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之间。陈祗低了头退出宫门,心中大是担忧。
片刻后一名传令官由天子侍卫引入殿内,因往那三丈外砖石地上跪了,以此行甚急,来时颠簸一路,身上尚还在微微发颤。刘禅见状遂说道:“罢了罢了,卿不必多礼,径到朕跟前奏报即可。”
那传令官先前只向丞相汇报战况,此厢还是头一次面见天子,见他虽正襟端坐,神态犹显恣意从容,心想:“陛下果是个不拘礼的。”也不推脱,直行至阶前两尺处站定,向刘禅一揖:“末将见过陛下。”
刘禅却不知他所想,只打量他道:“又待有甚么事来烦朕?”
那传令官见天子竟如此说话,不免诧异,也不好接口,遂埋了头道:“是有关庲降都督在南中之部署,因此事重大,先前不便多言。”他说话间更向四周看去,刘禅便道:“你们且下去,只留几人在殿外护卫。”众侍卫遂听命退去,刘禅乃转向那传令官,低声道:“可是蒲元处的消息?”
传令官却不忙答话,只将一信件呈于御前,说道:“都督自知有负使命,只因叛军乘机为祸,而援军未至,兵燹未平,不能即刻回朝请罪;当下他正于署内屯运粮草军械,只待陛下指派接应大将,据有此间物料,即可一举灭贼。”他又趋前几步,低声说:“……此外尚还有一事。”
原来张翼在牂牁并非徒然行事。他到任之后巡视驻地,本是怀了更深一层疑虑,其后方有此刻薄之举。他起初阅览李恢遗书,又取其在任时之记录,以蒲元一行曾在邛都遇劫,现今二度遭难,前后两次未必无有关联。那邛都贼人所图惟雍闿旧日秘宝而已,李恢拷掠过后,知其人不过南中乡民,而藏珍一说在其地实则流传已久。想蒲元不过氐人工匠,逆贼数次为难,或是冲那医官羊善而来。
思及此处,张翼忽的擡头,向身旁副官道:“若是为着那宫廷医官,翼只怕此事与当下时疫也有些牵连。据说那宫医有起死回生之能,又久居中原,历建安大疫,于瘟疫之疗法已颇有经验。今贼人独将他扣下,是不欲叫其人于南中防患未然也。若我推测不错,此次打劫之后,必是有人处心积虑,妄图使时疫盛行国内,乱我朝纲。”他说到兴处,只一拍桌案,说道:“你速着人去两京复命天子及丞相,切莫迟误。”
他且自寻思,于是执法愈严,又作个暗中命手下寻访秘宝的样儿,只令外间先起些自疑之心。果然不几日南中即乱,夷人怨声沸天,又有耆帅名刘胄者,以朝廷无力羁縻蛮邦,举数万人据北反叛。那张翼一面应敌,且留意乱军出处,将其动向逐一摸清。
那传令官因把来龙去脉向天子大致叙述,又道:“都督已派人接应了蒲元先生,他虽受惊吓,身上倒无甚伤处,又说那宫医羊善遭劫前几日,还曾与他留下些许言语……”
刘禅忙道:“他……他都说了甚么?”
那传令官因说道:“却正与南中疫病相关,推算时日,那会各州郡病状尚未爆发开来……”
他还待再禀,陈祗却又在门外拜道:“陛下,荡寇将军下辖的信使到了。”
那张嶷奉命屯驻汶山,严防羌中人口流窜,蒋琬曾勒令其固守,一旦局势稳妥,即遣人入奏天子。刘禅听是张嶷部属,顿时松了口气,遂命其人先行来见。
张翼之传令官意恐打搅天子议事,因要告退,刘禅却挥手令其止步,且向那信使说道:“速命张嶷往牂牁接替伯恭,令汶山郡守发城中兵马,依张嶷之原样驻防。”又看那传令官一眼,续道:“至于庲降都督张翼,虽云轻进冒犯,却也不必特意入朝请罪,且令他于原地待命,专查蒲元一事。”
那信使及张翼传令官各自领命去了,刘禅长舒口气,因伏于案前,低语道:“朕这般行事,他日同相父论起,可还能得他一句赞许?”
他这般愁思许久,外头忽通传甘陵王求见,刘禅便一个坐起,咕哝道:“二弟心上好些了?这些时日朕不召他,他却也一概不主动来寻朕的。”嘴上且抱怨着,一面脱去外氅,着人宣了刘永入室,又拉了他手引至身前,道:“二弟竟也省起来瞧我,我不说,你便不来么?”
刘永苦笑道:“皇兄所托,臣自当倾力以赴,是以无暇顾及日间问安。”原来他前几日私下去查沙漠汗死因,至今已小有眉目,由是亲撰一文,将所知本末尽记录于上。刘禅展开那奏报,只看了个开头,叹息道:“未想二弟如此执拗,到底是朕失了计较。”
这刘永自上回与幼妹辞别后,胸中百般滋味翻涌,周胤死时面容总挥之不去。他为着周胤之故,时时记挂沙漠汗遇害之情状,终究放它不下,遂于当夜叫上简七跟随,两人径直往沙漠汗停灵之处探去。
要知其时虽已近初冬,蜀中气候毕竟潮湿,遗体存放不久,那尸首验过之后即已入殓,眼下正封在棺木里。刘永到时已是深夜,里间无人看守,他身侧是穿堂而过的呼啸寒风,眼里且望着黑洞洞的里室,一路摸至存尸之所,齿间不觉地蹦出一个字:“开!”
简七便应和道:“开是要开的,只是这个‘开’字得说精蹦了,这一下子掀上去才有准头。”
刘永因说道:“你怕了么?”
简七笑道:“某不过舍命相陪罢了。”
两人心领神会,遂以丝帕覆好口鼻,不再多言。简七因将烛火轻放在旁,摸索着找到棺缝,一个咬牙,那半人高的的棺木便訇地开启,只见内中遍放椒兰,又于沙漠汗衣物上蒙了层薄薄的蚕被,待简七一揭,底下却不见沙漠汗尸身,竟是一座空棺。
那刘永叹道:“果是如此。”一面低头查看棺内痕迹,默记刘禅所示供词,暗暗点头。他正凝神时,忽在缝隙里触碰到一件软物,便似雷击一般,猛地后退两步,引那简七连连侧目,道:“殿下有甚么发现?”
刘永却徒然张了口,神色木然,随后苦笑道:“你既来了,为何总躲着我,是因着我负了你,未曾守好旧日誓约么?”
简七怔怔道:“甘、甘陵王殿下……?”他见刘永不应,心里只叫道:“莫不是叫那鲜卑子的鬼魂上了身?”越想越是后怕,便持了烛台,往刘永眼前一晃,喝道:“殿下此来正为着洗你冤情,不相助便罢,还不速速退去!”
刘永既见了火光,一旁简七面孔赫然映入眼中,也即清醒过来,以自己一日之内竟失神三次,叹道:“是我又多想了,阿七不必担惊。”
简七将烛台放稳,道:“从前殿下可不是这样,自阿胤去了后,我便时常见殿下发上半日的呆,如今又不能自己,往后可更待何如?”
刘永垂眼道:“阿七从前也不是这个性子,但凡遇事,只托以轻慢戏言,又何曾这般严肃过?”说话间又将手头东西拿起细看,却不是别的,乃是一枚绣工精致的锦囊。刘永心下了然,向简七道:“且回罢。”
其后刘永又接连托简七几个外出寻访,到月前已探得个十之七八。这会子他才从帝陵回来,即得到简七递报,自是顾不得伤怀,连向天子处赶去。
刘禅听罢,敲着几案,眉头越显浓重,道:“便如你所说,这事委实有大牵连了?”
刘永道:“只怕会更糟。”
兄弟二人相对片刻,竟不知往下待说何话,正尴尬不已,一名中和宫侍者趋前伏拜,却说洛阳特使已至,似是有要事通传。
刘禅忙道:“既是洛阳的消息,还不速请他进来?”
那特使不待传令,已先入得室内,乃将一物从怀里取出,说道:“东都急信,发陛下及诸王知悉。”
他手中所持竟是丞相的白羽密令,令牌上鎏金颗粒迎了烛光一点点闪烁。白羽令无端不现于人前,且只用于丞相之亲信间传递消息,刘永与刘禅对视一眼,俱是讶异。
那特使既是丞相侍从,又有白羽令在手,举止便不似西京要员般谦恭,只略行一礼,续道:“丞相钧令,着甘陵王、安平王及南阳公主三人,即日动身前往洛阳,拟于月底前抵京,不得延迟。”
刘禅“咦”的一声,奇道:“相父这是何意?”
特使道:“丞相未说明何事,殿下去了,自会知晓。”
刘禅大感意外,因又说:“朕却不与他们同去么?”
刘永心中也疑惑不已,稍一思忖,即说道:“皇兄还需坐镇蜀中,行天子之事。洛阳但有什么号令,只由我几个应付便好。”他因附于刘禅耳边轻声道:“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