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失踪

天意

夜已深,月色清皎。

钟一山自宫外回来时直接去了御医院,昨日他因魏时意之事与叶贞商讨对敌之策一夜未归,虽然没有回来,但他知道曲红袖将体内蛊王引给入御赋,是以御赋活了过来。

只不过午时那会儿他又得到消息,说是曲红袖醒了,御赋又陷入假死状态。

消息一会儿一变,钟一山不来看看终是不放心。

此时御医院药室外面,钟一山分明看到了可以直立行走的御赋!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御赋醒了?

近在咫尺,钟一山下意识拱手,“一山见过……”

钟一山话音未落,御赋已然从他身边视而不见的擦肩而过。

五十亿雪中送炭,钟一山自然不会由着御赋离开。

“小王爷!”钟一山转身追过去,“之前得小王爷出手相助,一山保证……”

所以说,我们该如何留住一个想走的人呢?

钟一山就那么追,御赋头都没回一下,直接消失在他眼前。

“阿山,你啥时候回来的?”

就在钟一山茫然之际,温去病自药室里走出来,一脸惊喜。

钟一山指向御赋消失的方向,“不是说醒着的人是曲姑娘吗?”

“谁知道啊!午时曲红袖还在本世子眼前晃荡,眨眼功夫御赋就跟诈尸一样在我面前跑来跑去,阿山你说,他们这么玩自己不觉得吓人吗?”

温去病如此抱怨,并不是因为他在说曲红袖坏话的时候被本尊抓包,他恨的是他在说御赋坏话的时候也给逮着了。

命运多舛。

“怎么会这样?”钟一山只是两天一夜没回来,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温去病摇头,偏在这时,曲银河从外面走进来,“你问他。”

眼见钟一山跟温去病看向自己,曲银河当下过去,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解释。

起初是曲红袖将蛊王传给御赋,御赋醒过来之后又将蛊王传回去,曲红袖醒来之后又做了同样选择,现在御赋正在写‘遗书’,之后打算传蛊。

曲银河说的很无奈,同样的话他已经说了四遍,蛊王虽然强大,但按你们这传来传去的速度,它真不一定能吃的消啊!

整个苗疆就一个蛊王,要是被你们玩死了可怎么整!

是的,曲银河现在更担心的是蛊王。

“他们这样不会有危险吗?”钟一山蹙眉。

曲银河摇头,“至少从现在看不会有危险,但前提是蛊王要适应这种高强度的爬来爬去。”

毕竟蛊王不是一个爱运动的好宝宝啊!

确切说任何一种蛊虫在宿体内都不会动来动去,蛊虫要都那么欢腾,宿体哪受得了。

既知御赋暂时没有性命之忧,钟一山这才放心离开御医院。

温去病本来就闲,这会儿见钟一山离开自是紧紧跟在后面,曲银河也想跟过去,可他有什么理由呢。

延禧殿,钟一山走进殿门之后并没有回房,而是坐到院中梨树下的石凳上。

温去病坐到他对面,“有心事?”

“我知道第三位谋士是谁了。”

钟一山音落时,温去病脸色骤凝,再无刚刚那副闲散模样,“魏时意?”

“你怎么知道?”钟一山略惊。

温去病薄唇浅抿,“叶贞不会无缘无故对魏时意发难,靳老板知道吗?”

“不知道。”钟一山双手搭在石台上,下意识叩在一起,“我白日里去找过魏时意,与他约定不管结果如何,这件事都不可以让靳老板知道。”

“你怕……”

“一个你爱了二十八年的男人,原来一直在你面前戴着面具,魏时意跟朱裴麒有什么区别?”钟一山擡眼看向温去病,眼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温去病吓懵了,“阿山,我错了。”

原本还带着几分悲伤情绪的钟一山,被温去病的态度逗笑了,“除了颜回,你还有没有别的身份?”

温去病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他不被世人所知的,另一个身份。

“没有!”

这一刻的欺骗,是因为温去病觉得他这辈子也不会将这个身份公之于世。

钟一山笑了,“我觉得,你肯定没在骗我。”

“我不敢。”温去病狠狠摇头。

见钟一山不再提这事儿,温去病赶忙转了话题,“既然我们知道是魏时意,你想如何?”

“逼他出局。”

从钟一山的回答里,温去病听到了魏时意的一线生机……

皇宫,永信殿。

如轻纱般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碎银,天青色的地面上,锦衣华服凌乱散落。

软榻上的白色幔帐如浪花激荡,不时发出的吱呦声响伴着幔帐里蚀骨销魂的声音,渲染着这偌大的宫殿,满室旖旎,春光无限。

杀伐征战的战场,谁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谁情思缠绵,百炼成钢终化绕指柔。

欢愉的汗水自额间滴落,朱裴麒终是翻身躺在床榻上,长长舒了口气。

钟弃余侧身倚在朱裴麒身边,“太子殿下……”

娇柔声音蕴含着甜腻的温柔,钟弃余手指不老实的在朱裴麒胸口旋着圈儿,羞涩将头埋了过去。

这种被依靠的感觉几乎让朱裴麒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本太子听说你这两日都有去含光殿?”朱裴麒擡手将钟弃余揽在怀里,略带粗茧的指腹在光滑的背脊上来回摩挲。

“余儿深知上次的事惹恼了皇后娘娘,不管怎样皇后娘娘是太子殿下的母后,余儿不该让皇后娘娘不开心。”

花言巧语,巧舌如簧对钟弃余来说张嘴即有

,腹稿都无需打。

“从明日开始,你不必再去含光殿看母后脸色!”朱裴麒冷声开口,语调中尽是怨气。

“可是……”

“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养好身子再为本太子诞下龙嗣。”朱裴麒擡起另一只手,无比温柔勾起钟弃余下颚,“本太子必会善待我们的孩子。”

钟弃余娇羞垂眸,眼底冰冷一闪而逝。

她没有让伍庸将自己不能生养的事传出去,谁晓得堕胎这种事,她下次还能不能用得着呢。

“对了,余儿前日回钟府去看二姐,二姐的状态很不好。”钟弃余那双纵染尽纤尘却依旧亮烁如星的眸子,缓缓擡起,其间夹杂着雾气。

朱裴麒不喜钟知夏,听到便觉败兴。

“太子殿下不喜欢听,那余儿不说了。”钟弃余以退为进,低吟道。

“她那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本太子留她在钟府反思已经是为了你,对她格外开恩了。”朱裴麒抱紧钟弃余,“你就是心善。”

“余儿无父无母,在皇城里就只剩下二姐一个亲人,虽有兄长,可也忒远。”

钟弃余擡起藕臂环在朱裴麒腰际,“太子殿下,余儿还从未有见过兄长,管家说兄长自幼便被父亲送到军营里,常年驻扎在军营里过的可凄苦,所以……”

朱裴麒垂眸看向怀里女子,“所以如何?”

几乎同时,钟弃余突然从朱裴麒的怀里钻出来,跪在软榻上,“余儿求太子殿下将兄长钟长明调回皇城。”

钟弃余从来没有想过放过钟府里任何一个人,包括钟长明。

而当她知道钟长明是因为二哥的庇佑,才对皇城之事一无所知时,除了复仇,她心里生起一丝丝的嫉妒。

既然她派去的人,找不到办法将钟府变故传到钟长明耳朵里,那么这事儿她只能求朱裴麒。

她偏不信朱裴麒一道旨意,钟长明还能像躲在温室里的小花一样,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看到钟弃余跪在面前,朱裴麒忙坐起来将其扶回到自己怀里,“为何行此大礼,倘若现在你腹中真怀了本太子的龙种,这一跪岂不伤身!”

“太子殿下……”钟弃余怯怯唤道。

“这有何难,不就是把钟长明调回皇城,本太子明日就办。”朱裴麒丝毫没有犹豫,坚决道。

钟弃余闻声擡头,既娇羞又大胆的朝朱裴麒脸上亲过去,“谢太子殿下!”

朱裴麒有多喜欢现在的钟弃余呵,这种被仰视跟被崇拜的感觉,他在穆挽风身上从来没有感受过。

“还有一件事,含光殿里的流珠是母后的左膀右臂,她那个左膀右臂当的可不怎么好,本太子想着替母后换一批,所以这段时间你当真不必再去含光殿,免得有些事说不清楚。”

朱裴麒既然有心背离颖川,自然也不会由着顾慎华身边的人在宫里‘晃荡’,首当其冲者,便是与顾慎华一起自颖川来的流珠。

“流珠姐姐?”钟弃余睁大眼睛,满脸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朱裴麒挑眉,“怎么?”

“流珠姐姐是好人,之前皇后娘娘……”

“说。”朱裴麒重声道。

“之前皇后娘娘也有几次朝余儿吃的饭里下药,都是流珠姐姐叫我不要吃,而且余儿听说之前流珠姐姐还被皇后娘娘送进慎刑司,险些丢了半条命才出来……”钟弃余满脸很认真的叙述。

朱裴麒怔了片刻,倒也想起当初还真有这么件事。

“而且余儿时常看到皇后娘娘对流珠姐姐……不是很好。”

诚然钟弃余对二哥包庇钟长明的事心存不满,对钟无寒好过对自己略有失望,但这并不妨碍在钟弃余心里,钟一山依旧是她的二哥这个事实。

流珠是二哥的人,她自然要保。

而且上次为挑拨朱裴麒跟皇后的关系,她的确没有将流珠的危险考虑进去。

这是她欠流珠的。

钟弃余一直以来奉行的宗旨只有一个。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夜已经很深了,繁星点点如珍珠般镶嵌在浩渺夜空,时隐时现。

范府的匾额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醒目,笔法遒劲,大气端庄。

自范涟漪赢得七国武盟又入朝为官之后,范府重修。

而今的范府虽不如范鄞在时辉煌,却也一片生机。

后宅园中,范涟漪坐在凉亭里,石台上摆着五个空的酒壶。

酒香扑鼻,一直在范府伺候的柳嬷嬷实在心疼,“小姐,您可不能再喝了,酗酒伤身。”

“柳嬷嬷,你小瞧我!”范涟漪提着酒壶,朝柳嬷嬷调皮笑道。

与之前整个范府就只有柳嬷嬷一人相比,现在范府里虽也多了些杂役,可与范涟漪最亲近的就只有柳嬷嬷。

范涟漪待她便似亲人一般,“柳嬷嬷,你就别瞎担心了,我今日高兴所以想多喝些,你快回去休息。”

“就算再高兴也不能这么喝……”

“快去休息!快去快去!”范涟漪笑着朝柳嬷嬷挥手,催促道。

柳嬷嬷自小看着范涟漪长大,她最清楚范涟漪的性子,这要是没啥伤心事儿,她家小姐根本不可能这么喝。

这会儿有下人过来在柳嬷嬷耳边嘀咕几句,柳嬷嬷随后退了下去。

府门处,柳嬷嬷看到了匆匆赶过来的段定。

“柳嬷嬷,涟漪她出了什么事?”段定迎面便问,焦急不已。

“老奴也不知道,小姐酉时打从外面回来就在后园喝酒,怎么劝也不行,所以老奴这才叫人找段大人过来,还请段大人多劝劝小姐。”柳嬷嬷是过来人,她叫人找段定而非都乐,便是猜到自家小姐不开心的根源,就是都乐。

段定哪还听得下去,当即赶去后园。

而此时,范府门外的拐角处,一抹身影悄然离开。

都府距离范府差不多七八户的距离,中间只隔一条巷子。

这会儿都府厢房里,赵嬷嬷将看到的一切如实禀报。

都幼听罢,当即披起衣服走下床榻。

“小姐?”赵嬷嬷不解。

“这么好的机会,本小姐怎么可以错过。”

都幼音落,遂将赵嬷嬷留在府里独自离开。

夜深,人静。

都乐一身褐色长袍,神情恍惚走在玄武大街上。

自那日亲耳听到范涟漪与段定在酒肆里一番对话之后,他今晚已经是第三次没有赴范涟漪的约。

月光如银,散落在地面上,仿若轻纱。

都乐漫无目的前行,不知不觉中已经绕到都府与范府同在的巷子里。

他爱范涟漪吗?

这个问题自那日开始,都乐便一直在心里问自己,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他们的爱没有轰轰烈烈,算得上日久生情。

每每校场练兵,他总会发现范涟漪会偷偷看他,而范涟漪却不知,自己也会偷偷在万军中寻找那抹纤弱却倔强的身影。

直到后来,那人一个眼神,一声叹息,一抹笑靥都会让他心情起伏到不能自持。

于是,他知道自己爱上了。

既然爱,他便该原谅范涟漪情非得已时犯下的错,不是吗?

是。

就在这时,一抹熟悉的身影从眼前掠过。

都乐震惊,原本坚定无比的心再起波澜。

他悄然跟着那抹身影,绕过都府,直奔范府而去……

后园,凉亭。

段定大步走进亭里,直接抢过范涟漪手中酒壶,“你干什么喝成这样!”

范涟漪在酒壶被抢时并没有擡头去要,而是猛低下头拭净眼泪。

“你怎么来了?”范涟漪强自忍住情绪,看向段定。

四目相视,段定的心仿佛是被人狠攥了一下。

泪水虽干,可微红的眼眶根本掩饰不住范涟漪想要隐瞒的事实。

“你哭了?”

范涟漪哪肯承认,“胡说!好端端的我哭什么,你把酒拿过来。”

“是都乐欺负你?”段定将手里酒壶背到身后,冷声质问。

范涟漪觉得段定说的话特别可笑,“他爱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我!现在明明欺负我的人是你,把酒给我!”

“范涟漪,咱们认识多久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你范涟漪流血不流泪,这世上能让你哭的人除了都乐还有谁?我去找他!”

段定猛将酒瓶砸在桌上,暴戾走出凉亭。

“你回来!”范涟漪转眸,低声怒吼。

“那你说!”段定转身,恨声道。

“你叫我说什么?我跟都乐现在不知道有多好,我们下个月初八就大婚了你知道的!”范涟漪就算再委屈,亦不会在段定面前说都乐一个不字。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与都乐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以致于都乐在决定大婚之后各种不作为。

“说起大婚,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事关大婚采买都只有你出面,元帅准都乐告假,他还在□□营练什么兵!他不知道哪个重要?”

段定转身走进凉亭,“你们还没大婚他就把大小事都推到你身上,以后过起日子,他是不是也想当甩手掌柜,他这样也配为人夫?”

就在范涟漪想替都乐反驳时,凉亭外突然传来冷戾喝声,“我不配为人夫,你配?”

看着凉亭里的两个人,都乐寒目如潭。之前所有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崩塌,只要看到范涟漪跟段定同在一处,他便想到那日酒肆一幕。

已然发生那样不齿的事,他们不知道避嫌么!

“你来的正好,涟漪为什么会在这里借酒浇愁?她为什么哭?”段定腾的起身,怒视都乐。

未及都乐开口,范涟漪先怒,“都说没事了,段定你别在这儿发疯!”

“我没发疯!我这是替你讨个公道!”段定朝都乐擡起下颚,气势汹汹,“你别以为涟漪没有娘家人,我段定作为她兄长,谁要欺负她我就打谁!”

“呵!”都乐冷笑,“兄长?你敢说在你心里范涟漪只是妹妹?”

一向清和平允,冷静自持的都乐言辞犀利,字字句句带着对段定的嘲讽。

“都乐!”范涟漪知道都乐想说什么,当即起身走出凉亭,“段定只是一时激动,你别与他一般见识。”

“他为何激动?你跟他说了什么?”都乐看向范涟漪,冰冷质问。

范涟漪怔住,都乐的目光让她觉得陌生。

“涟漪什么都没说,你要是个男人你说!”段定就知道范涟漪在这里委屈到喝闷酒肯定是都乐的错。

“我不过是因为忙没有与你一起买东买西,你就这样委屈?甚至委屈到找他倾诉?”都乐冷冷看着范涟漪,“到底在你心里我算什么?他算什么!”

“都乐!”范涟漪没想到都乐竟然这样说,眼眶骤红。

冷风骤袭!

段定愤怒至极,一声低吼时拳头毫无预兆砸在都乐脸上。

‘呃……’

都乐猝不及防倒退数步,左脸胀痛彻底将他隐忍多日的怨恨爆发出来!

“都乐!你这个王八蛋!”

段定再冲过去时,都乐猛然出手,掌风疾劲狠拍在段定胸口。

于是在范涟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都乐跟段定早已打在一起。

一团团气浪在两人中间爆裂,都乐跟段定唇角皆渗出血。

“你们停下来……”

范涟漪原本还有些微熏的醉意骤消,她看着眼前二人滚到地上拼的你死我活,胸口一阵憋闷,“我叫你们停下来!”

“给涟漪道歉!”

“我有什么错!错的是你们……”

段定跟都乐仍在扭打,各自争执。

眼见二人越打越狠,每一招都似要将对方置于死地,范涟漪气血倒涌,眼中骤然迸射出一丝凌厉锋芒。

她愤然行至凉亭旁边柳树,狠狠折下一条柳枝。

柳梢划过地面,带起尘土飞扬。

范涟漪转身刹那,身影疾速掠起,手中柳条带着一股无比强悍的狠劲儿狂啸甩向地上滚在一起的二人。

‘啪……’

白色尘烟飞荡,柳条好似无法承受范涟漪的真气暴涨,触及地面一刻,崩断成数条!

段定跟都乐在那一瞬间本能退开,二人分致左右,震惊看向范涟漪。

“你们走。”范涟漪独立于二人中间,声音寒冽,目光紧盯着那数道已断的柳条。

段定心疼,双手紧攥成拳。

都乐也仿佛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默不作声。

“柳嬷嬷!”范涟漪美眸如冰,狠戾低吼,“送客!”

直到范涟漪转身离开,一直站在角落里干着急的柳嬷嬷方才走过来,“两位,请吧。”

都乐瞪了眼段定,先行转身走出后园。

待段定欲走时,柳嬷嬷拉住他,“段大人……”

“我今晚就在府门口守着,涟漪有什么事你马上告诉我!”段定直接道。

柳嬷嬷点头,“多谢。”

范府外,一抹暗影在看到段定守坐在府门处时,露出诡异冷笑……

魏时意的身份已经暴露,但因其在太史院未雨绸缪,是以钟一山看似出奇制胜的一招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损害,不过是失了一枚暗子。

密室里,魏时意接过流刃手中信件,沉默不语。

流刃在侧,“王爷有何交代?”

“查海棠。”魏时意收起密件,眉宇成川,“海棠不是与纪相回了韩国,怎么突然在颖川出现?”

流刃亦茫然,“海棠……就是那个四海楼的花魁?”

“既然王爷叫查,想必她身上必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魏时意将密件置于烛芯,毁之。

流刃不语,由着那封密件化作灰飞。

“无心之失,竟叫钟一山猜中老夫身份,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魏时意前日还与钟一山讲天意,此时心里却是怅然。

到底,天意如何?

流刃觉得是天意,他认识的魏时意手没那么贱,而且孔平章密室里瓷器上百,魏时意唯独挑中那只黑瓷碗,除了天意,还可以怎么解释?

就像他,明明是颖川暗卫,扶桑隐世皇族的隐皇子。

这心里本该装着大业。

然而,他只装了一个女人……

海棠的事魏时意且先搁到一边,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钟一山是否能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不将自己的身份,告诉给靳绮罗。

“钟一山真会保守这个秘密吗?”

魏时意有这样的猜疑是他觉得,推己及人,他不会在抓住对方软肋的情况下,轻易放手。

流刃摇头,“属下不知。”

“又或者,老夫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好让小钗成为颖川的人……”魏时意目光凝视眼前白烛,自言自语。

流刃擡头,“属下觉得,靳老板入局容易,出局难。”

魏时意闻声,猛然看向流刃。

“属下愚见。”流刃有些后悔多嘴。

魏时意只是怔了片刻,便又转移话题,“当务之急是澹台深,澹台城之变在即,得澹台深者得澹台城,王爷那边可有消息?”

“回主人,据传澹台深在沱洲出现过,相信王爷已经派人去了。”流刃回道。

“那就好。”

见魏时意摆手,流刃退离。

密室里,魏时意独自坐在桌边许久,额间冷汗淋漓,连背脊都似被冷汗挞湿。

他刚刚竟然会想要将小钗拖进这场不死不休的博弈,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到底,有多爱小钗?

这是魏时意第一次怀疑自己对小钗的爱,不过如此……

食岛馆与一鸣堂的商战,实际上并没有影响到大周皇城的百姓,于他们而言什么东西便宜些他们就多买些,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幽市繁华依旧,天地商盟屹立不倒。

二楼雅间,颜慈将这两日发生的事细细回禀,温去病竖起耳朵听到最后,整个人瘫在桌上有点儿想睡觉。

“有没有重要一点点的?”

颜慈听罢,直接将自己手里二十几页没读的宣纸翻到最后一页,“毕运来消息说在沱洲看到澹台深了。”

温去病闻声,腾的坐直身体,“谁?”

“澹台王三子,澹台深。”颜慈据实道。

“毕运果然不负本盟主所望,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把澹台深带回来?”温去病一脸期待。

颜慈摇头。

“那你问!马上传信!”温去病深知澹台深关乎局势,当即道。

“回盟主,毕运回信说他看是看到了,也过去说了话打了招呼,可最后澹台深没理他。”

颜慈的话让温去病十分疑惑,“没理他是什么意思?”

“就是毕运想把澹台深抓回来,但是没打过。”

颜慈表示毕运回信用的是左手,可见右手已残。

温去病拍案,“毕运是不是傻?谁叫他跟澹台深动手的?本盟主没告诉过他澹台深是上宾么?要礼遇!”

“盟主莫气,据毕运回信,他非但对澹台深礼遇还提到主人的名字,结果落得个被澹台深手下群殴的下场,十分凄惨。”

温去病好想扣毕运工钱,“他是不是唬?他怎么敢提我!”

“盟主误会,他提的是百里狼主。”

温去病,“……”

扣他工钱一万年!

皇宫,御书房。

钟一山由潘泉贵禀报之后踏进殿门时,朱裴麒正在批阅奏折。

重生伊始,他只要看到朱裴麒就会想起白衣殿惨景,每每想起,他都想将朱裴麒凌迟,让这畜牲也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儿。

时至今日再见朱裴麒,恨海难填,他却少了一份想要立刻叫朱裴麒去死的决绝。

他看着眼前的朱裴麒,想着这个男人在自己与颖川王的明争暗斗下,就像提线木偶一样活在欺骗和谎言里,便莫名解恨。

真相揭晓一刻,他很想看到朱裴麒会如何癫狂发疯,生不如死。

“末将拜见太子殿下。”

钟一山行至正中,以武将之礼叩拜。

朱裴麒其实在潘泉贵通禀时便无心奏折,他猜想钟一山来找他的用意,亦幻想钟一山对他情深义重的心意。

即便他知道那日高台上钟一山亲了温去病,可朱裴麒隐约觉得钟一山不过是欲盖弥彰。

用喜欢一个废物,来掩盖对他的爱慕。

“这里又不是朝堂,一山你不必多礼,赐座。”

见潘泉贵欲搬椅子过来,钟一山谢绝,“谢太子殿下,不过一山喜欢站着。”

朱裴麒并未强求,潘泉贵亦识相离开。

殿门紧闭,朱裴麒擡头看过去,“你来找本太子,可有要事?”

“一山的确是有很重要的事须向太子殿下禀报。”钟一山拱手,“昨日朝堂廖潭在古书内替穆挽风歌功颂德之事,一山以为当彻查。”

听到穆挽风三个字,朱裴麒本能皱眉,“廖潭不是已认罪了。”

“他虽认罪,但难免不是做了别的人替罪羔羊。”钟一山神色肃然,“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一山怀疑廖潭是颖川的人。”

钟一山没有直接提到魏时意,一来他不会将自己背后那些谋算摆到朱裴麒面前,是以便无证据,二来钟一山打从心里,想给魏时意留有余地。

“你的意思是……”朱裴麒不解。

“倘若廖潭是颖川的人,而给穆挽风歌功颂德的人并不是他,那么廖潭认罪就是想保护依旧存于太史院里的某一位大人,那位大人必是颖川之人,给穆挽风歌功颂德的,也必然是他。”

朱裴麒脑子转的有些慢,眉宇间多了几分凝色。

直白点儿说就是朱裴麒没听懂,但他觉得此事很严重。

“此事不难分析,顾清川这是想借‘奸妃一案’扳倒太子殿下。”

钟一山见朱裴麒一脸震惊,继续道,“太子殿下且想想,颖川为穆挽风歌功颂德,摆明是想向天下人证明白衣殿血案是冤案,太子殿下残害忠良,如此看,顾清川暗中已经开始对太子殿下出手了。”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顾清川怕是如何也没想到,他当初对付穆挽风的初衷,会被钟一山解读成这样。

朱裴麒震怒,“其心可诛!”

“所以一山以为,纵然廖潭认罪,太史院里或仍有颖川之人,此事必要彻查。”

在钟一山回到最初请求的时候,朱裴麒一下子想到魏时意,“昨日朝堂,袒护廖潭之人是魏时意,他是颖川的人?”

“未必,但至少他袒护廖潭的行为让人怀疑。”钟一山引朱裴麒走上一条他想让其走上的路,“一山以为,防患未然,但凡太史院里的人都要查一查,至于魏时意,他是太史院院令,做出包庇廖潭的举动,不管他是不是颖川的人,此人都不能重用。”

“那便,杀了他!”

只要是与穆挽风有关的事,朱裴麒总会表现的毫无人性。

是恨?是恐惧?还是隐在骨子里的心虚,不得而知。

“太子殿下万勿轻举妄动。”钟一山凝声开口,“纵然太史院里有颖川的人,太子殿下也不可表现的太过激烈,毕竟现在太子殿下与颖川王还没真正撕破脸,这样做会让颖川王很不满意。”

“呵!本太子还怕他不满意?他已经在拿‘奸妃一案’作文章!”朱裴麒急了。

“太子殿下且先忍耐,末将以为现在并不是最好时机。”钟一山缓声劝导。

“那你说,本太子要忍到什么时候!”朱裴麒重声开口,一脸愤懑。

钟一山沉默片刻,“末将已在暗中查探朝中颖川死党并在他们身上动了心思,且待时机成熟,太子殿下可将他们一并拔除,届时有末将在,太子殿下只管与颖川王放手一搏。”

钟一山的话,怎么听都像是朱裴麒当初对付穆挽风的手段。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朱裴麒听到这满腔的肺腑之言,一时感动,“一山,本太子要如何谢你……”

“末将不敢!”

钟一山闻声当即跪地,“末将现在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太子殿下,末将相信太子殿下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朱裴麒的谢,谁能承得起!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潘泉贵的声音。

殿门开启,钟弃余一身华服走进来。

“二哥也在?”钟弃余眉目如画,看到钟一山时吟吟浅笑。

钟一山微微颌首,“钟侧妃身体可好些?”

“多谢二哥关心,好多了。”

此时看到钟弃余与钟一山乐其融融在他面前,朱裴麒忽然在想,齐人之福也不过如此。

“余儿你来的正好,之前你求本太子将钟长明调派回皇城的召令已经传到兵部,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兄长了。”

朱裴麒无心之语,却让钟一山脸色微变。

对于此事,钟弃余本想瞒着钟一山,至少要瞒到钟长明接到调回的召令。

且等板上钉钉,她觉着就算二哥想插手也不可能硬拦住钟长明不让他回来,“余儿谢过太子殿下。”

钟弃余朝朱裴麒施礼,之后走向钟一山,“二哥也好久没看到长明兄长了吧?”

“许久了。”钟一山点头。

“那快了。”钟弃余朝钟一山笑笑,之后转向朱裴麒。

那样一双清澈无尘的眼睛,明亮又透彻,看不出半分污秽肮脏。

钟弃余就像是污水中长出来的碧莲,出淤泥而不染,纵经历人间百态,却能守住本心。

可她对于自己的本心,太执着。

钟一山不能否定钟弃余的所作所为,因为他曾经认同过。

只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钟长明出事。

御书房里,钟弃余目送那抹身影离开,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她知道,二哥不喜她的做法。

可是二哥,我活下来就只是为了复仇。

求求你,别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