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措一增为七,且不与柏梁联句同,览之怆然涕下,更兼情景天成,浑为倾情之作。彼论及辞章,但以才藻气韵而已,因云‘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又有‘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此不为辨文识度有别于先代也哉?诚遗先声于后世,开百代诗文之盛轨,自当以先发之勋绩归美昭仪。”一言既罢,更举酒为祝,与众人复饮一回。
那曹丕自好文学,又身逢离乱之世,故视国运更叠为等常,人生修短为云烟,乃寄怀于文章之道,以求博千古不坏之名。吴质此言虽旨在奉承,到底道出他心之所求,一时且借行酒之举掩饰内里得意;待三爵过后,醉染双颊,那曹丕便如凝霜芙蓉也似,只叫人瞧不出半点骄色来。
这会子日头见沉,余下人估摸着该当收拾杯盘,也不过略论几句,权作补缀而已。不料那何晏亦给人勾起些卖弄意来,却往当中款款一立,笑道:“你们都说话了,我不附和些个,岂非不与曹昭仪颜面?”
曹丕兴头正盛,更懒与他计较,因往后靠了,与旁人一道看他如何辩答。何晏乃冲曹丕一揖,又往他座上摸个果子吃了,这才说道:“诸君往日只道晏是个好玄名的,眼下咱们却不必往大处谈,且说这诙谐语一门,所宗者何?夏侯太初持三代歌谣降后世而为文辞章赋,晏以为然。譬如‘飞土’、‘逐宍’,皆先秦粗鄙之语,但为‘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之先;优孟、优旃特作反讽,也当是启了曼倩、枚臯之辞说。今世又有邯郸淳者,尤擅戏谑语,著有《笑林》三卷以娱声色,虽非大道所取,而状摹世情,讽作俳语,自有它发人所省的妙处。谅此杂说会心抃笑,当可与赋、论、诗、铭并行于世间。”这一通言语,更推崇言辞之微末,似颇不以众人尊奉文道为然;兼曹丕也曾集前代滑稽语而成书,何晏此话倒有些道不明的意味。
曹爽唯恐何晏得罪,忙道:“平叔还待吃酒也不?”何晏便笑道:“昭仪且好谐语,且亲为之《笑书》,昭伯不爱文辞,竟不知晏特为昭仪所祝也!”曹爽因向曹丕处看去,见他犹与亲近几人作乐,也安下些心,且虑着如何答曹叡之前嘱咐。这何晏既提及谐隐,旁人不胜文论者遂接了他话头,只取笑打趣裹在一处,与曹植一席浑然两判,而何晏独在其间来往自如。似这般直叫天色近昏,诸人方送了曹丕回宫,那面何晏因秉笔将今日应答之语尽数记录在册。
不多时刘禅车驾亦抵都中,便依他诏令,只由姜维及诸葛恪迎驾。其时刘禅并未痊愈,尚裹在车驾里头小憩;见维恪二人在外请命,忙整了装束,招呼着要往将军署落脚。姜维道:“诸葛公休正领了各人的月供回来,臣怕他吵嚷陛下养病,可由臣互送陛下往前殿?”
刘禅略微出神,姜维请过一道后,又由诸葛恪再趋前示意,方回转来,道:“依卿便是。”且挣扎一把探出身来,轻声说:“咱们去中和宫叙叙!”诸侍卫于年轻天子言行早已不怪,因应了吩咐,只与维恪两人合为一处,向宫里头去了。
这刘禅一别寝宫已两月有余,往日在山中尚不觉异,这会打发内侍退了,往榻上一摊,道:“彭山行苑卧榻冷硬,浑不似朕宫里舒软!倘早些回来,也不至把这病拖到久不能好。”
诸葛恪道:“是臣命黄门多往下铺了几床软垫,便是侍中也不知道。”刘禅便点点头,既已坐定,更向当中一滚,长舒口气,这才扶了屏风起来,忽说道:“甚么香这样好闻?”
诸葛恪因赶去搀他,且说:“是日前安平王殿下赐的迷叠香,烘干了做成香片,点了封在铜炉里头,能安神去躁。”刘禅笑道:“朕这理弟也学会施人小利了。”诸葛恪忙说:“殿下与臣只见得一面,且天资幼弱,绝无私交朝臣之心。”
刘禅因微阖双目,细细去品那丝缕烟气,末了道:“先帝教导,犹言在耳,朕又岂是疑间骨肉之人?先帝一脉,子嗣不繁,朕尚有藩屏之忧,又怎会忌着理弟馈卿等薄礼?——怕疼他还不及!”
那姜维早先在将军署与刘禅一番谈话,且听他吐露心声,始知其虽帝王之尊,尚怀嫡庶亲疏之隐忧;如今刘禅明言宗亲之义,可见其人仍拎得清大势,也便放下心来。诸葛恪急转如飞,乃说道:“甘陵、安平二王于陛下为手足至亲,臣此言当非为陛下,乃为旁人也。陛下与二王自清,而衔雠朝廷、妄图离间者不乏其人,若为安平王殿下计,也需得陛下亲惩不轨之徒方是。”
刘禅笑道:“朕明日便去看看这两个兄弟,瞧旁人还能暗地里整出甚么乱子来!”一面拢了姜维与诸葛恪坐在两侧,道:“伯约,表兄,你二人皆是我最推心的,往后若见了诬妄之语,不必先来问我,且代朕严办他便是。”
那姜维既已领了假节之命,刘禅遂命诸葛恪使持节,犹在姜维之上,而官秩不及姜维。二人各有轻重,互为刘禅羽翼,且又非太后纯臣,故能得天子全心畀用。姜维因笑道:“这个自然,陛下不在都中,臣已先拿办了若干诋毁二王之逆民,尽发落廷尉拷掠。”
刘禅便有些按不住,只沉了面色,道:“他们说些甚么话来?”诸葛恪见姜维略有难色,因说道:“总是早先那些个和先帝相关的坏话,且说先帝当年册立太子,以陛下年长,兼叔父力争,更不考虑两位殿下;以及那寇封……”见刘禅愈加不耐,忙道:“臣与伯约那时候不在蜀中,个中缘由也不大理得分明,或有记错也勿怪。”
刘禅立为太子时年已十五,而刘永虽不足十岁,乃从马氏兄弟教养,尚能通诗书律令,况他本为太后亲子,茍非先帝卒然崩逝,安知其继位时年龄几何?又兼刘封方以桀骜刚猛为由遭太后赐死,此事之诡谲,便如暗箭一般,总罩在刘禅心头。
姜维察出异样,因握了他手掌道:“陛下为着这些虚妄之事,大不必躬为担惊,由臣几个拿办了便好;只时下政令两出,丞相统领别州之外,西川乃更由陛下经营,总有人以为主少国疑,有东西二廷两分之厄。前些时候李严犹怀叵测之词,彼先帝老臣,尚且如此,况他人哉?”
他提及李严,刘禅复有些不快,道:“庶人李氏已更名为平,待朕迁都,便放他去别处过活。至于卿之隐忧,朕年已廿四,何来主少国疑之说?且先帝举国托孤相父,益州尽知,即政由相父,也不见得不妥。朕闻建兴年间逆叡奉命作露布文,因言‘外务立孤之名,而内贪专擅之实’,放此等妄语流窜天下,殆害至今,着实可恶得很。”他为稳人心,乃急为太后立威,便连曹叡也不留一分情面,又说:“朕许久不去他宫中,他又无有侍寝之实,今晚便专瞧瞧他去!”
诸葛恪因掩口而笑,又与姜维对视一眼,道:“陛下不去看二位殿下了么?”刘禅奇道:“此明日之事,何来相冲?”那诸葛恪咬牙忍俊,且往姜维臂上捏一把,低了头道:“是夜留宿,日中方起,恐难以自持耳。”
刘禅面上一热,道:“表兄尽说些甚么来!”那诸葛恪忙欠身作揖,引姜维岔过话头,且说道:“臣日前留都中,奉命主丈田事,见当地所使谷币,因有所感,正所谓东西两廷不尽相同;今陛下即东迁,则益州政令一统于东都,需得早宣西京士民,使行丞相新钱。”
原来汉末时逢大乱,人力既损,百业凋废,钱帛谷缯一时不得通行,又乏人耕织,钱币之用敝于前代。当时董卓先铸小钱,且滥于形制,民间多流通恶币,货轻谷贵,而私铸不止。是以至曹丕之时,中原乃废钱用谷布相易;后有司马芝等谏议复立五铢,因战事而寝。先帝立国之际,益州仍用旧钱,其后又有直百五铢,皆应时调度,非治世所本。太后东出之后,因留益州一隅沿袭旧制,且付刘禅经营,故诸州用币尚不与西蜀同。姜维既领仓曹之衔,丈田推恩外,更留心民用,遂有此提议。
刘禅因笑道:“却不急于这一时。”姜维道:“纵陛下这会子不担待,他日人在洛阳,亦需得颁行新令,何不趁此时圣驾在西,一举拟定妥当?”
他君臣二人相处近有一年,早有些心照不宣处,这会姜维言及如此,当是事在必行,那面诸葛恪却看向刘禅,有分教:
咀华论道,当涂文起百代;
伏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