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n_gutes_Gedicht 作品

第 112 章节

上飘零之苦,刘璇自幼受马谡讲及荒田白骨之厄,倒都比陆抗更省得世事些,个中缘由相错,却也怪不得他一个不足五岁的稚子。

好在陆逊虽不得暇教养亲子,总为他留了份进学册子,韦昭只按着上头的书目与他讲解;又有时新的政令兵法,俱经了陆逊的手送去教他。陆抗本就聪慧,凡韦昭所讲莫不一点即通,更喜以石块草稭为营,拟作几方交兵,调遣运度竟隐隐有其父之风。陆逊私下提起这孩子时,总禁不住旁人赞他才智过人,因恐他未罹大患,难为重器。孙权便笑道:“抗儿如今才几岁,卿却要以成人之礼教他!岂不闻‘揠苗助长,苗则槁矣’么?”他既如此宽慰,陆逊方安下些心来,由得陆凯纵容了去;只是自己得空与陆抗相处时,言传身教,总督促他严些。

那面夏侯霸见陆抗活泼可爱,便冲他一笑,又转向陆凯道:“小公子要那豆麦之属来饲獐子,却又有何难?前日陛下方着将军署的诸葛公休进了些马缰来,因京兆郡新附匈奴要入贡些上好的御马,只教东西两京各送去五十匹。陛下正愁宫内原本的马厩狭小,无处安置,可暂寄在孙昭仪府上,连同草料也一并与了,待来日在城东再扩一处马厩,便将马匹讨回去。”

陆抗因拍手说:“咱们府外恰有座大坝子,便把马儿都收了,尚还有空处呢。皇帝陛下且安心,往后我喂乌璋时,先替他将马喂饱了,日日留意着,定养得比他宫里的还健硕些哩。”

夏侯霸笑道:“小公子小小年纪,便知道为陛下分忧,日后必为栋梁之材,何劳今日给养御马?养练精兵尚可矣。”那陆抗得了几句夸,倒也不显出骄色,乃冲夏侯霸使个眼色,一对眸子不住往他左右扫去。

夏侯霸知其有变,便趋上前往陆抗肩上一揉,道:“陛下御马食用的草料统共三种,时令不同,喂养的次序便也不同。你若有心帮着照顾,我这就能教了你。”言罢与陆凯复行一礼,说道:“倘不嫌我叨扰,可许我进屋讨杯酒水,再与小公子闲话一二?”

陆凯向来管不住自己这族弟,正巴不得有人来降他,眼见这夏侯霸与陆抗极是投缘,或能替他收敛些心性也未可知,忙道:“哪里的话,先生且往里处坐。”一面招呼仆从打整出一间厅室,又取了吴中美酒,与夏侯霸满满斟上一爵,说道:“吴郡粳米天下独绝,又传泰伯带来制酒法子,付之米酒,当中自有醇厚绵长之风,却无凛冽肃杀之气,君可先试试劲力再续杯,免得不慎醉了。”

他说这话却是惮着陆抗要喝,遂特地将酒水效力夸大,夏侯霸省得其意,先抿一口,乃说:“仆平常只饮淡酒,抵不得后劲过老的!尽了这一爵便足够。”

陆凯甚是喜欢,便使人撤去酒饮,只换些桂花饵食及吴地特出的角黍,由菰叶裹了,一并呈上席来;更交代几句,因寻个由头离去,只留夏侯霸与陆抗相对而坐。

陆抗眼见余人去了,这才伸手取了只角黍来吃,一面往夏侯霸身边贴去,道:“我是来问先生个话的!听阿爷的宾客说,陛下新着了人去海上,可是孙昭仪手下的旧人么?”

夏侯霸不意他来问这个,不及多想,乃道:“正是由卫温诸葛直领的船队,你可识得他们?”陆抗闻言便抿了嘴一笑,将半只角黍送去口中:“敬风阿兄说,从前他们陪我玩过。”

他说话时尚存了几分狡黠之态,手上忙不叠翻弄菰叶,两脚却垂在席下频频点动。夏侯霸笑道:“你这样爱动的性儿,哪个吃得消你?他们逗过你一次,也都领教了,只怕到海上也能时不时想起这茬呢。”

陆抗便摇头道:“夏侯伯伯莫信我敬风阿兄的话,来蜀中这一路上我乖乖地坐着,从不与人添乱的。”

夏侯霸噗的一笑,撮了指头将席上角黍转个转儿,道:“果真如此?下次陛下再遣他两个出海时,倘带了你去,你也能够不吵不闹的?”陆抗道:“果是如此的。”又凑得更近些,悄声道:“海上待我大了再去;这会我只想到皇城外面看看,成么?”

夏侯霸因作出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来,一面指点他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却不打早说与我,只叫我摸不着边呢。”陆抗道:“也不尽然哩!四夷馆消息通些,我也想往海上陆上打听打听,待阿爷回来,好答他的话。”

夏侯霸因省起秦论自请出海迎接一事,心念一动,道:“我带你玩一趟原也无碍,只是你得把孙府主事的打点好,叫他安心放你去。”

陆抗正盼着这声儿,连连道:“敬风阿兄向来是放心我的,赶好这几日陛下不在,也不必惮着冲撞了御驾,这就走罢。”即蹭下几案,便要去寻陆凯说话。夏侯霸忙说:“仔细绊着脚!”一面笑吟吟地跟在他后头,将前因后果与陆凯说了。

那陆凯尚还在犹豫,韦昭因说:“小公子自来都中,终日只在孙府内外活动,岂不闲煞了他!与仲权先生出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陆凯方应下了,又要致书陆逊说及此事,韦昭道:“陛下三日内即回成都,又何须费这趟周折?只叫抗儿沿了皇城游历一圈,无出畿辅便是。”

那韦昭既出言相劝,遂多吩咐了陆抗几句,叫他路上安生而已;因他几个并不在孙府名下,是以无须再向顾雍请示,只由陆凯点头应允。这面陆抗却不忙出去,先叫夏侯霸随他去看孙府外头的坝子看了,又问了往后草料供应,一副热心肠的样儿,俨然匈奴人献来的马匹已到了京城,正要送往孙府厩内。

那孙府旧时本是一处华宅,乃刘禅特为太后所建,体恤其操劳国事之故也;又因太后旋即北上,至于弃之不用,其后便改作孙权容身之所。府邸既极是宽阔,又在后头腾出一大片空地,原是为种植桑树的,如今倒正好暂作了安置御马的地方,也是刘禅料想不及的了。

陆抗因说:“待马儿到了,咱们只往这处搭个棚子,在五丈开外的地方置上马槽,每日流出的粪便恰可运去后山作肥。孙府里里外外人多了,也不用专叫马官来管的。”

夏侯霸笑说:“你想得倒是周到!”陆抗眨眼道:“前日我喂乌璋的时候便想着将它挪到这边来,它胃口又大,寻常的小盆总盛不了许多草料的,正好央陛下多赐几只石槽哩。”

夏侯霸道:“更不待你说的,我已安排妥当,只等陛下一行返京,便以此事请孙昭仪示下。”陆抗拍手道:“马槽也先做好了么?可要大些的。”夏侯霸便道:“自是不消说的,那槽儿足有七尺来阔,半尺见深,俱是上等石料打磨的。”

这夏侯霸遂与他比划出个大概,陆抗自是喜欢,只道:“这样大的食槽,堪堪容得下三匹马儿并食呢!”又蹿去预定放置马槽的地方,伸了手细细打量尺寸。

他说这话本来无心,却不防触及夏侯霸心中所藏一件旧事。原来曹操在时曾做过一个怪梦,却正是三匹马于一石槽内共食;时因马腾父子拥兵为患,乃挥师西向,以破三马之谶。及凉乱平,又梦三马食槽,曹操心下自是不安,更与诸将说及此事,俱不知其解。如今曹操已去世多年,中原乃历汉魏叠代,而后天下复又归汉,终不见此梦应验,夏侯霸一干人便以为此本虚妄,聊作酒后闲谈而已。

夏侯霸因把这个怪梦向陆抗说了,且笑道:“前回听说大将军做了个四兽互斗的梦,却也叫人看了,总不见应在哪一茬的,可见这梦中吉凶与世上祥眚未必逐一对应,偏煞有介事地托人去解,不过寻个安心罢了。”

陆抗却先不答,只蹲在地上划那食槽痕迹,末了乃说:“许前一个马应着凉州马氏,后一个乃与北宫的司马充依相关哩?”夏侯霸冷不防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一怔,先前诸多盘算此刻重又涌上心头。

前面说过这夏侯霸因曹爽弄权倾国,致使其父仇无望得报,是以明面上虽仍然恭谨,暗中却不服曹爽。他既追思司马懿在朝之功,常念着若其人仍享典兵之权,自己必不至沦丧敌国;又欲借了由头与那司马懿会晤,好与他倾诉心迹。此回应了陆抗提点,夏侯霸因寻思道:“便由了这孩子的话岂不正好?当借了眼下进马的机会,在皇帝面前将这占梦之辞讲说一番,终教他许我入宫。”

他既有这般计较,陆抗却只浑然不知,有分教:

煌煌素秋,芄兰在洲。虽云佩韘,无及我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