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n_gutes_Gedicht 作品

第 149 章节

指上扰了几转,笑道:“你素来聪明,却道它有何特异之处?”

孙峻果真往上头细细瞧了,乃答道:“似较蜀人衣着轻巧些。”孙权便大笑道:“卿在吴中十年,竟不知我处锦帛以透薄为胜?果是举家尽逐蜀锦矣!那蜀锦色泽竞用浓艳,此锦便以旖旎清丽称;彼取规整之形,我则由恣意之饰。——想成都依山,建业傍水,非独见于养人,亦应在匠作巧饰。”

那料子在他一番陈说下似也大为增彩,孙峻因笑说:“原是这个理,它蜀中人再喜好蜀锦,也不过一岁三百六十日对着,总有厌的时候,论携带便利,又哪里及得上昭仪所用锦帛?况时下炎热,仆想着还是这轻轻薄薄的吴锦更适用些。”

孙权又道:“它自用它的旧称,咱们却也从它叫做吴锦?曹氏儿在洛阳卖弄中原锦织,尚且为其立了许多名目,此锦璨如朝霞,又轻似云烟,从今往后,便独叫它‘云锦’罢了。”

孙峻品咂此语,犹有所思,却见孙权打个呵欠,便知其意欲昼寝,因趁势收拾出卧榻,又焚安神香少许助眠。孙权且瞑了目,指尖在东吴云锦上头划个圈儿,神色更如指点河山也似,只叫人不知其心中所想。半饷,乃听他道:“也罢,我先养好神,怕到晚上小皇帝便要召我入宫。”既这般交代,那头孙峻一个晃神,竟无端想起从前孙权命人在锦帛上拟以舆图,织就山川形势之事。

哪知道是夜刘禅并未召见孙权。他因惦念曹丕禳疾回宫,遂先往其住处探视。那曹丕自去岁重阳过后便称疾不出,其间刘禅数次携太医过问,总不过浅浅交代几句;又恐打搅曹丕休养,不及用膳便即离去,故半年来未曾临幸西宫。这会子且一路去了,但见参木嵯峨,椒兰藤萝密密斜织,当中小径掩映,上头却不留片叶,不由奇道:“难得他打扫得这样干净!”

他此行不独为见曹丕,更因心中隐隐有个疙瘩,总需得亲去金华宫一趟方能舒坦。那日刘禅与刘纂论及侍卫仆婢中善鼓琴者,无意间省起黄皓秽乱宫闱一事,竟对那素未谋面的犯事宫人激起些莫可名状的怜惜之意。当晚刘禅未曾安睡,先只想着那奏琴之人,渐渐耳畔琴音低了下去,眼前却换作个身影,模模糊糊的瞧不真切;凑近些时,但见那人蹲在地上反复比划着,写却是个炎字。如此辗转反侧,至昧爽时分,便不及起身,且催促底下打整行辕。

眼下刘禅情思起伏,总也没个准,只怕那宫人已给移去暴室,是以与曹丕寒暄时颇有些心不在焉,一席话未了,乃道:“朕在外头这两月,宫中可没再出别的事罢?”

曹丕方在筵席上得了意,也不惮多说上几句,便道:“臣为求陛下疾瘳,因寄宿宫外,每日但食素服麻而已,更不问西宫杂务。只是臣以为内宫有侍中及中护军把持,总不致再出甚么大乱的。”

刘禅遂压低声音,且道:“卿先前那事,朕未曾对外声张,休昭亦按下不发,更不成大乱;况汉宫岁有条例,婢女年满二十者即遣散出宫听任婚配,那宫人虽是男子,寻个由头一起打发去了想是不难。——他今年可够得年纪?”

曹丕不意刘禅忽然问起那司马昭来,便略一推算,道:“是儿生在建安十六年,到本年正好二十。”刘禅因笑道:“那可巧得很了,今年正该是大检时候,这放还条令,似是专为他设的。”曹丕心中尴尬,又不好多表露,只堪堪应付些话便是。

那刘禅却又起了些意思,道:“元仲何在?早先那宫人侍奉他多些,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怕他早弃去不用了罢?”曹丕忙说道:“此子性情疏离,少与人交接,陛下勿与他见怪。那司马宫人尚养在东北角内,陛下未下旨意,臣也不敢私自定他去处。”

一言既尽,刘禅遂动身要瞧那司马昭去,曹丕心下更疑,先试探道:“是儿既有污名,何以专为他去这一趟?但恐有辱圣尊耳。”刘禅便有些不悦,道:“朕见子桓将一宫花木经营得这等茂盛,顺道往各处瞧瞧,却也不可么?”

曹丕更是吃惊,不意刘禅忽对那司马昭留意至此,心念一转,暗道:“先前我扣了仲达那孩儿,却也未抵得用处,莫如借当下之名献与这小皇帝。他不过一时兴起,待玩腻了,只送还北宫,也好让那司马仲达消停。”因往一旁让去,且说:“臣闻犯事的黄皓曾是陛下跟前最贴心的,如今既下狱鞫问,自是不能再侍奉圣驾,倒也可惜。”

刘禅果然顺势说道:“黄氏虽然体贴,枉他是个不安生的,心底也只得朕一个,更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眼见不几月便要东迁,是时朕去见相父,他哪里容得黄氏这等无礼之人?早遣去了却也好。”

曹丕便道:“他二人既有私通之名,当不得在同一时候发配出宫。臣以为黄皓可留待掖庭拘押,司马昭却需借个年满二十的名目,即刻送去外头。”刘禅只摇头道:“只怕对仲达不住。”曹丕道:“也是这孩子自己命中不足,不意犯下此等劣行,除陛下外,更有谁能庇护得他?”

刘禅却已有私留司马昭之意,见曹丕此话,不啻正中下怀,因笑道:“朕不意他年纪轻轻便流落异地,纵遣他出宫,亦得待还返洛阳之后,许他就近寻亲戚投靠去。仲达共计三子,长子年前失散,幼子留待掖庭,朕又怎忍让其次子辗转蜀中,受人欺凌?”

一面说话,脚上更不停,因折去偏室,刘禅且赏玩屋外景致,忽奇道:“往年这时候西宫合欢已开全了,今年却连个花蕾也不得见,莫非子桓知它奇效,已尽数撷下自用了?”曹丕连忙辞让一回;那边刘禅又以院中无花可采,颇为败兴,无意一瞥,却见东侧屋檐下辟出一方清池,里头芙蕖正打着苞儿,煞是鲜嫩可爱,遂近前细看,更不忍趁着未开先行摘下,只取了底下荷叶,轻轻捋在掌中。

那曹丕远远嗅见屋内药气,知司马昭尚且在内安卧,便道:“臣方经鱼凫归返,仪容不整,不敢迎驾圣尊;陛下可由金华宫二三内侍引游内苑,许丕退还盥洗。”斗领会其意,见他有心相让,遂对司马昭更起几分执念,笑道:“卿但去便是!此朕宫室,谈何从人引游?这二三仆婢,还是留与子桓自用了罢。”曹丕闻言微一颔首,便自引退,且留刘禅孤零零立在中庭。

那东北角素来少人打理,刘禅观其景致,便知司马昭处境之困厄,又是叹息一回。他既苦求彭山琴者不得,实已暗将司马昭相代,只把满腔情绪尽付于里头那人,此后世所谓移情者是也。

刘禅因捧了荷衣缓步踱入,到外间时,又轻扣门户,见无人来应,乃暗道:“他只一人在此,年纪且少于我,东间荒凉,可还住得?比及都中大开芍药筵,旁人但且出宫游娱,怕他也是不能够的了。”

当时司马昭得曹丕暗中相护,又加罪名于廖立,乃有喘息之机,遂去其伪饰,身上病状渐渐见好,吴质因将贾充调离,只进汤药时方许其入侍。这会司马昭既服毕药,贾充便即遣去听曹丕调度,是以内中只司马昭一人在。

刘禅便不再矜持,更往里一路行至门廊,却见数扇小间相对而立,因循了药香转去左起一间,低声道:“里头可有人在?”

因伫立片刻,见无人答应,又大了几分胆色,只径自往里去了,摸条火镰上了灯,四下瞧了,更无旁人,原来是间煎药小室。刘禅叹口气,且欲向外头摸索去,忽耳边闻浅浅一声低吟,浑身打个激灵,定神寻去,见耳房右侧尚有一条走道连通,黑幽幽的毫不打眼。

那声音便是自里边传来。刘禅虽素不信鬼神,这会心下也平白发毛,近六月的天生了一背寒意;且将烛台握了,咬牙往内复行十余步,眼前豁然日光大盛,那屋子原是开了窗棂,连着外头庭院。

再望去时,周围不过火石帐幔并杯碗之属,自木架至几上排列俨然;榻上睡着一人,犹自相背而卧,想便是那司马昭无疑。刘禅因壮了胆,蹑手蹑脚趋前一探,又不忍将其惊醒,便熄了火光,将烛台一搁,折去前头瞧他。

那司马昭既避过室外光亮,只不使面上太过耀眼,仍能见其五官,婉转潋滟,依稀便是司马懿年轻时候的模样。又看他闭目安寝,且散了发丝搭在榻沿,刘禅心念微动,朝着上头轻轻一吹,少许浮尘便迎了气息飘落在司马昭眉睫。

榻上人犹不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