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此时的沈叹,只觉得自己呼吸不畅,身体虚弱,刚准备坐回身后的床榻,却在此时,房门开了。
是容隐。
他走进屋内后,恭恭敬敬地对着沈叹俯身行礼,道:“回七殿下,白马寺的住持他们已经带着净尘法师的棺椁安全出城了。”
沈叹大震:“师父……”
容隐一愣,又道:“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这会子他们离开得还不远,若是我快马加鞭地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又是一股子眩晕感袭上心头,一幕幕陌生的画面在沈叹的脑海里轮番上演。
这些画面,都是他亲自到涞县,为净尘法师查明真相的所有经过。画面强塞入脑海中,逼得他的头部胀痛不已。
他拧眉锁目,踉跄后退一步,跌坐回身后的床榻上。
“殿下,是不是身子很不舒服?要不要我喊这里的大夫来瞧瞧?”容隐一步上前扶住了他,在一旁关切地问:“你身上的伤口现在还没完全愈合好,若是再有个闪失……”
沈叹苦笑一声。
重回一世,他本以为可以再见到所有自己珍惜的人,谁曾想,没有见到母妃,没有见到如亲人一般的净尘法师。
现如今……
沈叹睁开眉眼,赶紧问容隐:“我们现在是在……涞县?”
“对啊!”容隐有些诧异道:“殿下,怎么了?”
“杀害师父的,还是敖鹰那草包吧?”沈叹又问。
容隐点头如捣蒜:“正是他!殿下,他们万兽帮的人出入涞县的所有证据,证人,咱们都已经准备好了。这里的仵作和县令都在证据上盖好了章印……”
“现在是什么时候?”沈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容隐茫然地回答了句:“刚过辰时。”
沈叹眉头微微一蹙,方才又缓缓道:“现在是哪一年……几月?”
容隐诧异地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回了声:“元兴十五年的腊月,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
沈叹微微地闭了闭眼睛,心中已然明白了所有。
自己应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被海家救回的那段时间。
只可惜,两世轮回,虽有细微差异,但大体走向一致。
让他倍感命运之中最无力的,是净尘法师被害一事提前了,而自己依然没有来得及挽回法师的命。
这念头刚在沈叹的脑海里划过,瞬间惊醒了他。
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重获新生的眸子中,闪出渴望的光——
就目前而言,海家暂且安全。如此一来,我可不可以挽回海家上下所有人的命?
我可不可以……挽回颜儿的命?
……
“殿下,真的不要请大夫来吗?”耳边却听见容隐有些迟疑道:“咱们还要在涞县逗留个一天,才能回京师城。目前衙门正在针对那些个证人的证词,做最后的核对,估摸着傍晚时分,咱们就可以把这些都拿来了。”
“不用。”沈叹隐忍住身体的剧痛,道:“可能是屋子里憋闷得紧,我出去透透气。”
这话一说,容隐赶紧拦住了他:“殿下!你暂时还不能出客栈,你忘啦?燕王殿下的人还在外头搜人呢!”
沈叹一愣,两世轮回,他全然不知竟然还有这一出。
“司马承?”沈叹知道这人从头到尾就没安过好心,便赶紧问:“他的人在做什么?”
容隐显然被沈叹的这番询问给怔住了。
沈叹赶紧掩饰道:“我是说,他的人到底还想做什么。”
容隐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如实答道:“昨儿那小贼偷了燕王殿下寻来的怪药,药丢了,燕王的人就这么空手回去复命,一定会被刑罚处置。他们没辙,现在只能满大街地搜咯!”
沈叹的眉心一紧。
司马承寻来的那个怪药,不就是后来引得颜儿七窍流血的葬情蛊毒吗?!
容隐冷哼一声,道:“不过昨天那小贼也忒不地道了!竟然在逃跑前,对燕王的人指着咱俩说,那怪药是咱们偷的!哼,若不是净尘法师的事儿最为紧要,昨儿我真想把那小贼追回来,抽他百八十个大耳瓜子!”
沈叹蓦地站起身来,尚且有着虚浮感的脚步,一步步地向着房门处走去:“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容隐大惊失色,一把拦住了他:“哎,殿下!最好别出去啊!咱们已经因为这事昨儿跟他们打斗过一回了,若是你今天再在他们面前露面,少不得又是一番恶斗。”
沈叹绕开了他,继续走上前:“那又何妨?”
“殿下,你忘啦?咱们出城前,老爷百般叮嘱过,为了你今后回宫,你现在一定不能在皇家的人跟前露脸啊!万一燕王是皇后的人,那就麻烦大了啊!”
沈叹脚步一顿,停在了房门边。
容隐担忧的这句话,沈叹心底里明白,其实都是事实。
燕王司马承,虽有他自己的如意算盘,可在这个时间点,他确实是皇后的人。
容隐见沈叹的脚步停了下来,赶紧又劝道:“殿下,现如今他们在明,咱们在暗,为了今后你能顺利回宫,这会子还是要多忍耐一下啊!旁的不说,你只要在这里待过今夜就好。我刚回来的时候,路过那几个燕王的兵差,他们说,若是再找不到丢失的怪药,就得回去复命了,否则时间会来不及,赶不上燕王办事了。这些人正在赶时间,既然如此紧迫,断然不会在这里久留……”
沈叹蹙着眉瞧他:“你有没有听他们说,司马承打算要办什么事儿?”
“哦,听他们提了一嘴,好像说,燕王是要去一趟清岭茶庄,把这个怪药给个名门贵女尝尝……”
“什么?!”沈叹大震。
没想到,净尘法师的圆寂提前了,燕王司马承要毒害海颜一事,也要提前了!
沈叹再也顾不得容隐的劝阻,他必须马上动身回去!
于是,他快速地命令道:“你留在涞县,傍晚拿了证据后即刻回府。”
“那殿下你呢?”
回应容隐的,是大开的屋门,是天地之间的森冷风雪。
沈叹快马加鞭,拼了命地向着京师城的方向飞奔!
他怕海颜再次中那葬情蛊毒,他已经无法挽回净尘法师的离世,他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海颜悲惨地死去。
他只求马儿能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急速的飞雪狠劲地砸在他的脸上,如刀割一般疼痛,可他浑然不觉。这骨子脸上的疼痛,亦或,现如今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都不及此时的他心底的伤痛。
他的脑海里在疯狂上演的,是海颜身着大红婚服,却口吐乌血,气绝身亡的画面。
重回一世,他绝对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儿再度上演!
烈马溅雪泥,于天地之间留下深深的烙印,和极速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
当沈叹快马加鞭地赶到清岭茶庄那儿,海颜刚刚下了暖轿。
沈叹远远地看着海颜走进了茶庄,他正准备一步跨出去阻拦,却见迎着海颜走上来的,却是杜云沉。
沈叹赶紧闪身在一棵大树后头。
杜云沉也在这里。
这人虽然难缠,但为人正直做派,看来颜儿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想到这儿,沈叹将目光投向那座司马承目前所在的茶楼。看那前后大内侍卫严加防范的样子,估摸着司马承正在茶楼的三层。
沈叹闪进茶楼,却见一个茶庄小厮,手中端着个托盘,似是要上三楼去。
沈叹一步跨出,冷冷地问:“这是给燕王的?”
猝不及防的一句冷声,吓得那小厮浑身上下一个哆嗦,待他看清了冷面沈叹,方才忙不叠地道:“是是是,这是我们老爷特意吩咐小的,给殿下准备的上品好茶。”
“交给我吧!”沈叹一把抢过托盘。
小厮怔愣了一瞬,却见沈叹沉着稳健地踏着步伐,向着三楼走去,便觉得这人可能是燕王殿下的贴身侍卫,地位尊荣,所以穿着与其他侍卫有所不同。
想到这儿,这小厮便不再疑他。
沈叹的脸上没有半分慌张,冷静的表情带着稳健的脚步,不疾不徐地大踏步走向三楼那个侍卫严加保护的雅间。
那些侍卫们看了沈叹一眼,却见他手中拿着的是香茶托盘,里面还摆放了一些个茶点。这些侍卫们便以为沈叹是茶庄里的人。他们仔细检查了一下托盘里的茶,见并没有什么异样,便让沈叹进了雅间。
此时,一身锦衣玉服的司马承正站在窗边,那里有一个花架子,上面摆放着一株兰草。司马承正欣赏着这株兰草,听见身后来了人,便草草地回身扫了沈叹一眼,这一眼,他只见着沈叹低头将托盘放在桌案上的侧颜,因而司马承并未多想。
于是,他又将目光落回兰草上,口中淡淡道:“也无需什么好茶,哪怕只有一些个清水都行,等会儿用药之后,方便润润喉,若是……”
一股子如铁钳一般的遒劲大手,瞬间锁住司马承的喉咙!逼迫得司马承不得不咽回剩下的话语。
司马承的心跳忽地蹿向被捏紧的喉咙间,他吓得全身颤抖着,恐慌地向着一边望去,却见一双被怒火激红的愤恨双眼,正死死地紧盯着自己。
经历了两世,沈叹对司马承的恨到了极点,他咬着坚硬的牙槽,愤愤道:“真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入手了葬情蛊毒!司马承,你早死一天,晚死一天并无太大差别!今儿个,我就送你去西天!”
说罢,沈叹的手掌蓦地发力,死死地将司马承的脖颈锁在自己的掌心之间。
死亡的恐惧一下子攫住了司马承的身心,憋得他整张脸死红一般,他的双手想要掰开沈叹的手心,奈何自己身上的力气好像被命运抽走了一般,根本奈何不了沈叹半分。
在死的绝望中,司马承的嘴边咧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气若游丝中,他艰难地哼了一句:“你……是……你是……三千……本王的……本王的七弟……认得你……”
沈叹大震,他手中的力道不自主地松软了几分。
就是这么几分松软,一下子让司马承的鼻口中涌入了大量的空气。
他饥渴地在沈叹的掌心中大口呼吸着,可沈叹的掌心依旧没有松开他的脖颈。
震惊只在沈叹的心底掠过一瞬,既如此,沈叹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司马承,警惕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性命尚在沈叹的方寸之中,司马承断然不敢轻举妄动,他只能说实话:“早就听过父皇还有个老七的传闻,反正我闲来无事,就背后调查了一下,这一查,就查到了万兽山。”
沈叹的眸中有着彻彻底底的疑问,但他没有去问。
司马承继续说:“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依靠,我得仰仗母后的庇护,因而我不能将你存在于世的事实告诉父皇。于我,我不在意什么。但是于六弟,你是他最大的威胁。若将你的事儿抖露出去,我的生存,也将遭遇最大的威胁。”
沈叹手中的力度终究是松软了下来:“那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个我吗?”
司马承定定地看着沈叹的眉眼,他知道沈叹口中的“他”指的便是他们的父皇。
过了好一会,司马承才缓缓道:“他不知。”
失望,只在沈叹的眉眼里闪过一瞬,便消失了。
司马承接着说:“当我去年发现你在万兽山,被敖鹰当死奴好些年的时候,我以猎客的名义,去过一次万兽山。”
沈叹的心底再次讶异了起来。
司马承苦笑道:“我不是去看你悲惨的生存方式,我只是想看看,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兄弟是个怎样的人。所以,我给了敖鹰大量的赏金,只为见一见你。因为你是死奴,见你的方式,必须要选择一个山里的猛兽来让你猎取。念着兄弟情谊,我怕其他猛兽伤着你,便选了白狐……”
说到这儿,沈叹是回忆起来了。
司马承笑了笑:“谁曾想,你却给我打来了一窝小狼。你还记得吗?当时敖鹰准备用鞭子抽你,我付了双倍的赏金,买下了你的所有鞭刑……呵呵,若非如此,当时你会被敖鹰给打死吧?”
沈叹心底刚被他的言辞触动了一分,旋即,却将手中的力度又用上了几分:“你少在这儿跟我谈什么兄弟情谊!这会儿你寻来葬情蛊毒,是用来做什么?!”
说到这儿,司马承冷哼一声,被沈叹再度锁喉的痛,一下子让他发不出声儿。沈叹只好松了松手力,却听见司马承说:“海家富可敌国,他家的资产比父皇的内帑金银还要多上数倍!最近这段时间,六弟司马经年被海家二姑娘迷得七荤八素,都快找不到北了!若是把他俩捆绑到一起,一个海家富可敌国,一个傅家手握兵权,你觉得,父皇会不会忌惮他们?!”
想着重生前的司马承,也是这般心思,沈叹讽刺道:“就凭你,你想以此扳倒皇后?!”
“或许,从今儿开始,你我联手也是不错。”司马承对沈叹发出了邀请:“我不得不在皇后的手心里,像个哈巴一样,摇尾乞怜,才能安全长大!可这人,是害死我母亲的凶手!她见我母亲出身卑微,嫌她会肮脏了整个后宫,便在父皇给我母亲册封的前夜,毒害了她!杀母之仇,我必须报!”
对于司马承的经历,沈叹也知晓几分,但他不想表态,更不想跟司马承这种人为伍。
“还有你!你的母妃就是被皇后给害死的!你难道不想为你母妃报仇吗?!”
沈叹仔细地探究了一下司马承的表情,知道他目前所言,都是真心。
可是,现在的司马承,不论立场如何,他都是皇后那边的人。
沈叹怕,他怕司马承就是为了给自己下饵,骗自己入局。
更何况,沈叹有海家做后盾,对于皇后的最终下场,他不论重生前,还是现如今,他都有着十足的把握,根本不屑被司马承的这几句三番言语给说动摇。
于是,沈叹冷笑了一声:“我不想。”
“什么?!”这个回答是司马承没有想到的。
“我根本就没有回宫的打算,也没有报仇的念头。”沈叹的掌心蓦地伸出一股子力,将司马承推向一边,并松开了他:“司马承,我今儿个放过你,就当是还了你先前付了两倍赏金,买下我当时被敖鹰鞭刑的情分。”
司马承顿时觉得呼吸顺畅,死亡的恐惧也全然消失了。
正当他想要喊门外侍卫时,却听见沈叹又说了句:“你若是想报仇,换其他方式,我绝不干涉!但若是让我发现你胆敢动海家半分利益,敢让海颜有性命之忧,司马承,我会变着法儿地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