长得还真像啊!!哈哈……丽妃那个狐媚子,她就算是化成灰了,我也是认得的!”
若是换做平时,沈叹早就要掐断她的脖子了。
但是沈叹大度地觉得,今儿是傅雨兰的大日子,还是不要耽搁她为妙。
于是,他好脾气地说:“都说儿子随娘会比较有福气,于朕看来,确实如此。对了,你说司马经年他是随了谁?”
傅雨兰一怔,心口的窒息仿若命运的枷锁,一下子勒紧了她。迫使着她原本那嘲弄的面孔,顿时扭曲了起来。
“司马经年到底是像你表哥高随呢?还是……更像你一些呢?”沈叹饶有兴致地问。
其实经历了这些,傅雨兰对沈叹算是没有半分怨言,当初就是她害得沈叹刚刚出生,便被迫辗转于生死之间,她知道,沈叹回来了,哪怕是对自己千刀万剐,她也认。
这是她应有的报应。
但司马经年不同。
这是她和高随的儿子,是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儿子,千刀万剐了自己可以,但绝对不能伤到儿子半分。
于是,本身有一种浑然不怕心气儿的傅雨兰,一下子颓了。
思念的眼泪顺着眼眶轰然而出,本就瘫软在地的她,不住地对沈叹求饶道:“你若是想对我怎样都可以,但求求你,放过年儿吧!年儿生性纯良,在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中,他成不了任何气候,我求求你,你就当年儿的存在是个过错,让他走,去任何地方都可以,但求求你,放年儿一条生路,可以吗?我求求你……呜呜呜……”
“啧啧,还真是爱子心切啊!”沈叹冷哼一声,道:“这般感人的母爱,你说,朕从小到大都不曾有过的母爱,朕听你说了这些……朕的心,会有多恨呢?”
傅雨兰大震,沈叹的这番回答,是她不曾想过的。
她赶紧连连道歉,说:“我对不起你,你现在已经手握皇权,登基成帝,想要什么,应是都有了……”
沈叹恨声道:“但朕就算是拥有了天下,却不会再有母爱了!朕的孩童时代,没有四方的屋子,只有猪圈和满是蛇虫的山洞!没有母亲的呵护,只有敖鹰的鞭子,和万兽山里所有的毒蛇猛兽!更没有一顿吃饱穿暖的日子!朕在遭遇这些的时候,你当时在做什么?司马经年又在做什么?!”
傅雨兰伏地而泣,她无言以对。在面对沈叹的一切中,她自知,自己是最没有立场的那个。
她也早早地知道,若是有朝一日丽妃的儿子回来,自己必定会面临当下凄惨的境况。
沈叹摆了摆手,叹了道:“罢了,朕今儿来,不是为了跟你讨论个曾经的是是非非的。”
傅雨兰一怔,擡起已然哭红的双眼。
沈叹什么话都没有说,冲着侍卫稍稍点了点头,那些侍卫便心领神会,转身离开。另有几个侍卫架起了傅雨兰的胳膊,傅雨兰本以为自己是要被用刑,便有一种终于到了这一天的快感,她也不再挣扎什么。
谁知,这几个侍卫并没有对她用刑,而是解开了她手脚上的枷锁。
傅雨兰诧异极了,口中的疑问尚未说出,却见这些个侍卫竟然开始脱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