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值得

值得

皇城,钟府。

自那日钟弃余在钟宏面前演了一出摔碗戏码,陈凝秀现在基本不会对她有任何苛刻的举动,且每日一碗燕窝,虽说燕窝用的是最低劣的食材,可怎么也比粉丝强。

偏院的门,紧闭。

钟弃余房间里站着一个府上的家丁。

这个家丁叫江斐,颇有姿色,长的也很健壮。

这会儿钟弃余正坐在桌边,舀着桌上的那碗燕窝,并没有喝。

“你跑出来的时候都谁瞧见了?”钟弃余擡起小脸,浅声开口。

“回三小姐,只有后厨烧火的梅嬷嬷瞧见了。”江斐据实答道。

钟弃余点头,“上一次是前院打扫的小丫鬟,这一次是后厨的梅嬷嬷,第三次……”

“可不敢可不敢!三小姐,小的可不敢再去老爷夫人的院子里,若是传出什么闲言碎语,那小的还不得被老爷活活打死!”

江斐拼命摆动双手,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惹的钟弃余一笑,“我知道,还欠你五十两,下一次你从他们院子里跑出来之后,就别呆在钟府了,我会在城外给你准备一辆马车,你且在马车里等我,我会把清奴镇的地契一并带过去,之后你去清奴镇把房子卖了,至少也能赚三百两。”

眼见钟弃余从怀里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江斐一改刚刚畏惧姿态,伸手便接。

钟弃余任由江斐将银票接在手里,“这燕窝不合本小姐胃口,给你。”

江斐自小到大没喝过燕窝,见钟弃余把碗推近,当下端起来,咕嘟咕嘟灌个干净。

“下一次定在三日后,这两天你且安分些,莫让别人看出马脚。”钟弃余吩咐道。

江斐连连点头,拿着银子退了出去。

房间里,钟弃余盯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瓷碗,樱唇勾起冷蛰弧度,片刻时候,她起身坐到梳妆台前,解开腰间系带,将左肩衣襟褪到臂肘,露出略有些干瘦的身体。

梳妆台左侧镜盒被钟弃余打开,她从里面拿出一根笔针,针旁有一个装着黑色染料的方盒。

钟弃余用笔针蘸过黑色染料,之后看向铜镜,笔针落在左肩处,蕴出一个黑点。

随着笔针落下的频率,钟弃余左肩的黑点渐渐连成一片,看上去就像是一块黑色胎迹,很是扎眼……

天近暮色,钟一山自虎|骑营出来之后换装去了鱼市,有件事,他需要林飞鹰去办而且很急。

待他离开时,已入夜。

从鱼市到抚仙顶途经幽市,钟一山便在幽市路口,看到了颜慈。

颜回要见他。

天地商盟,二楼。

钟一山进门之前犹豫过,可再犹豫,也是要进。

果然,颜回已经知道百里殇跟自己提的要求。

钟一山苦笑,“一山早该想到,百里殇定会通过别的途径把这件事告诉盟主。”

“他既想见,二公子安排就是,颜某还不惧他。”温去病总觉得百里殇提这个要求很蹊跷,那头大色狼日日住在世子府,想见他随时都可以,为何非要让钟一山引荐?

钟一山摇头,“据一山所知,天地商盟但凡有经过沱洲的船只都会遭劫,百里殇此番欲见盟主必会趁机威胁,一山自己的事,不想连累天地商盟。”

“颜某记得自己说过,二公子的事就是颜某的事。”温去病浅声开口,“而且以百里殇的性子,颜某若不见他,他只怕会对沱洲越发变本加厉,见一面也好。”

钟一山犹豫。

“放心,这里是大周皇城,他若真想撕破脸也先要掂量一下自己的的分量。”温去病淡声道。

最终,钟一山经不起眼前男子坚持,应下此事。

“还有一件事,燕国出事了。”或许在所有人眼里百里殇才是他们现在最大的麻烦,但钟一山跟温去病却很清楚,最大的麻烦依旧是隐藏在暗处的那个神秘人。

段定案的结束不代表他们较量就此结束。

相反,正是他们重新较量的开始。

钟一山点头,“一山从四海楼那边也得到一些消息,燕王突然对摄政王发难,而且精、准、狠……只是,燕王那么周密的计划,又岂会轻易让云霓裳逃出来?”

“你知道了?”温去病微怔,原来他家阿山的消息网,已经这样成熟了。

“我怀疑燕国突发内讧,与那人有关。”钟一山目色有些沉,如果他怀疑之事为真,则说明他们所面对的对手,何等强大!

“燕国之事尚有疑点,当务之急是云霓裳。”温去病道。

钟一山同意,“那人害死沈蓝月,算计段定,如果我没猜错,他下一个目标,当是侯玦……那人就是冲着我来的!”

事到如今,温去病不否认这一点,但也不否认钟一山在如今朝堂上,的确代表着一方势力。

“云霓裳会来找侯玦,侯玦若包庇,燕王必会找朱裴麒要人,侯玦若不包庇,摄政王还没死,即便是死了,云驭手下那些人也不会让侯玦好过。”

“盟主放心,一山已让林老派人过去接应云霓裳,确保她安全。”钟一山正色道。

“燕国之事,你打算站在哪一方?”温去病询问。

“云驭权倾朝野,一时失手不算什么,一山总觉得,他会翻身。”

钟一山停顿片刻,“我已与吴永耽商议过,必要时会让他在燕国的细作助云驭转危为安,云驭不需要承我的情,只要跟吴国保持良好的关系,就可以。”

温去病点头,他也是一样想法。

“对了,最近你与温世子……”温去病很想知道钟一山的心思,而且他很清楚‘颜回’在钟一山心里的位置,这会儿不问更待何时!

只是没等温去病问出口,钟一山就已经和盘托出。

所以说,两个身份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一定要暴露!

一时嗔念起,恶从胆边生。

就是这一刻,温去病放弃了向钟一山‘坦白’的想法。

“情由心生,恕难自控。”钟一山擡头看向温去病,“温去病已经知道一山就是鹿牙。”

“他……”

“他不会告密,这点一山可以用性命担保,也请盟主放心,温去病一定不会坏事。”钟一山信誓旦旦。

温去病心里美滋滋,“温世子的为人,颜某还是相信的。”

“谢盟主体谅,一山知道该怎么做。”钟一山感激道。

且在钟一山欲离开时,温去病鬼使神差问了一句,若温去病与复仇只能选一个的情况下,他会如何选择。

钟一山的回答是。

我会舍弃温去病。

然后某世子的心情就开始不好了……

徐长卿已经走了两日,流刃在与朱裴麒提出善待马晋之后,遭到果断拒绝。

流刃无奈,只能如徐长卿所言,找到顾慎华。

含光殿,正厅。

殿门紧闭且有流珠守在外面,朱裴麒一身蟒袍冷冷坐在桌边,目中无人。

流刃选了一处很适合的角落站立,以防烛光会把他的影子倒映在窗棂上。

“麒儿,母后觉得马晋这个人倒是一个可以招揽的对象,善待他些许也无妨。”

顾慎华从贵妃椅上站起来,走向自己儿子,“毕竟他是四侯之首,麾下执掌龙魂营,在朝中的地位也很尊贵,你说呢?”

“母后让儿臣说什么?”朱裴麒冷嗤,“倘若本太子不依那位谋士所言,外祖父是不是要亲自过来教训本太子?”

顾慎华瞄了眼流刃,“瞧你说的,你外祖父一直都是对你极好。”

“他若真对本太子好,何致到现在都不许本太子见一见那位谋士的真面目?到底是那位谋士长的太不堪,还是外祖父在担心什么?”

“太子殿下明鉴,我家主人暂时不方便露面。”流刃据实道。

“不方便?还是徒有虚名!段定一案到底怎么回事?依着你们的意思该叛凌迟的人当是段定,最后死的却是方忠,谋士?你们是在逗本太子吗!”朱裴麒眼中尽是轻蔑,嘲讽冷笑。

流刃无意与之争辩,这里面的险象环生也不足以为朱裴麒这种智障的人多说。

“麒儿!”顾慎华轻斥。

朱裴麒冷哼。

顾慎华随即看向流刃,“依那位谋士所言是要封马晋为异性王爷,本宫以为这般大张旗鼓的封赏过于突兀必会遭群臣质疑,尤其马晋在之前的军演中还输的一塌糊涂。”

流刃学着徐长卿的语气,“如此才能表达出太子殿下对马晋的重视,及招揽之心。”

“本太子还真没看出来马晋有何可取之处,连如钟一山一般的后生之辈都赢不了,不撤他的爵位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朱裴麒对马晋无感,却是对颍川来的这位谋士,很不满意。

顾慎华绕过桌案,行到朱裴麒与流刃中间,“那就这样,封王万万不可,但可以让兵部多拨些军饷给龙魂营。”

“可是……”流刃想要反驳。

“就这么定了。”不待流刃把话说完,朱裴麒已然起身,走向殿门。

殿门开启一瞬,流刃本能退到暗处。

殿外,流珠见顾慎华使了眼色,遂将殿门重新阖紧。

“流刃,你且说说,父王派那位谋士过来到底什么目的?”顾慎华侧眸,声音略愠。

流刃拱手,“助太子殿下登基。”

“他有那样的本事?这都一个多月了,他都干了什么?”顾慎华表示怀疑。

“皇后娘娘便是信不过主人,还信不过王爷吗,得王爷如此重视,我家主人必是有过人之处。”流刃低头道。

顾慎华深吁口气,“罢了,你退吧。”

待流刃遁离,顾慎华独自坐到桌边,视线朝殿门处扫过去。

麒儿已经不止一次表现出对颍川方面的不满。

这往后,矛盾只怕会越来越多……

酉时已过,钟一山回到延禧殿时看到满桌膳食,还没来得及笑便听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小山你回来了!”

百里殇!

钟一山脸沉皱眉,阴魂不散大抵如此。

待他回头,分明看到百里殇跟温去病皆在门外。

“你们……”

“本狼主亲自下厨给小山你做的一桌全鱼宴,过来尝尝。”百里殇先温去病一步走进来,单手端着托盘,另一只手直接拉住钟一山衣襟,毫无忌讳,“你回来的刚好,这是全鱼宴的最后一道菜。”

身后,温去病恨的咬牙切齿,说好的不觊觎我家阿山,你他娘手朝哪儿拽!

温去病很忙,之前钟一山离开天地商盟之后,他便即刻换装回到延禧殿,回来之后便见百里殇在后面的小厨房里瞎捣鼓。

说好听点儿叫全鱼宴,说难听点儿作为一个合格的海盗你真是太合格了,除了鱼你还会做别的吗!

钟一山对百里殇也是无语,待其坐下即刻转身,“温去病,你也过来坐。”

见钟一山招呼自己,温去病顿时心花怒放。

只不过温去病走近时却被百里殇一把推开,“坐旁边。”

好在钟一山当下拉过温去病,坐到自己另一边。

十道菜,无一不是鱼。

“小山,本狼主还给你熬了鱼汤哦!”百里殇说话时将摆在中间的沙锅端过去,将鱼汤倒在瓷碗里,殷勤奉上。

钟一山接过来,没敢喝。

在他眼里这不是全鱼宴,是鸿门宴。

“狼主这般客气?”钟一山试探开口。

“本狼主喜欢一个人呢,是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的,再说做菜这种事谁不会呢!”百里殇说话时视线偏移到温去病身上,微擡下颚,“小

山你尝尝!”

事实证明,在百里殇面前,温去病根本插不上情话。

这会儿见百里殇给钟一山夹鱼,温去病也想夹,可放眼整个翡翠玉桌没有一道菜是他做的,怎么办?

“阿山,这道菜的鱼是我杀的!”温去病不甘示弱。

钟一山没拿银筷,只冷冷看向百里殇,“不吃行不行?”

百里殇闻声,突然搁下筷子捂住胸口,“小山你这样说话,我心好痛,是我做的菜不好吃?还是你就想这样活活叫我心痛而死?”

钟一山后脑滴汗,温去病也跟着嘴角一抽。

演技太浮夸。

钟一山无语,默默用筷子夹起盘子里的鱼肉,放到嘴里之前看向百里殇,“你没放毒吧?”

“小山你这样看我?是不是想让本狼主……”

“我想看你心痛而死,死之前最好离开延禧殿,越远越好。”钟一山实在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在其旁侧,温去病嘿嘿讪笑。

百里殇恢复常态,臂肘搥在桌面,以手托腮,邪肆勾唇,“不想吃也可以,我现在就去刑部公堂敲鼓,你看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钟一山将鱼肉狠狠塞到嘴里。

这等小事,本大爷不跟你计较!

百里殇见状,笑道,“就喜欢看你狼吞虎咽的样子,来,再尝尝这道菜。”

眼见百里殇一道接着一道给钟一山夹菜,温去病连续数次抓准机会与百里殇对视,目光里充满了警告。

百里殇则一副完全接受不到的样子我行我素。

是以温去病立时拼命增加存在感。

即便菜不是他做的,但他希望钟一山吃进嘴里的鱼肉,是他夹的。

二人这般你方夹罢我再夹的左右开弓之后。

出事了……

钟一山被鱼刺卡住了。

“呃……咳咳咳……”

钟一山在吃下一块鱼肉之后突然搁下筷子,双手叩在脖颈处干呕不止,表情很是痛苦的样子。

温去病懵了,“那……那快鱼肉不是我夹的!”

相比之下,百里殇立时拿起一块糕点,“别急,把它一口咽下去!”

钟一山接过百里殇递过来的糕点,大口塞到嘴里,紧接着又接过百里殇递过来的果酒,“这酒有些酸,可以稍稍软化鱼刺,多喝些!”

钟一山全数照做。

旁侧,温去病看到百里殇的表现之后,觉得自己输了。

“怎么样?”百里殇轻拍钟一山后背,声音中透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这一刻,他没装。

钟一山缓了好一会儿,擡起头,“那根鱼刺是狼主故意夹过来的吧?”

一语闭,百里殇哭笑不得,“你这个没良心的。”

“阿山,你……没事吧?”见钟一山无碍,温去病这才小心翼翼凑过去,“对不起,我刚刚……”

“这鱼肉你还是先别吃了,被刺卡住很难受。”钟一山关注的焦点,显然不在温去病跟百里殇截然不同的表现上。

百里殇看到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落寞,须臾而逝。

“如果不是温世子,小山你也不会卡住,本狼主挑鱼刺的手法可是被很多女人检验过的,没问题。”百里殇恢复邪肆笑意,想了想,又道,“本狼主这全鱼宴共三十三道,迄今为止除了穆挽风,也就是你尝到了。”

温去病与钟一山几乎同时擡头,温去病先开口,“当初本世子……随同父皇到莽原的第一顿不就是你亲手做的全鱼宴?”

“随便说说,大家高兴就好嘛。”百里殇笑道。

钟一山也很震惊,“五年前元帅吃的可不是三十三道。”“一年多一道,五年前穆挽风吃的是二十八道。”百里殇些许怅然,“穆挽风若活着,应该很渴望吃到本狼主亲手做的菜。”

没有很渴望,钟一山腹诽。

“聊正事,小山有没有去找天……”

‘砰!’

百里殇话还没说出口,便见钟一山猛一擡拳,拳头正中温去病额心。

随着温去病直挺挺趴在钟一山身上,百里殇有些哭笑不得,“他不能听到什么?”

“不能听到接下来的话,我可以帮你引荐天地商盟盟主。”钟一山正色道,“前提是你跟颜回见面,我要在场。”

百里殇瞄了瞄倒在钟一山怀里的温去病,双眉微朝上挑,“好。”

一夜无话,翌日早朝。

不管朱裴麒有多不情愿听从那位谋士的建议,却还是在早朝上以莫须有的功绩给龙魂营拨去多于往季三成的军饷。

而与朱裴麒预计的刚好相反,对于这个决定,朝堂上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他麾下那些官员自然不会发声,但保皇派竟也无人提出异议。

钟一山冷眼旁观,觉得朱裴麒不会无缘无故奖赏马晋,必是那人的意思。

而他又十分肯定那人的意思,绝非只赏马晋银子。

那人在军演之后便表现出想要招揽马晋的意愿,才会让朱裴麒变着法儿的把雀羽营交到马晋手里。

想来,那人十分知道什么才能打动马晋。

为将者,尤其如马晋那般好战者,兵将跟荣誉才是让他心动的关键。

钱财这种奖赏对马晋来说,不痛不痒。

下朝之后,钟一山乘马车在玄武大街绕了两圈儿,最后转到一个不起眼的酒肆里,入了雅间。

侯玦在里面。

“一山。”侯玦见钟一山进来,起身。

“坐。”钟一山坐到侯玦对面。

黑发如墨,星目如辉,普通朝服却难掩侯玦一身高贵。

世人总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侯玦便是这样一个超凡脱俗的淡薄之人,斯文而清俊的容貌跟气质,如何都与现在喧嚣的局势格格不入。

只是身在凡尘,谁又能免于俗事。

“那人看中我了?”侯玦提壶,斟满钟一山身前的骨瓷茶杯。

钟一山知侯玦是聪睿之人,点头,“燕国摄政王出事,只有云霓裳一人逃出来。”

侯玦自斟,容颜淡漠,“今日朝中朱裴麒突然封赏马晋,似乎也是那人的主意,巧在我在龙魂营任职。”

“我已经派人去接应云霓裳,现在看,只要云霓裳不找你,你便无事。”钟一山低声开口。

侯玦沉默,片刻后擡头,“一山,我对云霓裳无意,但总算与她相识一场,燕国内讧我无能为力,但云霓裳的安危……”

“我会力保。”钟一山坚定道。

侯玦微微颌首,“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先是蓝月,后是段定,那人摆明将矛头对准我们,这次我不会坐以待毙,我要把那人揪出来,碎尸万段。”钟一山一直记得沈蓝月的仇。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那人既是敌暗我明的打法,自然不会轻易暴露,你也莫操之过急,先守后攻方为上策。”侯玦身在局中,看待问题却一直都是一个旁观者的眼光跟角度。

这份心境,钟一山自认不敌。

“明白。”钟一山忽似想到什么,“这件事你与平南侯讲明厉害关系,万不能让平南侯私藏云霓裳。”

侯玦明白,“放心。”

钟一山不易在酒肆里多呆,准备离开时侯玦与之一同起身,“这一局输赢无妨,侯玦希望元帅能笑到最后。”

钟一山端直而立,清眸如水,“与输赢无关,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会保住我在乎的人。”

这就是侯玦愿意追随钟一山的原因。

生死无惧,有情有义。

其实不管钟一山还是徐长卿,都清楚这一局的关键在谁身上。

拼的,就是手段……

皇宫,流芳殿。

自凤柒柒被禾画毒死一案之后,钟知夏在这后宫里仿佛成了被人遗忘的人,甚至比穆如玉还要遗忘的彻底。

此番若不是钟宏在朱裴麒面前求过几次,陈凝秀也没可能入宫来探望自己的女儿。

殿内,陈凝秀带了些钟知夏平日在府里喜欢吃的糕点,嘘寒问暖了一阵。

禾画死了,内务府给她派过来的宫女被她打走了几个,剩下的这个虽然也笨手笨脚,可内务府的总管说了,这个若再被打走,这流芳殿他可就没本事再派过来更合适的人。

说白了,爱用不用,不用拉倒。

殿内,气氛压抑。

钟知夏自打被禁足,就一直没得着父亲那边的消息,即便是有风声过来,也是叫她等。

可她都等了半个月皇后跟太子也没露面,再这么等下去她怕自己会疯。

“太子殿下不是很看中父亲吗?父亲到底有没有在太子殿里的宫女。

“你父亲自然是替你说了话,母亲才能进来。”陈凝秀安慰钟知夏莫急,“听你父亲的意思,这段时间凤臻在前朝盯的紧,你若突然被放出来难免他会闹事,再等等。”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凤臻不死我就得永远呆在这流芳殿里守活寡?”钟知夏恨声低吼,“他女儿又不是我害死的!”

“知夏,你且少安毋躁,倘若你再这般急躁,你父亲……”陈凝秀欲言又止。

钟知夏美眸微凛,“父亲怎样?”

想到钟弃余,陈凝秀顿时红了眼眶。

“哭什么,我问你父亲怎样!”钟知夏催促道。

陈凝秀这便把钟弃余来到皇城且在府上极得钟宏重视细细道出,临了还哭诉,“母亲日日给你父亲熬的参粥也被他全都赏了那个野种,看你父亲的样子,他怕是要把钟弃余也弄进宫里,若那野种得了太子殿下宠爱,你可怎么办?”

‘啪!’

钟知夏闻声拍案,眸子死死瞪着厅中铺满花毯的地面,五指紧攥成拳,“孽种!贱人!”

“谁说不是,当初若非甄珞郡主多管闲事,再加上你祖母想抱孙儿,桃夭哪能活着离开镇北侯府,更别说有命生下这么个贱种。”陈凝秀抱怨道。

钟知夏听到老夫人时,脸色微变,“罢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提它做甚!”钟知夏喝斥。

陈凝秀长叹口气,“现在怎么办?钟弃余那般得你父亲重视,为娘在府里也实在找不到机会下手。”

“那就让她入宫。”钟知夏唇角微勾,冷笑。

陈凝秀惊,“那怎么行,万一……万一她真得……”

“父亲眼下的意思是把她送到宫里给我做个贴身体已的宫女,若耽搁久了,父亲直接把那孽种送到太子殿下身边,岂不更糟!”钟知夏压低声音,“更何况比起府里死了一个三小姐,宫里死个宫女连个水花都不会有。”

陈凝秀恍然,“也对……那你可得小心,那贱种刁钻的很!”

“呵,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再刁钻也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打小闹,弄死她,想来就跟弄死蚂蚁那样简单。”钟知夏嗤之以鼻。

听到女儿这样说,陈凝秀的心算是落了地。

只是她们当真低估了那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低估了那颗在仇恨深悔里孕育出来的种子。

钟弃余所有的善良都随着母亲的死,消逝殆尽……

午后的幽市,一如往常的车水马龙。

幽市行的是海外跟江湖的生意,且不管季节如何都不会影响这里的热闹,纵是冬季,这里依旧繁荣。

相比之下四市之中最受季节影响的是寒市,许多作坊在冬天因为取暖条件有限,亦或原材料供应短缺等问题会关上几个月,待来年春天再开张。

钟一山在寒市的胭脂坊便是如此,好在胭脂坊囤积的存货足够供应皇城里各大胭脂水粉铺,倒也影响不大。

这会儿,哑叔将车停在幽市醉仙楼门前,钟一山身着平日里极为普通的装束走下马车,入了醉仙楼。

昨日他答应将颜回引荐给百里殇之后,那头大色狼赶着投胎似的,非要把时间定在今日午时之后。

好在颜回并没有反对,此时钟一山已入醉仙楼二楼天字二号房的雅间。

百里殇就在里面。

房门开启,百里殇一袭纯黄色镶金边的袍子坐在桌边,以手托腮,眼中立时起笑,一双眼夺目至极。

若不是真讨厌,钟一山或许会还以微微一笑。

“小山今日真俊。”眼见钟一山走过来,百里殇眼中笑意更浓,“我真该打,应该说,小山你每日都很俊。”

“中人之姿,多谢擡爱,”钟一山行至桌边,“颜盟主就在隔壁。”

百里殇闻声,却如泰山般岿然不动,一副要羽化的样子看得钟一山也是无语,“走啊!”

百里殇歪着头,就那般定定看着钟一山,“不走,你叫他来。”

钟一山深深吸了一口气,“请狼主不要浪费时间!”

“小山,你这样说话,就好像浪费时间的那个是本狼主啊!”百里殇挑起一边眉梢,“本狼主的时间也是很珍贵的!”

钟一山表示,你他娘闲的身上都长毛了吧!

“到底见不见!”钟一山想动手。

“见啊!你叫他过来见本狼主。”百里殇说话时挑起另一边眉梢,下颚微擡。

钟一山深吸一口气,视线迎向百里殇,“见,或不见!”

“生气啦?小山你生气的样子好可爱。”百里殇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钟一山几近冰封的表情时收了收,耸耸肩膀,“走吧,带路。”

钟一山呼出一口气,转身迈向左侧墙壁。

待其叩动壁画上的机关,墙壁微响,暗门朝两侧缓缓移动。

钟一山先百里殇迈过暗门,且等百里殇走过来时,暗门自动闭阖。

桌边,温去病身着绛紫长袍,脸上罩着一张金色面具,十分温和起身。

其实温去病才从天字二号房里回来不久,钟一山没来之前,他几乎是趴在桌上跟百里殇讨价还价。

三成不是不行,但能不能别每条船都劫?

譬如过百条船劫一船,如何?

饶是百里殇脸皮这么厚的主儿,都被温去病的脸皮给惊着了。

那跟之前有什么不同啊!

要不是颜慈差人过来告诉他钟一山就在楼下,温去病这会儿还趴在百里殇面前的那张桌子上呢。

“一山给两位介绍,这位是天地商盟盟主,颜回。”钟一山行至桌边,擡手恭敬指向温去病,转尔看向温去病时又介绍了百里殇。

在介绍上,钟一山没有厚此薄彼,一边是盟主,一边是狼主。

“久仰。”温去病端的一派温雅姿态,拱手道。

百里殇嘴角微弯,“幸会。”

气氛尚且说的过去,钟一山落座时欲提壶,却被百里殇抢先握在手里,二人双手重叠的时候,钟一山抽手,脸上无甚表情,心里接连问候了一下百里殇的祖宗十八代。

“这种粗重活儿自然是该糙汉子来做,小心烫。”百里殇无比殷勤提壶,眼含笑意给钟一山斟满茶杯,转尔看向温去病,“盟主要不要喝?”

“不喝。”温去病看似不动生色,面具下那张芳华容颜早已扭曲。

占我便宜也就算了,还敢占我家阿山便宜!

百里殇你可千万好好活着,等我亲手扒你皮!

相比温去病跟钟一山的反应,百里殇乐得自在,我行我素,尤其在他看向温去病时,脸上的笑容总是特别意味深长。

“狼主想见颜某,可有要紧的事?”温去病压下心底想要杀人鞭尸的冲动,温和道。

“颜兄别紧张,虽然你我这是第一次见面,但交道也打了有些年,这次本狼主有幸来大周皇城,无论如何都是要来看你的,只是苦于无门,这才让小山帮着引荐。”

百里殇顿了顿,“颜兄能否先把面具摘下来?总觉得这么说话怪怪的,没有眼神交流本狼主好慌。”

温去病默。

上天入地这么多畜牲加起来,就你最该死!

“狼主没做过亏心事,慌什么呢。”钟一山似开玩笑说了一句,算是替温去病解围。

百里殇耸肩,“小山你这就不对了,你一个见过颜兄容貌的人怎么能理解本狼主这颗骚动难耐的好奇心,也不知道颜盟主跟温世子,谁更俊俏些。”

温去病已经快控制不住他自己了,“狼主没有别的事吗?”

百里殇哈哈笑两声,“颜兄是怕小山说你不如温去病俊俏?”

面具后面,温去病眼皮一搭,我他娘是怕自己一不小心把你打死!

“狼主如果没有要紧事,颜盟主,我看这次见面就到这里。”钟一山也是忍无可忍,果断道。

百里殇笑够之后,自怀里取出一份文书,扔到桌上,“颜兄若是同意,便签了它。”

白纸黑字的文书就在桌面,钟一山心下微寒,正欲擡手时却被温去病先拿过去。

不等温去病开口,钟一山冷声质疑百里殇,“这是什么?”

百里殇耸肩,笑道,“本狼主嘴笨怕说不清楚,不如叫颜兄告诉你吧。”

钟一山懒理百里殇抛过来的邪肆笑意,转尔看向温去病,眸中尽是担忧。

但其实,文书上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只写明天地商盟与沱洲继续保持过往的交易方式,百年不变。

温去病看过内容之后,心安,“狼主的想法正是颜某之意。”

眼见温去病将那叠文书搁到桌边,欲签。

钟一山上前一步,“盟主!”

温去病知钟一山担心,却也在签字之后才将文书递到钟一山手里,“狼主这般,倒是让颜某少了些担心,甚好。”

钟一山接过文书,仔仔细细翻过来瞧过去,之后转手搁回到百里殇面前,“除此之外,狼主可还有别的事?”

“那没有。”百里殇收好文书,“没想到颜兄竟是如此爽快之人。”

温去病知道百里殇在挖苦他,钟一山没来之前他们签过一份文书,那份文书是百里殇握着自己的手硬逼自己签上去了。

彼时画面太美,温去病羞于回忆。

就因为那份文书,温去病才会趴在桌上求百里殇少劫一条是一条。

“既是没有别的事,我们后会有期。”温去病拱手。

百里殇懒散起身,挺直站立时双手慢动作背在身后,身体前倾时稍稍歪向钟一山方向,“小山要不要与本狼主一起走?”

“不必。”钟一山同样站起来,身子明显朝反方向躲开。

“也好,那本狼主就先回去,今晚还是全鱼宴,小山早点回来哟!”百里殇笑言,之后拱手看向温去病,意味深长,“后会有期。”

百里殇行至侧墙,暗门自动开启。

待百里殇真正离开,钟一山跟温去病各自心里都狠舒一口气。

“盟主,刚刚那份文书……”

“天地商盟的影响力日益深远,百里殇是怕颜某日后会对沱洲动心思。”温去病流着泪,自圆其说,“其实不会,那点银子买个平安,还值得。”

温去病表面平静,内心疯狂!

不值得啊不值得!

沱洲不值得,人间不值得!

但在最后一刻,温去病内心平静了。

他看着钟一山,人间不值得,但你值得。

“那就好。”虽说百里殇没有趁火打劫让钟一山颇为意外,但在他看来,签了百年不变的盟约对天地商盟已是吃了大亏。

他对颜回的感激,跟无以为报的那份心情,又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