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微启,眉头倏尔上扬,似沉浸于一袭好梦当中。时下窗外蝉鸣转盛,刘禅腿下麻软,挨了床榻向地上坐去,且将手头荷叶轻轻贴在司马昭鬓边。有分教:
横戈千里,烽烟当指洛邑;
偃灯一顾,云雨待会高唐。
到底司马昭有何等遭际,刘禅或留或去,又该当如何抉择,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应获麟吉数孙权得长女 征游龙梦兆仲达忆阿兄
且说刘禅既见那司马昭样貌,顿时失了五分魂魄。其人虽与司马懿颇是相似,到底眉目间多了些外放的锐气,又似相父昔年怀抱自己指点荆益山川形便之神色。那面刘禅原还为着诸葛恪一席玩笑话烦乱不已,这会也再想不起曹叡,但觉眼前只剩下这人,因轻声说:“朕知道你定不是那晚上奏琴的人,便将你视作了他,更有何妨?”
他说这话几至细不可闻,那司马昭却似有所动容,眼睫微颤几下,喉结浮动,即刻便要醒来。刘禅原本心神恍惚,这时不免清醒大半,恐他问起来两人也都尴尬,又不欲扰他安眠,便强咬了牙扶了榻沿起身,一面往腿上揉捏,更理不得拾捡荷叶并烛台,且自顾着去了。
那司马昭虽暂将金华宫失窃罪名推与旁人,毕竟犹有落胎之实,曹丕顾念自己颜面,且不愿司马懿几次三番寻他来闹,揣着司马昭便如烫手山芋也似,恨不得即时打发了离开。如今刘禅既已向他表明心意,自己因也乐得将那司马昭双手奉上,遂不待刘禅起驾,已先迎去中门,陈说黄皓去了后陛下身边无人可使,欲献几个宫人与刘禅解忧。
刘禅见左右无人,也不与他含糊,笑道:“朕从前便问子桓要过这宫人,卿却舍不得他;眼下他有罪待治,再移去我宫中,怕不能服众罢?”
曹丕因说:“那会臣刚向陛下讨了他,也不觉有异,时候久了,便显出懈怠来。盖因臣宫里尽是年长于他数倍者,他一个少年人,处在西宫也多乏闷;叡儿又与他脾性不合,更趁旁人不察,时常欺负他几下。臣以为阿昭所以犯下错事,非独臣管教不力,实因其受罪太过,也走不得正道了。”
刘禅便点点头,又道:“元仲常欺负他?怪道那孩子神色生怯,真可恶得很了。”他自己尚且及冠未有几年,却目司马昭如孩童一般,曹丕止不住在心里好笑,忙说:“臣也为此管教过叡儿,现下他已收敛许多,陛下若不解恨,亲去责问他也是行的。”
刘禅只一摆手,叹道:“时下我也不想见他。朕已物色好了一人,更要向侍中讨此人服侍御前。卿好自为之,善待司马宫人,待过几日朕整顿好了,再由那人把他带与朕。”
原来刘禅恐怕轻易不能将司马昭擢拔左右,便打起了司马懿的主意,且料那司马懿必定忧心爱子,当倾力助自己得偿所愿。偏他司马懿宫里有个叫陈祗的,只挂了名临时在那作内侍,早晚还得提上来拜官任职,遂以其外祖许靖之名,向董允请了陈祗为自己侍卫,如此好做进一步打算。
那陈祗倒也是个玲珑解意的,不到一日便尽知刘禅心中所求,乃暗暗筹备,先以御赐往各宫巡游,与四下一众内侍处得亲密无间;又暗使司马懿及曹丕二人以内用充足为由上书请返还宫人,只消等得十数日,便可把司马昭也混在当中,一并往中和宫送了去。刘禅得了这样的音信,喜不自胜,忙道:“卿果真讨了他来,朕便加卿侍中之名,再不必窝在内宫瞧人眼色!”唬得陈祗连连推辞,又说董侍中尚在,陛下万不得作此言语,刘禅乃止,只巴巴的候着那司马昭来见。
那厢周胤犹不知自己无意宣泄,事后竟促成这样一段故事。他方得了刘永许约,心中悲喜不辨,乃强作镇静,数日来处在众侍卫中,神色如常;惟简七瞧出些门道,总不耐来撩他,周胤面上掌不住,刘永呵责之后,也便收束了些。
这会刘永闻见兄长将来,乃吩咐简七稍作打理,又与周胤笑道:“皇兄既前来探视,阿胤便就近坐于我身侧,却做个王府上的头等亲卫,可好?”又说:“你离了孙府许多日,还曾想念过吴中旧人?”
周胤道:“他不明着交代我父死因,我便不喜得很,且我在吴中再无牵连,怎会顾念他?此生但随公寿泛舟江上便好!”刘永便说:“我幼时听马参军提过,令尊意欲西征,军旅劳顿,当是亡于旧创,可还有别的说法么?”
周胤因冷笑道:“父亲身上的箭伤并不能致命,按理早该愈了,他又无甚疾病,何故猝亡于风华正盛之时?我兄长自也不信,只没来由挂在嘴上罢了。”刘永乃说:“令尊功勋耀世,时人却隐讳其亡故之因,那便是有甚么不可说的隐忧了。”
周胤初还锁眉深思,见刘永神色诡谲,突然了悟,忙道:“你莫多想,再怎样也绝不干孙昭仪的事。父亲在时便得他委与重任,及至殁去,孙昭仪屡念其功,凡追悼怀思,言则叹惋,但恨天丧臂膀,乃使大业不成;又闻昔日亡父受孙昭仪恩荣给赐,皆不输今日之亲待陆伯言,况今昨殊异,岂有草创之初便扼杀重臣的道理?我虽时有疑惑,又素好拿他取笑,无论如何,更不至疑到他头上。”
刘永见这光景,便知周胤之为人,因叹道:“他夺你官爵,又害你阿兄与你疏远,你竟不记恨他,反倒与他辩解;孙昭仪若有知,当悔从前苛待于你。”周胤便说道:“我父乃旧吴勋臣,子弟必定要同宗室联亲的。若非其后变故,即便是我,也得娶早先定下了的孙氏宗女为妻。”
他说这话倒颇有些不好意思,更引刘永笑道:“你倒说说,孙昭仪给你定了甚么亲?对方出身如何?可曾与她见过?”见周胤缄口不答,因连连追问,又佯作不喜,起身欲去;那面周胤终于耐不住道:“便说与你也无妨!起先定的正是孙昭仪的闺女,因她年纪小些,当时便未婚配阿兄;既生了变故,我削爵为民,那孙家公主即许给了刘纂。”
刘永因将“刘纂”二字细念两遍,且说:“这人我倒似听过,可是跟着皇兄那侍卫?”周胤道:“也再别提他。公主嫁与他头一年便病逝了,孙昭仪好不伤心;又逢前吴太子早夭,至此昭仪膝下子孙无继,一世雄主,却落得个晚景凄凉。我便笑他形状无稽,每每回想至此,也多是唏嘘的。”他自说到感概处,刘永一面往他背上拍去,只心中暗道:“这回上天却要新与他丁口了,若得公主,可不与你阿胤再续婚约?”
说话时外头来报刘禅车舆已到,刘永与周胤对视一眼,忙理了衣衫往去迎驾。方至中庭,便听见刘禅在那头笑道:“朕先去瞧了理弟,公寿莫要责我偏心他!”人还未到,打头那陈祗已迎上来行礼,且说:“选曹郎陈祗,见过甘陵王。”
刘永蓦地一惊,心道:“他从前不是司马仲达身边的内侍么?如何便登为选曹部员,竟得参知铨选大权?”因携周胤与他粗粗见了礼,再去前头拜见刘禅。
谁料刘禅初得刘理奏报外情,正自烦扰,既访刘永,也不过寒暄几句,令其保重身体而已。其时周胤且伴在刘永身边,刘禅遂指了他笑道:“这便是公寿向仲谋讨那吴人侍卫了?模样生得倒好,竟把伯言也比下去了。”周胤不敢答话,低了头瞥刘永神色,见他与刘禅谈笑如常,方放下些心来。
那刘禅殊不知眼前这人正是那晚琴客,闲叙已毕,便即离去,自是不提。余人各自安分,接连数日里倒也无事,惟陈祗常虑着进献司马昭之事不成,每每去往金华宫问候,又借职权之便为刘禅谋私;只他与旁人既已交好,倒没个人留心他来。
却说转眼便入了六月,那孙权因行动不便,得了刘禅特许在偏僻处居住,既不回宫,也不急着回孙府。孙峻几个与他相处至今,终于得知他身上状况,又受他威胁不许外传,每日只贴身伺候,并不出院门一步。男子妊娠月份较短,不足十月便当大期,如今大虎已养了八月有余,是以刘禅心系于此,多遣诸葛恪暗来探问;樊阿又以孙权年岁已高,复上奏刘禅,陈说诸多不利,于是刘禅除挂念司马昭外,又对孙权且喜且忧。惟孙权以重任将解,每日与手下弹棋博弈,心底已是不耐。
这日孙权盛了壶米浆靠在林荫下歇凉,孙峻因赶出来说:“外头地热,昭仪莫给它蒸着。”孙权头也不擡,只将含着那一口凉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