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镇北侯府。
自下毒一案伊始,陶戊戌派衙役围禁侯府以来,钟勉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老夫人以死相逼,白绫都挂在梁上方才看到自己长子。
一身戎装的钟勉才入新津院,老夫人便劈头盖脸一通骂。
各种难听言辞,连后悔生下你这个逆子的话,都骂的毫无压力。
钟勉静默而立,面无表情。
旁侧,桂嬷嬷见老夫人咳嗽,当下过去轻拍,“侯爷就给老夫人认个错,瞧给老夫人气的……”
“你闭嘴!”突兀的冷斥声带着浑厚气势陡然响起。
莫说桂嬷嬷,老夫人都给吓了一跳。
记忆里自己这个儿子从来没敢这么大声跟自己说过话。
虽说这会儿钟勉怒斥的是桂嬷嬷,可桂嬷嬷是自己身边伺候的人,他这是吼谁呢?
“干什么,骂你不高兴了?”老夫人下意识压低声音,脸色依旧十分难看。
钟勉漠然看向自己的母亲,“儿子不知为何被骂。”
“你不知道?侯府里发生这么大的事,衙门的人在外面围了四五日你会不知道?”老夫人一股火上来捶胸顿足,气吼吼的样子十分吓人。
也十分的凉薄。
“陶戊戌正常办案,有何不妥?”钟勉面容平静,冷声抿唇。
“我呸!他一个小小刑部尚书办案办到镇北侯府头上了?是谁给他的权力让他禁老身的足?他凭什么!”老夫人坐在桌边,怒极时狠敲桌面,桌上茶具被震的叮当作响。
“是当朝皇太后授意,当朝太子下旨彻查一山中毒一案,陶戊戌乃奉旨查办。”钟勉字字冰冷,面容如霜。
老夫人一听炸毛了,“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再说,他奉旨查办那就去查好了,禁足老身做什么?”
“因为母亲跟钟知夏皆有嫌疑。”钟勉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个。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自己儿子在擂台上承受的巨大痛苦,不是亲身感受到甄太后跟齐帝师以及平南侯的付出,钟勉或许会在陶戊戌幽禁镇北侯府时出面。
可现在,他有什么理由包庇凶手?
他的儿子,差点死在擂台上!
“岂有此理!老身跟那丑废物……”
“他叫钟一山,是我钟勉嫡子!母亲如果不记得一山的名字,便与下人一起称他一声二公子!”钟勉平生最悔恨之事,便是忽略自己儿子十几年。
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的儿子,一句不中听的话他都不愿意听到!
只是不知这份迟到的亲情,是不是能换回儿子谅解……
老夫人震惊,她乖巧了四十几年的儿子,被带坏了!
被那个丑废物给带坏了啊!
“你……你这样跟我说话?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震怒之下的老夫人,心里却隐隐有一丝不安。
“母亲眼里,又可曾有我这个儿子?”钟勉从来都知道母亲偏爱谁,他不在乎不代表他心里不清楚。
老夫人被钟勉问的语塞,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儿子,
“咳……总之钟一山中毒一案与老身无关,与知夏也没关系,多半是范涟漪干的,这事儿你去跟陶戊戌解释。”老夫人缓和语气,刻意压低了声音。
“此事儿子不会插手,陶戊戌查到谁,便是谁。”钟勉早知母亲之意,此番回来便是表明态度跟立场。
老夫人一听慌了,“你!你这是怀疑老身跟知夏害钟一山?”
“清者自清,母亲不必这样激动。”钟勉无意纠缠,“军营有事,儿子告退。”
没等老夫人开口,钟勉已然转身。
老夫人急的起身,由着桂嬷嬷搀扶向前几步,“你走……你走了就别回来!”
钟勉不为所动,身影已然消失在新津院。
透过窗棂,老夫人呆呆望着尚有些摇晃的门板,心里忽然一空。
莫名的,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武盟期间,皇宫里异常平静。
唯一可以称得上事儿的,便是御医院里那些扎堆儿的名医在费适引领下,分三批去了龙干宫。
结果犹未可知。
白衣殿内,秋盈将早膳端过来,小心翼翼搁到桌边。
“试练赛第几日了?”穆如玉于桌前舀起汤匙,淡声开口。
秋盈想了想,“最后一日,酉时前出来者算赢。”
穆如玉舀着汤匙的手微顿,复起道,“看来甄太后晚些时候又该离宫了。”
“也不知道这次谁能先出来,该不会还是钟一山吧?”秋盈伺候在侧,呶呶嘴。
“不是他还能是谁。”穆如玉舀了匙参粥搁进嘴里,入口滑腻,十分香甜。
秋盈皱眉,“钟一山真那么有本事?”
“钟一山本事是有,可五国新生里有本事的岂止他一个。”穆如玉搁下汤匙,“这里面有多少猫腻,还很难说。”
“如果钟一山能出来,大周必胜……那他就入朝了!”
在秋盈看来,这是很不好的事。
穆如玉又喝了口参粥,之后搁下汤匙捡起身侧锦帕,抹过唇角,“秋盈你说,钟一山跟穆挽风有几分相似?”
“男女有别,不过性格倒是很像,都自以为是。”秋盈看了眼厅门,刻意压低声音。
即便奸妃一案过去大半年,‘穆挽风’三个字依旧是禁忌。
“自以为是……那是他们真有自以为是的本事。”
穆如玉起身走向贵妃椅,“不管是穆挽风还是钟一山,他们的野心真是藏也藏不住,当年穆挽风如果不是爱惨了朱裴麒,如何会轻易交出兵权,她把自己底牌全都亮在朱裴麒面前,才会输的那样彻底……”
“娘娘……”秋盈有些不懂自家主子为何有这样的感慨。
“朱裴麒为什么容不下穆挽风?因为他喜欢征服,喜欢凌驾在任何人之上,他想看到所有人对他俯首称臣,偏偏,他在穆挽风身上感觉不到臣服。”
“这跟钟一山有什么关系?”秋盈不解。
“穆挽风为人贤妻时,那般爱朱裴麒尚且做不到低头,钟一山是执棋的虎狼,又有什么理由甘心被朱裴麒驾驭?而且你别忘了,钟一山到底是钟勉的儿子,钟勉在朝中立场从未变过,他朝钟一山入朝,可有好戏看了。”
秋盈恍然,“钟一山会与太子为敌?”
“至少不会是友……”
穆如玉忽然有些期待,期待钟一山入朝的那一日……
试练场内,钟一山等七人离开樟树密林后,以最快速度朝终点进发。
沿途遇到几处陷阱,幸而有惊无险。
与此同时,整片山林不时有白烟升起,就烟雾方位来看,五国新生已有聚拢之势,应该很快就能遇到。
眼前是一座矮峰,峰顶云雾缭绕,整片山林好似被一层白纱笼罩。
近处,草叶上的露水在阳光的映衬下散出晶莹光亮。
倏然,一蓬白色烟雾自林间升起。
“看来我们不是第一个到的。”矮峰前,顿星云淡声开口。
钟一山转身,郑重看向眼前六人,“翻过这座矮峰便是武院后山,我再重申一遍,我们七人不管是谁有机会最先冲出去,都不要回头。”
无人反驳,因为哪怕只有一个人能最先冲到终点,代表的却是他们全部。
“入山。”钟一山转身,迈进矮峰。
林间杂草被突如其来的疾步打破宁静,无数露滴溅落,湿意更重。
山林内植被繁茂,轻柔阳光洒落在叶子上,留下斑驳树影。
钟一山等人已然在林间疾行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并无阻碍。
忽地!
钟一山陡然止步。
视线之内,一片落叶自他前方数丈的枝干上,缓缓飘落。
因为鱼玄经的缘故,钟一山的感知力要强于在场任何一个人。
包括隐匿在暗处之人。
“不求已胜,只求卫赢,一山实在不理解楚王此间用意,我倒不知自南平一役之后,卫、楚两国的关系已经这样好了?”钟一山眸色如冰,肃声开口。
顷刻,郑默现身。
“这只是一场比试,钟二公子把它上升到国之高度就严重了。”郑默现身之后,楚国余下五名新生先后闪出。
“卫、楚结盟,你既在这儿堵截,说明武超已入山林,且在前面。”钟一山开口之际,亮枪。
郑默没有反驳,微擡下颚,“确切说,已经过去半柱香的时间。”
钟一山目色陡寒,“动手!”
就在拜月枪挥起刹那,一道黑色光闪带着狂暴戾气擦肩而过!
郑默眼中骤寒,举败王剑奋力格挡。
当的一声暴响!
火花迸溅,黑色小剑盘旋而归,落在言奚升手里。
意外突起,郑默冷眼看向迎面走来的灰衣男子,“你干什么!”
“你与武超联手夹击,致韩|国新生腹背受敌险全军覆没,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没给郑默开口的机会,言奚升行至钟一山身边,“这里交给我,你们先走。”
钟一山微愕,却未矫情,“多谢。”
眼见钟一山等七人自身边经过,郑默眼底恨意滋生,“言奚升,我看你怎么回楚国!列阵。”
郑默音落之际,五位新生皆持利器冲向言奚升,他却后退。
此刻,正午时。
距离规定时间越来越近,他必须要为武超争取时间。
郑默心知五位新生不敌,而他也只是想用阵法拖住言奚升。
阵法诡异,言奚升直接被五位新生围在中间。
虽为楚国人,言奚升却十分不齿郑默,以及眼前楚国新生在试练场的作法。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或许此战结束,他不会再有回楚国的机会。
但好在,他不后悔。
面对眼前幻象横生的阵法,言奚升缓慢举起灰色大剑。
一股寂灭且强大的剑意,随即斩出……
林中,钟一山等人疾驰行进,耳畔风声呼啸,脚下落叶被碾碎的声音越来越轻。
速度,愈快!
对于武者,一柱香的时间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
如无阻碍,武超注定会比他们先离开试练场。
可是为什么?
他们已经很快!
倏然,一阵沙沙声突然响起。
钟一山等人再次停下脚步。
对面,郑默的巨蟒挡住了去路……
对于这条巨蟒,七人都不陌生。
是以七人都看到了巨蟒的变化。
原本周身绕满青白花纹的巨蟒,竟然变成了银白色。
确切说,是披上了银白战甲。
“郑默怎么做到的?”沈蓝月惊讶开口。
不止沈蓝月,钟一山也有这样的疑问。
郑默到底是花了多少心思跟精力乃至时间,竟然给眼前巨蟒做了这样一件天衣无缝的战衣!
那一片片银白色的鳞片与巨蟒本身的鳞片惊人吻合。
阳光照射下,眼前巨蟒银光熠熠,闪瞎人眼。
此刻,那巨蟒正吐着血红信子,墨绿蛇眼幽幽盯着众人,寒意森森。
就在钟一山犹豫之际,婴狐抱着六根手指粗的细管走到最前面,每人分发一个,“这是投放暗号的磷烟,红色的,我若胜了便把它拉开,你们自然能看到,我若败了就拉大裤衩给的那个。”
“我留下帮你!”段定最后拿到细筒,正色道。
婴狐呵呵了,“你他娘还怕本大爷死在它嘴里?”
不及段定开口,婴狐转身看向钟一山,“这里交给我,你们先走,顺利的话且等出去我请你们吃蛇肉!”
钟一山目色坚定看向婴狐,“小心。”
“放心!”婴狐狠狠点头。
“走!”即便不能确定婴狐是不是真能对付巨蟒,钟一山却未回头。
一路走来多少凶险,他们为的什么!
无论如何他都要争一争。
为自己,为跟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钟一山一行人刚动,巨蟒猛然游窜,张开血盆大口!
几乎同时,婴狐低喝。
狼唳剑出……
急掠的剑影带着庞大气浪直奔蛇头!
巨蟒似有灵性般游移躲避。
这个空当,钟一山等人已然向前。
‘啾……’
一声鹰啸!
小叉叉疾速俯冲,勇猛无畏!
然在鹰爪叩住巨蟒蛇头的刹那,小叉叉忽的松开发出凄厉哀鸣,爪上已现血痕!
那些银色鳞片太过锋利,如果不是小叉叉及时松开,爪子必是废了。
那一刹那,婴狐怒极。
“该死……”
婴狐再不犹豫,纵身跃起时握住狼唳剑,朝着巨蟒狂啸斩出。
顷刻间,无数刀锋带起凌厉杀意劈向巨蟒。
然尔即便是兵器谱上前十第五的狼唳剑,亦无法割裂那些银片,给巨蟒造成实质性伤害。
巨蟒吃痛,愈渐疯狂。
游移的蛇身挺起时犹如蛟龙,地面与银片疯狂摩擦发出阵阵细碎裂响。
婴狐被巨蟒狂追,边退边砍,片刻不息!
倏然!
巨蟒突然摆起蛇尾,狠狠甩向婴狐胸口。
‘噗……’
婴狐避闪不及,胸口硬生被蛇尾扫过,狂速倒飞撞向树干,急落时喷出一口血箭!
‘嗷……’
一声凄厉啸鸣!
小叉叉根本不顾仍在流血的鹰爪,再度俯冲。
“你个蠢鸟!”婴狐知小叉叉这是要玩命,登时搥剑再起,冲向巨蟒!
剑气骤掀,全身被银甲包裹的巨蟒根本没有死xue,婴狐也只是想改变巨蟒位置以免小叉叉遭殃。
万不想,阴差阳错。
小叉叉鹰爪正中巨蟒左眼!
巨蟒吃痛,疯狂扭动蛇身。
眼见蛇尾急速掠起就要扫到小叉叉刹那,婴狐猛然跃起,把小叉叉护在胸口瞬间后背又被蛇尾扫过!
卧槽!
好疼!
婴狐落地刹那,小叉叉自他怀里弹飞,摔到不远位置。
来不及感受一下那种锥心之痛,婴狐朝前匍匐拽回小叉叉,“死没死!”
小叉叉一对绿豆眼在眼眶里转了数圈儿,定住。
没死。
就在这时,婴狐分明听到身后传来‘咔嚓’声响。
眼见巨蟒朝自己这边横冲直撞,许多细小树干皆被其撞倒,婴狐立时带起小叉叉飞身跃起。
不能再强攻了!
再强攻下去他跟小叉叉都得给巨蟒添菜!
也就是这一刻,婴狐才发现蟒蛇左眼竟然受伤了?
也就是说那对墨绿墨绿的眼珠子,是它弱处!
“小叉叉你等着,本大爷出去之后给你造一件黄金铠甲!”
婴狐将小叉叉搁在自己肩头,单手握剑,直指巨蟒右眼,“现在,本大爷给你报仇……”
狼唳剑身因灌注强大内力发出嗡嗡声响,巨蟒亦挟风而至……
且说钟一山六人疾行,一路未遇陷阱,转眼便至峰顶。
就在这时,前面数丈突兀出现五人,为卫国新生。
“武超把你们留在这里了?”钟一山止步,眸色如水。
为首者卫国新生,曾愈。
“钟二公子可听过五方阵?”曾愈五官端正,皮肤黝黑,双目有神,手持达摩槌赫然挡在钟一山面前。
身后四人皮肤也都不是很白,此番卫国所派新生,皆倾向锻体之术。
武超跟郑默真是好打法,明知大周注定会将人员分散,无法列阵,一路阻挡皆以列阵为主。
“顿某不才,刚好听过。”钟一山欲开口之际,顿星云向前一步。
钟一山心知顿星云之意,“我把范涟漪、段定跟沈蓝月留给你,保重。”
五方阵之霸道,是绝不亚于四人战中武超所摆的虎韬阵。
唯一优势就在于,眼前五人内力并不出众,否则顿星云也不敢托大。
“你们两个先走。”顿星云看向钟一山,“小心。”
钟一山颌首,转身与侯玦纵而离去。
曾愈并未阻挡,能留下顿星云四人,他已经很满意。
“列阵。”曾愈一声令下,五人随即摆出阵型。
顿星云抽出赤绫剑,与段定等确定眼神之后,毅然入阵……
钟一山与侯玦离开峰顶一刻,已能望到武院后山。
矮峰南坡植被稀疏,多为一些零散的野桃树。
这个季节早已花落,树上结满指甲大小的青色果实。
地表覆盖野草,两侧时有深蓝色野花出现。
风景很美,钟一山跟侯玦却无心观赏。
天色渐暮,已过未时。
还有两个时辰便到规定的时间,而他们至今没有看到武超身影。
一路艰辛如果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他心里隐隐生出几分不甘。
就在这时,钟一山注意到周围好似多了些细小的针状茸毛,那些茸毛看起来并无害。
只是一路过来,有没有害真是不能拿眼睛衡量。
“小心。”钟一山低声提醒侯玦,脚下并无减速。
茸毛越来越多,视线之内能见的距离越来越短。
即便如此,钟一山依旧看到前方不远处似有三抹人影,在交手……
看到前方三抹交缠的人影,钟一山陡然升起希望。
就在二人疾冲过去刹那,一股无形的强大气流狂啸喷涌。
视线之内,一抹纤弱身影犹如风中枯叶倒飞过来!
侯玦感知到危险抢先跃起,扶抵住那抹身影刹那,钟一山已然擦肩,冲进战局。
“玦哥哥?”云霓裳勉强站稳,回望时一双杏眼清眸流转,惊喜过望。
侯玦未语,微微颌首之际已然纵身掠向战局。
“停!”就在侯玦欲加入混战时,一直与武超对战的项烨突然低喝,退出数丈之外。
战势息。
“你们慢了。”中间位置,武超收起鸳鸯钺冷眼看向钟一山,倨傲擡起下颚。
“只是慢了,却未迟。”项烨把话接过来,之后转向钟一山,“昨日密林之恩,两清。”
钟一山拱手,“多谢。”
他是真心感谢项烨,如果不是项烨在此阻挡武超去路,他根本不敢保证凭自己轻功是否能在如此短的距离内,赶超武超。
项烨给他的,是希望。
“谢倒不必,接下来……”项烨视线转向侯玦,举起悍鸣刀,“我要挑战你。”
“师兄!”
云霓裳没想到项烨会有如此举动,登时跑过去想要阻止,却被项烨瞬间封住xue道,“师兄无论如何,都要替你出这一口气!”
侯玦目色微沉,看向钟一山。
见钟一山点头,侯玦方才举起轻痕,“奉陪。”
随着一声厉喝,项烨疯狂斩出悍鸣刀,浑厚内力涌入刀峰,带起无比强悍的气浪迸发而出!
侯玦当即挥斩霄剑迎击,乌金剑身犹如狂啸黑龙直冲而上!
刀剑相撞,发出一声暴响!
侯玦跟项烨已然打在一处,钟一山却未动手。
“你与郑默、言奚升之战,当属侥幸。”武超不仅对女人有偏见,对踩狗屎运的人更嗤愤,即便亲眼看到钟一山在擂台战的表现,他依旧觉得眼前这个人,不过尔尔。
钟一山直视武超,铮的一声轻响自背后亮出拜月枪,“若能侥幸到最后,倒也不错。”
“遇到我,你别想了!”武超握紧鸳鸯钺,开始蓄力。
除了鸳鸯钺,钟一山分明看到武超背后背着一柄宽厚长剑。
也就是说,武超至少得到一件兵器,而钟一山不确定的是,武超有没有得到秘籍,一本还是两本!
糟了,枯荣剑还在段定手里。罢了。
那就抢!
时间所剩无几,不管是武超还是钟一山都没有驻足原地,而是朝武院后山方向疾劲掠起。
此时此刻的二人,根本无暇顾及身处之地越来越多的白色茸毛,鸳鸯钺如悍雷劈落瞬间,钟一山猛然挥动拜月枪。
当的一声暴响,武超惊惧后退,握着鸳鸯钺的手骤然发热。
万没想到,钟一山内力如此浑厚!
对面,钟一山根本没给武超喘息机会,再次灌注内力于拜月枪,笔直刺出。
强劲锋气破空而至,无数白色毛茸亦跟着激荡起伏!
视线愈渐模糊,而这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呼吸!
钟一山终于意识到这些白色茸毛的危险之处,立时调整呼吸速度,以减缓茸毛吸入肺腑的可能跟数量。
拜月枪已至,武超立时以鸳鸯钺绞挡。
同样的招数,不同的是钟一山并没有想要抽回被鸳鸯钺绞住的拜月枪,而是迅猛灌注内力。
内力爆发一瞬,无数萦绕在武超周围的白色茸毛狂飞乱舞!
“咳咳咳……”茸毛无孔不入,一股难以形容的窒息感令武超不得已抽回鸳鸯钺,狂咳不止。
就是现在!
钟一山一声厉叱,纵身跃起,双足狂暴踢出,重重落在武超胸口。
当、当、当……
武超胸口有护甲,是以未受重创。
然而,不断自武超周围扬起的茸毛却放肆飘舞,迅速被其吸入腑腔。
时机刚好!
钟一山凌空翻转,与武超背对背的瞬间,夺过那柄黑色大剑。
至此,钟一山再无顾忌,飞身直掠向武院后山。
眼见钟一山抢了自己玩命弄到手的兵器,武超恼羞成怒,自后奋力急追!
二人很快穿过那片白色茸毛地界,一前一后在林间穿行。
就在此时,钟一山猛然听到两声暴响。
待他回头,分明看到两束红色火焰冲天而起。
光焰尽头,‘狐爷最帅’四个大字简直不要太醒目!
钟一山欣慰,婴狐已胜,顿星云已胜。
如无意外,他们应该可以很快追过来。
“钟一山,你卑鄙!”武超简直暴了洪荒之力,却怎么都是差着一段距离。
钟一山无意与武超对话,脚下疾劲奔驰。
钟一山不知道武超对卑鄙两个字的理解是什么,许是但凡能胜过他的人,都卑鄙。
一柱香狂奔,钟一山与武超已入武院后山。
意外,总会在想不到的时间跟地点光顾……
已到申时,距离规定的酉时只剩下一个时辰。
夕阳如火,映照重峦,霞光漫天,倾斜万山。
后山出口设有擂鼓,设有高台。
最后出山者只要敲响擂鼓便算赢。
此刻高台上,甄太后,朱裴麒,钟勉跟温去病以及一众文臣武将早已等候多时。
同样站在高台的,还有周生良跟权夜查。
当然,周生良跟温去病的距离,刚好一个最东,一个最西。
武盟最后一场试练赛就要在一个时辰后结束,此届武盟胜出者即将诞生。
每个人心里都升起无限期待。
甄太后坐在尊位,视线一刻不离盯着出口。
她很想,很想自己的孙儿能第一个走出来,她希望自己离开那日,能看到钟一山已经强大到足够自保。
入朝,象征着权力。
朱裴麒则是另一种想法。
钟一山入朝,便意味着可以日日相见。
钟勉知入朝凶险,却是复仇必经之路。
唯温去病,好忧伤,好惆怅。
倘若钟一山入朝,就不会勤来武院,自己到底要想什么办法才能与之朝夕相处?
到底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朱裴麒答应让他一个韩|国质子,也入朝?
温去病想多了,朱裴麒再傻也不可能让别国质子入大周朝堂议政。
怎么议论?
明日攻打韩|国谁愿请战?走哪条路线?派多少兵?
若真如此,不是朱裴麒太狂妄自负,就是脑袋被驴踢过……
意外来的时候,从来不会跟任何人打招呼。
当无数牛毛细针从横亘在对面一片密林里疯狂涌出刹那,钟一山终于放弃心底对周生良最后一份尊重,骂了他的诅宗。
是的,之前钟一山秉承死者为大的心态,一直都很尊重周生世家的祖上人。
但此时此刻,他姥姥的已经看到出口了,这是要闹哪样!
当、当、当……
面对无数牛毛细针,钟一山不得已放缓脚步,以拜月枪回旋阻挡!
就是这一误,武超赶至近前!
二人再次陷入激战。
牛毛细雨丝毫无减,钟一山干脆祭出袖内小剑在自己身前编织细密罗网,拜月枪则直击武超。
顷刻,枪身与鸳鸯钺剧烈摩擦,激起连串火花!
武超单手防御牛毛细针,单手与钟一山殊死搏战,力量却比之前还要强横。
钟一山知武超拼了全力。
对此,钟一山自觉无可厚非,武盟不仅仅是他的希望,亦是大多数参赛新生的希望,武超也是一样。
只要赢得武盟,武超回卫国之后自会有不同人生。
但是,他也一样!
一念之间,钟一山单脚狠踏地面,体内真气疯狂涌入拜月枪,几欲化形的白色锋气萦绕在枪身上,滚动成浪。
又是一念,钟一山陡然跃起,锋利枪尖蛮横如挟岸击海般笔直刺向武超!
“一啸红尘惊,再啸苍穹灭,浪里翻花!”
空气中传来嗤嗤声响,武超惊惧瞬间猛擡鸳鸯钺格挡。
‘噗……’
拜月枪尖与鸳鸯钺碰触瞬间,鸳鸯钺不敌狠狠朝后拍在武超胸口,喷出血箭!
这一刻,对面雨针骤歇。
时间,所剩无几!
“钟一山,枯荣剑……”
就在武超被弹出数丈之外时,自试练场方向疾速而至的范涟漪大吼一声。
钟一山惊!
同样震惊的还有范涟漪,眼前情势再明显不过,武超不敌钟一山。
所以根本不存在同时冲出后山的可能性!
“钟一山你快走……”
这一刻,范涟漪异常清醒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钟一山担心,因为他知道范涟漪根本不敌武超。
犹豫之际,范涟漪厉吼出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别忘了你自己说的话!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我等你赢!”
钟一山紧咬牙关,纵步冲向出口方向!
这时,被钟一山一枪斩到地上的武超翻身跃起,眼底生寒,恼羞成怒。
“该死!”武超突然举双钺冲向范涟漪,犹如蛮兽狂暴直击。
范涟漪瞬时扔掉枯荣剑,拔赤锁刀抵抗。
“噗……”
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加上范涟漪一路疾驰消耗太多体力,只一招便被武超逼退数丈,鲜血狂吐。
这一刻,本该去追钟一山的武超却再一次向范涟漪祭出狠招,“钟一山!你不回来,我便打死她……”
武超力量太强,鸳鸯钺未至,那股强横气浪已然让范涟漪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威胁。
范涟漪拼力跃起,咬牙再举赤锁刀。
‘咣当……’
‘噗嗤……’
倒飞的身影落在钟一山视线之内,他突然停下脚步,双拳紧握,双眼喷火。
“钟一山,你快给我出去!别让我恨你,也别让我恨我自己!你最知道我在乎什么,你最知道在这个世上我最在乎的是什么……”
范涟漪怒吼之际陡然转身,面向武超,抹过唇角血迹,“想打死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不远处,钟一山见范涟漪奋力举起赤锁刀冲向武超,狠咬皓齿,脚下重踏,飞奔冲向后山出口!
范涟漪,你等我……
“噗……”
又一次重击,范涟漪身体仿佛断翅蝴蝶再次倒飞出去。
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来,又一次次挡在武超面前。
纵胸口断裂数段,剧痛侵袭百骸,她亦未拉起怀里白色烟筒。
她要替钟一山挡住武超,无论如何都要挡住,哪怕死。
哪怕是死!
“啊……”
范涟漪又一次,举起赤锁刀!
只剩下最后一柱香的时间。
出口处,包括周生良都显得极为紧张。
高台最西侧,温去病倾华潋滟的面容闪过一抹凝重。
他后悔了,他该进去!
他怎么能只凭直觉就相信钟一山一定会出来,会第一个出来?
就算钟一山从未让他失望,就算他相信钟一山有那样的能力,可他怎么能拿钟一山的性命开玩笑!
不行!
温去病动了。
还有一柱香的时间,应该来得及!
就在此刻。
一道白影倏然自出口,冲入众人视线!
那抹身影太快,快到连甄太后这样的功底都没能看清楚那人是谁。
直至鼓响!
那一刻,钟一山高举鼓槌,狠狠敲击鼓面。
‘咚……’
只是一下,双层蛇肉鼓面顿被击穿。
高台上,众人皆起!
无比高涨的情绪还未得到发泄,钟一山又飞闪一般跑回去了。
人呢?
一众文臣武将瞬时愣了,之后开始狂揉眼睛。
“你看到没?”周生良颇为惊讶。
权夜查点头,“你都看到了,我怎么可能看不到。”
再说,鼓都破了。
确认之后,周生良纵身飞出高台,飘然落至擂鼓旁边。
“钟一山胜,大周赢得此届武盟!”
这样荣耀的一刻,本该受万人瞩目的钟一山,却并不在。
试练场内,钟一山狂暴飞驰,耳畔风声疾劲,赤红双眼迸射嗜血杀意!
范涟漪,你一定给我挺住!
密林边缘,武超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女人,冷嗤着走过去,鸳鸯钺在手中摩擦,不断发出刺耳轰鸣。
地面上,满身是血的范涟漪意识渐渐模糊。
纵如此,她却依旧拼力握住迸飞在旁边的赤锁刀,脑海里只有一念。
要替钟一山,争取时间!
要重振范府荣耀……
“别怪我,怪只怪你自己命贱,因为根本没有人把你的命放在眼里!”武超行至范涟漪面前,猛然举起鸳鸯钺。
他要钟一山为打伤自己,付出代价!
强横气浪冲袭而至,范涟漪握着赤锁刀的手动了动,却根本擡不起来。
钟一山,对不起。
我尽力了……
就在武超痛下杀手瞬间,一阵刺耳的金属震鸣声陡然而至,气势惊人!
武超惊惧瞬间,猛然改变鸳鸯钺方向,正与疾驰而来的黑色小剑狠狠撞击。
轰的暴响自头顶炸开,武超被迫倒退数步。
站定时,钟一山已至身前……
当钟一山出现在眼前一刻,武超震惊不已。
“你没出去?还是……”
对面,钟一山根本没看武超,而是疾步走到范涟漪身边,蹲下来,“我们赢了。”
他知道,范涟漪最想听到的,就是这个。
看着满身是血的范涟漪,钟一山脑海里一瞬间闪出白衣殿血洗一幕。
心,那么痛,好似被人抛入荆棘丛里,每跳一下就会有心血滴落。
范涟漪想开口,嘴里却狂涌血沫。
“你别说话,别动……”
钟一山狠狠噎喉,此时此刻,他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你看着我给你报仇。”
起身一刻,钟一山没有去握拜月枪,而是选择范涟漪手里的赤锁刀。
他无比缓慢站起身,嗜血寒眸落向武超时,迸出一片血红。
武超暗惊,不是因为钟一山竟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而复返。
而是此时此刻,钟一山身上散出的强横气势跟睥睨天下的王者之姿,让他震撼。
这样的钟一山根本不像学院新生,更像是……
更像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无往不胜的悍将!
一向视弱者为蝼蚁的武超,脑海里忽然闪出一句话。
天下温润之人,多枭雄!
这一刻,他想到了大周那位天下兵马大元帅,穆挽风。
“咳,既然已分胜负……”
武超话音未止,长刀猛落,空气中传来嗤嗤裂响!
“你必须死……”
钟一山悲愤怒吼,眼瞳陡然迸射嗜血寒光!
武超躲闪不及,以鸳鸯钺力磕。
咣当……
鸳鸯钺承受不住倒叩,武超胸口一滞。
同样招术,受伤的却是武超!
太过惊人的力量爆发,使得武超心脏剧烈跳动,握着鸳鸯钺的手开始发麻,从未有过的危机感陡然降临。
“钟一山,试练已经结束……”
武超想要停下来,不料赤锁刀再起!
钟一山速度太快,武超猝不及防,只能再次硬磕。
咣当……
第二次正面冲撞,武超再也承受不住,喷出一口血箭!
没给武超任何防御机会,钟一山纵身跃起刹那,狠狠抛出赤锁刀。
刀峰带着无比强横的暴裂气息,朝武超颈间疾斩!
武超大惊,钟一山这分明是想杀了他!
避无可避,武超第三次举起鸳鸯钺。
咔嚓……
鸳鸯钺断!
不可能……
这不可能!
武超惊慌之际再也顾不得颜面,迅速自怀里抽出白色烟筒。
就在武超想要拉开烟筒的瞬间,钟一山突然扔过去三个黑色弹珠!
黑白烟雾同时腾起,后山高台上,众人皆惊。
“去吗?”权夜查看向周生良。
周生良不疾不徐捋起花白胡须,“多管什么闲事。”
黑白烟雾中不断传出惨叫,钟一山强按武超在地,以掌化拳狠狠捶打武超胸口。
悍勇拳风带着一往无回的霸烈重重叩击。
武超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双臂交叉护在胸前。
咔嚓……
伴着钟一山阵阵怒吼,武超双臂骨碎!
胸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
‘噗、噗、噗……’
鲜血一口一口狂涌,武超自诩强悍无匹的锻体术,在钟一山的拳头下不堪一击!
黑白烟雾渐散,顿星云、侯玦跟段定、沈蓝月几乎同时赶过来。
“涟漪……范涟漪!”段定第一时间看到躺在地上满是鲜血的范涟漪,立时疾奔。
同一时刻,顿星云大步过去将几近疯狂的钟一山拉起来。
“走开!”钟一山狂甩顿星云,拳头横扫武超左颊。
‘噗……’
“一山!你再打会打死他的!”顿星云硬生拖起钟一山,重声开口。
“我就要打死他!我要他死……”钟一山双眼赤红,被顿星云拽起时,脚下运足内力狠狠踢过去。
武超已残,身体硬生被钟一山那一脚掀翻几个来回,面朝下叩在地上,奄奄一息。
“该死的!”范涟漪身侧,段定红着眼眶想要冲上去,却被侯玦狠狠拉住。
“先救人!”侯玦知道段定要干什么,但是不行。
武盟牵扯太多,万不能传出他们群殴卫国新生致死的丑事,轻则坏了两国邦交,重则引发战乱。
“你放开我……”
钟一山陷入魔障,拼命想要挣脱顿星云。
顿星云怎么可能放!
“钟一山你清醒一点!武超已经废了!他再也提不起鸳鸯钺,他这辈子都完了!”顿星云紧紧箍住钟一山,字字句句无比清晰落在钟一山耳畔。
而此时,之前摆出五方阵的五名卫国新生已经出现在视野之内。
“一山,让他活着承受自己的劣行,让他活着……”顿星云极缓开口,慢慢松开钟一山。
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息,钟一山目光如电,寒意森森。
片刻后,急转身形走向范涟漪……
武院那些教习们先后赶过来,将重伤的范涟漪跟武超分别擡走。
至此,钟一山等人方才重返出口。
场外,众人早已从高台上下来候在出口多时。
“一山!”看到钟一山一刻,甄太后抑制不住内心激动,大步向前。
“一山拜见皇祖母。”
钟一山欲俯身却被甄太后拉到身前,“有没有受伤?”
“孙儿一切都好。”钟一山摒弃心底悲愤,展出笑意。
甄太后频频点头,身后一众文臣武将亦连声赞叹。
旁边位置,一身明晃蟒袍的朱裴麒无比欣慰看向钟一山,“恭喜你。”
钟一山闻声转眸,侧过身,双手拱拳,“一山多谢太子殿下。”
谢你绝情如斯,致金陵十三将惨死白衣殿。
谢你狼心狗肺,致自己亲生骨肉难见天日。
谢你,给了我再入朝堂的机会。
朱裴麒,你我之战,即将拉开帷幕。
我期待,不知你可期待否……
众人之中,唯温去病知道钟一山此刻看向朱裴麒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他本欲上前恭喜,转念又觉得不合时宜,且也不差在这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