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颜最近觉得自己困乏至极。
原先每天早上服侍沈叹上早朝后，她可以再睡个甜甜的回笼觉。
偌大的后宫除了她一个地位尊贵的皇后以外，便无其他嫔妃佳人，每日也无需其他什么人来晨昏定省，自在得不得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
自打她和沈叹的皇儿小璟洲，上个月开始去上书房念书后，她就崩溃了。
每天卯时初，小璟洲总会穿戴得干净整洁，迈着小小的，沉着的步子，走进海颜的寝宫，一双糯叽叽的小胖手扒拉着榻沿，睁着一双亮晶晶的，仿若水灵葡萄一般的眼睛，轻轻地拉一拉海颜的被褥，糯糯道：“母后，皇儿去上书房念书了。”
此时，海颜刚送走沈叹去上朝，正迷糊着进入梦乡，却又迎来了皇儿来请安。她强忍着困意，露出慈爱的笑容，对小璟洲说：“璟儿乖，念书的时候，要听敖太师的话哦！”
小璟洲用力地点了点头，认真道：“母后，昨儿先生教我三字经啦！他说，今儿让我通读一遍。”
海颜的眼皮子仿若千斤重，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呵欠，道：“那璟儿读顺了没有呀？”
小璟洲亮晶晶的眸子，笑得弯弯的：“母后，孩儿已经会背啦！”
海颜微怔，欣喜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地捏了捏小璟洲的脸颊，说：“我的皇儿这样厉害啊！那快去背给敖太师听吧！”
“母后，”小璟洲双手握住海颜的几根手指头，糯叽叽道：“母后先听我背一遍，若是没问题了，我再去见先生……”
不待海颜拒绝，小璟洲便开始背起书来：“人之初，性本善……”
……
又过了一日。
小璟洲再度穿戴整齐，糯叽叽地扒拉着榻沿，给海颜来请安了。
海颜刚一睁眼，便看见小璟洲怀里抱了好大一团宣纸，她的睡意顿时消失全无，赶忙坐了起来：“璟儿怀中抱的是什么？”
小璟洲冲着她甜甜一笑，道：“昨儿先生夸我记忆甚佳，最是聪慧，孩儿回宫后，就把三字经通篇默写下来啦！”
海颜拿过那一大团比小璟洲还要大上数倍的大纸团，心情略微有些复杂。她看着那上面歪歪扭扭，却一看就很用心的字迹，道：“璟儿，累坏了吧？”这么说着，她赶紧查看小璟洲的手，果然，嫩呼呼的手心里，似是有些红肿了起来。
海颜心疼道：“敖醉怎么给你布置这样多的功课？赶明儿，让你父皇说说他去。”
小璟洲一听，赶紧慌乱地抓住海颜的手，说：“母后千万别跟父皇说，这是我自己要写的。”
“这又是为何？”
“孩儿听说，母后字迹最是上品，极为好看，就想跟母后一样。”
海颜欣慰道：“练字怎能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这要很多年才能养成哦！念书也是啊！”
“孩儿……孩儿想快快长大。”小璟洲嗫嚅了一会儿，方才擡起头来，对海颜说：“长大后，就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了。”
这话说得，让海颜着实意外：“璟儿想保护谁呀？”
“父皇、母后，还有敖太师！”
“哦？”海颜哑然失笑，道：“看来，你很喜欢敖太师呀！”
小璟洲微微沉思了一会儿，他低垂了眼睫看向榻沿的神色，像极了沈叹。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擡起头来，他对海颜说：“因为先生很可怜。”
海颜微怔。
“孩儿听说，他的爹娘相继去世，没有爹娘在身边的日子，真的好可怜啊！”小璟洲心酸道。
海颜摸了摸小璟洲的头，说：“这些都是敖太师告诉你的吗？”
小璟洲想了想，方才点了点头，说：“是……是孩儿问他的。母后，你可别怪他，其实，他好可怜呢！他说，他的爹娘都是被万兽山的猛兽给咬死的，他还感念都是父皇大度，在出了事儿后，立即派兵赶跑了山里的猛兽。可是，却救不回他的爹娘了。”
海颜心情复杂地摸了摸小璟洲的头，没有说话。
但是从那以后，小璟洲每日卯时末去上书房之前，必定要来一趟海颜的寝宫，将前一天所学的功课，在上课之前跟海颜过一遍，方才离开。
这日海颜得了闲，去了一趟圆明园，看望她的姐姐海望舒。
自沈叹登基之后，海望舒就搬到圆明园这里来居住。这里环境好，地方宽敞，很是清幽。海望舒和女儿小予晰在这里居住，又有一大帮子侍婢们前后伺候着，每天过得自在极了。
海颜一边看着小予晰给她缝制的一块小锦帕，一边说：“哎，还是女儿好。每天这么贴心的黏着你，嘘寒问暖的，多好！”
海望舒笑道：“各有各的好。我听说，璟儿前段时间去上书房了？这样早？”
提及这个，海颜头疼极了，将每日早上卯时一到，小璟洲就必定出现在寝宫里，来汇报功课一事，跟姐姐说了。末了，海颜叹道：“你快瞅瞅我这眼皮子，最近好似多了几道纹，睡不好，都不好看了！”
海望舒笑得直打颤：“璟儿用功，是咱们大梁的福分。他一出生就被皇上册立为太子，小小的年纪，自当压力过大。”
“可他才四岁啊四岁！”海颜叹气道：“我想拉着他放纸鸢，他说有这时间可以多背一首诗词。我想跟他一起乔装打扮去逛夜市，给他买糖葫芦，买甜糕，结果他来了一句每日练字不到一百遍，绝不出宫。”
“你啊，孩子心性。都已经是一国之母了，还想着乔装打扮溜出去玩儿呢？”海望舒嗔了她一眼，道。
海颜笑眯眯地朝口中塞了个蜜枣儿，说：“那是自然。后来，还是皇上最能理解我，是他陪我一同微服出行的。”
“你可别让皇上累坏了，”海望舒叹道：“我前段时间还听下人们说，皇上大刀阔斧的一番改革，斩杀了诸多贪官和奸商，九州上下虽怨声四起，但改革之后的世道，竟是变好了许多。”
提及沈叹，海颜的心底总是甜丝丝的，一抹甜蜜的神色跃上眉梢。
“哎哟哟，知道你俩感情好，大婚过去这么多年，提及皇上，你这笑啊，就跟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似的。”海望舒笑道。
“可也有不好的。”海颜赶紧对海望舒说：“那个《商朝群魔传》更新到哪儿了？快给我瞧瞧！我都急死了！”
海望舒早就知道海颜来自己这里，也是想看《商朝群魔传》的后续的，她早早地命下人准备了。这会子，一听海颜想看，一旁的侍婢赶紧呈上了最新章回。
海颜一边翻看，一边感叹：“幸亏在你这儿能看到，这书啊，在宫里头，可是禁书呢！”
“皇上到现在都不准？”
“对啊！”海颜翻过一页，盯着书中文字，口中喃喃道：“皇上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小心眼。”
“仔细想想，也能理解。就光高经年这辈子一直没有婚娶来看，恐怕，他到死都在想着你呢！”
海颜又翻过一页，接连感叹道：“啊，这剧情绝了……司徒先生竟然为了所爱之人，愿意一命换一命啊！天啊，马兄他还真能写！太厉害了！”
海望舒看着海颜，一时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去说。
海颜忽而想起了什么，擡起眉眼对她说：“姐姐你可别这么说，马兄也许日后能觅得佳人，也是说不定的。感情的事儿，很难讲。”
海望舒笑了笑，说：“这本《商朝群魔传》恐怕是最后一册了。”
海颜一愣，赶紧翻看到最后一页，那最后四个大字“未完待续”写得苍劲有力。
她笑了笑：“不会，这话本子还没写完呢！”
“各大书坊里都已经张贴公布了，宫里……没得到消息吗？”海望舒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什么？”海颜将目光从故事里擡起，终于发现海望舒的一丝异样。
海望舒看了看四周，见侍婢们都在稍远儿点的地方候着，她方才又压低了声音，说：“《商朝群魔传》的作者，今年年初从漠县出发，搭乘车船去极北之地看冰川……听说，是杜云沉跟他一块儿去的……”
海颜的心蓦地慌乱了起来：“怎么？”
“车船在靠近极北之地时，船底撞上了一处暗礁，漏了水，前后皆是汪洋冰海，根本无人援救……”说到这儿，海望舒难过地擦了擦眼角。
海颜大震，手中的话本子瞬间跌落在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既然前后无人，那这事儿又是如何知晓的？”
海望舒低垂了眉眼，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没有回答。
却在这一股幽深的沉默中，海颜明白了一切。
海颜决堤的眼泪轰然而下，滴滴洒落在话本子上，洇湿了那一页页马兄曾用心写过的磅礴文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