辈却向来不往薄处去了,总念着关键处提点一二,好令他们少入歧途。恪儿掌抚越剑印,躞蹀蜀中,难道与从前非是同一个理么?倘卿与子瑜共在建业执事,我还当这样劝说呢。”
诸葛恪又是半饷不语;孙权查其举止,知攻心之略已成,遂说道:“不觉说了这许久的话,我身上也乏得很了,恪儿假使有心,来日再与我相谈。”因留诸葛恪用了果蜜,再命左右亲送诸葛恪回房。那诸葛恪方推了外门,经风一吹,面上凉飕飕的,不觉已泪下衣襟,忙掇了袖摆拭毕,只装作观览远山盛景。
你却道孙权此举究竟为何?原来他见陆凯携了宗族西来,自己又久不得回孙府居住,一时却恐其人与旧臣勾连,夺了自己声势;乃另生一计,因那诸葛恪身份特殊,便有使他代为监督之意。诸葛恪纵当下不察,往后也自当为孙权对外之臂膀。
他筹算既定,又欲暗养族中私人,是以有孙峻入宫伴侍事。那孙峻因年纪尚少,犹不明所以,孙权索性宣他堂兄弟数人一并入侍,年齿俱不过十一二岁,遂以稚子养在禁军行列。
此时刘禅却正因曹叡所请,乃自益南交趾一带搜寻身怀技艺之人,更无余力看管孙权。先有那司马师携东海贡物及图纸自请入蜀,不多时,蒲元处亦送来消息,原是有青州离散人名曰隐蕃者,颇擅辩才,建兴年间沦入南土,居无定所。蒲元护送刘协抵建宁郡时,在滇池边上的小驿馆见到了为人杂役的隐蕃,几番攀谈,对此人甚是器重,便借了征召之机遣他北上,事却在司马师进宫数日之后。
其时李恢尚未回镇建宁,只着手下好生开道,故沿途俱无大事;又因几处府署皆有姜维亲卫留守,以飞鸽送信,不足一日即达。三月气候转暖,益州以南山地早郁郁葱葱的连作一片,刘协因取了山中草药捣制成粉末,用巴苴叶囊了,且与军中各伍卒贮藏,以备夏日所需。
他二人因揉制凉药,是以暂且在衙署处羁留数日,待入昆泽时已是三月初八。蒲元因笑说:“怕往后咱们得加快些行程,不然怕是入夏了却还到不了荆南哩!这南中景致,更与别处无异,不看也罢。”
话虽如此,自昆泽往胜休一带草木繁盛,又兼那滇池本是西南地界一处大湖,朝则云蒸霞蔚,暮时群鸟归伏,竟不输楚地云梦泽之气概。蒲元一众游走其周,皆是一般的心醉。
水泽附近又多玉石玛瑙,迂回掩映,乃与群峦相叠,前回蒋琬所持棋盘及棋子原料即出自其间;往滇南复行三五十里,更有一片天然石屏可做遮阳之用,他几个因在此处歇凉,又觉口渴,便着人兜些凉茶来饮。
那滇池驿馆距离此处尚有一段距离,孙接先起去探了,讨了数坛凉水解渴。内中有个佣仆,便是前头提那隐蕃,见他一人负重犹自不足,便说道:“既是奉了皇命来的,不妨我叫几个人担了这茶水送去,也免得路上一个踉跄,只泼在地里。”
孙接自是巴不得他呼人相助,连连道:“怪道都说南人乡民最是质朴,尔虽受雇僻壤,倒不乏待客之道。”说话时却省起先前在邛都遇劫一事,面上一凝,便即敛口;隐蕃却只一笑,将那几坛子凉茶,且由了他在前头引路。
那隐蕃因与蒲元等通了名姓,又拨了杯碗与他几人斟好;刘协见他容止不俗,遂道:“你口音我听着有些熟,却是中原人士么?”隐蕃还未接口,孙接因说:“他不是……”见蒲元向他使个眼色,便将嘴一抿,也不再言语,只作个愿闻其详的样儿来。
隐蕃揖道:“先生有识人之明,当如先生所料。”孙接一赧,又瞟蒲元一眼,那蒲元笑道:“他打扮原与南人无二致,你又未涉北土,也不怪得你认错。”末了又道:“我也认不出究竟来。”
又听他细说出身,却是魏时青州人,今年只得二十二岁。早些时候因羌乱举家南下,更与家人走散,便沿路来荆益落脚。当时西北氐胡流窜,东南山越横行,只庲降都督辖境甫经镇抚,地界稍安,那隐蕃遂入为其民,又不欲随流户一道附庸大族,只领个打杂活计做了,权且暂作蓄力。
他虽是离乱之人,从前也属中原文士旁系,自小便通些诗书,又有些才学,如何心甘蹉跎异乡?遂略表志向,引那蒲元说道:“咱们陛下正打量着起用山间隐士,莫如我修书一封,你且带去都中,再依了朝廷裁度,另许你以职位。”
隐蕃便自取一盏水碗,径与蒲元敬茶:“便承了先生吉言。”因粲然一笑,竟甚有些君子仪度。
那刘协在旁静候许久,这会子乃道:“如今都中俊才齐聚,便不在朝中为官,若能入宫做个内侍,将来论起功来,也不妨你晋为侍中贰副的,自是前程无量。”
这隐蕃哪里知道其中缘故,只问他说:“却是何解?”刘协遂将茶碗轻轻一搁,向蒲元笑道:“可要烦君详说了。”
这话却是暗指自己一介外人不便置喙刘禅宫闱琐事。蒲元会意,便接口道:“你不在京畿,自是有所不知。本朝后宫嫔妃稀少,乃是因着人口繁息的考量,但凡女侍年满二十,皆放去听其婚嫁,更不曾进御陛下。除此之外,还因陛下以男子册列封号之故,为免男女混杂,索性在宫中一律不置女官。”
时下虽有男妃先例,蒲元此语这般直白,也令隐蕃不由得瞠目,因又见他说:“至于今上宾伏四海,以他国国主填充内阙,更不能同寻常妃嫔相比。昔日魏主即是当中最好吟弄诗文不过的,其子亦有几分才力,便连那吴主孙氏也长于书法,——这些人眼下皆聚在一处,却如何无使你有机会大展才略呢?”
此语说来颇为奇谲,隐蕃一时竟省不过来;好在他思绪叠转,因暗自琢磨道:“纵宫掖之事费解如是,果真得与魏旧主共事,又何必计较这个?这蒲家兄弟不似恶类,只依了他嘱咐便是。”
他因收了蒲元与刘协的引信,又另起一封文书自荐,也顾不得多待,连夜只往都中去了;恰此前随司马师进京的船队尚还在陆续归返,这隐蕃遂与之同行,不多时即达武阳。待到刘禅住处,先递了名刺及蒲元书信求见,刘禅见是个少年人,自己又在病榻缠绵,一时不以为意,遂随口打发几句,不过令他往曹叡宫中谋个寻常内侍罢了。
隐蕃见小皇帝姿态随意,不免生了些失望之想,毕竟也只得按他吩咐去了。有分教:
黄鹤西来,何复离哉?沟水蹀躞,何谓堪哀?将适吾意,还罢楼台。
要知道隐蕃下落如何,那曹叡又该怎生反应,下回再解。
第五十六回 谮解语无情司马双设计 度抽丝有意周胤两倾欢
上次说到隐蕃经了蒲元举荐,遂步司马师之后,一路北去都中,先递了名帖与蒋琬知道;又因蜀中要臣惟姜维最是爽朗,平日颇喜结交外士,遂往将军署拜会,并论及南中之势。姜维爱其见地,乃留他暂在府中任事,且道:“曹昭仪这几日不在宫中,尔可不忙动作,待他回来,我再托休昭引你。”
隐蕃暗道:“那便是旧日魏主了,闻说其人文采风华,只不知气度究竟如何,此番贴身入侍,自可一窥面貌。”一面谢了姜维招待,又携了随身物事,与诸葛诞等人相邻而居。
其时曹丕尚在鱼凫庙佯作禳疾,因刘禅病情反复,遂多留了些时候,总将西宫诸务交与那曹叡打理便是。他身在宫外,一来与孙权无涉,不得其人叨扰;二来离了众家纷争之所,但留心诗文玩娱而已。似这般静养了十日,竟生出些清淡意来,只将往常诸多不甘一扫而尽;又兼祓除期内不得肉食,乃经大官令特命日进鲜果花木为膳,他曹丕朝饮木兰清露,夕餐蜜橘甘李,更得桑梓柳絮相伴,一时倒不思霸业图谋了。
这日曹丕自檐下闲步,见双鹤于塘中徘徊不去,似作嬿婉之舞,因寻思道:“上古以来神怪之滥觞广甚,盖天地灵气化生,役形于方寸之间也。何不搜检其说,撰录成文,却也好留作后人谈资?”这般想着,不觉怔了半日;忽见外头奔来一人,步履如飞,直教饿鹰也似,猛将那两只白鹤惊走,曹丕因不悦道:“作甚么来的?此祭祀之地,扰了蜀王神主,你可担得起么?”
那侍从自知逾越,忙敛了行头,道:“外面传报,说是宫里打发来一妃嫔,却也是为求至尊疾瘳,免不得要与昭仪同住几日的。”他知曹丕性不喜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