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日,温去病自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人。
那人在床边哭,哭的十分伤心。
温去病乍一看还挺感动,清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封了那人xue道。
吊起来,滴蜡油。
“小运子,你以为皇姐不在本世子就治不了你了是不是?”温去病擡头看着被他悬在屋梁上的毕运,七窍生烟。
“主人……你可能吊错了……”
被毕运这样提醒,温去病方才发现问题所在。
被吊起来的应该是蜡烛……
一番类似‘卖主求荣、贪图享乐’的斥责之后,温去病终是将毕运放下来,“那只大色狼叫你过来做什么?”
“叫我给主人捎句话。”毕运如实回答,如果不是百里殇舍得放他过来,他哪里走得出帝庄!
“哈!”温去病气笑了,“你说!”
“世不遇你,生无可戏。”
八个字,毕运说的一字不差。
温去病愣了一阵,表情逐渐狰狞,“本世子挖他祖坟了?”
毕运摇头,“属下不知。”
“本世子问你,我编的那首曲子是不是他找人净天儿在一楼叫好的?”温去病一直怀疑这一点。
毕运摇头,“属下不知。”
他知道,但百里殇肯放他回来的条件就是不许他说任何事!
否则,帝庄里有好多女人在等他。
好可怕!
反正不管温去病问什么,毕运就是一句话。
属下不知。
“你这个叛徒知道什么?”温去病最后问累了,长出口气。
“除了属下叫毕运,剩下啥事我也不知道。”
毕运的回答不可谓不气人。
温去病摆手。
“主人是叫我退下去?”毕运有些不确定温去病的意思。
果然,温去病的意思是。
去死!
按照正常推算,从澹台城到沱洲要比从皇城到沱洲近,加上澹台城二世子澹台武先于钟一山出发,当是比钟一山先到沱洲,但因为澹台武并非一人,是以有人拖了后腿。
树林里,一车,一马。
马上坐有一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背负一对流星锤,单以肉眼估算,铁锤可重百余斤。
跨下纵是千里名驹,马背也似被压弯了一般。
“薛先生,你再这般吐下去,本世子可就先行了!”浑厚的声音如同敲响的锣鼓,极具震撼,马背上那人扯缰绳绕到马车另一侧,便见另一中年男子蹲在地上呕吐不止。
半晌之后,中年褐色长袍的男子喝了几口水囊里的水,之后抹净唇角起身,身体羸弱,脸色惨白走向马背那人,“二世子切莫先行,我已吐完。”
说话的中年男子名曰薛詹,大世子澹台韦麾下谋士,身段颀长,长相儒雅,即便这一路走来吐的天昏地暗,依旧掩饰不住那份虚弱中不可忽略的沉静,跟优雅。
“吐完还等什么!上车啊!”马背上,澹台武掉转马缰,哼气道。
薛詹真不行了,“二世子留步!”
“又干啥?”澹台武声音明显不悦,那张宽颚阔额的脸上,如灯笼似的眼珠子狠狠瞪向薛詹,“你刚才不都吐完了!”
“二世子莫急,大世子临行前有一事让我到沱洲之后再交代给二世子,我有些等不及……”薛詹站不住,身体不自觉倚在马车前沿,正色道。
马背上,澹台武听罢之后一双刷漆剑眉拧到一起,“昨日你是不是也说过同样的话?”
“今日这件事我刚刚想起。”薛詹将手中水囊扔到车厢里,自己吃力爬上车,整个身子随即靠到后面,双手艰难握起马缰。
他真是吐的要脱水了。
“二世子若不想听,我便等到沱洲,再行交代……”
“说说说!就你墨迹!”澹台武那是出了名的急性子,俗话那叫狗肚子装不下二两香油。
这会儿澹台武翻身下马,背着两只流星锤走向薛詹,骏马失了重负,顿时如新生般踢动前蹄。
马车旁边有棵参天大树,薛詹见其靠在树上,不免提醒,“此事说来话长,二世子不妨将流星锤搁到地上,也轻巧些。”
“能轻巧多少!废话那么多!”澹台武不耐烦道。
澹台城三位世子,当属澹台武脾气最暴躁,也最直接。
他要是喜欢谁,掏心挖肺对谁好。
他要是讨厌谁,连你呼吸空气他都觉得是抢了他的东西。
而整个澹台城的人都知道,澹台武喜欢其兄长。
确切说是敬重!
在澹台城,除了澹台韦,澹台武连澹台王的话都未必听。
所以薛詹也只能借‘澹台韦说’,才能顺利叫停这位澹台城孔武有力的二世子。
“二世子明鉴,此番入沱洲大世子有两个交代,一是要绝对尊重沱洲狼主百里殇,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二世子都担待些,万勿与之动手。”
“这话你是不是说过?”澹台武皱眉。
这话薛詹的确说过,每叫停澹台武一次他就说一次,因为此乃重中之重,比此行的真正任务还要重。
“第二件事,此番入沱洲,我与二世子是冲着接三世子回澹台城尽孝的目的,二世子万不能对三世子动粗……”
薛詹话音未落,澹台武突然冷哼,“尽孝?父王不需要他那个不孝子尽孝道!本世子若见着他,亲手杀了他!”
凶狠的目光透着冷戾的决绝,只要提到自己那位许久未见的三弟,澹台武都是这副模样。
看着澹台武眼中杀意,薛詹心里安稳脸上却露出悲愤之态,“二世子不可!此事……”
“此事你无须再言,还有没有别的事?”澹台武瞪眼看向薛詹,浑身戾气。
“有有有,大世子临行前特意吩咐,沱洲多异族美人,二世子一向不喜中原女子柔弱,倒可在沱洲芳草街寻得知已。”薛詹胡诌道。
澹台武嗤之以鼻,“玩物丧志!”
薛詹,“……还有……”
还有后面的话薛詹没有说出口,一来澹台武的目光有些吓人,二来自己胃口似乎好了些,“时候正当,不如我们启程?”
澹台武听罢,送了薛詹一个白眼,之后迈步走向骏马。
骏马有些怕。
就在澹台武欲翻身上马时,忽然停下来,扭头看向马车前沿之人,“薛詹,你是兄长身边谋士,自然知道现在的澹台城形势严峻,父王命不久矣,王位本当由兄长世袭,奈何澹台城里那些个老顽固变着法儿的在父王耳边说澹台深那小子的好……”
薛詹不语,只听澹台武继续往下道,“在我澹台武眼里澹台城就该是兄长的,谁挡道,我就杀谁。”
“二世子明鉴,大世子一向与世无争,此事你万不可轻举妄动。”薛詹苦口婆心劝解。
“就因为兄长不争,我这个做二弟的才要替他争!”
澹台武没给薛詹再言的机会,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看着前路扬起的尘沙,薛詹那张儒雅面容,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他此行,可不就是来杀澹台深的……
此时沱洲,群芳院。
澹台深房间里,温去病正在编曲。
这次没用澹台深替名,温去病直接编了首难听至极的曲子交给澹台深,叫他修改。
澹台深一笔未动,但也没说很好。
他说了句让温去病半点挑不出毛病的话,‘可能温世子编出来的曲调,更契合沱洲时下的鉴赏品味。’
温去病还能怎么说?
他干脆啥也没说,直接起身走出房间去找柳禾。
没别的,他要吃海宴!
正值午时,群芳院后园当中,伍庸正在种蘑菇。
确切说,是在挖种子。
待将种子从地里挖出来,伍庸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被他用药液浇灌十日的种子,居然没有发芽?
“看来伍先生的方法,似乎出了一些问题。”
轮椅后面,柳禾的声音飘际过来……
未及回头,柳禾已然行至伍庸身边,伸手自其掌心将一枚种子拿起来,之后举在阳光下,淡红颜色。
“好像与我交给伍先生时,一样的。”柳禾轻声开口。
伍庸看了眼柳禾手里的种子,又低头瞧了瞧自己手里剩下的,“的确一样,伍某冒昧问一句,柳老板……”
“柳老板?”柳禾垂眸,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
伍庸一时慌乱,“禾……禾姨……”
“哎呀,伍先生虽说小我几岁,可我们也算同龄,叫我姨?我倒不怕被叫老了,就怕不知情的以为我占了伍先生的便宜。”
柳禾说话时将手里的种子搁回到伍庸掌心,指尖又是一划。
伍庸来不及躲闪,柳禾已然直起身,“伍先生若愿意,叫我一声柳姑娘吧。”
“柳姑娘,伍某是想问这种子源于何处?”伍庸强忍羞涩之态,正色开口。
“海外。”
柳禾猜到伍庸想问什么,“伍先生放心,我还不致拿些古怪玩意唬弄先生,这的确是蘑菇种子,可种出七彩蘑菇。”
如此,伍庸还能说什么呢。
就在这时,温去病拿着他的曲谱走过来,“禾姨在这里啊!”
“怎么,世子找我?”柳禾转身,笑对温去病。
温去病直接将曲谱交过去,“我新谱的曲,禾姨且瞧瞧!”
柳禾接过宣纸,扫了一眼,“不错。”
待柳禾离开,温去病凑到伍庸旁侧,“你刚刚在跟禾姨聊什么?本世子看你笑的很猥琐啊!”
伍庸直接把手里种子叩到温去病脸上。
温去病欲动手时,伍庸突然道,“我想琅儿了。”
许久不曾说出口的名字,却在心里扎了根,伍庸转着轮椅绕过温去病,捡起地上的种子。
虽然他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形象,能喜欢他的人都瞎。
但柳禾每每用指尖划他掌心的时候,他总会害怕。
他不喜欢,甚至畏惧那种感觉。
他这一生,不可以背叛简琅儿。
看出伍庸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温去病走过去,帮他一起捡种子,“你对得起琅儿了。”
“还不够。”伍庸看着手里的种子,“而且我怕……”
“怕什么?”温去病将捡到的种子搁到伍庸手里时,指尖也是一划。
此划非彼划,温去病最近指甲的确有些长。
只不过这一划却让伍庸凌乱的心彻底放下来,他真的只是想多了。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简琅儿。
他便再也不会,爱一场……
帝庄,三楼。
百里殇这几日都在努力晒太阳。
为免晒伤,他身上的防晒油也是涂了一层又一层。
与海外交易频繁,百里殇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新奇玩意。
这会儿百里殇手里正拿着一个筒状玩意举在眼前,望向对面浩瀚无际的大海。
“怎么看不清了……”
“狼主,你眼睛上的黑镜还没摘。”摇椅旁,孟伯好心提醒。
百里殇恍然,摘下黑镜后再度举起筒状长镜,远在千米之外的景物,清晰落在眼前。
他的船队,回来了。
“那人怎么说?”百里殇举着长镜,幽幽开口。
“回狼主,那人依约并没有动咱们的船队,而且与之同盟的海外诸岛都对狼字号的船队无条件放行。”孟伯一早得到消息,据实禀报。
百里殇闻声,落下长镜,“那人在海外的实力,非我一个小小沱洲可比。”
对于自家主子的话,孟伯赞同。
那人,是海上霸主。
“只是……”
百里殇长叹口气,“对了,钟一山何时到?”
“三日后。”孟伯回应之际,又道,“三日后澹台城二世子澹台武也会到。”
“谁先到?”
“钟一山。”
“吩咐下去,三日后本狼主要在帝庄设宴款待钟一山,还有,将本狼主隔壁房间收拾好,留给钟一山。”百里殇重新戴上黑色圆镜,“本狼主记得当年穆挽风好像特别喜欢古铜色肌肤。”
孟伯很疑惑,“穆挽风?”
“你不懂。”百里殇重新躺在长椅上,他现在的肌肤离古铜色还差那么一丢丢,加紧晒!
孟伯得令欲走时,忽又想到什么,“那澹台武呢?”
百里殇险些忘了,“告诉禾姨,叫群芳院里那六个吃白饭的到城外搞一个小的欢迎仪式,莫怠客。”
孟伯犹豫,“狼主就不怕澹台武认出澹台深?老奴听闻澹台武功夫极高,只怕……”
“澹台武要真能认出澹台深,那温去病是死的么!他来沱洲为的是谁?届时他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不会让澹台深出事。”
见孟伯犹豫,百里殇笑道,“放心,本狼主心里有数。”
孟伯一直没有怀疑过自家主子领导跟运筹帷幄的能力,于是领命,退离。
在百里殇看来,澹台武若能认出澹台深,最好在入沱洲之前就认出来,尤其是在温去病面前认出来,这样他依旧可以坐山观虎斗,想帮谁就帮谁,想坑谁就坑谁。
反过来澹台武要是没认出澹台深,那可就好玩了。
暂不理温去病跟澹台深,百里殇忽然想到钟一山。
前世,今生。
你都是让我心动的人呵……
夜已深。
群芳院三楼雅间,幽瞳、衿羽跟血影三人围坐在桌边,齐齐看向澹台深。
“主人,澹台武真那么厉害?”
“他能厉害过我们?”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看着眼前三人,澹台深举了一个例子,“本世子那位二哥,在六岁时与两只金钱豹对战,结果……他活活咬死了那两只金钱豹。”
金钱豹,那是力量跟速度的象征。
血影瞅向衿羽,衿羽瞅向幽瞳,幽瞳瞅向澹台深。
“主人,他喜欢女人吗?就是……会不会怜香惜玉什么的!”衿羽忐忑问道。
澹台深摇头,“二哥眼里没有男人女人,只有好人坏人。”
衿羽稍稍舒口气,“我们看起来不像坏人吧?”
“不利于大哥称王的人,都是坏人。”澹台深很清楚且明确说道,“你们三个跟我,在二哥眼里,可能已经是死人了。”
“那怎么办?不如我们现在就走!”幽瞳腾的起身,正经开口。
血影跟衿羽也陷入极度恐慌中。
这要在之前,他们三人绝对不会临阵逃脱,但问题是,他们师傅踢铁板的场景历历在目,死的那叫一个惨。人啊,有时候知道自己是谁很重要。
“你们少安毋躁,不会有事。”
“为什么?”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澹台深的回答只有一句话。
他认不出来我……
依着澹台深的意思,澹台武真的是从小就很讨厌他。
小到自己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被二哥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小,自然不知。
但这事儿却被府上下人‘津津乐道’,美其名曰,二哥那是恨铁不成钢。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随着澹台深一天一天长大,所表现出来的天赋跟资质,受到澹台王跟诸位澹台城老臣的极大重视。
哪怕那时澹台深只有五岁,澹台王在一次醉酒后便说出欲将王位世袭给澹台深的话。
一句话,惊了多少人,又喜了多少人呵。
可谁能想到,就在澹台王说出这话一年后,澹台深失踪了。
这是澹台深第一次失踪。
“主人,你为何要走?”衿羽双手拖腮,听故事一样好奇。
“主人,你这天赋表现在哪里?”幽瞳的关注点显然与衿羽不同。
毕竟自被澹台深‘收养’至今,如果没有他们护其左右,澹台深很有可能已经驾鹤西去,一往无回。
血影有些困,趴在桌面有一搭没有一搭的打着瞌睡。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澹台深喜欢用银拨子挑桌上烛芯,因为他喜欢光芒,“父王有三子,依理法,依律法都该是长者世袭,我在澹台城无端抢了兄长的风头,自然不能再呆下去。”
“属下觉得不对,良才善用,能者居之,主人既是旷世之才,就该当仁不让。”衿羽虽为女子,行事作派相比三人之中,更有气魄。
否则一个女子,如何也混不到这个堆里。
“问题就在于,大哥亦是良才,文功武治并不在我之下。”澹台深心静平和挑着烛芯,“更何况,我志不在此。”
“主人,现在不是你志在哪里的问题,是外面那些人想把你赶尽杀绝,你再不奋起……可要连累我们了……”三人之中,幽瞳特别务实。
接着幽瞳的话,衿羽稍稍凑近对面澹台深,“主人,这会儿血影睡着了,你就给我们撂个底,你武功是不是特别厉害?”
“我不会武功,这你们知道。”
就在衿羽再欲开口时,幽瞳轻‘嘘’一声。
半晌门开,柳禾自外而入。
“刚在外面瞧见你们这里灯火亮着,便想过来支会你们一声,三日后澹台城二世子澹台武会来沱洲,狼主的意思是叫整个群芳院出城相迎,你们准备一下。”
澹台深未及应声,衿羽不解,“我们也去?”
“整个群芳院的人,都要去。”柳禾重复一遍,之后转身走出房门。
待柳禾离开,房间里三人面面相觑。
血影已经睡着了……
岁月如流水,时间不等人。
距离钟一山离开皇城已有数日,他与言奚升相遇之地已是韩境,再加上连日赶路,再有一日,他便会抵达沱洲。
诚然此番他来沱洲除了意在澹台深,另有重要事,但此时此刻,钟一山心里想温去病的时间要更长。
酒肆里,客来客往。
钟一山寻一处角落自顾吃饭,马匹亦在外面草棚里由店小二守着喂料。
这时,两名膀大腰圆的汉子从外面走进来,坐到钟一山左前那张桌子旁边,点了酒,叫了菜。
“哎你说,到底是什么宝贝,能把这江湖搅的一锅乱粥?”粗布麻衣的汉子将手里砍刀撂到桌上,一脸不解看向对面同伴。
“谁知道!不过定是举世难寻的好玩意!你听说了吧,蜀西了翁城的蜀了翁前两日遭阎王殿左右使围攻,打的爹都不认识。”
听到蜀了翁的名字,钟一山手中竹筷猛然一顿。
“听说了,不过看到的人说权夜查从头到尾也没提宝贝,就骂人。”对面汉子虽膀大腰圆,但脸极瘦,颧骨高,塌鼻歪嘴,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难不成是私怨?”
“反正到最后如果不是一个老头儿突然出现,蜀了翁铁定被权夜查给打死。”
“什么老头?”
“齐阴……”
饭菜已上,两个大汉还在说着,钟一山却无意再听。
他知道江湖上所传的宝贝是什么,只是没想到为了那个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往生卷’,江湖上的厮杀已经到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
而且连齐阴也参与其内。
可真正的往生卷,已经被鹿牙用过。
这世上,再无往生……
武院后山,绿沉小筑。
周生良自婴狐进来之后,一直是边批文案边替婴狐回忆自己作为师傅的艰辛。
拿周生良话说,如果不是他对婴狐日夜无休的谆谆教诲,婴狐也不会茁壮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婴狐认,没有周生良,他还能更茁壮!
“师傅,你是不是找我有事?”婴狐靠在顶着筑顶的柱子旁边,单足点地,一脸狐疑看向周生良。
周生良也终于言归正传,“没错,为师想将太学院院令的位子,给你坐。”
婴狐以为自己听错了,“师傅你说什么?”
“虽然你资质不够,但如果为师力保,你仍有希望。”周生良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婴狐扭头,“师傅你先忙着,徒儿告退。”
眼见婴狐欲走,周生良擡手一刻,筑门紧闭。
“师傅!”婴狐转身,阳光又俊俏的五官拧在一起,“你叫我做太学院院令,我不会!”
“那就还有一条路。”周生良改口道。
“我选另一条!”
婴狐根本不需要考虑自家师傅说出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总比净天儿坐在小筑里批阅文案要好。
“为师得到消息,齐阴这段时间在江湖上露头,你去,把他给为师带回来。”
婴狐听罢,想拒绝。
他都打不过齐阴,又如何带得回来?
但婴狐聪明了。
“师傅放心!徒儿定能完成使命!”
周生良点头,“军营职务为师会代你向上面交代,你明日启程,务必要将齐阴安全给为师带回太学院。”
“徒儿现在就能走!”
“现在不要走,你现在就呆在小筑里瞧着为师批阅文案,直到明日卯时三刻。”
“为什么?”
“为师想让你亲眼看到我被这些文案折磨到夜不能寐,如此你方才痛下决心将齐阴那老头儿给为师带回来!”
婴狐虽然不太能理解自家师傅的脑回路,但他心里觉得,如果自家师傅真的很惨。
那他……
铁定不能把齐阴带回来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知子莫若父。
再厉害的小家雀也斗不过老谋深算的老家贼。
周生良会不知道婴狐想什么?
自打他收徒弟以来,但凡对自己不利的事,他那些个徒弟们各个干的乐此不疲。
周生良猜到婴狐非但不会把齐阴给带回来,搞不好还得净天儿跟在齐阴身边看着他千万别回来。
但这,正是周生良的目的。
据他得到的消息,齐阴对于往生卷的执念已经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而且他听人说,齐阴行到哪里,都会背着一口水晶棺。
周生良当年得齐阴以命担保,得以在仇家遍地的情况下安于一隅,在武院里活到现在都没人敢过来追杀。
眼下齐阴有难,他虽不能亲赴,至少也要派自己唯一在身边的徒弟过去相护。
别问他为何不亲自去。
他去,只能让齐阴的处境更加堪忧。
而婴狐便是在这个契机下,入了江湖。
一入江湖深似海。
天下风云我辈出。
每一位至尊者的成长,都要经历无数场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婴狐,也不例外……
皇城郊外,雀羽营。
自从范涟漪取消大婚,且调离□□营之后,都乐一次都没有来过。
谁也不知道,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如何就走到了今天。
段定伤势已好,此刻他正看着校场里操练兵将的范涟漪,心里难以言说的憋闷。
他知道眼前看似再正常不过的范涟漪,根本就不是看到的这样坚强。
昨天夜里,他还听到范涟漪在哭。
可他能怎么办?
他不是没找过都乐,都乐根本不见他。
可在范涟漪面前,他又半个字都不敢提起。
有时候段定在想,到底是不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都乐对范涟漪有了疑心。
或者他走,才能让都乐回心转意,才是对范涟漪最好。
离开?
离开……
一天一夜的时间,钟一山终在第二日卯时三刻,抵达沱洲。
城外,钟一山止步于眼前高墙。
前世她行军借道韩境,曾经到过这里,在这里逗留数日。
就是这逗留的数日,她麾下先锋庄礼硬是被汤淼淼给裹挟到帝庄,再出来已是半个月后。
当年就是在这里,她与百里殇对峙,硬是逼着百里殇放汤淼淼跟庄礼远走。
说起来,她现在都还记得百里殇那时的样子,明明气到要死,脸上那双细长的桃花眼却依旧在笑。
温去病说百里殇是大色狼,钟一山私以为,那是一只笑面虎。
就在钟一山怅然之际,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明明大敞的城门,内外竟无一人。
连守城兵将也无。
忽的,正前方突然响起一阵踢踏的马蹄声。
钟一山闻声擡头,只见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朝他驶来。
那马的蹄子又大又圆,四条腿结结实实,血红色鬃毛闪闪发亮,随着马蹄的踢踏声如燃烧的火焰般光彩。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钟一山看清马背上那人。
一袭比绛紫色还要深几分的锦缎长衣,于领口及袖口处绣着精致的云纹图案,腰间金色腰带配一块蓝色宝石,长发以蓝色玉袋盘起,垂落的部分犹如瀑布垂至腰间。
风起,墨发轻扬。
男子端坐于马背,身体如标杆一般笔直,刀削的眉,鼻梁高挺,尤其是那双细长的桃花眼,永远都给人一种似笑非笑之感。
没人能看透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就像从来没有人,走进过他的心里。
偌大城门,除了这一人一马,再无旁物。
钟一山淡然站在原地,身姿挺拔而立,背负拜月枪,有骏马在侧。
终于,对面那匹汗血宝马停下来。
“一山,拜见狼主。”钟一山拱手握拳,英姿飒爽。
马背上,百里殇居高临下,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唇角勾起笑意,“等你许久了,穆挽风。”
这或许就是百里殇清净城门,避退所有人,独自来迎钟一山的心思所在。
多么熟悉的名字,已经有很久没有人当着面这样称呼他了。
“在下大周钟一山,拜见狼主。”钟一山再度拱手。
百里殇翻身下马,立于钟一山面前,唇角的笑邪魅至极,却又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温和,“那就……等你许久了,钟一山。”
“狼主亲自相迎,一山感激。”
虽说百里殇来迎,但他却也真真正正挡在自己面前,钟一山想迈进眼前沱洲,自然要跃过眼前之人。
“沱洲就在本狼主身后,你想入,随时都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百里殇落在钟一山脸上的目光多出几分光彩,“只要你肯与本狼主共乘一骑,跨跃沱洲与南海交界的长龙海岸,我便亲迎你入城,如何?”
钟一山转眸,看向那匹骏马,视线回落时面色冷肃。
见其如此,百里殇那双细长桃花眼越发笑的厉害。
他将微弯的尾指置于唇边,一阵口哨陡然响起!
几乎同时,一匹雪色骏马自城中飞驰而至。
亮白的皮毛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洁白的棉絮,又似飞羽。
那马匀称高大,身上没有一根杂毛,白如霜雪。
“刚刚不过是开个玩笑,本狼主若真想与你共乘一骑,怎么也要你甘愿跳上我的战马。”百里殇将雪色骏马的缰绳递给钟一山,“若你真想入城,便与本狼主赛一场,你若赢,沱洲随你出入,你若输……”
“输又如何?”钟一山接过马缰,挑眉问道。
音落之际,百里殇突然欺近,微微低头,面容靠近钟一山,邪魅一笑,“你输过吗?”
钟一山刚欲回应,百里殇已然翻身上马。
“想入城!来追!”
看着百里殇纵马而去的身影,钟一山心底那份许久未燃的血气猛然上涌。
至少在马技上,他从未输过!
“驾……”
随着钟一山点足跃上雪色骏马,两匹世间罕见的绝世名驹先后绕过城门,朝沱洲最宽阔恢宏的长龙海岸狂纵而去。
蔚蓝海岸,细沙如银。
百里殇座下骏马如烈烈火焰,四蹄如风,如电!
在其背后,钟一山纵马疾驰,所谓踏雪飞燕,当是如此。
风静浪止,海水突然似被红白两道极光划开,溅起浪花无数……
长鬃飞扬,四蹄生风!
钟一山于雪色骏马上单手拽紧缰绳,双足紧夹马腹,整个身体随骏马一般飞驰在碧蓝的海岸线上。
“狼主!得罪!”
仅仅一瞬的并肩,钟一山已然冲到前面。
人马合一的精湛马术令百里殇叹为观止,到底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到底是穆挽风!
那一身白衣,与座下白马仿佛融在一起,让百里殇想到了于暴风雨中勃然奋飞的海燕,不惧过去,不畏将来。
纵少年已过,仍飞扬跋扈,肆意张狂。
那时的穆挽风,现在的钟一山!
都太优秀!
百里殇不敢懈怠,紧追在那抹白色光影后面,直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