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千秋殿。
武盟的结果让沈蓝嫣很失望,即便得胜七人中有自己的妹妹,她依旧开心不起来。
贵妃椅前,清莲小心翼翼将斟满雨前龙井的茶杯端给自家主子。
“钟一山去了御书房?”沈蓝嫣接过茶杯,浅声问道。
清莲点头,“先是去的御书房,后又到了御医院,这会儿已经离宫。”
“武盟得胜,他们七人不久便会入朝封官……”茶杯置于唇边,沈蓝嫣却是犹豫,“去安排,我要出宫。”
“小姐是要去?”清莲试探开口。
“我想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沈蓝嫣握着茶杯的手愈紧,眸色骤然一深。
只要姚曲答应,她愿不计名利不计后果与姚曲一起离开皇城。
若不答应,那便拼个鱼死网破。
我不幸福,就万万见不得你幸福……
距离钟一山离宫不消一个时辰,御医院便将那封书信连同能够证明书信有毒的证据,派人送到刑部。
陶戊戌得到书信之后,亲自走了趟镇北侯府。
但在此之前,他叫薛师爷故意将自己欲抓捕钟知夏跟老夫人的消息透露出去。
是以当他乘轿抵达侯府的时候,钟宏跟顿无羡皆在。
即便有确凿的证据和理由,陶戊戌亦卖给顿无羡面子,没有将老夫人跟钟知夏带去天牢暂押。
这一趟,陶戊戌算是白走了。
回到刑部,薛师爷百思不解。
自他跟在陶戊戌身边至今,还从未见自家大人如此‘宽容’过。
“大人……想站队了?”书房里,薛师爷忍不住问道。
陶戊戌手执书卷,略擡头,“站什么队?”
薛师爷转身走向房门,打开又闭阖,之后谨慎回到桌案前,“大人莫不是想站到太子麾下?”
陶戊戌挑眉,“何以见得?”
“否则大人为什么要卖给顿无羡面子,他官职不比大人,但却是太子殿下身边红人。”薛师爷对朝中局势看的通透,方才有这番猜想。
陶戊戌冷笑,“穆挽风在世,太子全盛时期本官尚且没有站队,这会儿太子频频受挫,本官却要站队?”
如此,薛师爷越发不明白了,“那大人为什么要给顿无羡面子?”
“不是给他,是给钟一山。”
陶戊戌搁下书卷,因为瘦而略显凹陷的眼眶里闪出一抹精光,“中毒一案原本有三个嫌疑人,钟一山保了范涟漪便只剩下两个,前日钟一山差人送了两段蟒蛇肉到本官府上,那小厮分明说钟一山把蛇头带回镇北侯府了。”
“那又怎样?”薛师爷知道这事儿,可这能代表什么?
陶戊戌舒了口气,身体靠在椅背上,眼底越发锐利如鹰,“蟒蛇头最毒,钟一山拿回去必然不是孝敬钟勉,除了钟勉,侯府里还有谁?”
“老夫人跟二房。”薛师爷回道。
“钟一山那是回去发威了,他发威的目的便是要告诉老夫人跟二房,中毒一事必要有人付出代价。”陶戊戌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些许赞赏目光。
薛师爷了然,“他是想让二房跟老夫人内斗?”
“信是老夫人所写,钟知夏相送,这事儿若真细究起来还很难说谁才是凶手,与其刑部查,倒不如让他们自己选。”
陶戊戌身为刑部尚书多年,深知人性本恶,生死关头亲情如浮云。
他相信,用不了几日,镇北侯府必会传出异动……
夜,光洁如辉,宁静幽远。
天地商盟二楼,温去病仔细回想伍庸白日里的那番话,不禁叹息。
一个晚上,他已经叹了二十来口气。
甄太后,亦是他的皇祖母,快要死了。
难怪她都没问钟一山愿不愿意,直接点了鸳鸯谱。
原来是这样。
其实如果不是甄太后在握温去病手腕的时候,暴露出自己的脉象,伍庸根本不会告诉温去病。
毕竟伍庸答应过甄太后,不会说给任何人。
说不难过,是假的。
即便没有血缘,温去病对这位甄太后亦心生崇拜跟敬仰,亦想有朝一日可以跪在她老人家面前,唤一声皇祖母。
现在看,只怕是没机会了。
温去病又叹了一口气。
毕运现身,“主人若是不想要钟一山,大可不必委屈自己。”
毕运忠仆,即便温去病平日里对他不算好,应该说很坏,但在看到自家主子面对桌上那只玉戒长唉短叹一个时辰之后,还是忍不住出来劝慰。
温去病慢动作擡头,“你哪只眼睛看到本世子委屈了?”
毕运不明白温去病为什么会这样问,明明五官揪在一起都快拧出水了,眼睛红红的,这都不叫委屈吗?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啊!”
温去病沉默,之后送给毕运四个字。
自戳双目。
钟一山来了,所以毕运没有戳成。
二楼,当钟一山走进来的时候,温去病收了玉戒,带了面具,一派恬淡之姿坐在桌边。
“一山拜见盟主。”
钟一山自皇宫出来先去了鱼市,与林飞鹰交代一番便直接转到幽市。
“二公子不必多礼。”看着眼前的钟一山,温去病心里高兴,很是高兴。
不管怎样,这份情缘算是定下来了。
相比之下,钟一山伤感,很是伤感。
当看到鸾凤戒的那一刻,他脑海里闪现的,竟然是一张金色面具。
是颜回。
虽然只是一念,却让他很清楚的知道,温去病并非良人。
“一山今日入宫去见朱裴麒,听他的意思,会将我指派到□□营为副将,范涟漪为参将。”钟一山恭敬落座,谦谨抿唇。
温去病愣住,“他哪里来的自信?”
“他的确自信,才会觉得终有一日能将我收入麾下。”钟一山思来想去,只有这一种可能。
温去病略带嘲讽语气,“穆挽风的死,让他长了不少自信呵。”
“还有一件事……”钟一山想说,却犹豫。
接下来的事,他不知道眼前男子是否有兴趣听,而他又当不当讲。
“二公子不妨直言。”温去病鼓励道。
钟一山深吸口气,“今日延禧殿,皇祖母将我与温世子叫到一起,分别传给我们一对鸾凤玉戒……”
钟一山告诉自己,他只是想听听颜回的意见,只是这样。
“甄太后是希望你们壁玉成双?”温去病明知故问。
钟一山点头,“皇祖母的确有这样的想法,而且……想尽快落实。”
“很好。”既然知道甄太后将不久于人世,温去病自然想要完成甄太后的愿望,加上私心,他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还能说什么。
很好吗……
很好呵。
然而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钟一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告辞。”钟一山起身,没给温去病反应的机会,径直走出二楼雅间。
温去病懵,片刻后叫出毕运。
他就想问问毕运看出什么没有。
毕运点头,钟一山一看就不是好男风的样子。
“你怎么看出来的捏?”温去病挑眉看向毕运。
毕运忽然想到自己刚刚戳过双目,回答道,“用心。”
“滚回去挖心。”温去病无比淡定开口。
待毕运遁离,温去病思来想去不放心,索性直接跟了出去……
这一夜,沈蓝嫣在卿酒院外等到天明,姚曲硬是没见。
泪已干,唯有满腔怒火如地狱深渊滚滚岩浆,奔腾急涌,将她所剩无几的理智灼烧殆尽。
她恨极,次日回宫第一件事便是到皇后顾慎华面前揭发姚曲行为不端,品行不正,与已逝舒贵妃私通,更与酒室新生钟一山茍且!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沈蓝嫣彻底疯魔。
有时候我们会说爱情可怕,其实可怕的不是爱情本身,而是遇到爱情的人。
越是执拗的人,求而不得就越想摧毁。
沈蓝嫣揭发之事非同小可,顾慎华随即召来三宫六院的妃嫔,一起求见甄太后。
希望甄太后可以主审此事。
按道理,此事涉及后宫妃嫔,当由手持凤印的顾慎华主审。
顾慎华却以当年事发时她还不是皇后,且揭发之人乃太子妃,自己不便参审为由,推给甄太后。
甄太后听罢,欣然接受。
与顾慎华同行的许多妃嫔心里都清楚,她无非是想把自己摘出去而已。
要说不便参审,被揭发的钟一山还是甄太后的亲外孙,甄太后怎么就方便主审?
“太后,既是蓝嫣揭发姚曲跟钟一山……我们何不宣他们二人晋见?”延禧殿内,顾慎华见甄太后听罢前因后果默不作声,下意识提醒。
主位上,微阖双目的甄太后缓掀眼皮,“不然你审?”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顾慎华退后时朝厅中沈蓝嫣使了眼色。
沈蓝嫣很清楚顾慎华在这件事上的占位,当即上前跪在甄太后面前,“太后明鉴,蓝嫣所言句句属实,有人证物证,舒伽非但与姚曲私通,连那夭折的小皇子都是孽种!”
“孙嬷嬷。”甄太后视线落在沈蓝嫣身上,“过去掌嘴。”
延禧殿内,众人惊。
沈蓝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为什么?太后……”
没由着沈蓝嫣把话说完,孙嬷嬷巴掌已然落下来。
‘啪、啪、啪……’
不多不少,整十下。
“你想知道为什么,哀家告诉你,案子未定之前,舒伽仍是宫中贵妃,她所怀子嗣,仍是大周皇嗣,你连名带姓直指舒伽又辱骂我大周皇子当为死罪,念你初犯,这十巴掌且让你长长记性。”
沈蓝嫣出师不利,被告还没见着面,她这原告已经挨了打,旁观妃嫔心里大概也都有了数。
“既是皇后相信哀家,把这件事交到哀家手里,我便勉为其难应下,倘若有确凿证据证明舒伽与姚曲有染,哀家自会将舒伽贬罚为民且迁出皇陵,若一山真做了有辱门风之事,哀家也定不轻饶,至于姚曲,若坐实,他也免不了一死。”
听到死,沈蓝嫣心底闪过一抹快意,脸上的痛瞬时变得不那么清晰。
“此事哀家明日会详细盘查,你们都退了吧。”甄太后挥袖,众妃嫔鱼贯而出。
待众人离开,甄太后挺直的身体松懈下来,胸口微滞。
殿门处,孙嬷嬷将门板闭阖转身一刻急步过来,“太后您这身子……”
“不碍事。”甄太后调整数息,“去查查沈蓝嫣,看看她到底什么动机。”
“是。”孙嬷嬷扶起甄太后,“老奴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给嫡二公子?”
“这会儿一山怕是已经知道了。”甄太后由着孙嬷嬷搀扶,走进内室,“不管是谁掀起的风,既是刮到哀家这儿,便也止在哀家这儿。”
甄太后庆幸,能在最后的时光里替孙儿避避风雨,也好……
钟一山的确知道了,知道的途径很是奇特。
婴狐告诉他的。
地点在范府。
“你居然跟姚曲有一腿?姚曲多老了啊!你跟他还不如跟我呢!”婴狐见到钟一山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然后就被钟一山一巴掌抽成陀螺。
床榻上,范涟漪虽然还不能坐起来,伤势却在好转。
这会儿听到婴狐开口,本能惊坐时胸口骤痛,“呃……”
“你也信他!”钟一山急忙过去扶躺范涟漪。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去文府传懿旨的太监说的!”婴狐紧接着将现下文府里人尽皆知的传言,如实重复一遍。
到最后,婴狐长叹口气,“难怪那晚姚曲送我们酒喝,爱屋及乌啊!”
钟一山一副‘任风雨来袭、我自岿然不动’的表情看向婴狐,“你过来。”
傻狐最爱钟一山了,叫过去就一定要过去啊!
说真的,面对这么傻的狐貍,钟一山还真下不去手……
人生已经那么艰难,是以在婴狐真走过来的时候,钟一山没有下手,而是拍拍婴狐肩膀,语重心长跟他说了一句话。
哪里凉快,哪里玩去罢。
婴狐觉得外院梨树
“我真羡慕婴狐。”床榻上,范涟漪望着婴狐离开的身影,感慨良多。
她是真的羡慕,即便之前与之对立她都掩饰不住心底那份嫉妒。
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活的像婴狐那般洒脱。
钟一山点头,“我也羡慕他。”
一路走来,他尚且有倦怠疲累的时候,婴狐的人生却似得鸡血支撑,永远欢腾。
不提婴狐,范涟漪将视线转到钟一山身上,“有人陷害你?”
“很明显。”钟一山点头,而且知道是谁亦知道为什么。
“怎么办?我……”
“你安心养伤,若连这等小事我都处理不好,如何有资格让你跟在我身边。”钟一山并没有把朱裴麒的意思告诉给范涟漪,旨意未下,许有变数。
他不想让范涟漪空欢喜。
至于沈蓝嫣诬陷自己的事早在意料之中,他便也没有多少惊讶。
他只是失望,求而不得即摧毁,沈蓝嫣当真无药可救……
皇宫,白衣殿。
曾经这座宫殿有多辉煌,现在就有多寂寥。
宫里发生那么大的事却无人过来支会,连个私下里通禀一声的宫女都没有。
穆如玉早就看透这世间冷暖,倒也不会悲春伤秋,也没时间感慨这世态炎凉。
因为,她并非局外人。
“娘娘,真没想到案子最后会落到甄太后手里,皇后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厅内,秋盈将熬好的汤药端给自家主子,低声问道。
“且不管顾慎华葫芦里卖什么药,案子落在甄太后手里于咱们百利而无一害。”穆如玉接过汤药,仰头咕嘟灌进嘴里。
这是顿无羡之前在游傅那儿求来的秘方,说是能让她恢复身子,这身子若是调理好了,可孕。
“嗯,钟一山是甄太后的亲孙子,甄太后再怎么也不可能让沈蓝嫣这样坏钟一山的名声。”秋盈理所当然道。
“那是自然。”穆如玉搁下瓷碗,“钟一山的名声自有甄太后保着,小皇子的名声得由咱们争!”
“娘娘放心,定都侯已经安排妥当,沈蓝嫣找的那些人证物证没一个撑得起来。”秋盈忽似想到什么,“定都侯的意思,届时只怕得由娘娘带康阡陌入宫作证。”
“他这如意算盘打的响,本宫若领康阡陌出现在延禧殿,便是彻底与顾慎华撕破脸,到时就算保住小皇子的名声,我又拿什么保我自己!”
穆如玉眸色幽冷,继续开口,“那时本宫若想活命,势必要求他马晋,他若以昭阳殿幸存者名单相要挟,本宫只能投鼠忌器。”
秋盈蹙眉,“那怎么办?”
“钟一山。”这件事穆如玉想了很久,倘若康阡陌由钟一山带入皇宫,意义则完全不同。
一来甄太后会看中钟一山带进去的人,二来顾慎华与钟一山则变得水火不容。
钟一山再怎么说也是外臣,比她这个宫廷妃嫔不知道要潇洒多少倍。
“可钟一山能愿意吗?”秋盈有些不确定道。
穆如玉眸色渐缓,微亮道,“当然愿意,他就算不在乎舒贵妃跟小皇子,还不在乎姚曲吗!钟一山便像是当年的穆挽风,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两个身上多的是血气方刚!”
秋盈似懂非懂,但也相信自家主子不会错。
只是穆如玉如何能知现在的钟一山,并不是当年的穆挽风……
自沈蓝嫣揭发丑事之后,整个皇宫仿佛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里。
不管妃嫔还是宫女太监都知道,接下来在这皇宫里,即将会上演一场大戏。
无关者,那颗看热闹的心躁动到根本停不下来。
有关者,人人自危……
含光殿内,流珠犹豫许久,终是将心里疑惑说出来。
依着流珠分析,这事儿若落在含光殿,钟一山暂且不论,舒伽跟姚曲的事必定能坐实,小皇子不管是死是活都不再是问题。
“这事儿若在含光殿坐实,有什么意义。”顾慎华捏着茶盖,轻轻拨开茶间浮起的嫩叶,幽幽抿唇。
流珠恍然,心底闪过一抹寒凉。
“娘娘的意思……即便甄太后判了舒伽跟姚曲清白,可因为事关钟一山,世人自然而然觉得是甄太后徇私,所以……”
“所以不管甄太后怎么判,舒伽跟姚曲都不可能清白了呢!”顾慎华呷了口茶,心情大好,“难得沈蓝嫣能把钟一山捎带上,意料之外,的确是意料之外呵。”
见流珠不再开口,顾慎华又道,“咱们安排的人跟沈蓝嫣接上头了?”
“回娘娘,接上了。”流珠据实应道。
顾慎华忽然觉得这茶好甜,苦极回甜之感。
她曾亲口对舒伽说过,你永远,斗不过我……
皓月当空,青霜如银。
寂静的皇宫忽有风起,那棵经历数百年沧桑的巨杉树不时发出沙沙声响。
钟一山的身体,隐于其间。
皇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个人或许会出现。
他想等在这里,碰碰运气。
运气,来了。
居高临下,钟一山分明看到一抹娇弱身影自重华宫后墙悄然探出。
正是子时,周遭侍卫换岗的空当。
借着皎白月光,钟一山紧紧盯住那抹身影,寻常宫装,普通发髻,那人一直低头钟一山很难看清楚她的样子,只知道是位女子。
待到树下,那女子无比娴熟叩动机关,将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放入暗格。
之后快速扳回机关,暗格隐匿时,那女子缓缓起身望向左右。
就是这一刻,钟一山看清了那张脸!
流珠?
怎么会是流珠?
钟一山惊讶看着那抹悄然离开的身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确定,流珠是顾慎华从颍川带进宫的,与舒贵妃几乎没有交集。
他有猜过这个人的身份,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人来自含光殿,更是顾慎华的贴身宫女。
世事如棋,太过难料……
同样的夜,镇北侯府的新津院内,灯火微燃。
自那日钟一山发飙,老夫人憋了几日想等钟宏主动过来找她。
结果钟宏莫说找她,再没来新津院用过膳。
这下老夫人坐不住了,直接让桂嬷嬷堵在二房门口,把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给叫了过来……
都说母子连心,多半是母亲对儿子有那份心,儿子是否也能跟母亲连心还真不好说。
此刻房间里,钟宏恭敬立在老夫人面前,“这么晚了,母亲还没歇下?”
老夫人平日里拿钟宏当自己眼珠儿一样疼,从小到大没摆过脸色,但这会儿她是真生气。
“府上孽种一个接着一个的出,你让我怎么歇得下去!”
老夫人恨声开口时瞪了眼钟宏,之后又觉得瞪的狠了,“站着怪累的,坐下。”
钟宏沉默,转身落座。
旁侧,桂嬷嬷立时奉上刚刚沏好的碧螺春。
钟宏接过茶杯,“母亲找儿子有事?”
话虽不好开口,但好在没有外人。
老夫人犹豫一下,“下毒一案已经摆在明面儿上,就算那毒是范涟漪下的,可钟一山这是铁了心要在老身跟知夏中间选一个背黑锅……”
钟宏端着茶杯,静默聆听。
见其不语,老夫人又道,“好在你膝下还有长明,加上之前被送到乡下守祖屋的侧室也养了个丫头,听说那丫头乖巧机灵,也很可爱。”
老夫人说到这里,钟宏了然。
“母亲的意思,是让儿子把知夏交出去?”钟宏明知故问。
“这不是没法子了嘛,你想想,因为穆惊鸿那档子事儿,知夏名声坏的嫁都嫁不出去,你留着她只会受累,索性就把她交出去,了了这桩下毒案。”
老夫人说话时故意瞄了眼钟宏脸色,“你放心,只要有母亲在,这镇北侯的爵位早晚帮长明争到手!”
因为钟宏几日没来,老夫人也不似初时那般笃定自己最宠的儿子,就真的会义无反顾站在自己这边。
是以,作了保证。
“儿子不在乎爵位,只要母亲……可以平安。”钟宏不动声色道。
老夫人闻声,甚是欣慰,“母亲就知道这辈子,没白疼你!”
“时候不早,儿子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钟宏搁下一滴未碰的茶杯,恭敬施礼。
这厢,钟宏刚刚离开新津院。
那厢,钟知夏已然在流芳阁内疯狂打砸。角落里,禾画懵的。
自家小姐刚刚还说想到一条妙计可令她跟老夫人同时脱险,怎的没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还带回来这么大火气。
“该死的老东西!”钟知夏举起手里的骨瓷甘露瓶,狠狠抛向地面,玉白瓷片迸起的刹那划过手背,鲜血猛溢。
骤然袭来的疼痛使得钟知夏渐渐清醒,幽黑冷眸却越发寒冽。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还在犹豫要不要把祸彻底转嫁到老东西头上的时候,那老不死的竟然已经鼓动父亲把她交出去!
“该死……”钟知夏不顾手背传来的钻心疼痛,双手紧扯锦帕,任锦帕褶皱变形亦不松开。
或许,她该先下手为强……
且说钟一山自皇宫回来的时候,已过丑时。
静谧铿锵院,飘逸出一股淡淡的芬芳。
是酒香。
钟一山寻香而去,分明看到整片梨树中间,一袭如雪白衣的温去病正趴在石台上,独饮。
孜孜不倦,阴魂不散呵!
钟一山纵步过去,正要撵人时却是温去病先开口,“等你好久了,陪我一起喝好不好?”
轻风摇曳,树影斑驳,如银月光落在温去病那张风华绝代的俊颜上,温柔了岁月,惊艳的时光。
温去病的眼睛很亮,比夜空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他就那么懒散的趴在石台上,举起玉颈酒壶,似笑非笑的看着钟一山,“一起喝嘛,一起喝吧。”
钟一山鬼使神差的,接过酒壶,“有心事?”
虽然以他对温去病的了解而言,心事这种复杂的东西应该不会出现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但是很明显,温去病有心事了。
温去病笑了笑,神色颇显凄然,却又有些漫不经心,“没有啊,单纯想喝酒。”
“那就喝吧。”人生在世,谁还没有几件不可言说的往事。
钟一山不问,便是知道那些不可言说的往事,也必将无言以对。
既如此,还说吗。
温去病是真的想喝酒,不止想喝酒,还想杀人。
只是不能,他由始至终要的,不就是真相大白吗。
若都杀了,大周那个夭折的小皇子又该如何重见天日。
眼见温去病一口一口不停歇的朝嘴里灌酒,钟一山眼中溢出一抹担忧。
说实话,他真心觉得现在更应该被安慰的是自己,毕竟被冤枉与人茍且的那一个,是他。
但温去病这副样子,他也是不能强求了。
“如果我能帮上你,不要客气。”钟一山搁下玉颈酒壶,正色看向温去病。
温去病微熏,歪了歪头,“真的不用客气吗?”
钟一山点头,“只要我能做到。”
温去病唇角弯起,目光迷离,“陪我睡一晚吧……”
如果,温去病不是喝醉了,不是他看起来真的很像有心事!
钟一山直接就动手了!
可即便是这样,钟一山还是很生气。
小爷这样真诚待你,你他娘让我陪你睡?
还想怎样!
就在钟一山闭目调息片刻,重新睁开眼的时候,温去病没了。
确切说是滑下石凳,趴到了石台底下。
睡、着、了……
又一群草泥马从钟一山脑海里狂啸而过,他发现近段时间自己跟这种马特别投缘。
“温去病?”钟一山一番心里建设之后起身过去,推了推。
无人应声。
“你敢装睡我打你啦?真打哦?下手不会轻的!”任钟一山如何试探,温去病就只趴在地上,呼吸匀称。
果然是睡着了。
钟一山无奈伸手,可劲把温去病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温去病好重!
钟一山单手拽着温去病绕过自己后颈的胳膊,另一只手揽在温去病腰际。
所以说触感当真要比视觉更真实,钟一山倒不知看起来温润如玉的温去病,腰上竟然没有一点点赘肉。
钟一山出于好奇,真的只是出于好奇,手便稍稍往下了一些。
再下一些……
温去病没睡着,一直都没睡着,他只是想装睡赖在钟一山这里不走。
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钟一山的手真的不能再往下了啊!
就在温去病都有点控制不住体内疯窜的小火苗时,整个身体轰然一倒,躺在了床上。
“没想到你是这么努力的一个人……”钟一山拉过被子盖在温去病身上,之后转向方桌。
前世她曾是位元帅,最清楚一个拼命操练的将士该有怎样一副身骨。
温去病,就拥有那样的身骨……
即便是这样,钟一山也没有怀疑,亦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
明日,他将面对沈蓝嫣。
床没了,钟一山只好匍在桌边浅眠。
月光如薄纱倾覆,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钟一山身上,泛起淡淡的光。
温去病睁着眼,静默注视桌边男子,目光愈渐温柔。
曾几何时,错过枭雄,我便再也不会错过你……
一天一夜的时间,甄太后私以为这件事对自己孙儿不再突兀之后,开审。
延禧殿内,但凡有资格站在殿内的妃嫔无一缺席。
无比强烈的好奇心,跟见不得别人好的变态心理,使得她们各个翘首盼着好戏开锣。
殿中央,沈蓝嫣一副正义凛然之姿挺直而立。
顾慎华居左上尊位,余下妃嫔各自找对位置,甄太后没开口便无一人敢先说话。
“姚教习还没到吗?”主位上,甄太后不愠不怒,神情自带威严。
旁侧,孙嬷嬷恭敬俯身,“回太后,昨日懿旨传的是巳时,也快了。”
“嗯,叫人把一山也唤过来。”甄太后淡声吩咐,视线转落在沈蓝嫣身上,“既然他们还没来,你先开始吧。”
若在公堂,这嫌犯还没到,原告哪有先陈情的道理!
沈蓝嫣心有不甘,却也不好顶回去,“太后明鉴,姚曲与舒……贵妃私通之事证据确凿,臣妾有人证在外候着,亦有物证!”
“传上来。”
甄太后音落时沈蓝嫣微怔,“可是……”
“大胆!”没给沈蓝嫣质疑的机会,孙嬷嬷冷呵一声。
这一声大胆喝的整个延禧殿都是一颤。
妃嫔们暗惊,平日里看着挺和蔼可亲的孙嬷嬷,动起怒来竟有这般气势。
到底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多少都沾了些老太后的英气。
沈蓝嫣不敢多言,朝身后清莲使了眼色。
清莲得主子意思当即转出宫外……
皇宫,东门。
哑叔拽住马车之后,钟一山自里面走下来,擡头便见另一辆马车将将停止。
与姚曲四目相视时,二人无奈一笑。
“一山连累姚教习了。”钟一山先走过去,拱手施礼。
“师徒一场谈何连累,若真论起来,倒也不是你连累我。”姚曲穿着太学院的教服,玉簪绾发,眼中一如既往的清心寡欲。
钟一山恭敬起身,由姚曲走在前面,心底微殇。
两世师徒,你却得我两世牵累,真是对不起了。
东门处,沈蓝月早早候在那里。
见姚曲时只微微低头,待其而入直接拦下钟一山,万般歉疚,“对不起。”
同父同母,沈蓝嫣跟沈蓝月的性子也真是差太多。
此番与沈蓝嫣对立,钟一山担心的却是沈蓝月,“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我怎么都没想到姐姐竟然这样极端,她真是疯了!”沈蓝月怒极跺脚,“钟一山,若你有事,我必拼命护着你!我帮理不帮亲!”
钟一山浅笑,“那就好。”
未与沈蓝月多言,钟一山只安抚几句便入了皇宫。
延禧殿内,沈蓝嫣带进来的证人是两个年过花甲的老叟,跟一位老妪。
四人皆是昔日舒府上的婢子跟下人,加起来三百多岁,站在殿内颤颤悠悠。
这会儿四人已经轮番说了证词,大概意思是舒贵妃还是舒府大小姐的时候,便与姚曲来往甚密,姚曲也不止一次入过舒伽的闺房。
除了证词,他们还拿出证物,便是舒伽与姚曲相互来往的情书。
就在那老妪信誓旦旦回忆,自己曾亲耳听到舒伽闺房里传出旖旎之音的时候,姚曲与钟一山先后而入。
“欺瞒当朝太后是凌迟的死罪,这位老人家,说话可要仔细。”钟一山径直走进殿内,与正信誓旦旦的老妪擦肩而过,斜睨了一眼。
“一山拜见皇祖母。”
与此同时,姚曲亦施礼,“姚曲拜见甄太后。”
见姚曲与钟一山一起走进来,沈蓝嫣妒火中烧,眼中恨意如何也掩饰不住了,“姚曲你贵为太学院教习却不知检点,非但与宫中贵妃私通更与院中新生茍且私混,你简直不知廉耻!”
因为知道姚曲是多么清心寡欲的一个人,像这种骂街的事儿,钟一山主动承包了。
“太子妃就知廉知耻了吗?你若知廉耻便不会前夜在卿酒院外死活赖着不走,便不会因妒生恨诬陷姚教习,求而不得即毁,恕一山直言,太子妃的度量犹如针尖。”钟一山转身,冷漠直言。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再给沈蓝嫣留面子便是对姚曲不公,对舒伽不公。
“钟一山你血口喷人!”沈蓝嫣怒斥。
“太子妃就不是血口喷人了?”钟一山冷笑,转身走到殿中老妪面前,“你记性很好?”
老妪得了钱,自是狠狠点头。
“那我问你,你旁边这两位旧识都叫什么名字?”钟一山冷冷看向老妪,声音很冷。
老妪懵了,扭头看向旁边一位老叟时被钟一山挡住视线,“你连张松、王平都忘了,还能清楚记得自家小姐闺房里传出过旖旎之声?”
“没忘没忘!他们一个是张松一个是王平!”老妪恍然大叫。
钟一山盯着老妪数息,笑了,“我其实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老妪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沈蓝嫣怒不可遏冲过去,“他们并不是同一时间伺候在舒府的下人!”
“解释的不错。”钟一山赞许似的点点头之后,微挑眉峰,“可又有什么意义呢?”
接下来,钟一山自怀里取出一张折叠妥帖的宣纸,面向甄太后,
“皇祖母明察,这三人虽都在舒府做过事,但都算是粗使仆役,平日里莫说与舒贵妃说话,见上一面都很难,这宣纸上所列,是他们与太子妃的私下交易。”
孙嬷嬷已然走过来,将宣纸接在手里转身。
“这上面清楚写明他们每人各收太子妃五千两白银,以及藏银之处。”
甄太后自孙嬷嬷手里接过宣纸,缓慢展开。
“没有!太后明鉴,蓝嫣绝对没有收买任何人!那些钱……必是钟一山故意诬陷!”沈蓝嫣也算是当世才女,心思敏捷,反应极快。
“是不是诬陷哀家自会查明。”甄太后收了宣纸,便又将时间留给钟一山。
钟一山了然,转身看向沈蓝嫣,
“其实太子妃又何必浪费银子,当日舒贵妃入宫前曾得宫内女官层层查验方才入宫,想来太子妃也在各司走了一遭,查验的过程有多严苛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舒贵妃清白与否由不得这三位胡言乱语,太子妃若怀疑,何不把当年给舒贵妃验身的女官都叫过来,逐一问话。”
延禧殿内,众妃暗叹。
明明之前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沈蓝嫣已现颓势,反倒是钟一山,后来者居上。
沈蓝嫣恨的牙痒,莫说舒伽清白,就算不清白,事关已责那些女官敢说?
“本宫叫他们过来,是想证明舒贵妃与姚曲未入宫时青梅竹马,正因青梅竹马才有入宫后的藕断丝连!”沈蓝颜摒弃所有负成情绪,冷声驳斥。
“舒贵妃与姚教习自幼相识人尽皆知,何须他们证明。”
钟一山缓步走向沈蓝嫣,“就像太子妃自小爱慕姚教习,好像也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吧?”
“你胡说!”沈蓝嫣脸色涨红,尖叫否认。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钟一山勾唇,笑容里带着几分冷意,“婴狐已经去了沈府拿证据,相信很快……”
“钟一山!我来啦……”
突如其来的疾声,突如其来的人影。
婴狐就像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延禧殿内,胸前背后各裹着两个好大的包裹。
别问婴狐为什么可以冲破重重关卡守卫的皇宫,因为钟一山把腰牌给了他。
至于婴狐为什么会去沈府,自然也是钟一山的意思。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婴狐?
因为他有师傅。
而且这种偷鸡摸狗……不,暗中取证的事儿,也只有婴狐能特别不顾脸皮跟颜面的办好。
见婴狐把包裹撂到地上,钟一山深凝沈蓝嫣一眼,走过去。
“我不是说只把有关姚教习的东西拿过来吗?”钟一山行至婴狐旁边,看着整整两大包东西,很是头疼。
“全都是啊!”婴狐直接打开其中一个包裹。
好家伙,二十几条手帕映入眼帘!
看到锦帕一刻,沈蓝嫣眼睛红了,“你们大胆!”
眼见沈蓝嫣不顾延禧殿众多妃嫔在场,疯了一样冲过去,钟一山猛擡手攥住她手腕,“你也知道将隐|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多难堪?”
“钟一山!”沈蓝嫣如何也没想到,钟一山会突然来这一招釜底抽薪,她人生里就只有一个秘密。
就只有这一个秘密!
就在钟一山与沈蓝嫣僵持之际,婴狐已经捞起包裹里一大把锦帕,颠儿到众位妃嫔面前,一人发了一条。
甄太后跟孙嬷嬷也不例外。
婴狐连姚曲都发了,只是姚曲没要。
自入延禧殿,姚曲便一直静默立于旁侧,不管沈蓝嫣如何诋毁诬蔑,他眼中却无波澜。
没有人,看得出他的情绪。
“还有哦!还有好多画像,都不要着急!”婴狐很忙,来来回回七八次终于把东西给分了。
就在婴狐捞起最后一套嫁衣,准备抱向甄太后时,沈蓝嫣狠狠甩开钟一山,疯狂冲过去把嫁衣抢在怀里,“不要看!你们都不要看……”
一击,即败。
宫中妃嫔,哪有一个不精通刺绣?
即便是不精通也都还是认字的,那丝绢上以金银线盘丝绣出的姚曲二字,简直不要太明显。
那一幅幅画像也都特别传神。
最让人震惊的,便是沈蓝嫣此刻抱在怀里的嫁衣!
艳红如血的嫁衣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鸾戏凤图案,裙裾底摆绣着百福,边缘滚着寸长的金丝璎珞。
嫁衣两侧,各有一株盛放的并蒂莲,莲花盛放间各绣一字。
姚,嫣。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钟一山还真难想象沈蓝嫣到底是有多爱姚曲!
延禧殿内一片窃窃私语,顾慎华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真相,就如所有人看到的那样。
沈蓝嫣因爱生妒,诬蔑姚曲。
“沈蓝嫣,你还有何话说?”甄太后将手里锦帕递给孙嬷嬷,冷声道。
沈蓝嫣却是看向姚曲,双眸布满血丝,咬牙切齿,“你满意了?把我害成这样你满意了!”
婴狐特别不能理解沈蓝嫣的逻辑,“好像把她害成这样的是我吧?”
钟一山慢动作扭头,看向婴狐,“闭嘴。”
傻缺拉仇恨也不是这样拉的!
“姚某若没记错,诬陷宫中贵妃,是死罪。”由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姚曲,第一句话便令沈蓝嫣坠向无尽深渊。
无情时冷眼旁观天地老,有情时为卿诛尽天下人。
这就是姚曲,他从未掩饰过自己。
“姚曲……姚曲!”沈蓝嫣如遭雷击,眼泪顷刻决堤。
她不敢相信姚曲在看到她所做的一切之后,竟然能说出这样的狠话!
“为什么?姚曲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看到了,我连嫁衣都准备好了!我是真的爱你!”沈蓝嫣悲恸低吼,竭力咆哮。
钟一山一瞬间想到了云霓裳,同样爱的艰辛,他却从未在云霓裳眼中看到一丝怨怼。
就在沈蓝嫣失控冲向姚曲的刹那,顾慎华突然起身,大步过去狠甩手腕。
‘啪……’
一巴掌,打的沈蓝嫣脑袋嗡嗡作响。
“姚教习说的不错,诬陷贵妃罪当死!”顾慎华怒视沈蓝嫣,狠戾开口。
姚曲近在咫尺,却未朝沈蓝嫣多看一眼。
心痛至极,沈蓝嫣狠狠揪住嫁衣。
‘呲……’
嫁衣从中间扯断,沈蓝嫣一双赤目仿若迸出火星,“我没冤枉舒伽!她的确在入宫之后还与姚曲暗中私通,还怀上孽种……”
好好的准太子妃,说疯就疯了。
殿内众妃嫔又一阵窃窃私语,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姚曲的表情,依旧如固。
姚曲越是这样,沈蓝嫣就越发狂!
她突然转身,愤怒指向钟一山,“还有你!你与姚曲早有茍且,本宫亲眼看到你夜宿卿酒院!”
钟一山正想着要不要先解释两句的时候,婴狐冲过去了。
“夜宿咋啦!你倒想夜宿你进得去吗!咱们男人之间的情谊你懂吗?别说同室夜宿,就是只着亵裤同榻而眠亦属家常便饭,你有本事羡慕钟一山那你有本事进去啊……”
这一刻,钟一山被婴狐那副好理直气壮的样子给感动到了。
小爷的名声啊!
小爷的贞操啊!
毁人不倦的傻狐你这么可爱的啊!
“咳,可以了。”
钟一山强撑脸皮走过去,把婴狐拉到自己身边,之后看向沈蓝嫣。
“造谣也得讲证据,你若能拿出证据证明我与姚教习为断袖,那我所幸就跟姚教习在一起,反正也不吃亏,但你若拿不出证据,诬陷皇亲贵胄的罪名好像也是死罪。”
一直面无表情的姚曲,终于忍不住挑了下眉峰,连甄太后都饶有兴致的点点头。
明明懒散的语气,却字字犀利。
她这孙儿一般人可是惹不起喽……
沈蓝嫣恨极,五官扭曲,面目狰狞。
她如何能想到,钟一山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气氛僵持之际,甄太后长舒口气,“哀家今日算是开了眼界,累了,明日继续吧。”
眼看着老太后由孙嬷嬷搀扶走进内室,众妃嫔顿作鸟兽散。
想来明日定会有重头戏,众人散去时的表情竟似带着一股莫名的兴奋。
顾慎华见沈蓝嫣仍死死盯着钟一山,当即给流珠使了眼色。
流珠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太子妃,该走了。”
钟一山便借着这个空当,俊眸扫过流珠。
花信年华,长相乖巧中透着伶俐,隐隐的尚能看出几分沉稳。
没想到前世与她素未谋面的友,竟然会是流珠。
钟一山只是扫一眼,便将视线落回到沈蓝嫣身上,“你所谓的爱,令人可怕。”
沈蓝嫣的理智所剩无几,她愤怒转眸狠戾瞪向一直都不曾正眼看她的姚曲,“我会让你后悔!后悔一辈子!”
见沈蓝嫣如此,钟一山倒是没所谓,区区一个沈蓝嫣他从未放在眼里。
恨的是顾慎华,她倒是瞎了眼,初时千挑万选的娇女而今变的跟疯妇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还有后戏要唱,不用别人动手她先废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见自家主子愠怒离开,流珠又催了一句,“太子妃请。”
沈蓝嫣终是收回视线,临走时不忘狠瞪钟一山。
奈何钟一山却根本没看她,走向姚曲,“姚教习,一山送你出宫。”
姚曲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延禧殿。
明明钟一山跟姚曲离了一段距离,可这场景落在沈蓝嫣眼底却是如此亲密无间,惹她生妒!
同样不高兴的,还有婴狐。
眼见钟一山头也不回一下,婴狐嘟嘴走出殿门,站到沈蓝嫣身边,“你说他们是不是把我忘了啊!”
沈蓝嫣猛然回眸,瞪向婴狐。
婴狐也是一激灵,然后耸着肩膀,挺起胸脯,双手交叠叩在脑后,打着口哨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