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浪漫

浪漫

深黑夜里,整个皇城一片寂静无声。

寒市尽头那间扎纸铺子的旁边,是一个废弃的胭脂坊。

自四海楼到寒市兴起四海坊之后,寒市类似的小作坊有半数经营不下去,人走屋空。

虽说已经废弃,但作坊里仍有余香。

这间废弃的胭脂坊不大,否则也不会早早被挤出局。

作坊里一些破旧瓷罐倒的满地都是,显得凌乱。

月光透过肮脏且挂满蛛网的窗棂射进来,可以看到作坊左侧位置有一道门。

门后是一个长长的走廊,尽头处竟然有一个院子。

院子不大,四角堆满废弃的瓶瓶罐罐,院中有棵树,树下有一个窖门。

窖门靠近树下石台,与石台下的天青色理石材质相像,是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相较于一片狼藉的作坊,地窖的墙壁上镶着两颗夜明珠,照的地窖里十分亮堂。

此时靳绮罗正靠在地窖一角,默默看着自打醒过来就一直在地窖里转悠的朱三友。

直到朱三友把手伸向其中一颗夜明珠,靳绮罗方才开口,“王爷伤还没好,别再给抻着了。”

‘咔嚓……’

靳绮罗,“……”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说话这么准过。

“没事没事,腰掰了一下。”朱三友吃力走下两块摞在一起的青砖头,回到靳绮罗身边,“你放心,只要有本王在,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汗毛!”

靳绮罗人美心善,自是感激。

但这话要是被温去病听到,绝逼会反问‘那老子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觉得,这次可能是我连累王爷了。”

靳绮罗不知道是谁把自己掳到这里的,但就她这两日分析而言,大概是颖川的人。

毕竟之前颖川的人已经朝四海楼下一次手了。

如此分析,朱三友的确是受她连累。

“你与本王说这个,见外了!”朱三友扭头看向靳绮罗,爽朗笑容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畏惧跟彷徨,也没有半分怨怼跟后悔。

靳绮罗忽然想到正当年的年纪,眼前这个男人是多少闺阁女子的美梦。

鲜衣怒马,春风得意。

印象中的逍遥王,似乎永远活在那些少女的唇齿间,每每聊起来连羞涩都忘了。

“我那时以为若谁能嫁到逍遥王府,必定会被满城闺阁女子嫉妒死。”靳绮罗有感而发。

朱三友与靳绮罗投缘,说话从不避讳,“本王那时以为若谁娶了那女子,怕才是要被天下男人嫉妒死。”

要说朱三友对男女之事真的是,没有慧根。

比他先认识舒伽的有姚曲,比他后认识舒伽的有朱元珩。

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姚曲跟朱元珩最爱的女人是谁,偏偏没人知道朱三友爱的人,也是那个跟仙女下凡一样的舒伽。

这是谁的问题?

靳绮罗无奈浅笑,“所以逍遥王府这些年没有王妃,是因为那个女人?”

“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是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朱三友脸上忽然没有了最初的毫不在意,无比严肃问道。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让靳绮罗仿佛重新认识了眼前男子,“可能,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

“那本王做到了。”

朱三友笑了,“本王当初答应过那个女人,一定要做一件最浪漫的事给她。”

爱到深处,方刻骨。

意识到这个话题有些消极,靳绮罗提了一个更为消极的问题,“我们还能出去吗?”

“除非有人找到我们,否则难。”朱三友脱口而出之后看向靳绮罗,“不过你放心,只要本王不死,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王爷其实不必……”

“本王只有死才能见到她,你只有活着,才能见到魏时意。”

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朱三友,骨子里却是怎样一个重情守义的人呢……

一天一夜的时间,钟一山动用自己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全城搜找靳绮罗跟朱三友的下落,不管是天地商盟还是吴永耽的消息网,哪怕是朝中的关系,他一个都没放过。

结果却是,连一点点的线索都没有。

深夜,深巷。

钟一山独自站在玄武大街与四海楼相靠的巷子里,目光环视巷子里的每一处。

半个时辰的时间,钟一山反反复复寻找,一无所获。

“阿山。”

倏然,一抹绛紫色身影飞身落在巷中,挡住钟一山的去路,“这里没有线索。”

“不可能,他们看到靳老板最后出现的地点就是这里,也就是说靳老板是在这里被人劫走的,一定有线索!我一定能找到线索!”钟一山推开眼前男子,大步朝深巷尽头走过去。

“阿山!”温去病一把拽回钟一山,“你别这样,靳老板即便出事……”

“她不可以出事!”钟一山猛然擡头,眼眶润红。

温去病心头猛然抽搐,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钟一山的痛。

靳绮罗于钟一山而言,跟金陵十三将在穆挽风心里的位置没有不同。

他们,都是重情重义的人。

“靳老板不会出事,你想想,即便是颖川的人抓了她,他们就算不顾及我们连魏时意也不顾及了?他们就不怕若真伤了靳绮罗,魏时意会怎样?”

听到温去病分析,钟一山正欲转身时却被其突然揽进怀里,“别担心,我已经派人暗中保护魏时意,魏时意不死,他们就不敢真对靳绮罗做什么。”

钟一山终是在温去病怀里,闭上眼睛。

温暖的怀抱,到底为他遮挡了多少风雨。

他无法想象如果没有温去病,他还能不能坚持走下去,又会是怎么样的遍体鳞伤。

“温去病……”

“纵然复仇,我们也要守住我们要守护的人。”

温去病抱的更紧,“有我在。”

苍穹如墨,繁星隐灭其间好似流动的银河,粼粼波光。

温去病的眼睛,却比那繁星,还要明亮……

相比之下,韩留香的眼睛就不太好了。

自韩留香得第四位谋士全力支持,商战那真是如火如荼,打的人眼花缭乱。

午时,阳光正盛。

一鸣堂后园,成堆成堆的石料几乎霸占了整个后园,原本在后园还很显眼的假山早已被那些石料埋的不见踪影。

此时园中,韩留香叫下人搬来一把椅子。

尔后独自端坐在椅子上,瞅着那堆他花了几十个亿买回来的石料发呆。

石料有光泽,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刺眼,韩留香就像完全感受不到一样,眼睛都没眨一下。

整整一个下午,韩留香纹丝不动。

终于,在韩留香起身的时候,下人们以为他终于看够了,其实不然。

他活够了。

韩留香直接拿脑袋,去撞了石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且等下人反应过来,韩留香额头那是哗哗流血。

一代商界奇才,神童啊!

差点儿陨落……

武院后山,绿沉小筑。

这两日周生良过的委屈,很是委屈。

前有丁福带着皇上口谕要他清清白白做人,堂堂正正做事,后有温去病拿着十九万的欠条找他要债。

但问题是他一不想给剑,二不想给钱。

“狐貍啊,你说为师何时才能有大把大把的钱?”周生良以往不知钱为何物,年少时喜欢谁的剑就去抢,遇到齐阴之后喜欢的剑也抢的差不多了,衣食住行又有太学院供着,大半辈子他都没怎么尝过人间疾苦。

想想他的苦难日子,全都是从接手太学院院令一职之后开始的。

此时矮桌前,婴狐对于周生良的问题,认真考虑了一下,“师傅活着的时候这事徒儿可能做不到,但要是师傅死了,徒儿给师傅上坟的时候一定会大把大把给师傅烧钱!”

这个婴狐知道,他当初给自己娘亲烧纸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孝心要用在刀刃上!

周生良,“……”

“为师问你,为师给你写的欠条,为什么会在温去病那里?”周生良气的是自己又养了一只白眼狼啊!

这都是他养的第几只了?

别人收徒弟他也收徒弟,别人收徒弟好歹算是有个养老送终的,他收徒弟哪日死了都不敢把剑搁到自己棺材板里。

怕徒弟掘坟!

婴狐一瞬间诧异,按道理欠条该在钟一山手里,咋会还在温去病那儿?

转念一想,要钱这种事一山做不来,温去病很合适。

“师傅,欠条在谁手里都一样吧?反正都是要还。”婴狐这样以为。

可周生良不是这样以为的啊!

在婴狐手里,他用还?

“师傅,我听说你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鼎鼎大名!”婴狐突转话题。

但这话题转的,周生良甚是喜欢。

“为师现在就不鼎鼎大名了?”周生良挺起腰板,自鸣得意。

鼎鼎大名跟臭名昭著的意思,婴狐觉得也差不多。

“师傅威武!”婴狐奉承之后,“那师傅能不能帮我查查到底是谁捅了段定一刀?”

周生良皱眉,“什么玩意儿?”

“段定不能平白被人捅一刀,我一定要给他报仇!”婴狐义愤填膺道。

周生良深呼吸,“狐貍啊,你可能找错人了。”

“不会啊!师傅鼎鼎大名……”

“不不不,为师只是小菜。”周生良擡手拿起桌上案卷,开始批阅。

婴狐眼珠儿一转,脸一塌,“师傅你是不是不愿意帮徒弟这个忙?”

“你说什么?”周生良把手举到耳朵后面,“这人上了年纪就是不行,腰也酸、腿也疼,耳朵还不好使了!”

婴狐暴走。

懒理被撞开的两扇门,周生良自顾批阅案卷,“傻小子,若哪日你被别人捅一刀么……”

未来某日,周生良携门下众弟子,再战江湖……

靳绮罗失踪已经超过五日,这五日的时间非但钟一山在找,魏时意也一刻未落。

此时魏府前厅,魏时意盘膝坐在瑶琴前,目光紧盯住眼前瑶琴。

这瑶琴伴了他二十七年。

这是他少年时送给靳绮罗的第一份礼物。

倏然,一道黑影闪现。

魏时意猛然擡头,“如何?”

“属下无能,没发现任何线索。”

流刃找了任何一个靳绮罗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却无果。

魏时意双手攥拳,“不可能……怎么会没有一点线索?”

流刃不语,他的确已经尽力。

“你说,会是谁?”

自知道靳绮罗失踪之后,魏时意脑子里一片混乱,现在的他,根本没办法分析。

流刃低头,“属下只是不明白,何以与靳老板一起失踪的,还有逍遥王。”

“没错……这也是老夫不解之处。”

魏时意怀疑过很多人,但因为朱三友,他悉数推翻自己的猜测,“你说,他们会不会……他们……”

流刃摇头,“不会。”

魏时意皱眉,“你下去吧。”

厅内再次静谧无声,魏时意突然举起拳头,狠狠砸向地面。

他刚刚在想什么?

竟然觉得靳绮罗是与逍遥王私奔了!

二十七年的感情,二十七年的付出,魏时意直到这一刻才看清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的懦弱跟猜忌。

魏时意擡手,抚向瑶琴。

有冰凉的东西滑过脸颊,纵使当年看着靳绮罗一袭嫁衣离开魏府都不曾掉过眼泪的他。

这是哭了么……

子夜,鱼市。

或许在别人眼里商战仍在继续,可眼明心亮的人都看得出来,一鸣堂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再挣扎个几日就可以在鱼市彻底消失了。

此时密室,得到消息的都幼一脸冰冷坐在桌边,铃铛声时响时歇,并不十分引人注意。

“韩掌柜不是说有很大把握吗?”都幼美眸落向对面一身褐色长衣的男子,愠声开口。

是啊!他是有很大把握啊!

韩留香一度以为他必赢!

“纵是商战,亦无常胜之兵。”

韩留香撞石的决心很彻底,奈何力道不够,是以额头只破了一个小洞,并无性命之犹。

这会儿听到韩留香说这个,都幼都给气笑了,“你胜过么!”

“咳,北姬姑娘这话可有些伤人了。”韩留香纵内心慌的一匹,于人前从来沉着冷静。

都幼美眸骤冷,“十个亿!”

当初说好的,即便韩留香落败,她至少还能拿出十个亿到颖川王面前交代。

看着都幼伸出来的手掌,韩留香噎了噎喉。

这就尴尬了。

“韩掌柜?”都幼唤了一声,“韩掌柜千万别告诉本小姐,你现在拿不出十个亿!”

“既然北姬姑娘猜出来,那我便听话,不告诉你也罢。”

真的,人在没钱的时候脸皮一定要厚,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这一点,韩留香就做的很好。

他要不是脸皮足够厚,也不可能在商海沉沉浮浮这许多年。

都幼气血倒涌,猛然起身,凶相毕露。

“北姬姑娘息怒,钱没了,若再气坏身子可不值得。”韩留香是真没钱,一分都没有,还欠了食岛馆十个亿。

过程曲折离奇,但结果就是这么个结果。

“我杀了你!”

都幼下死手时韩留香没有躲。

而都幼也终在最后一刻停下来,知已知彼,颖川敢把百余亿交到韩留香手里,必是将他查了个底朝天。

公孙世家虽然在商界落败的不成样子,却在仕途上开创出另一片天地。

韩留香三个弟弟皆是韩国朝中重臣,两个妹妹皆是王侯之妻。

值得一提的是,韩留香的表妹亦会在半个月后嫁入戚府,成为戚燃之妻。

有如此庞大又强悍的后盾支撑,谁杀韩留香不得给公孙世家一个交代?

别问公孙世家为何会给韩留香撑腰,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血缘这种东西谁又能断得了!

都幼收手,狠狠吸气后坐回到原来位置,“韩掌柜若然拿不出十个亿也可以,但你要答应本小姐一件事。”

“何事?”韩留香理亏在先,自然不会轻易推辞。

“你且把商战之事,推到魏时意身上。”

像都幼这样的女人,在阴险的时候,总会比别人想象中更阴险。

“这不好吧?”韩留香觉得这样有违他做人最基本的准则。

都幼脸一黑,“把钱拿来!”

韩留香看着都幼伸过来的手掌,想了想,他做人还有准则吗?

“这事儿只怕我说,魏大人也不会认,当初他可是坚决反对继续商战的,若当面对质,我未必说得过他。”韩留香犯难道。

“你没机会跟他对质……”都幼唇角勾笑,阴森莫名,“确切说,他没机会跟你对质。”

韩留香是聪明人,他听出都幼的意思,却还是佯装震惊,“北姬姑娘莫要小看魏大人,他能与颖川直接往来书信,万一事情败露,我死不死无所谓,只怕会连累姑娘。”

“你连累我的还少么!”都幼恨道。

见韩留香不语,都幼缓舒口气,“这件事你只管照本小姐说的做,由始至终,你对商战所有授意皆来自魏时意,而你,从来没有见过我。”

“这倒是真的。”

韩留香似有深意点头时见都幼冷眼,于是咳嗽一声,“可我还是怕东窗事发啊,毕竟魏大人也是谋士,北姬姑娘与他……”

“谋士也分先后,他先暴露,本小姐在他之后自然诸多优势,而且……”

都幼眼中露出得意之意,“若真到东窗事发那一步,也要看他敢不敢拿那女人的命与本小姐拼个输赢。”

女人呵,千万不要在得意时忘形。

韩留香听到了关键,“如此,那便听北姬姑娘的。”

都幼相信凭韩留香的智商,应该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于是起身离开。

且送走了都幼,韩留香回坐到椅子上,愁肠百结。

欠都幼的十个亿倒是解决了,可他欠钟一山的十个亿又该怎么办?

女人好忽悠,男人只认钱……

韩留香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从桌子现在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一页一页翻开,直到最后一页。

‘十九岁,一鸣堂大兴,因赌玉石,败。’

‘二十岁……’人生路漫漫,他又要从头开始了……

幽市,天地商盟。

温去病在延禧殿一直等到钟一山房间里的灯火灭掉之后,方才离开。

即便他知道灭了灯火,钟一山也未必能睡。

靳绮罗一日没有下落,钟一山便一日难安。

“还是没有消息?”温去病托腮看向对面颜慈。

颜慈很困,也很不爽。

任谁睡的正香被人叫起来都不会很爽,更何况梦才做到一半,“回盟主,毕运还没消息传回来。”

“本盟主问的是靳绮罗,你是不是没睡醒!”温去病瞪眼。

颜慈特别诚实,“是还没睡醒。”

“那你要不要睡醒了再过来?”温去病挑眉。

颜慈沉默片刻,试探着擡头,“可以吗?”

“靳绮罗失踪,朱三友失踪,你咋不失踪呢!”温去病磨牙。

颜慈还是可爱的,“老奴听说倚峦门那边想找一个在大周主事的管家……”

“咳!本盟主思来想去,总觉得掳走靳绮罗跟朱三友之人是颖川的人,可又不是魏时意,难不成第四位谋士出现了?”

说起来,皇姐的倚峦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竟敢公然到天地商盟挖人!

还拿钱引诱!

当他天地商盟里都是见钱眼开的人咩!

“他们不是排队出来的么,魏时意现在还没死……”

颜慈不以为然,“再说以靳老板跟魏时意的关系,颖川就算知道靳老板跟盟主夫人有牵扯,也不会一点点薄面都不给魏时意吧。”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

盟主夫人四个字,成功让温去病看到了眼前这个老头儿的价值,“说的很对,涨工钱!”

颜慈仿佛抓到了某个点,一瞬间心如明镜。

照这个趋势,他能把扣掉的工钱都涨回来……

有句俗语说的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谁也不敢保证哪块云彩有雨。

钟一山就应了这句话。

此前韩留香到食岛馆大放厥词,钟一山曾允诺过他一句话。

‘他朝韩老板若一无所有时,食岛馆的大门随时向韩老板敞开。’

就凭着这句话,韩留香来了。

真的,换成另外一个人,哪怕还有一丢丢气节都不可能来。

好在韩留香,不是另外一个人。

可以随时随地白手起家的人,除了要有无比坚强的意志力,还要有头不可抛血不可流,唯有脸皮说丢就丢的霸气。

就韩留香而言,他就从来没在‘不好意思’这件事上输过。

只不过因为靳绮罗的事,钟一山并没有及时来见韩留香。

韩留香则十分有耐心的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天都黑了。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钟一山着一袭白色长袍,容覆面罩走进食岛馆时,韩留香端直而坐,没有半分懈怠。

“让韩老板久等。”钟一山行至主位,拱手道。

韩留香当下起身,恭敬回礼,“不久不久,时间刚刚好。”

“不知韩老板这般着急找我,有何要事?”

商战虽然继续,但胜负并无悬念,钟一山猜到韩留香必是走投无路来找自己,态度非但没有任何傲慢,相较之前更显出几分恭敬。

“明人不说暗话,韩某此来,是想请天一公子手下留情,在收拾残局的时候从指缝里流出二十个亿给在下茍延残喘。”

韩留香这话,说的真是很明了……

钟一山面色无波,心里却在盘算。

何以是二十个亿?

抛除他下套坑韩留香朝食岛馆借的十个亿,那十个亿韩留香要做什么?

东山再起?

应该不是。

韩留香每次东山再起,都是白手起家。

面对韩留香的请求,钟一山想了片刻,“一山以为手下留情于韩老板这样的对手而言,是侮辱。”

“那就请钟二公子可劲儿侮辱在下。”韩留香没带脸来,说话毫无压力。

“还是不妥,此事若传出去于食岛馆名声不好。”

钟一山又一次拒绝让韩留香了然,此路不通但别路可行,“不知这一次钟二公子何以换了身份?”

“因为这一次来见韩老板的,是钟一山。”

“有何不同?”韩留香明知故问。

钟一山笑了,“倘若韩老板能够猜出有何不同,莫说二十个亿,百亿我也舍得。”

“招安。”韩留香简直不要太直接。

不过钟一山喜欢,“也不知韩老板瞧不瞧得起我这小小的食岛馆?”

“你就不怕?”韩留香很好奇,一鸣堂跟食岛馆还斗着呢。

钟一山未语,浅步绕过桌案走向韩留香,“此番商战,韩老板凭一已之力,坑了颖川百亿银两,诚然颖川王为免与韩国公孙世家为敌不会对韩老板下手,但这口气顾清川不会轻易咽下,韩老板活着容易,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但想摆脱颖川这个最大的债主就太难。”

钟一山行至韩留香面前,擡手摘/>

精锐的目光清澈却深不见底,明亮又不会让人觉得咄咄相逼。

至少在气场上,韩留香觉得自己与眼前之人,和。

商人信条,和则生财。

“多少有点儿弃主的意思。”这只不过是借口,韩留香还没想好。

钟一山俊眸微弯,缓缓启唇,“韩老板自认为仆?”

“那倒没有。”

“一山相信一鸣堂与颖川是从属关系,而韩老板跟顾清川谈的多半只是交易,眼下你们的交易就快有了结果,那么接下来,一山想与韩老板谈第二笔交易。”

韩留香有些犯难,“韩某今日来不是这个目的。”

“可我是。”

钟一山面向韩留香,“商战结束,食岛馆实力百倍提升,用富可敌国形容亦不为过,只要韩老板点头,一山愿将食岛馆全权交给韩老板,纯利三成。”

“三成你知道是多少吗?”韩留香被钟一山的大手笔惊到了。

“若能换来与韩老板合作的机会,一山倒觉得是占了便宜。”

世人常到千里马常遇而伯乐不常遇,钟一山不以为然。

吹尽狂沙始到金。

像韩留香这样的旷世奇才,百年难遇!

韩留香沉默。

相比之下,钟一山开出的条件要比颖川更为诱人且实在。

同意还是拒绝,这是个大问题。

韩留香到底是商人,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同意。

“韩某可以答应钟二公子,但有一样,须在商战结束后而且你要答应我,给一鸣堂留下二十个亿。”

“一言为定。”

钟一山眸间骤亮,诚然现在韩留香与他不过是场交易,但他相信未来,韩留香必会成为他钟一山麾下,新的金陵十三将之一!

就在韩留香欲离开之际,钟一山忽似想到什么,“不知韩老板可否告知,赌石伊始,是魏时意授意韩老板继续?”

当日钟一山以攻心之术逼韩留香出手,那时他还不知魏时意就是颖川谋士。

而以魏时意的城府钟一山相信,赌石伊始,魏时意必会阻止。

面对钟一山的问题,韩留香微微一笑。

“非也,另有人授意。”

就在钟一山茫然之际,韩留香又道,“这句话,就当是韩某给钟二公子慧眼识珠的见面礼,告辞。”

直到韩留香离开,钟一山仿若醍醐灌顶一般,瞬间清明。

没有片刻停留,钟一山直奔魏府……

夜晚的雀羽营,时有虫鸣。

段定几日休养,终于可以走出军营。

墨色苍穹,星光暗淡,弯月如钩。

范涟漪找到段定的时候,段定正在看月亮。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好好躺着!”范涟漪生气,亦有担心。

就在范涟漪走过来欲拉回段定的时候,段定突然开口,“今日初几?”

“初三……”范涟漪脱口而出刹那,便有些后悔。

果然。

“那你还在这里陪我做什么,我都好了!你快去忙自己的事!”段定推开范涟漪,重声道。

见段定皱了下眉,范涟漪忧心不已,“牵扯到伤口了?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我现在很好,该回去的是你,这离初八还有几日,你照顾我这么多天自己的事肯定耽搁不少,你再不走都……都乐可真要生气了!”

段定虽然隐瞒那晚的事,但他心里还是不爽。

都乐这么做,就不像个男人。

“别再提他。”

范涟漪直到现在,也没弄清楚段定知不知道是都乐下的手,可她知道。

段定不解,“你们……”

“大婚取消,我不会嫁给他了。”范涟漪素来都是个恩怨分明的女子,如今这般,她没办法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为什么?”段定震惊,“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

见范涟漪不语,段定转身暴走。

“你干什么去?”范涟漪纵身挡在段定面前,愠声开口。

“我去找他!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段定一直以为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好消息就是这个,可当真听到的时候,他却无比愤怒。

“跟你没有关系,这是我的决定,不是他的,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从现在开始不要再管这件事,这是我跟他的事,与你无关。”

“你的事就与我有关!”

“段定!”

“范涟漪!”

月光下,范涟漪脸上那抹倔强,看的让人心疼。

暗处角落,都乐带着最大的诚意跟态度想要找范涟漪解开误会,他愿意低头,愿意承认之前所有的错。

他甚至愿意把自己放到最卑微的位置求得范涟漪原谅。

可面对眼前场景,他离开了……

“就算不嫁给都乐,我也不可能喜欢你。”范涟漪低下头,转身离开。

看着范涟漪渐渐远去的身影,段定惨淡抿唇。

我知道……

‘砰……’

府门突响,打破深夜寂静的魏府。

钟一山足下生风,大步冲向前院正厅,又是一擡脚,又是一阵砰然声。

魏时意在桌边凝神,纵近子时他亦无睡意。

靳绮罗的失踪,让他终于在二十七年后正视了自己对这段感情的付出,几乎没有!

他以为二十七年相守便是深爱,可除了这二十七年看似的陪伴,他还为靳绮罗做过什么?

几乎没有!

忽的,魏时意睁开双眼刹那,钟一山突兀出现在他面前,寒眸如冰。

“钟大元帅可是有小钗的消息了?”

即便为敌,可在靳绮罗这件事上魏时意相信钟一山是真心。

“第四位谋士是谁?”钟一山声音低沉,满是杀气。

魏时意皱眉,“什么?”

“当日徐长卿亲口告诉本帅,颖川共有五位谋士,徐长卿、苏仕、你魏时意是第三个,我现在问你!第四位谋士是谁!”

“钟大元帅觉得我会告诉你?”魏时意眸色渐冷,“而且老夫原以为钟大元帅这么晚过来,是想与老夫提小钗失踪的事。”

‘啪!’

钟一山重拍桌案,“靳老板就是第四位谋士掳走的!魏时意,如果这件事是你授意,我钟一山叫你不得好死!”

“不可能!”魏时意愠声驳斥。

“除了你我,还有谁会对靳老板不利,你想这么多日,可想到是谁了?”钟一山重声反驳。

魏时意显然不相信钟一山的推断,“颖川没有理由掳走靳绮罗,更没有理由控制逍遥王!”

“你想不到,不代表没有!”

“钟一山!如果你足够清醒,就应该看得出来,徐长卿并不知道苏仕的存在,可苏仕知道徐长卿是谁!苏仕不知我是颖川谋士,但我知道他是,如果不是前一位谋士步入绝境,第四位谋士根本不会出现!”

“所以第四位谋士的出现,是不是代表……”钟一山沉声开口,“你已经被颖川放弃了。”

“不会!”魏时意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我还未输!”

“商战到现在,你敢说你未输?”钟一山强自压制住心底的勃然怒意,肃然抿唇。

魏时意不以为然,“那是韩留香自作主张,老夫早叫他收手,这件事王爷自会与韩留香交涉。”

“如果我告诉你,韩留香之所以敢赌石,是因为得了第四位谋士的授意,你当作何想法?如果这第四位谋士知道你与靳老板的关系,那么现在靳老板失踪,你又当作何想法!”

面对钟一山的咄咄逼问,魏时意一时无语。

“魏时意,如果不是为了靳老板,本帅今日不会与你说这些。”

钟一山倾身,靠前,“你我本为敌,我无意化敌为友,但在靳老板这件事上,本帅愿与你合力一战。”

没给魏时意回答的机会,钟一山转身,离开房间。

厅内沉寂,魏时意的心也跟着沉冷如潭。

假设钟一山刚刚所言皆是真,说明什么?

如果靳绮罗当真落于第四位谋士手里,那这第四位谋士的目的又是什么?

魏时意忽举双手紧紧叩住脑袋,头痛欲裂……

时间总是有规律的流逝,一日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八刻钟,周而复始,万年如一日。

不同的是每日发生的故事,各有各的精彩。

远在千里之外的颖川,顾清川亦难寐。

忽的,一抹黑影现于眼前,“主人,百里殇来了消息。”

黑衣人恭敬行至桌案旁侧,将怀中密件呈上。

密件开启,里面只有一行字。

‘找不着人,百里殇。’

“百里小人。”顾清川捏紧密件,目色如渊。

“主人,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澹台深仍在沱洲,一直没有离开。”黑衣人道。

顾清川沉默片刻,将手中密件置地烛芯烧毁,“派去的人如何?”

“非死即伤。”黑衣人犹豫片刻,“主人,属下以为百里殇根本就是在敷衍王爷,王爷要不要……”

感受到那股难以形容的寒凛气息,黑衣人立时缄默。

“御城投了钟一山,倘若澹台城再去那边站队,外姓五王剩下的两家便是到了本王这里也无甚用处。”

顾清川抖灭指间星火,“眼下既可确定澹台深就在沱洲,若求不得,便杀之,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他回澹台城。”

“属下只怕百里殇会……”

“他不敢。”顾清川面色沉稳,“他顶多不作为罢了。”

“是。”黑衣人领命。

顾清川沉默片刻,“本王听说朱裴麒近段时间似乎与皇后不和?”

“据消息称,是因为皇后娘娘打掉了太子侧妃钟弃余腹中骨肉。”黑衣人道。

“这不过是个由头,朱裴麒怕是早就不满颖川控制,想要夺权。”顾清川冷声开口。

黑衣人皱眉,“如此,朱裴麒便是枉负王爷将他推上那个位子。”

“本王的那个外孙就是这样沉不住气,翅膀未硬就想着要自己单飞,他若能隐忍到时局明朗,说不定还能与本王斗一斗,这个时候翻盘便是将自己早早踢出局外。”

对于朱裴麒的做法,顾清川略显失望。

“想当初若没有穆挽风帮衬扶植,本王就算想把他推到太子之位也难,而今穆挽风残余尽灭,朱裴麒理所应当靠拢颖川,哪怕心里不愿至少也要到羽翼丰满再图自立,他这般急躁,怕是有人暗中给了他勇气。”

听得顾清川分析,黑衣人略惊,“钟一山?”

“必是他无疑。”

顾清川长叹口气,“百密一疏,谁能想到穆挽风麾下鹿牙,竟会是镇北侯府那个丑陋不堪的二公子,谁又能想到,他仅两年时间,就凭一已之力再入朝堂!”

这一刻,顾清川重新审视的非但是钟一山,还有穆挽风。

他这一生鲜少佩服过谁,穆挽风是一个。

那样的气度跟风范,追随之人皆是当世人杰。

奈何道不同,留她不得……

“那王爷何不向朱裴麒揭穿钟一山的真实身份?”黑衣人不解。

“呵!如今这般时局,朱裴麒宁信钟一山也不会相信本王。”顾清川眼中骤冷,“朱裴麒这枚棋子,怕是要弃。”

“可若弃了朱裴麒,颖川在朝中便无掌权之人!”

“大周除了朱裴麒,就没有别的皇子?”

“王爷指的是守信王朱澜璎?可他是个哑巴……”

“本王所指,乃舒伽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