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雨飘飘

雨飘飘

沱洲,帝庄。

掌娇的死让百里殇十分震怒,除了与对掌娇之间的主仆情谊,还让他感受到威胁。

“狼主,老奴以为掌娇之死透着蹊跷,您当真要将此事交于温去病跟澹台武他们去查?”三楼露台,孟伯白眉紧皱,忧心开口。

长椅上,百里殇目光幽冷,望向远处蔚蓝无际的海岸,“孟伯觉得,是谁杀了掌娇?”

“这个……”孟伯犹豫片刻,“以老奴之见,不会是澹台武跟温去病他们,此番他们入沱洲为的是寻人,哪怕是柳禾他们都要恭敬,不管什么原因,他们都不会在沱洲行凶,而且掌娇素来谨慎,断不会惹上他们。”

百里殇片刻后颌首,“若不是他们,还会是谁?”

“海外……海外那个人?”孟伯震惊。

“让温去病跟澹台武彻查此事,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对海外那人的爪牙动手,本狼主却不能。”百里殇说话时,握在长椅上的手,暗自攥成拳头。

“倘若真是海外那人……则说明……”

“说明掌娇已经发现那人的身份,也恰巧被那人发现,才会遭其灭口。”百里殇寒目如霜,“没想到那人的眼线,居然会在群芳院。”

对于百里殇的猜测,孟伯表示赞同。

因在案发之后,芳草街所有帝庄暗线皆回信,那晚没有任何异常人出入芳草街。

“狼主是否想借机让温去病他们知道海外那人的存在?”孟伯狐疑道。

“呵!”百里殇将身体重重靠在摇椅上,身体随着摇椅的晃动前后摇摆,“他不会让自己的人暴露的。”

“可是……”

就在孟伯欲开口时,突然缄默。

不多时,钟一山自楼梯处走过来,“一山有事,求见狼主。”

孟伯跟了百里殇几十年,又岂会不知道自家狼主对钟一山的心思,“老奴告退。”

待其离开,百里殇当即从摇椅上站起来,“一山,你过来试试!”

钟一山没试,他素来不喜欢海外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掌娇之事,狼主节哀。”

听到钟一山劝慰,百里殇笑的有些无奈。

“本狼主节不节哀,她都活不过来了,坐。”

钟一山恭敬颌首,之后坐到摇椅旁边的矮椅上。

百里殇见钟一山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回到摇椅上。

不过这回他姿势稍加改正,并没有懒散躺在上面,而是与钟一山临面而坐。

旁边紫藤编制的桌上搁着清凉的果茶,百里殇随手倒了一杯递给钟一山,“你怎么没留在群芳院?”

百里殇神情如常,只是那双细长的桃花眼明明弯着,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笑意。

“群芳院出了人命案,我留在那里帮不上忙。”钟一山接过果茶,似是无意摇在手里。

百里殇注意到钟一山眼中一瞬间的游离,扭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里没别人,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掌娇的事……”

“掌娇是本狼主的人,但不是本狼主的女人,怎么说……我是打小看着她长大的。”百里殇喝了口果茶。

茶酸,百里殇抿了抿唇,“不谈掌娇,谈你的事。”

“狼主知道我有事?”钟一山略有震惊。

“你那么喜欢温去病,却舍得把他留在群芳院,孤身回到本狼主这帝庄,自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想求本狼主,说说看。”百里殇此时没有调笑的心思,挑眉道。

“狼主果然神机妙算,我的确有件事,想求狼主成全。”钟一山敛眸,正色开口。

“澹台深的事本狼主帮不上忙。”

“不是澹台深,是晶铁。”

钟一山音落时,百里殇不禁擡头,眼中闪过一道光彩。

“所以现在与本狼主对话的,是穆挽风?”

面对百里殇又一次提起‘穆挽风’三个字,钟一山也是无奈,“穆挽风亦或钟一山,在狼主看来,有区别吗?”

“区别很大。”百里殇摇着手中茶杯,“穆挽风是女人且为人妻,钟一山是男人,滋味儿不同。”

“狼主。”钟一山重声开口。

百里殇笑了,“晶铁如何?”

“我希望与狼主签订契约,沱洲晶铁,尽归食岛馆。”钟一山知道百里殇为何提起‘穆挽风’,因为沱洲有晶铁这件事,乃是前世她来时无意得知。

所谓晶铁,外表漆黑如曜石,内里坚硬如星陨,且易打磨,作为秘密武器撑膛之物最为合适。

百里殇不解,“那玩意儿虽稀罕,却似乎无甚用途,你要它何用?”

“如果狼主同意,我愿意付出代价。”钟一山自然不会向其透露秘密武器的事,那件事他连温去病都没告诉。

钟一山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为什么我不会说,但我志在必得。

“如果本狼主不同意呢?”

“但凡世物皆有价,狼主不妨开个价。”钟一山坚定道。

百里殇瞧了眼钟一山手里茶杯,“不喝一口尝尝?”

“是不是我喝了,狼主就会同意?”钟一山觉得,自己有时候说出的话也挺无赖。

百里殇未语,转眸看向远处蔚蓝大海,“晶铁并非沱洲才有,海外诸岛都有类似矿石出现,你知道为什么吗?”

钟一山摇头。

“往生卷。”

正待钟一山想问时,百里殇继续道,“往生卷乃海上之物,天启时,四海皆啸,可令生者赴死,死而复生。”

“可我当年来沱洲时,已然看到晶铁了!”钟一山的意思是,早在鹿牙启动往生卷之前,就有晶铁。

“但晶铁的数量,远比现在要少。”

百里殇随后告诉钟一山,自盛胤二十八年冬发生在沱洲的那场地动之后,他在沱洲其他地方亦看到那种晶铁出现。

也就是说,许多年前,往生卷亦被启动过,只是到底要往前追溯多少年,没人知道。

几十年,几百年还是上千年,没有答案。

“往生卷起,四海皆动,是以出现这种晶铁的地方并非只有沱洲,这一点本狼主在海外诸岛已经得到印证。”百里殇据实道。

钟一山沉默。

“但你千万别想着让天地商盟去弄那些晶铁,海外诸岛将晶铁奉若神明,断不会给你。”百里殇在这番话里,已经有所影射。

只是以钟一山现阶段的见识跟思路,未必想得长远。

“所以狼主同意了?”钟一山讶异道。

“条件是……你三年内不许与温去病大婚。”

百里殇的条件令钟一山不知所谓,他怔了半晌,竟不知如何应答。

“不答应?”

“狼主不会后悔吗?”钟一山颇为震惊。

“本狼主只怕你会后悔。”百里殇浅笑,眼中些许期待。

三年时间,若这个人是他的,便是他的。

不是他的,便永远也不会是他的。

“一言为定。”钟一山狠狠点头。

“但凡来沱洲,你必要住在帝庄,别处不许。”百里殇继续道。

钟一山微微颌首,“狼主盛情,一山自不会拒绝。”

“还有……”

“还有?”

看到钟一山脸上隐忍的表情,百里殇似笑非笑,“没有也可以,那晶铁的事本狼主就当你没说过,咱们换个话题。”

“狼主随便提,但不能超过三个。”钟一山无奈道。

真的,他特别不喜欢跟不正经的人打交道,心累。

“剩下的那一个本狼主还没想好,日后想好了再提。”百里殇随后又道,“晶铁的事,你知,我知即可。”

“那是自然。”

钟一山承诺百里殇,只需百里殇将晶铁运到韩国在食岛馆的店铺,整个过程他必会派人接应,万无一失。

事实上,钟一山早就打算只要百里殇点头,他便将侯玦调离皇城,专门处理此事。

这厢,晶铁一事算是有了眉目。

那厢,掌娇之死还是一团乱麻。

三楼雅间里,薛詹旁敲侧击半天,终于惹毛了澹台武。

“你老拿眼睛盯着本世子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掌娇还是本世子杀的?”澹台武正在用午膳,被薛詹这么盯着,半点胃口也没有了。

“世子当真……”

“本世子要杀区区一个弱女人,还用伸手去掐?一掌拍过去脑浆都能爆出来!”澹台武嗤之以鼻。

薛詹想来也是,暗自把心放回肚子里,“眼下百里殇将此案交由我们,查出来的人可留在沱洲,查不出来的那一个就要走,世子,没找到三世子之前我们可不能走!”

“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澹台武哼着气道。

薛詹看出来了,澹台武这是丁点儿忙也帮不上,于是转身。

就在薛詹欲走时,澹台武忽似想到什么,唤其回来。

“对了,之前在长廊里骂本世子的那个女人,叫什么玩意儿?”

薛詹蹙眉,“谁?”

“就是站在阿三身边那个!骂本世子放屁的那个女人!”澹台武双眼瞪如牛大,想想就觉得很气。

薛詹恍然,随即禀报,“回三世子,那打扮如丫鬟般的女子叫雨飘飘……”

“啥玩意儿?”澹台武惊看过去。

“不过也有人管她叫衿羽。”薛詹是细致之人,他在入群芳院伊始便开始留意这里每个人的动向,排除掉没有任何疑问的,唯独把阿三跟他身边的三位朋友给记住了。

阿三显然不是那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少年的真实名字,至于他的三位朋友,似乎有好几个名字。

“衿羽?她是做什么的?”澹台武问道。

“听说是后厨里刷碗的。”薛詹想了想,“世子觉得她可疑?”

“本世子可没这么说!”澹台武反驳。

薛詹不解,“那世子为何无缘无故问起她?”

“她讨厌!”

澹台武给出的理由令薛詹后脑滴汗,“三世子若无事,我先告退。”

见澹台武挥手,薛詹当即转身,他真是多一刻也不想呆。

有那么一刻,他当真希望自己来时与大世子约定的计划快些启动,受不了这个蠢货了!

相比薛詹,温去病亦有所行动。

得柳禾准许,温去病此时已在掌娇房间。

虽说伍庸已经把案发后最初的模样还原给他,但有些细节并没有描述的那样清晰。

掌娇的尸体当日便运回了帝庄,此时房间里,温去病迈着轻浅的步子,小心翼翼走到梳妆台前。

他坐下,看向眼前铜镜。

铜镜很大,周围镶着宝石,价值不菲。

这样的铜镜在群芳院里只有两面,另一面在襕衫那儿。

作为群芳院里最受欢迎的两位姑娘,襕衫与掌娇时常一起在台上起舞,关系据说不错。

铜镜前,温去病擡手拉出抽屉,视线瞬间被抽屉里一支白玉簪子吸引。

那簪子通体透白,簪身以烫金雕着栩栩如生的彩凤,簪头处一朵碧色玉兰悄然绽放,且自玉兰花瓣处,坠下来几条流苏。

最引人注目是流苏下竟还荡着琉璃打磨的亮片。

就在温去病被眼前簪子吸引,将其握在手里时,房门忽的响起。

他擡头,分明看到一女子走了进来。

跟掌娇相比,眼前女子的五官更偏向于海外女子,尤其是那双眼睛略向内凹,给人一种深邃之感。

“我听禾姨说温世子在这儿,便想过来问问,世子可有线索?”眼前女子身姿曼妙,盈盈而至间,一股淡淡的味道飘乎而至。

那味道似花香,又没有花香那般浓烈。

“这簪子原本是我的,后来掌娇说喜欢,我便给了她。”来者正是襕衫。

这会儿走到温去病面前,襕衫未经允许,直接将其手中簪子拿过去,细细打量,“我十年前来的群芳院,那时掌娇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我也是……”

温去病没开口,由着襕衫继续道,“我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弹琴奏曲,一起憧憬着有哪一日也能像素汐跟觅姿那样……哦,素汐跟觅姿是群芳院五年前最受欢迎的姑娘,后来她们被别的红楼撬走,禾姨便将我们两个推出去,这一推,就火了。”

“如此说,掌娇的死,对襕衫姑娘当真是打击。”温去病起身,面向襕衫。

“整个群芳院里只有掌娇与我心灵相通,她走了,我在群芳院风光的日子也就没有了。”

襕衫长叹口气,欲转身时被温去病唤住,“那簪子……”

“哦!”襕衫恍然将簪子交还到温去病手里,“险些忘了……温世子,襕衫有个不情之请。”

“襕衫姑娘请说。”温去病浅声道。

“求世子定要找出杀害掌娇的真凶,让凶手以命偿命!”襕衫美眸如冰,寒声开口。

温去病点头,“定会。”

襕衫微微颌首,朝温去病俯身,“那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世子!”

待其离开,温去病一头雾水,襕衫到底干什么来了?

正值未时,阳光正烈。

温去病下意识朝阳光方向举起手中玉簪,坠在流苏下的琉璃碎片轻轻摇摆,闪烁出夺目光彩。

忽的,温去病恍然想到一件事。

刚刚襕衫进门之前,他似乎在这簪子上同样嗅到一股味道。

与襕衫身上的味道一样……

当日百里殇只叫温去病跟澹台武查探凶手,可澹台深也吭了声。

是以这会儿房间里,澹台深与他的三小只,也在分析案情。

一般这种动脑的事情,血影基本不参与。

“主人,属下觉得是情杀。”幽瞳一本正经道。

澹台深转眸,“何以见得?”

“这种风月场所,死的又是女子,除了情杀还有更好的解释吗?”幽瞳反问。

澹台深摇头,“掌娇姑娘洁身自好,之前亦未听说与人有过纠葛,当排除情杀的可能性。”

“那就是仇杀,妒忌也是仇!”衿羽怀疑的对象是襕衫,因为之前她从后厨出来经过琴房时听到过她们争吵,“但凡这种地方,头牌只能有一个!”

澹台深想了片刻,“似乎襕衫姑娘并非看重名利之人。”

“那……”

就在衿羽欲反驳时,房门突然被人踹开。

四人闻声齐刷刷看过去。

嗯,因为动静太大,睡了半天的血影也醒了。

“谁是雨飘飘!”

一声高喝,衿羽原地爆炸!

要说此刻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澹台武。

“我是,咋滴!”衿羽腾的站起来,眉峰倒竖,美眸充血。

她用多长时间来抚平的创伤,瞬间被澹台武活生生撕开。

雨飘飘,他娘的还雪飞飞呢!

“昨儿个是不是你骂了本世子?”

澹台武身材魁梧立于门口,一个人堵住了一扇门。

衿羽没听清楚,看向幽瞳,“他嚎的什么?”

“他问你昨日是不是骂他了。”幽瞳据实道。

衿羽忘了,看向澹台深,“主……阿三,我昨日骂他了?”

澹台深一脸无奈,“就告诉过你待人要谦恭有礼……”

眼见澹台深起身面向澹台武,擡手就要鞠躬,衿羽一把将其推回到座位上,扭头插腰,“我就是骂你了,你想怎样!”

“你,给本世子出来!”

澹台武音落一刻,幽瞳跟血影几乎同时站起来。

“你们都坐下,没听到人家只叫本小姐一个人么!”衿羽长的很漂亮,就是骨子里透出的豪迈跟霸气,让人很难将她跟女人二字联系在一起。

如果说群芳院里的姑娘们都是水做的,衿羽可能是铁打的,特别能扛事儿。

许久前师傅还活着,他们三个还在干架的路上狂奔的时候,衿羽曾自己偷偷开小差劫富济贫了一回,结果富没劫着,反倒叫人家抢了自己身上仅有的二十两银子。

那二十两是师傅给他们每人一个月的口粮,衿羽硬把这事儿扛下来谁也没说,整整吃了一个月的糙饼。

这会儿澹台武已经转身离开房门,衿羽二话没说,大步流星走出去。

长廊上,澹台武一身威凛站在衿羽对面,双眼怒瞪,“你敢骂本世子,就要承担后果!”

衿羽从来也没把澹台武当回事儿,整个身子直接靠在长廊上,单脚点地,左臂搥着栏杆,右手叉腰,“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澹台武皱眉,“本世子脑子没问题!”

“没问题?那都是昨日的事儿,你当时干啥吃去了?这反应够长的!昨日吃的屎今天才品出味儿来!就这你还敢说你脑子没问题?”拿澹台深话说,衿羽身上除了没有女人的任何特质之外,嘴还特别损。

“你这泼妇!”澹台武动怒,额头青筋骤然鼓起。

衿羽看出来了,澹台武这是要动手啊!

“你来!”衿羽朝对面澹台武勾勾手指。

澹台武岂会怕她,迈大步走过去,脸上仍是一副轻蔑不屑跟愤怒鄙夷之态。

近在咫尺的距离,衿羽擡起头,看向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澹台武,“你说谁是泼妇?”

澹台武居高临下怒指,“说的就是你!”

衿羽突然笑了!

笑的跟一朵花一样!

‘噗嗤……’

银光闪过,一柄锋利小刀正戳进澹台武左肩。

如果不是澹台武情急之下猛然后退,此刻那把小刀定会洞穿左肩。

“你……”

澹台武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人,竟然敢朝他动刀子?

衿羽插完刀后,撒丫子跑回屋里,‘砰’的把门关上。

房间里,幽瞳跟血影看见了。

此刻他二人皆不可置信看向衿羽,“你拿刀扎他干什么?”

“你们没看到他要动手么!”衿羽也害怕,视线绕过二人看向其背后站着的澹台深,“主人,你说他武功很厉害?”

彼时因为幽瞳跟血影堵着门口,澹台深啥也没看到,这会儿听到二人质疑,澹台深急匆走到前面,忧心不已,“你伤了他?”

“插了他一刀。”衿羽据实道。

澹台深震惊,“你没受伤?”

“没有。”

面对眼前毫发无损的衿羽,澹台深记忆,瞬间回到幼年时。

那时他亲眼看到比他也大不了几岁的澹台武,徒手杀了一头野猪。

“让开一下。”

澹台深想要打开房门,却被衿羽阻止,“不行啊!他还在外面……”

“他若想进来,你挡不住。”澹台深最终把衿羽推到旁边,拽开房门。四人几乎同时探头出去,长廊里空空如也。

澹台武不见了……

午时过后,伍庸在给后园的蘑菇浇完药液回到小院,温去病拿着之前从掌娇那儿看到的玉簪,交给伍庸。

依着温去病的意思,他怀疑襕衫。

他把自己到掌娇房间里的过程一五一十重复一遍。

他先入房间,看到玉簪,那时他便隐约闻到玉簪里有一股淡淡的味道。

紧接着襕衫进来,从他手里拿过玉簪,而襕衫身上的味道与那玉簪上面的,十分相似。

此时,伍庸正手握玉簪仔细端详,不时拿出桌边瓷瓶,将里面粉末撵出来洒在玉簪上。

“怎么样?”温去病问。

伍庸吹净玉簪上的粉末,“这种味道很像是观音柳,据我所知,观音柳与桂枝、沉香混合,有安神之效,可它们混合之后又不会是这个味道……”

“它跟谁在一起有毒?”温去病直截了当道。

伍庸不解,“单凭这只玉簪,你就怀疑襕衫?”

“假设襕衫是凶手,这簪子上的味道是引线,襕衫必是怕本世子顺着这条线查到什么,故将簪子拿过去,届时她可辩解这簪子上的味道是出事后沾染上去的,而那晚她确有不在场的证据。”温去病肃声分析。

伍庸想了想,“如此她还真有可疑。”

“只是动机到底是什么,本世子还没想到。”

温去病音落时,外屋房门传来吱呦声响,待他擡头,见柳禾浅步走了进来。

“好巧,温世子也在。”柳禾行至桌边,坐到桌边剩下的那把椅子上。

温去病多识趣,“禾姨你坐,我还有事,先走了。”

伍庸在这一刻望向温去病,无比清楚表达了他想要其留下来的迫切愿望。

某人视若无睹,朝柳禾拱手后,离开小院。

房间里一时无声,伍庸只低头摆弄手里玉簪。

“这是掌娇的?”

“嗯,是掌娇姑娘的。”伍庸强作镇定,点头应声。

“掌娇在这群芳院的时间比我还要长……她生在这里。”

柳禾看着那支玉簪,目光有些失了焦距,“还记得我初来群芳院时,她只有八岁,跟别的小女孩儿不一样,她有着超出她那个年纪不该有的乖巧懂事……所以柳禾有个不情之请。”

听得出柳禾声音中的感伤,伍庸擡头,“柳姑娘尽管直言。”

“求先生务必助温世子查出杀死掌娇的凶手是谁,柳禾感激不尽!”

眼见柳禾起身欲跪,伍庸登时撂下玉簪绕过去,“柳姑娘万勿如此!”

伍庸只是下意识伸手,却没有成功阻止柳禾跪下去。

“柳禾在此,拜谢!”

柳禾起身之后,没有看向伍庸,而是托词还有事,转身离开。

但伍庸看见,柳禾哭了。

这一刻,伍庸的视线落向了桌上玉簪……

因为掌娇的死,沱洲众人一时间也没人去管澹台深在哪里,多少有些一团乱麻的意思。

反倒是皇宫里的形势,出乎意料的喜人。

太子与皇后反目已成不争的事实,而造成这种局面的始作俑者,正在御花园那座临湖的凉亭里闲谈……

这座凉亭的位置本来就十分隐蔽,加上垂柳荫荫,柳枝千条,所以哪怕是白日也很少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亭下,偌大碧湖波光如银,偶有锦鲤跳跃,溅起细小的水花。

钟弃余洒净掌心鱼食,扭头看向流珠,“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世上有巫族。”

“是呵,在世人眼里,巫族已经是很久远的存在了,不过还是有的。”流珠身体紧靠栏杆,双手握在上面,目光落向碧湖里无比欢快跳动的锦鲤,“在宫里头呆了许多年,从来没有注意到这里。”

“所以,你的父亲是巫医之后,好羡慕。”钟弃余与流珠一般,望着水中锦鲤,真诚道。

流珠苦笑,“如果不是巫医之后,父亲也不会遭灭顶之灾,有时候福祸真的很难预料。”

“是,就像我的母亲,如果不是刚好在钟府里做丫鬟,刚好遇到钟宏喝醉……”钟弃余低下头抹过眼角一滴泪,“我不后悔自己做的那些事儿,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流珠转眸看向钟弃余,“我也是。”

“你的仇比我的仇更深,也更难报,之前是你跟二哥帮我报了仇,这次轮到我来帮你们。”钟弃余迎向流珠的目光,每个字都说的异常坚定。

“我其实……没帮你什么……”流珠打从一开始,看的便是钟一山的面子。

“如果没有你,有些事就算二哥想帮我也是鞭长莫及,流珠姐姐的好,余儿都记在这儿了。”钟弃余指了指自己胸口,“永世不忘。”

流珠一直都知道钟弃余是个精明能忍的主儿。

过往与眼前女子打交道,她都有在心里提醒自己要谨慎,可在知道钟弃余母亲的遭遇之后,尤其是钟弃余幼年的苦痛,她无端生出同病相怜的心思。

流珠不似钟弃余时间充裕,于是先行了一步。

凉亭里,钟弃余默默坐在石凳上,望着碧湖。

“娘娘,你还在等人吗?”一直候在外面的虚空琢见其坐了许久没有出来,小心翼翼走进去。

钟弃余深吁口气,收回视线,“你觉得,流珠信我吗?”

“信啊!不然她怎么敢把娘娘写的那些名字告诉给皇后。”虚空琢一直坚信这一点。

钟弃余摇头,“我说的不是这种信任……我说的是……你觉得她有没有把我当知己。”

虚空琢想了想,“有!”

“何以见得?”

“她把自己的身世都告诉给娘娘,足见对娘娘的信任,毕竟流珠的身世跟奴才不一样,奴才的身世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流珠的……应该没几个人知道。”

平日里看似呆呆萌萌的虚空琢,这翻解释却是说到钟弃余心里。

是了,如果没有虚空琢的分析,钟弃余真的不知道。

因为,她也把自己的身世说给流珠了,然而在她心里,流珠依旧是棋子。

一枚以命换命的棋子……

宫外,都府。

自从魏时意发配之后,都幼收到颖川密信,令其蛰伏,待命。

都幼对这样的安排毫不在意,现如今于她而言,如何让自家兄长彻底忘记范涟漪才是重中之重。

虽然她搅了大婚,可她知道,自从范涟漪调去雀羽营,自家兄长几乎每日都会偷偷过去看一眼。

这让她很不高兴。

她的哥哥,心里只能有她。

“赵嬷嬷,听说段定调走了?”

都幼这两日总是在想,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兄长看清范涟漪‘浪荡’的真面目,原本她将目标锁定段定,因为这样合情合理。

“回小姐,段定确是被调走了,听说调去边陲,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赵嬷嬷据实道。

铜镜里,都幼擡手抚过自己左脸自耳根后面往外延伸的那条淡淡的暗红色痕迹,那条痕迹似乎比之前又长了一些,可自从上次之后,她并没有再用过换脸术。

如今这条痕迹,要涂很厚的粉才能掩盖。

“那怎么办……本来还给把他们生米煮成熟饭呢。”都幼有些惋惜道。

赵嬷嬷不解,“小姐之前不是已经叫少爷听到那些不该听的了吗?”

“可那到底是假的,就凭段定那么痴情,若真与范涟漪发生关系,断不会做逃兵。”都幼不停往脸上敷粉,她不能叫兄长看到自己脸上的痕迹。

“那小姐打算?”赵嬷嬷试探道。

“呵!既然段定不在,那就随便哪个男的吧!”都幼稍稍前倾,仔细看过自己涂粉的地方,算是满意,“药买了?”

“小姐放心,买了。”

“对了,苗疆还没有消息吗?算算时间,御赋他们早该到了吧?”都幼挑眉道。

“回小姐,咱们在苗疆的眼线一直没有回信,也联系不上,老奴怕她们……”赵嬷嬷欲言又止。

都幼猛然扭头,目光阴蛰,“凶多吉少?”

“否则不可能一个也联系不上……”赵嬷嬷如实开口。

都幼深吸口气,转眸看向铜镜,勾起唇,“好在……她们就算是死,也不敢把本小姐供出来。”

哪怕只是看到铜镜里的样子,赵嬷嬷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别人不知,她却知道。

她家主子,心狠的让人害怕……

夜里,群芳院。

三楼雅间,温去病与薛詹的对弈又一次开始。

正如温去病猜测那般,昨晚薛詹几乎一夜没睡,他反复琢磨那盘棋局,总觉得自己在某一步如果换个走法,定能多吃一枚白子。

“薛先生以为,掌娇是谁杀的?”虽然温去病现在怀疑的目标是襕衫,但对于薛詹的怀疑,依旧存在。

“很难说,温世子今日去了掌娇房间,可有线索?”薛詹执黑子,落向棋盘。

温去病随后落子,“有也不能告诉你啊!”

薛詹脸色微变,“那温世子又何必与我谈论这件事?”

“碰碰运气。”面对薛詹变脸,温去病面不改色心不跳,“今晚还是本世子睡床。”

薛詹心绪难平,“未必。”

“嗯,本世子未必睡,但我睡与不睡,床都是我的。”温去病落子速度极快,心上人在狼侧,他真是好不放心。

可在薛詹看来,这是挑衅,是炫耀!

这般不给人思考的时间,是彻头彻尾的无赖行径!

然而实际上温去病并没有阻止薛詹思考,催都没催一句。

只能说温去病也想低调,可是实力不允许……

夜已深,硬是被百里殇拉到三楼露台看星星的钟一山,终于回到自己房间。

对于百里殇的‘无事献殷勤’,钟一山丝毫没往心里去。

他记得汤淼淼说过一句话,百里殇对女人好是本能,就像猫见到老鼠,不吃也想玩。

钟一山私以为,汤淼淼真是把百里殇看的很透了。

回到房间的钟一山毫无睡意,离开皇城许久,皇城方面的动向自有柔芝飞鸽传书相告,朝廷无事,鱼市无事,宫里头太子与皇后的关系因为死了几个人变得极度恶化。

虽然柔芝在密件上没有提到原因,但对于朱裴麒跟顾慎华关系的恶化,钟一山私以为当有钟弃余的手笔。

想到自己这位庶妹,钟一山心疼。

钟一山扪心自问,他对钟弃余没有亲情,突然出现的这样一位庶妹,在此之前甚至听都没的听说过,何谈亲情?

但在他心里,钟弃余依旧有着十分重要的位置,就算不比婴狐他们,但也绝对不差。

他一直都记得钟弃余在看他时,眼中那份浓烈的期待跟渴望。

钟弃余,在乎这份‘亲情’。

只是,钟长明在鹿牙心里,也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他不想钟弃余对钟长明下手,可他又无比清楚,钟弃余的执念有多深……

这时,房门微动。

钟一山敛尽思绪擡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光彩。

随着房门吱呦开启,在看清来者时钟一山眼中又毫不掩饰流露出淡淡的失落。

“看到本狼主不开心?”

百里殇身着明黄色绣着紫色团纹的长袍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有糕点,有水果,还有两杯果酒。

“一山没有不开心。”

但也绝对谈不上开心。

“长夜漫漫,我们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古语有云,生时何须久睡,死后自会长眠,你说是吧?”百里殇将手中托盘搁到桌面,擡手甩了下长袍落座,笑对钟一山。

钟一山仔细品口这句‘古语’,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对,“狼主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百里殇将托盘里的酒杯递给钟一山,“这世上怕只有我知道你是谁,你该珍惜。”

“狼主的想法真是与众不同,如果不是无可奈何,一山觉得杀人灭口才是我对狼主应该有的态度。”

钟一山很想质问百里殇,他才刚从露台回来没有半柱香的时间,长夜是漫漫,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穆挽风你这样说话好伤人心啊!”百里殇手执酒杯,惨兮兮的看过来,“为了抚平你给本狼主心里带来的创伤,陪本狼主喝一口如何?”

“只要狼主不再提‘穆挽风’三个字,我可以一干。”钟一山不喜欢面对百里殇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有时候会因为百里殇的称呼,恍惚自己的身份。

未及百里殇开口,钟一山已然干尽杯中酒。

看着眼前的钟一山,百里殇摇了摇酒杯,“本狼主怎么忘了,你上辈子酒量不俗。”

不叫‘穆挽风’就拿‘上辈子’代替,钟一山忽然有种干脆找温去病过来,一起弄死百里殇得了。

钟一山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堵住嘴,他暂时不想说话。

“之前本狼主入大周皇城时,看到她了。”百里殇举杯,抿了口酒,浅笑道。

即便百里殇没说名字,钟一山依旧猜得到,“那件事一山要谢狼主手下留情。”

“那件事你还真不用谢本狼主,我是给汤淼淼面子。”百里殇伸手从托盘里揪了粒葡萄搁进嘴里,“不过她也真是敢啊,本狼主对外宣称她因病而亡,她竟然直接跑到大周刑部公堂替你解围,你说她有没有把本狼主放在眼里?”

“可能没有。”钟一山如实回答。

听到钟一山的话,百里殇微怔,随后笑道,“是呵,她若把本狼主放在眼里,又岂敢把庄礼扣在这帝庄半个月,日夜缠绵直至怀上孩子,那半个月庄礼可是辛苦了。”

“狼主在怨?”钟一山擡头问道。

百里殇摇头,“为什么要怨?本狼主很高兴她能这样,如此我便少了些愧疚之心。”

钟一山以为自己听错了,百里殇居然还有愧疚之心?

“本狼主为沱洲娶她,却从来没有爱过她……前段时间听说她又生了一个女儿,庄礼甚是喜欢,听说因为哄女儿还把儿子给弄丢了,差点儿没让汤淼淼给打死……庄礼那个闷葫芦,这辈子怕是栽在那女人手里了。”

百里殇看似替庄礼抱怨,可钟一山听得出来这里面有欣慰跟祝福。

就在钟一山欲开口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狼嚎!

“什么声音?”钟一山狐疑道。

百里殇侧耳听了听,“没什么,不过是本狼主昨日新养的一头狼与原来那三只不合群,打着呢。”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钟一山总觉得哪里不对,“狼主不出去看看吗?”

“不用。”百里殇毫不在意开口,“我们继续聊,聊到哪儿了?”

钟一山,“……”

随着外面的狼嚎声渐渐消失,钟一山便也没去在意。

将近子时,群芳院三楼雅间里,澹台武正在给自己换药包扎。

只要想到白日里被衿羽扎的那一刀,澹台武就忍不住扇自己一个大嘴巴。

傻了吧唧的!

他当时干啥呢?

明明那女人不会武功,毫无内力,咋就让她给戳了?

泼妇!

母夜叉,母老虎!

澹台武越想越窝火,干脆扔了手里白纱,自己坐在那里生闷气。

忽然,外面传来嘈杂声。

是襕衫。

襕衫在练琴房里晕倒,被人发现后直接擡去后园小院。

姑娘们本就无事可做,加上掌娇的死,这会儿襕衫晕倒,她们就都跑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子时的小院,人满为患。

伍庸坐在床榻边,擡手叩住襕衫手腕,为其把脉。

旁侧,柳禾面露忧色,“襕衫没事吧?”

伍庸沉默片刻,擡手,“并无大碍,当是这几日过于操劳,气血不足导致短暂昏厥,且让她休息一下就会有所缓解……”

就在伍庸想要推着轮椅离开时,视线忽然落向襕衫腰间的香囊。

伍庸原本转开的轮椅,再次回到床榻旁边。

柳禾蹙眉,“怎么了?”

伍庸没有回答,而是伸手解下襕衫挂在腰间的香囊,之后打开,轻嗅。

“这香囊怎么了?”柳禾狐疑问道。

伍庸看着手中香囊,半晌后擡头,声音微沉,“襕衫姑娘有头疼的旧疾?”

柳禾点头,“这是襕衫自小就有的毛病,整个群芳院的人都知道,也亏得这香囊里的药渣,现在襕衫的头疼症偶有发作,却不严重。”

依着柳禾的解释,这香囊里的药渣是位有名的大夫配的方子,襕衫自小挂在身上,药渣味道不浓,不过对于治疗头疼症却很好用。

“襕衫晕倒,不会与这香囊有关吧?”

“这是很好的药……”伍庸敷衍回答之后,将香囊挂回到襕衫腰间,“诸位放心,襕衫姑娘明早就会醒过来。”

既是得了伍庸的话,柳禾便放心叫人将襕衫擡回到自己房间。

待所有姑娘们离开小院,伍庸突然凭空喊了一声,“毕运!”

是的,是毕运!

自从被百里殇放回到温去病身边,毕运一直隐在群芳院的屋顶,身上已经长了草。

以往那么渴望自家主子彻底忘掉‘毕运’的毕运,现在巴不得他家主子能想起屋顶上还有他这么个人存在。

结果……

他家主子居然接连跃境,武功回到巅峰时期。

于是,他从身上长了草,变成了一根草。

此时房间里,伍庸叫毕运下来,是想让他即刻去帝庄把温去病给找回来。

掌娇之死的凶手,找到了……

长夜漫漫,距离帝庄数百米的长龙海岸,燃起了篝火,飘起了浓烟。

烟雾缭绕间,一股烤肉的香味乍起。

温去病双膝盘坐在篝火旁,双手转动搭在篝火上的粗木棍,棍子上烤着一只……

狼。

除了正在烤的那只,篝火旁边还趴着两只……

死狼。

彼时温去病在对弈赢了薛詹之后并没有睡床,而是直接从窗户跳出去,赶来帝庄。

然而他想见钟一山的迫切愿望,却被三只巨型猎狼给破坏了。

帝庄内里结构复杂,温去病翻来翻去发现,他只能从一楼正门进去。

别问露台为啥不能,百里殇那个混蛋居然在露台外面罩了一层精铁细网,白日把网拉起来,夜晚再放下。

温去病也不知道百里殇这帝庄藏着宝藏还是咋的,守的这么严!

既然只有一个入口,温去病完全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惊动了院子里一到晚上就放出来的三头猎狼。

温去病是好欺负的么……

最先发现猎狼不见的是孟伯,最先发现长龙海岸那簇篝火的也是孟伯。

孟伯即刻将此事禀报给百里殇。

百里殇心道不妙,当即冲出帝庄。

且等他赶过去的时候,篝火未熄,上面架的狼肉正好金黄色。

他能怎么办?

他除了坐下来吃还能怎么办……

真是香的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