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是这样,他心里的钝痛越清晰。真正被吓破胆的人,是这样抖的吗?
指尖的颤抖似乎少了几分失控的慌乱,多了一丝……紧绷?
尤其当她仰起脸看他时,那双盛满恐惧的眼睛里,有抹极淡的东西如碎冰划过——快得像他的错觉,却让他喉间发紧。
陆景元走到刘军医身边,声音压低:“刘军医,有没有温和点的镇静法子?不用打针的。或者,怎么让她先安静下来,我们好带她走?”
刘军医点点头,又皱起眉:“带了口服的镇静药,药劲儿缓。可她现在这样,谁靠近都炸,根本喂不进去啊。再说,吓成这样,口服药见效太慢,怕是不顶事。”
空气又僵住了。
叶笑笑缩在那儿,像个被无形恐惧罩住的孤岛,谁也靠不近。
她埋着头,只有自己知道,维持这副模样几乎耗尽心力,后背渗出的冷汗濡湿了衣料,而陆景元那如有实质的探究目光,更是让她如芒在背。
一个年轻女卫生员看不下去,手里拿条干净毛毯,一步、一步,挪过去,脚步轻得像猫。
声音放得极柔,生怕惊着她:“叶同志,晚上冷,地上也凉,盖上毯子吧?我们不挨着你,就放你旁边,暖和点。”
地上的人没动静,像是没听见,还是那个死死防备的姿势,蜷缩得更紧了。
女卫生员不敢再往前,轻轻把毯子放她胳膊能碰到的地方,悄悄退了回去。
叶志军看着这一幕,再也绷不住了。
他猛地转过身,抬手狠狠搓了把脸,滚烫的泪水混着泥土从指缝滑落。
他的妹妹,那个鲜活明亮、有时还跟他犟嘴的妹妹,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这西天西夜,她到底遭遇了什么非人的折磨?!心口像是被钝刀子反复切割,疼得他几乎站不稳。?齐¥盛??小?1°说`%<网a ?}无*错?内e容(%
“笑笑……”他哑着嗓子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全是碎裂的疼,是无力的悔,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这一次,地上那团影子似乎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像是被“笑笑”这两个字戳中了某个柔软的地方,可依旧没有抬头,没有反应。
陆景元眉头拧成了死结。
他走到刘军医身边,再次低声问:“她这样,依你看,多半是受了什么类型的刺激?恢复期大概要多久?”
刘军医叹了口气,脸色沉重,压低声音回答:“看这反应,是典型的急性应激障碍,而且程度不轻,明显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威胁。”
“具体是什么刺激,得等她情绪稳定下来,配合询问才能知道。至于多久能好……难说。”
“轻的,环境安全了,好好安抚,几天几周也许就缓过来了。可要是刺激源太可怕,或者持续时间长,就怕转成慢性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那治疗起来就麻烦了,时间长不说,心里头可能一辈子都落下病根。”
“她现在这么抗拒接触、这么警觉,看着……情况不太乐观。”
急性应激……心理阴影……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几个冰冷的词砸在陆景元心上,沉甸甸的。他再次看向那团在黑暗里瑟瑟发抖的单薄身影,心里那点违和感被担忧压了下去。
不管她是真的受到了巨大创伤,还是……用这种方式传递某种信息,都必须先把人安全带回去。
“必须立刻带回卫生队!”陆景元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刘军医,你和卫生员准备好,看准时机,用最稳妥的方式控制住她。_小_说·C!m¢s? ¢首?发?叶营长,你继续跟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王班长,带人把外围彻底警戒起来!确保万无一失!”
“是!”众人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刘军医和两名女卫生员交换了一个眼神,手里悄悄捏紧了镇静药物和可能用上的软性约束带,再一次,屏住呼吸,一点一点,试探着往前移动。
叶志军忍着心如刀绞,继续用那种他从未有过的、又碎又软的声音喊着妹妹的名字,说着小时候只有他们兄妹俩知道的傻事,试图勾起她一丝一毫熟悉的安全感。
夜风吹过灌木丛,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鬼哭,影子在手电光下张牙舞爪,更添了几分阴森可怖。
怎么把这个惊吓过度、拒绝一切靠近的姑娘安全弄走,成了眼前最棘手的难题。
刘军医的手指尖几乎要碰到叶笑笑落满枯叶的胳膊——
“啊——!”
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尖叫猛地爆发!
叶笑笑像是被烙铁烫到,整个人猛地弹起来,疯了一样挥舞着手臂挣扎,手脚并用地往后乱蹬乱踹,仿佛要踢开什么极其肮脏可怕的东西!
“别碰我!滚开!都滚开!!”声音又尖又利,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还有一股子几乎要溢出来的、刻骨的恨意。
叶笑笑这声尖叫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叶志军的耳朵里,扎穿了他的心脏。
他看着妹妹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小脸,看着她那双完全陌生的、只剩下空洞和惊骇的眼睛,理智的弦“啪”一声彻底断了。
什么命令!什么距离!什么二次刺激!都他妈滚蛋!
这是他妹妹!他发誓要用命护着的妹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地缩在这里受罪,他怎么还能眼睁睁看着?!
“笑笑!”叶志军像头被激怒的雄狮,低吼了一声,一把推开挡路的刘军医,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
“叶营长!别冲动——!”刘军医和卫生员的惊呼被远远甩在身后。
叶志军几步抢到跟前,任凭妹妹怎么踢打抓挠,双臂如铁钳,硬是把那瘦得硌人、冰冷僵硬的身子死死搂进怀里。她在他怀里抖得像风中落叶。
“笑笑,我是哥!”叶志军用尽全身力气箍紧她,下巴用力抵着她散乱沾着草屑的头发,嗓子哑得不成声,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别怕,我是哥哥!哥在这儿!没事了,都过去了!哥带你回家!”
怀里的人挣扎得更凶了,尖叫声几乎能刺穿人的耳膜,细瘦的胳膊和小拳头胡乱捶打在他宽厚的背上,软绵绵的,透着绝望的无力。
“放开!放开我!你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走开!”她含糊不清地哭喊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恐惧的深渊里捞出来的。
叶志军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揉碎了,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妹妹眼里那份彻底的陌生和惊恐,看着她因为剧烈挣扎而愈发苍白的小脸。不行,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需要立刻得到救治!需要安静下来!
他嘴里还在一遍遍叫着妹妹的名字,试图用声音唤醒她一丝神智,可她完全陷在自己的恐惧世界里,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抗拒。
叶志军布满血丝的眼里闪过一丝深不见底的痛楚,还有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笑笑,哥对不住你了。”他低低地、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然后,猛地抬起颤抖的右手,却依旧遵循着刻入骨髓的格斗本能,找准位置,对着她光洁但此刻布满紧张肌肉线条的后颈窝,又快又狠地砍了下去。
怀里激烈扑腾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刺耳的尖叫也戛然而止。
叶笑笑脑袋无力地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软塌塌地倒在叶志军坚实的臂弯里。
西周霎时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叶志军粗重压抑的喘气声,以及夜风吹过树叶单调的哗啦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看着叶志军紧紧抱着昏迷过去的妹妹,他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深入骨髓的痛苦,眼圈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叶营长……”王铁柱迟疑地、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叶志军像是没听见,他低下头,极其珍重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妹妹打横抱稳,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捧着一个一碰即碎的琉璃娃娃。
他贪婪地看着怀里妹妹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脸颊和脖颈上那些淡了些却依旧清晰的红印子,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她所遭遇的一切。
“送卫生队。”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刘军医,最终定格在陆景元脸上,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马上!”
陆景元看着叶志军抱着人,眼神复杂,他没有阻止叶志军刚才那近乎粗暴却又饱含无奈的举动。
此刻,他只是沉着脸,对刘军医迅速点了下头:“刘军医,立刻准备接收,全面检查,制定治疗方案。”
“是!”刘军医赶紧应声,立刻指挥身后的卫生员,“担架准备!快!通知卫生队那边清场,准备急救!”
叶志军却像是根本没听见“担架”两个字,他只是用一种近乎固执的姿态,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叶笑笑,用自己的胸膛给她支撑,迈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朝着营区卫生队的方向大步走去。
那背影,在摇曳的手电光柱里显得异常挺拔,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萧瑟,很快就消失在前方黑黢黢的树林深处。
陆景元站在原地,目光从叶志军消失的方向收回,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被踩得凌乱不堪的灌木丛和散落的枯枝败叶,眉头锁得死紧,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人,是找着了。
可事情,似乎更加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