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耽搅,说话时且向曹丕偷瞟几眼,见他神色无异,因又道:“昭仪便与他说好,大间仍自行留用,只舍他外处别间,却还使得?”
他既将此话带到,曹丕心道:“叡儿打点既密,如何还有他人过来,却是曹爽那处泄了风声,竟引人借故来探了?”因免不了暗暗担忧,挥手将那侍从遣退,自己抱了膝坐在荷塘高台上,仍念着方才那鹤,思绪乱作一团。
这鱼凫庙地处偏远,只在春秋二祭时作偏殿用,既乏人打整,梁上不免有蜘蛛一类小虫来此落脚,那侍从忌惮曹丕罚他,便执了箕帚往僻处挨个绞那蛛丝,不防赶起个黑鹊儿,扑棱棱地扇过池塘,一路鸣着朝东南桑荫里去了。曹丕略有感怀,随口吟道:“离鸟夕宿,在彼中洲。延颈鼓翼,悲鸣相求。”
又欲喝令侍从不可驱赶雀鸟,方起身时,只听得后头一人道:“昭仪在思恋何处佳人?竟致愁肠委婉,作此哀声。”这声儿不急不缓,却自有一股媚入心脾的味道,不是那司马懿是谁?
曹丕蓦地给他一惊,随即镇定,因暗忖道:“原来是他?无事却来此处作何?”又恐司马懿那话为外间侍从闻见,只抄了手往他面上瞧去,倒不显尴尬。
那司马懿却更不急,且看他似笑非笑地,径向周围环视一圈,道:“我早便进来了,因使外头人莫要声张,这会他见我现身,已先避去殿外了。”便往前踱了几步,轻声道:“有甚么话,也不必忌讳着了。”
曹丕自他背弃后,虽恨极司马懿,又感念旧时交谊,于他向来悬着个疙瘩;更因那司马昭出事,总惮着见他。眼下他司马懿步了自己路子贸然出宫,竟口无遮拦至此,曹丕不觉朝后头挪了挪,只道:“你来作甚?”司马懿笑道:“来看你身上好没好,不成么?”
曹丕便紧了几分脸色,道:“这话原该太医来问,却如何也不由你问得。”司马懿料他如此说法,嘴角一勾,也不勉强,只叹道:“子桓这下句我还记得些,‘眷然顾之,使我心愁。嗟尔昔人,何以忘忧。’意象虽好,只是过于悱恻,失了国风《蔓草》原意。子之气象,或可攀附‘蒹葭’,不可强为‘死麕’矣。”
这“蔓草”、“死麕”、“蒹葭”俱是《诗》中篇目,只前两篇咏男女媾欢,言语颇多喜乐;后一篇独抒求而不得之苦,是以哀婉惆怅之情思溢于言表。司马懿此话却是拿曹丕诗风行揶揄之辞,更不待曹丕发作,乃先一步道:“子桓且说说,我记得对也不对?”
曹丕因冷笑道:“你只管在我跟前卖弄,却更不记得前头几句。想那‘妍姿巧笑,和媚心肠’,端的与尔无涉;‘知音识曲,善为乐方’,司马仲达三年学曲不成,又何所谓深通音乐?‘感心动耳,绮丽难忘’,自也非是由你而起。我只思我的美人,何来为你指摘?”
那面司马懿因奇道:“懿说过这诗合着为我所作了么?子桓心上无愧,何来多此一言?”他见曹丕自觉失口,掌不住噗的一笑,又说:“便是你央着我读你那些诗文,我也没这个兴致!”更漫漫数落一通,便这样凑过来,只挨着曹丕坐了。
你却道这司马懿缘何来寻曹丕?那日他自陈祗处获悉司马昭为人所谮,虽不知个中究竟,毕竟事关爱子命途,若仍袖手不问,只恐过后董允将司马昭一并拿了去,是以郁结于心,一时难解。因曹丕多往太医处开药,他便借自己先前在费祎面前佯醉形状,托了左右宣人探视,由此旁敲侧击,以求金华宫详情。
他既不露痕迹,头几日只按了医嘱好生吃药,到第五日上,忽忽发了病,将汤药皆泼了,且骂道:“曹昭仪尚吃不好,与我更有何益!”又往那积水处踏上十来脚,只把立在门口正与鲁淑闲话的医官唬得一个激灵,忙赶来哄他卧下。
司马懿犹不罢休,好容易给陈祗几人合力按住,但听他道:“往日没人查你们,药材里头好的只管自留着,却把稂的莠的尽拿来充数,这般唬弄旁人,十剂百剂也吃不好;待陛下回来,才好叫你们知道!”
他一面胡乱叫嚷,且挣扎起来扣了陈祗手腕,陈祗会意,便应声哭道:“充依省省事罢!如今陛下不在宫里,叫外头知道了,可怎么好呢!况充依的病与曹昭仪身上的又非是一端,彼旧年顽疾,自需得多些时候去养它,如何怪得别个?”
那医官见状忙道:“正是这个理!但凡御前针石,宫府无不臻选药性最上者以供,岂敢妄为欺君?曹昭仪开春以来服药渐少,更消得再过数月,即可随御驾行畋狩之事,只是月余来宫中未通消息,充依不知罢了。且安心养疾,勿疑有他。”
陈祗便往司马懿肩下一扶,劝道:“充依只好生休养便是,莫要陛下疾愈回宫,你却还病者,可怎好向他交待?”因招呼人取了清水与司马懿洁面。
他两个一唱一和,只唬得那医官心底乘了云车似的,全没个着落;又见司马懿擡手招他,便连路蹭去榻边,听司马懿怪罪道:“原来你们尽把顶好的药料送去西宫用了,怪道我尝着这汤汁里味且不纯,许是挑剩下的都给我送来了。”那医官方开口欲辩,司马懿又说:“这些倒罢了,曹昭仪一日几味良药的给你们补着,怎的到这时候方见起色?”
那医官因笑道:“药物之深入肌理而使疫病尽去,非旦夕之功,譬如滴水穿石,日积月累方见成效,充依想也是明白的。前几月的药石针砭只为昭仪打个底子,权作调和裨补之用;待他气息旺健,能够承得起药力,这才下得去手治他顽疾。”
司马懿道:“如此说来,你倒是细心在做药引子了?”又称口中干苦,命陈祗取来蜜果与他压在舌下生津,见那医官一时不知如何答他,便说:“他既承不得重药,上次陛下采肉桂附子几物熬制成羹,乃分赐往各宫中,如何不见你们规劝?我虑着自己吃不完这份量,便着人就近送去他宫里,如此一来,岂不更害了他?”
那医官忙道:“充依却不知道,那肉桂诸属虽性情暖热,却是再合适不过的益气生阳之物,以冬春之交进补,正可实昭仪血脉,抵得上平日百味药材滋养。便是因了这汤药的功效,他才好得那样快那!”
司马懿便道:“果真如此,我竟也算做了好事,不枉劳底下宫人走那一趟了?”那医官不解,犹自说道:“这却是甚么话,曹昭仪苦于寒症,宫里自然人人都巴望着他好些,他又没个妊娠之象,充依便送去了那药,也不必忌讳着;倒是叫他身边的小宫人误服了些,一下病了,总不至救不得的,也不妨事。”
那司马昭不慎落胎,关乎宫闱清誉,董允特地叮嘱医官此事查清前不可外传,这会派来给司马懿看病的却是个不经事的,一不留意即漏了口风,顿时惊觉,忙说道:“昭仪并没甚么不适,可见充依送去那汤药还是好的。”
他神色变化,司马懿如何不察?心里只打个突,无故担惊起来,乃道:“我送那药只许昭仪吃的,那小宫人是何人物,却敢私来抢食?许是陛下亲赐、嬖幸一类的罢?”
那医官唯恐再答下去免不了提及司马昭之事,因告了退,只说太医令身边正缺人手,急匆匆便要离去;司马懿且叫住他道:“瞧把你唬的!我又与他宫里的无涉,你便照实说了,也怪不到你头上。”
他再便诱问,那医官只是拿些宫中琐事敷衍他,不多时收了针药便即告辞。司马懿心下更疑,遂暗忖道:“那汤药本是除有身者外殊无禁忌的,自然有益子桓病灶,他却说有宫人吃病了,难道陛下还私幸过金华宫的别人么?若因着我的缘故堕坏皇嗣,如何至今不见有人前来拿问?”因将先前黄皓被禁及宫中失窃诸事连在一起想了,面上越发不好,只琢磨着寻人问个究竟。
次日那面再来人时,却已换了个医官,较先前那人更谨慎些,无论司马懿如何套他口信,事不关及司马懿病症便一概不说。司马懿因笑道:“我道他跟着我这几日,也染了些狂症,怎的遣了你这个闷葫芦来,倒叫人没处发泄了。”
好在那医官颇能尽责,这般又去了数日,见司马懿身上竟不得好,或于案上锤骂呼喝,或自榻间辗转起伏,总佯狂而不能治,因悄与陈祗道:“他这症状许是心疾作祟,寻常医药降不了他。若得了空,可携他往城南鱼凫庙一试,但往此间行些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