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靳绮罗离开的第二日,胭脂坊得到消息,澹台城二世子澹台武已于十日前离开澹台城,赶往沱洲。
说起澹台城三位世子,大世子澹台韦喜文,出口成章,唾地成文。
二世子澹台武喜武,手中一对流星锤罕有敌手。
三世子澹台深,喜玩失踪,世人对他的了解知之甚少。
钟一山对澹台武有所耳闻,那是一员悍将,身高八尺,力大无穷,哪怕是上辈子自己若对上澹台武,也不敢说必赢。
想到温去病,钟一山难免担心。
而真正让钟一山决定亲赴沱洲的是,顿星云跟侯玦。
自知道秘密武器的存在,顿星云与侯玦几乎把自己全部经历都放到这上面,且初见成效。
原本钟一山给他们的秘方合起来,只是一堆不成形的粉末,想要直接用在战场,这种东西显然不行。
于是他们研究出一种载体,而这种载体唯一的缺陷就是射程跟爆发力太弱,倘若用在战场,威力是有,但也极有可能误伤。
唯一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就是制造武器的材质。
而他们所需材质,只有沱洲才有。
因此,钟一山决定三日后启程,赶赴沱洲。
在这三日里,他先去见了朱裴麒,毕竟身为朝中重臣,他想离开皇城定要有朱裴麒的授命。
好在朱裴麒丝毫没有怀疑,答应的非常干脆。
随后他又分别找到韩留香跟林飞鹰。
于韩留香,钟一山对这位老成持重的赌石少年寄予的最大期望就是,赚钱。
虽说食岛馆在商战中占了颖川百亿的便宜,可钟一山需要更多的财力!
他要养兵。
韩留香的赚钱能力钟一山绝对信得过,但韩留香败家的能力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钟一山既知其软肋,自然就有应对之策略。
眼下七国之内排行前十的地下赌石场,皆在林飞鹰手里。
说白了,韩留香必定会乐此不疲拿他从食岛馆抽出的三成纯利去赌石,而这三成纯利自然会全数进林飞鹰的腰包,也就是转回食岛馆。
所以说,韩留香的余生,可能都要处在为钟一山拼命赚钱的死循环中,再也出不来。
没有了对手,又有了一个商界天才。
食岛馆必定会在未来的日子里,野蛮生长。
在离开之前,钟一山又去见了吴永耽。
他相信以吴永耽的城府跟睿智,倘若皇城有任何风吹草动,吴永耽都会控制的很好。
交代一切之后,钟一山终是踏上赶赴沱洲的征途……
沱洲,帝庄。
密室里,百里殇一派懒散坐在紫檀木椅上。
木椅很大,百里殇双臂随意一搭,整个身体都似撑开了一般,看似慵懒却又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跟尊贵。
“温去病那憨货没认出澹台深是对的,即便是本狼主,如果不是当初自大周皇城回来的路上偶然抓了澹台深放出去的那只鸟,我又怎么能把他认出来。”
说到这里,百里殇觉得,这都是命。
木椅前侧,掌娇下意识问道,“狼主,您是怎么偶然抓住澹台深那只飞鸽的?”
掌娇是韩国人,与沱洲那些来自海外的美人不同,掌娇身材娇瘦,端端正正的瓜子脸,长眉,圆眼,樱唇,是正常审美中的标准美人。
作为群芳院极受欢迎的姑娘,掌娇跟襕衫一样,都只卖艺。
但襕衫就真的只是卖艺,掌娇则在入芳草街之前,就是百里殇的人。
自小养大的丫头。
“咳。”百里殇轻咳一声,“本狼主的喜好需要向你交代么?”
“属下多嘴。”掌娇不禁低头。
世人眼里,百里殇这辈子最大的喜好是女人,世人眼界之外,百里殇还特别喜欢吃鸽子。
尤其是信鸽,因为信鸽运动量大,肉质特别香。
“群芳院有什么动静?”百里殇言归正传。
“回狼主,澹台深手底下的三个人倒不像是有心机的,只不过以属下的本事看不出他们三个的武功根底,至于温去病跟伍庸,温去病的性子想来狼主比属下了解,倒是伍庸……”
“伍庸怎样?”百里殇挑眉。
“自伍庸来群芳院,禾姨便叫他到后园种蘑菇,他种的倒是勤勤恳恳,只是禾姨……”掌娇欲言又止。
“禾姨为难那位残障了?”百里殇问道。
“主人,伍庸智商没有问题。”掌娇觉得好像只要是温去病身边的人,自家主人都自带嫌弃加讨厌情绪。
“禾姨似乎喜欢伍庸。”
掌娇音落时,百里殇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等到百里殇爬回来,一脸震惊。
“禾姨喜欢他什么?又丑!又瘸!”
“就因为伍庸又丑又瘸,属下才觉得禾姨是真的喜欢他。”
百里殇沉默片刻,觉得掌娇的解释很对,“你还记不记得,禾姨是何时回的沱洲?”
“十年前。”
掌娇接着又道,“禾姨生于沱洲,虽然后来离开过一段时间,可一直都有出现在中原七国的痕迹,自十年前回到沱洲之后便不曾离开,狼主该不会怀疑……”
“禾姨的确不该被怀疑,但沱洲之内有海外那人的眼线也是真的,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查出眼线是谁。”百里殇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其间迸射出来的精光,寒若冰霜。
“是。”掌娇拱手。
待掌娇离开,百里殇重新靠回到紫檀木椅上,面色沉凝,目冷如渊。
七国之乱,却非始于七国……
芳草街,群芳院。
要说群芳院能保住这三个字,澹台深跟温去病付出很多,虽然温去病没有参与写谱编舞,但他成功破坏了敌军。
那几日柳禾让某世子陪着最具竞争力的几家红馆里的姑娘,聊天聊到后半夜。
第二日那些姑娘发挥如何可想而知。
别问那些姑娘们为啥不走,温去病的魅力你根本想象不到。
即便是这样,温去病跟澹台深亦没得到任何奖励,再加上鉴于群芳院的秩序,柳禾开始不叫温去病接……接待客人。
于是温去病跟澹台深该写词的写词,该谱曲的谱曲。
此时二人,正在一个房间里。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文人骚客们聚在一起,总会相互切磋学习探讨一下。
澹台深的才情自不必说,否则也不会叫柳禾看中,温去病的棋艺那也是名声在外,二人既然坐在一间屋子里,免不了你来我往。
澹台深在与温去病对弈一柱香的时间后,被温去病斩杀的片甲不存。
就在温去病还想再杀的时候,柳禾推门而入,直接抱走棋盘,甚至都没看他们一眼。
“温世子果然名不虚传,棋艺之高,阿三甘拜下风。”房间‘砰’的摔上之后,澹台深朝温去病投去赞许跟信服的目光。
此等胸襟,非御赋所比。
想到眼前这个长着善良外表的男子,很有可能已经被百里殇收买,温去病就只有一个想法,撵他走!
“也就一般,是你太差。”
温去病再无初见时的恭敬,直接拿过桌边几页宣纸,上面皆是澹台深新谱的曲子,“这是你谱的?”
“正是,世子以为如何?”澹台深与人为善,尤其在见识过温去病的棋艺后对眼前之人越发多出几分敬意。
“不对……不对不对,这里不对!”温去病也不管澹台深乐不乐意,直接拿笔在宣纸上批改。
面对温去病的强势,澹台深心气平和。
待温去病批改完毕,澹台深恭敬接到手里,看过之后,沉默。
“如何?”温去病明知故问。
如果说澹台深的曲意,有如朗月下清风微拂,飘飘如仙之感,经温去病一改,简直不能再俗。
俗且难听。
是以温去病问时,澹台深不知如何回答。
“不好?”温去病逼问。
澹台深摇头,“也非不好。”
“那就是好,一会儿你把这个交给禾姨……”温去病眼珠儿一转,“不许告诉禾姨是本世子改的。”
“为何?”澹台深不解。
“本世子素来低调,如果你不答应,那就拿回来!”
温去病以为澹台深会阻止,但没有。
这就尴尬了。
“咳,虽然此曲乃本世子匠心之作,若不流传于世必是本世子毕生遗憾,可阿三你若不愿为本世子保守秘密,也只好……”温去病不想拿回来啊!
澹台深瞧温去病五官拧在一起,很痛苦的样子,于心不忍,“世子放心,在下必定替世子保守这个秘密,不会说出去。”
澹台深以为说谎不对,但他又不想让温去病毕生遗憾,姑且应下。
“那就一言为定!”温去病舒出一口长气,“时候不早,阿三兄早些休息!”
待澹台深起身相送时,温去病已然走出房门,回了隔壁房间。
回到座位上,澹台深低头盯着宣纸,满目疑惑。
琴棋曲艺不分家,温去病有那样高深的棋艺,谱出来的也必是天籁,可他自心底吟唱,怎么还不如那晚衿羽嚎的好听?
是他狭隘了?
疑惑啊!
隔壁房间,温去病在桌边偷笑。
伍庸开始无语,后来实在忍不住,“你笑什么?”
“隔壁阿三就要走了!”温去病敢对天发誓,那首曲子要叫禾姨听到,铁定能叫阿三打包袱滚蛋。
面对温去病的态度,伍庸十分忧愁,“你还知不知道自己到沱洲是干什么来了?澹台深你还找不找了?不找我走了!”
“你走不了。”温去病毫不慌张。
“为什么?”
“没种出蘑菇之前禾姨是不会放你走的。”温去病见伍庸一脸震惊,于是详细解释,“你白吃白住的条件是什么?”
“种蘑菇。”
“那你种出来了吗?”
“没有。”
温去病摊手,不再开口。
“什么意思?我可以付钱!”伍庸理直气壮道。
温去病呵呵了,“你觉得禾姨缺钱?”
“那怎么?我要一辈子种不出来,她还要扣我一辈子在这里?”伍庸眉峰紧皱,“不行,我得走,现在就走!”
见伍庸欲走,温去病当即过去拉住轮椅,“开玩笑的你也当真?”
“真是开玩笑?”伍庸挑眉。
“不然你以为!你自己说,就你这又瘸又丑的鬼样子禾姨扣你干什么!”
温去病这话虽然说的不好听,却让伍庸放心了。
他自己也觉得,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寻找澹台深,天地商盟来了消息,澹台城二世子已然赶来沱洲。
温去病的解释是,他与其在这儿费尽心思寻找线索,还要处处提防百里殇从中作梗,倒不如等澹台武来直接水落石出。
澹台武总不会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认不出来吧?
届时,他能在澹台武的迫害中拉澹台深一把,远比他现在找到澹台深,再跟其费尽唇舌更有效果。
温去病是温去病,可他也是颜回……
西疆,是燕国的番邦。
这里有大片草原,多为牧民。
在这里有一个叫迪丽克的聚集地,是整个西疆最繁华的枢纽。
迪丽克里面有一条最热闹的烧烤街,每一个经过这里的外乡人都会忍不住被空气中飘起的阵阵香气吸引过来。
在这条烧烤街里,有一家名为‘鸾’的烤串铺子。
老板娘,叫温鸾。
‘鸾’铺位于整条烧烤街的正中,却是一间极小的铺子。
铺子里一半的空间摆着两张柳木方桌,四把曲柳宽椅,剩下一大半的空间以琉璃镜隔开,里面摆放两个长长的烤炉,烤炉左侧至少有十几种用于烧烤的作料。
右侧铁箱里装的是一根根短小的空心炭,此空心炭无烟,在当地专为烧烤之用。
整条街的铺子门面都为敞开式,如此方便烧烤时,熏烟可以瞬时消散。
岚铺内,熏烟再起。
一女子坐在烤炉前,双手握着肉串不时翻转,单脚踩在旁边相对矮小的木凳上,身体微微倾斜,姿势十分豪放。
女子长发以三根光滑竹簪随意别在后面,有一绺从左侧额间直垂下来,虽凌乱却别具风格。
一身枣红色的曲裾裙,配同色的短褙,看似普通人的穿着穿在女子身上,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
女子的脸……涂着一层厚厚的粉。
湿粉润面,这种粉一般都是晚上涂抹,次日起床以清水抹净。
女子不然,她这是大白天的给涂上了。
“老板娘!四十串羊肉!”
铺子外停下来两个外来客,吆喝时便听熏烟后面女子开口,“今日份的没了,明天请早!”
“没了?”两个身着楚国服饰的男子诧异,“这不烤着呢!”
“这是老娘自己吃的,没了就是没了!走走走!”女子有些不耐烦。
两个外来客有些不甘心,“老板娘,你看我们都是路过的,之前问过同乡说你家的最好吃,我们这一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你就匀出三十串给我们尝个鲜儿咋样?钱我们付两倍!”
女子想了想,擡头,“就二十串,钱照常收!老娘开的又不是黑店!”
女子擡头一刻,两个外来客差点儿没哭。
乍一看,这是鬼!
仔细一看,敷粉了。
且在外来客接过装有二十串羊肉的托盘后,又点了两壶西疆青酒,交了银子,转身走进琉璃镜外的柳木方桌上,边吃边喝边唠嗑。
烤炉上熏烟渐熄,炭火被铁片隔离。
二十串烤的正香的羊肉被一根根摆在炉子上,洒好了各种作料。
接下来,女子起身转到后面早就打好的清水前,将脸上敷的厚粉尽数洗净,露出宛如凝脂般玉白的肌肤。
微淡的黛色一字眉恰如女子刚劲洒脱的性格,眉峰略向上挑,又显出几分灵动跟精巧。
女子唇色很美,且饱满润泽,眼睛异常明亮,如子夜闪烁在夜幕中的明星,又似发光的宝石,像被春雨洗刷过的大地,生机勃勃。
似,新生。
净面之后,女子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精致高脚夜光杯,又拿了一罐西疆特有的青酒回到烤炉前。
人入座,酒入杯。
女子所做所为,充满了仪式感。
最后,就只剩下吃。
女子单手执杯,另一只手握起烤炉上的肉串,脚还是踩在矮凳上,看似豪放,却有一种难以形容优雅展露于外。
此时女子,与整条烧烤街的热火朝天格格不入。
除了温鸾。
谁还能做到这般我行我素,潇洒自如。
“你听说没,楚王半个月前斩了左丞相!”琉璃镜外,外来客刻意提高声调。
“整个楚国都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要说左丞相那是咎由自取,谁让他在朝外卖官鬻爵,在朝内结党营私,活该啊!”
“要说楚王这半年颁发的旨意皆利国利民,当真是位好国君!”
“楚王自然是位好国君,只可惜少了一位皇后。”
“这事儿也没辙,散后宫,永无后,楚王在等啊!”
“对了!前两日在路上看到一个小子挨揍,你知道咋回事儿不?”
“吃东西不给钱还想调戏人家老板娘,不打他打谁……”
琉璃镜内,温鸾左手肉串,右手美酒,耳边不时传来外面两个人的唠叨声。
楚轩辕。
她由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那个男人是位英明的君主,是楚国的希望。
只是现在,这一切于她而言,没有丝毫意义。
她,放下了呵。
耳畔的声音渐渐不再走心,反倒是嘴里的味道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味道总是不比那人烤的好吃。
缺点儿什么呢……
群芳院,一曲成名。
之前被温去病强行改的那首曲子居然意外受到青睐,许多客官更是慕名而来,听的那是如痴如醉,群芳院那是收的满盆金钵。
为了犒赏有功之臣,柳禾专门摆了一桌海宴。
海宴是沱洲特色,桌上膳食皆为海里之物,龙虾、鲍鱼、海猪、海胆等等……
一桌海宴,至少也要千两银子。
此时,温去病正在房间里生气,因为他没去。
确切说是柳禾没让他去,因为那首曲子……与他无关!
天知道,那首曲子他是有功的啊!
话又说回来,温去病觉得沱洲的人是不是有病?
那么难听的曲子,他编完只在心里吟唱小小一段,差点儿没抽自己一耳光。
结果呢?
楼下叫好声不断。
他们都是聋子么!
就在这时,房门开启,伍庸推着轮椅进来。
让温去病意外的是,伍庸膝上搁着一个瓷托盘,盘里装着一根海蟹腿。
温去病认得,那是帝王蟹的腿。
帝王蟹,毋庸置疑,那是蟹中霸王,一条腿足有人半臂长。
尤其现在盘子里那只,似乎更长!
“什么意思?”温去病有点儿谗,主要是他午饭还没吃。
“这是禾姨让我带给你的。”伍庸行至桌边,将托盘搁到桌上,推过去,“说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吃吧。”
温去病感动,“没想到,你居然没有偷吃。”
“……”伍庸犹豫一下,“我吃过了。”
“你什么时候吃过的,在哪儿吃过的?”温去病拿起蟹腿,下意识问道。
“我跟阿三他们一起在迎宾苑吃的。”伍庸在这个时候,很合适宜的打了一个饱嗝,一股海鲜味儿,“没想到沱洲的海蟹可以这么大,比你两年前请我吃的那一只足足大了一倍。”
温去病石化。
半晌之后,温去病扔了手里啃空的蟹腿,“禾姨为什么把你叫去了?”
“说是……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伍庸如实回答。
多熟悉的几个字!
同样没有功劳有苦劳,为啥区别待遇这么明显!
好在温去病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能怒发冲冠的人,蚊子腿也是肉。“伍庸你平心而论,那首曲子好听吗?”温去病边啃蟹腿,边求证。
对于此事,伍庸也很疑惑,“每次一楼大厅里演奏那首曲子的时候,我都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所以你觉得不好听?”
“你说呢!”伍庸非但觉得不好听,简直没有更难听。
温去病抓着蟹腿,眉峰蹙起,“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只能说沱洲的地域文化,我们不懂。”伍庸想法要相对单纯。
温去病摇头,“本世子怀疑这是大色狼的诡计!”
“曲子是你编的,叫好的人都是南北过路客,这里面能有什么是你自认为的阴谋?做人还是不要太狭隘比较好。”伍庸觉得温去病这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不会懂的。”
伍庸表示他不想懂,当下转着轮椅离开房间。
房间里,温去病忽然想到一件事,百里殇的两个亿。
三日前颜慈来信,说是食岛馆将之前欠给天地商盟的七十亿黄金还回来之后,又多拿出十亿黄金作为谢礼。
依着颜慈的意思,如果当时温去病在,他绝对不会收那十个亿,丢了自家盟主的颜面跟气度,但当时温去病没在,他也不好自作主张,姑且收了。
温去病在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莫名庆幸,他没在。
现在的问题是,当初百里殇摆明要将那两个亿借给钟一山,结果叫他给转了手。
眼下这事儿不能再拖,拖到最后要叫百里殇知道自己借花献佛,铁定没完没了。
想到这里,温去病当即放下手里蟹腿,书信回天地商盟。
跟钟一山不同,温去病只叫颜慈转两个亿黄金到沱洲最近的钱庄。
多一分都不需要……
与此同时,帝庄里的百里殇正在吩咐孟伯继续派人到群芳院叫好。
“狼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帝庄三楼露台,毕运眼睁睁看着百里殇的恶作剧,十分不解。
“毕运你知道本狼主最讨厌你家主子的是什么吗?”摇椅上,百里殇身姿慵懒的在那儿晒太阳。
没人知道,百里殇天生白净,这一身小麦色的诱人肌肤,就是这么晒出来的。
对于百里殇的问题,毕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家主子让人讨厌的地方太多,他拿捏不准到底是哪一条。
“完美。”
摇椅停下来,百里殇透过眼前两片黑色圆镜,静静看着入目可及的浩瀚海面,“作为韩国世子,他放荡不羁又潇洒自若,活的无忧无虑,作为商盟的盟主,他沉稳睿智又冷静持重,行事游刃有余,论长相,又是花颜策的榜首,论武功这世上能及他的也不过几人,他的人生几乎没有可以诟病的地方,这样的人,你不妒忌?”
听到百里殇的质问,毕运后脑滴汗。
所以你还是不了解你的对手啊!
至少在毕运眼里,他家主子既小气又爱财,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想到这里,毕运有点儿想他家主子了……
偌大树林里,有骏马狂纵而至,身后腾起滚滚尘烟。
连赶数日行程的钟一山,突然在闯进树林后拉紧缰绳。
因为刹的突然,骏马一双前蹄猛的擡起,长啸嘶叫数声方才稳落。
钟一山身着白色长衣,墨发以紫色玉冠束起,背负拜月枪,脚踏黑色马靴,一双手紧紧扯住缰绳。
他于马背静默聆听,隐约可以辨别树林东南方向似有打斗声,依他判断,至少五人。
就在钟一山犹豫时,一道剑鸣传入耳际。
没有犹豫,钟一山猛然掉转马头,朝打斗方向纵马疾驰!
树林深处,四个蒙面黑衣人各个手持兵刃,围攻中间那人。
四人武功极高,但在与其对战中,被围困那人亦未露半分颓势。
灰色大剑犹如虎啸龙吟,落叶飞卷,骤然散开一瞬却似千万短刃,直朝四人面门狂射。
到底是江湖高手,四人以利器回防,落叶被绞成细碎粉末,随风而逝。
正中位置,那抹狂野的身影再次祭出杀招。
一道带着灰白色磅礴戾气的弧形剑圈仿佛入海蛟龙,疯狂游向其中一人脖颈。
与此同时,一柄黑色小剑自其袖内朝后疾射,阻挡背后暗袭。
两柄长剑冲破疯狂涌动的气流猛烈撞击,发出刺耳轰鸣!
黑色小剑如幽暗角落里一道冷箭,自背后黑衣人肩胛骨生生穿透!
伴着一声惨叫,另外两个黑衣人手中长剑同时劈落。
生死之际!
一道枪势凭空激射,沿着笔直枪路直逼黑衣人后心!
黑衣人躲闪不及,狼狈滚地躲闪。
手持灰色大剑的少年看到来者,一时震惊,“钟一山?”
“小心!”
背后突现暗袭,钟一山猛然祭出拜月,以硬碰硬!
嗤嗤嗤嗤……
以二敌四,钟一山与那人迅速占到上风。
四个黑衣人见势不敌,各自虚晃一招,遁没。
“多谢!”
浑厚的声音自身侧响起,钟一山收枪转身,只见眼前男子身着一袭素朴略显陈旧的灰色长袍,头发与袍子颜色相仿,手中大剑亦是暗灰。
许是因为大战刚过,男子身上灰袍多出几道划痕,有血迹沾染。
男子身材魁伟,肤色略红。
一双眼,漆黑深邃如鹰隼,却依旧如初见般绝对平静。
言奚升。
自七国武盟之后,钟一山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名字。
当日擂台战,他清楚记得言奚升与他说过的话。
‘等你跃境。’
所谓君子,光明磊落。
言奚升亦如是。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那些人是谁?”钟一山收枪,视线朝黑衣人遁没的方向看过去。
言奚升同样收剑,“看样子像是阎王殿的杀手。”
“你得罪过人?”钟一山微怔。
言奚升想了想,“小人而已,无碍。”
“郑默?”
钟一山下意识想到这个人,但见言奚升神情,他知道自己猜对了,“那的确是个小人。”
“今日之恩,奚升没齿不忘。”言奚升拱手,诚心道谢。
见言奚升欲走,钟一山上前一步,“旧友相见,言兄不打算请我喝一杯?”
言奚升不禁转身看向钟一山。
微微一笑……
穿过一片树林,钟一山与言奚升行至前面小镇停下来,寻了家酒肆。
镇子不大,酒肆自然也无甚气派可讲,但贵在干净且酒香。
钟一山与言奚升选了靠墙的角落,两碟酱牛肉,三坛女儿红。
“难得与言兄在此偶遇,一山敬你!”钟一山倒满酒杯,举杯恭敬道。
“也是缘分,干!”
二人对撞酒杯,皆饮。
“没想到自武盟时结下的仇,郑默居然能记到现在。”
诚然郑默跟言奚升早有过节,但如果不是武盟激化,他二人还不致如此。
而钟一山很清楚,激化的原因在于言奚升于武盟时对自己仗义相助,“是一山连累言兄了。”
“钟二公子不必如此,言某行事随心,事过无悔,莫说我还没将阎王殿的人搁在眼里,就算真有什么,此事也与公子无关,这只是我与郑默的私怨。”
“不知自武盟结束,言兄去了何处?”
因为擂台之事,钟一山一直敬重言奚升。
此番既是遇到,若真是缘分,他不想错过。
听到钟一山问话,言奚升绝对平静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即消逝,“闯荡江湖,参学悟道,以求剑术精进。”
钟一山又倒了一杯酒,“言兄志在此?”
言奚升饮酒入腹。
酒烈,火辣辣的感觉自喉咙下滑至肺腑,“男儿志在四方,我便是在四方闯荡,算是随志。”
“一山知言兄乃楚国武状元出身,当日踏上武状元的擂台,言兄当是满腔热血吧?”钟一山举杯,对饮。
言奚升忽有片刻沉默,“当日的确有过雄心壮志,只是……怕是言某命术不在朝堂,亦不在官场。”
“冒昧问一句,言兄对楚……”
“自是一片热忱。”
无论楚国容他与否,言奚升于生养他之地,从无二心。
钟一山微微点头,这是他认识的言奚升。
“江湖虽好,却非言兄展露抱负的最佳选择,一山不才,想求言兄……”钟一山擡头,认真看向对面男子,“助我一臂之力。”
许是没想到钟一山会说出这样的话,言奚升一时无语。
但他很清楚,现在的钟一山在大周早已成长为他当初期待自己也能成为的样子。
“钟二公子想我入周?”言奚升诧异开口。
“是入吴。”
钟一山欲养亲兵的想法,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这件事他与吴永耽曾有过交谈。
结果是,吴永耽可以助他在吴国寻一处空旷处作为养兵场地,且保证无人知晓,兵源可以不局限于周人,七国之内皆可。
这件事,已在进行中。
与此同时,他还希望组建一队精兵,战时用于突袭,无战用于剿匪。
此队精兵至多十五人,且每一个人都要有相当的本事。
而钟一山希望言奚升,作为这一组精兵的统帅。
对于钟一山的提议跟请求,言奚升表示还要考虑。
钟一山则将吴地的具体位置写给言奚升,只要他肯,随时可去。
二人在酒肆畅饮之后,分别离开小镇。
且在赶往沱洲的路上,钟一山给天地商盟和倚峦门发出密令,凡两处麾下之人遇言奚升,皆护之。
不管言奚升最后选择如何,他都要如此。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更何况君子,当护……
夜已深,繁星点点。
皇宫,永信殿。
朱裴麒近两日心情大好,钟一山赶往沱洲说服澹台深这件事足以证明其忠心,加上御城已被钟一山收服,他终于有了可以与颖川翻脸的底气。
只要想想就觉得,未来可期。
床榻上,朱裴麒倾尽所有爱意与身下女子缠绵,之后将那抹娇柔的身子揽入怀里,“累吗?”
“余儿不累……”钟弃余红着脸颊,娇羞开口。
朱裴麒望着怀里女子,脑海里恍惚想到了钟一山。
他仔细琢磨,自己心里到底爱的是谁。
钟一山?钟弃余?
钟弃余。
这是朱裴麒在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之后,给自己的答案。
虽然他欣赏钟一山,有据为己有之心,他甚至可以承认对于钟一山,他心存爱慕。
可钟一山给他的感觉却是虚无缥缈,明明人就在眼前,且对他忠心无二,他总觉得抓不住。
亦如当年的穆挽风,明明穆挽风已经放弃兵权,甘愿留在后宫,甚至怀了他的孩子。
可他就是不安,他抓不住那个女人!
不管是钟一山还是穆挽风,都不如他怀里的钟弃余实在,能让他感觉到切切实实的温暖。
许久,不曾有过的踏实。
那就这样吧!
由着钟一山为他卖命,而他,当要好好宠怀里这个女人。
高处不胜寒。
如今于他而言,能真真正正爱一回,多不容易。
“太子殿下,余儿想问……兄长是不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钟弃余擡起头,清澈明亮的眼睛里,脉脉含情。
此刻她若知道朱裴麒心里在想什么,必定笑死。
她这样一个被世俗丑陋浇灌到连骨子里都透着冰冷的人,连自己都捂不暖,还能温暖谁呢。
“你不说本太子险些忘了,钟长明暂时不能回来。”朱裴麒无奈道。
怀里,钟弃余心脏猛的一抽,脸上却是惊讶,“为何?”
“之前本太子的确叫兵部传了调令过去,可谁知钟长明接到调令的同时,接到了父皇的密令。”朱裴麒对于这件事,也很郁闷。
“皇上的密令?”钟弃余茫然擡头,看向朱裴麒。
“是啊,父皇的意思是叫钟长明留在边陲,再历练一段时间。”
朱裴麒哪里知道钟弃余的真实意图,拍了拍她雪肩,“其实父皇能看中你兄长,也算好事,等他历练回来,本太子必将兵部要职派给他,你放心。”
“皇上为何……会看中兄长?”钟弃余几乎猜到原因,可她不愿相信。
“这事儿说起来也蹊跷,那密令竟然是逍遥王求着父皇写的,听潘泉贵在丁福那儿打听,好像逍遥王说他与你兄长算是忘年交,所以想多提拔他,可以钟长明现在的军功,纵然回来也不会有更好的仕途,反倒把他留在边陲更利于积累战功,回来自然就可以胜任要职。”
“是么……”钟弃余狠狠噎喉,皓齿暗咬,美眸轻颤时有泪珠儿掉下来。
那么突然,连她自己都没感觉到。
“怎么了?”
冰凉泪水落在朱裴麒胸口,待他低头,不免心疼。
“本太子知道你思念兄长,不过这件事有父皇在上面拦着,本太子也不好强行把他调回来,再说这也是为他好,只等钟长明回来,本太子必不会亏待他。”
“那余儿,多谢太子殿下……”钟弃余从来没有忍的这么辛苦,眼泪硬生被她逼退,喉咙里尽是苦。
夜太浓,床榻上朱裴麒渐渐睡过去。
直至呼吸匀称,钟弃余方才睁开眼睛,悄然起身后披着一件单薄长衣走出内室。
她绕过正厅,行至房门,玉白藕臂轻轻擡起,推开眼前两扇朱漆木门。
吱呦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她赤足迈出门槛。
地面冰凉,自脚底升起的寒意却不敌自她心里往外漫出的森冷。
钟弃余慢慢坐在门槛上,身体笔直,双手叩在膝盖处。
她擡起头,看着永信殿里那株老槐树,洁白如玉的槐蕊缀满枝丫,与她在清塘家里时那棵老槐树真的很像。
她最喜欢吃母亲做的槐花饼,视线渐渐模糊,她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孩正拿着长长竹棍在老槐树下敲打,一串串槐蕊掉下来,那小女孩儿兴奋扔了竹棍把那些槐蕊捡起来兜在短襟里。
叫着,笑着!
钟弃余静静望,静静望。
默默地一直哭,一直哭……
远在颖川,将军府。
顾清川终于在朱裴麒整一个月未去含光殿的时候,做出决定。
弃子。
此时将军府后园一处宅院,海棠的生活一如既往。
养养花,种种草。
修枝剪叶方面的技艺也是越发精湛。
日子过的修身养性。
忽的,院门突然被人踹开!
两个下人打扮的男子二话没说,直接冲过来将海棠身侧的萱语拉拽过去,双手背后,押在地上。
“姑娘!”萱语受到惊讶,惊惧大叫。
院门处,一袭黑色绣着金色云纹的顾清川踱步而至。
待他入院,院门随即被人自外面关闭。
“海棠拜见王爷。”
与萱语脸上的慌张相比,海棠的平静超出顾清川预料,“猜到了?”
“萱语不过是个丫鬟,王爷难为她做什么。”海棠缓缓起身,美眸直视顾清川,丝毫无惧。
虽然顾清川不屑海棠,但必须承认的是,眼前女子眼睛里,有股决绝的狠劲儿。
整个颖川敢这么直接看着他的人,少之又少。
“本王难为的,是你。”顾清川眸色微冷,“舒伽的儿子在哪里?”
“王爷着什么急呢,该说的时候海棠一定会说,不该说的时候,王爷莫说杀了萱语,你就算杀了海棠,也是无用。”
顾清川皱眉,“本王再问一遍,舒伽的儿子,到底在哪里。”
面对顾清川的冷厉,海棠沉默片刻,微微浅笑,“舒伽的儿子,就在王府。”
顾清川眼中骤寒,“你敢戏弄本王?”
“王爷又何必执意舒伽的儿子,你就不怕再来一个朱裴麒?”海棠是天地商盟的人,她知道的,简直不要太多。
见顾清川沉凝不语,海棠转身走向萱语。
两个下人见海棠欲拉萱语,当即看向顾清川。
海棠想了想,回头,“王爷与其费尽心机去找舒伽的儿子,倒不如亲自造一个‘听话’的出来。”
顾清川虽未语,却示意两个下人松手。
海棠这方拉起萱语,“王爷难得来咱们院子,莫失了礼数,去沏茶。”
“是……”
萱语害怕,怯怯转身躲到屋里。
“海棠姑娘可否再说的具体些?”顾清川语气渐缓,依旧带着威严。
海棠转身,走过去,“已经不能再具体了呢。”
“纵然本王能‘造’出来,真假又当如何经得起推敲?”顾清川挑眉,质疑。
“这便是海棠存在的意义。”
海棠止步在顾清川面前,眼中闪过一抹凌厉,“我既敢大老远从皇城过来投奔王爷,手里自然有让王爷事半功倍的底牌,王爷只管‘造’出这么一位皇子来,海棠可以保证,只要有我在,那位真的皇子便不可能出现。”
“你敢保证那位真的皇子不会突然出现,坏本王好事?”顾清川将信将疑。
“王爷放心,一来他志不在此,二来海棠自有办法让他由始至终,都不会出现在世人面前……认祖归宗。”
顾清川犹豫之时,海棠又道,“退一万步讲,真假重要么?重要的是人心。”
海棠的话的确在理,想跟着顾清川反的人,不会在乎所谓‘舒伽之子’是真是假,不想反的人,就算是真的,他们也不会承认。
“那本王还要留着你做什么?”顾清川忽然好奇。
面对顾清川的问题,海棠的回答只有一句话。
“因为舒伽之子,确实活着。”海棠转身,“王爷要不要进屋里喝口茶?”
顾清川未动,半晌后转身离开。
看着顾清川的身影淡出视线,海棠唇角勾起冷蛰弧度。
可能用不了多久,她便可,重返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