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承诺

承诺

已至午时,灵堂内除了澹台武,澹台深他们已被暂时的管家叫出来吃饭。

澹台深虽然哭了整个上午,可心底万般悲痛却没有丝毫舒缓,只要看到水晶棺里面的慈父,他便心如刀绞。

此时围坐在前院角落吃饭的四人中,衿羽最先开口,“阿三……”

“下午你们奏的再悲些,我怕哭不出来。”澹台深没有让衿羽把话说出口,而是特别平常的嘱咐道。

而且,此时的他眼中无泪。

衿羽了然,“你们两个听到没有,都加把劲儿,五百两银子那么好赚呢!”

血影很饿,就只顾着低头吃。

幽瞳亦明白澹台深暗指,“吃你的饭吧,就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角落里,钟一山的视线终自四人身上移开,转尔与温去病一并去了后堂。

见钟一山的身影淡出视线,澹台深方才敢看向灵堂。

那里,澹台武依旧跪在那里,悲伤难掩……

帝庄,三楼。

百里殇自澹台府回来之后,闷闷不乐。

孟伯以为自家主人是在担心他将钟一山带入澹台府的事,会惹的某些人不高兴,不想问过之后才知道。

他家主人是因为钟一山要在澹台府住七日,不高兴。

“狼主就没想过倘若您带钟一山入澹台府的事,被那人知道……”

“本狼主是真的喜欢钟一山,想把他留下来做狼主夫人,这是事实。”百里殇坐在摇椅上,悠悠开口,“放心,客观讲那厮是个有大格局的人,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找本狼主的麻烦。”

孟伯微微点头,“狼主心里有数就好。”

“对了,掌娇的事查的如何?”百里殇言归正传。

孟伯微皱眉,“那个男人死了。”

孟伯所指,乃掌娇跟襕衫曾经喜欢过的那个男人。

“尸体在沱洲外去往韩国的密林里,看样子是杀人灭口。”

摇椅静止,百里殇忽然不动,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并非情杀。”

“的确,只是老奴没有查出任何线索。”孟伯愧疚道。

百里殇长吁出一口气,“把眼线放在群芳院,但也不要逼的太紧。”

“是。”孟伯领命时,欲言又止。

“你在担心澹台深?”百里殇挑眉过去,浅声问道。

孟伯没有隐瞒,“主人一直在护澹台深,眼下薛詹设局请君入瓮,这怕是护不住他了。”

摇椅复动,百里殇笑着端起矮桌上的酒杯,“澹台深的事无须你我操心,今日你是没瞧见,本狼主如何也没想到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走进灵堂,放纵落泪而没引起任何人怀疑。”

见自家狼主如此自信,孟伯便也无后顾之忧。

毕竟澹台深倘若在沱洲暴露,再加上钟一山的事,海外那人未必就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伯嘴上不说,但心里清楚。

哪怕是替澹台深保守秘密这件事,自家狼主也是为了钟一山……

夜已深,澹台府灵堂内就只剩下澹台武一人。

薛詹有过去劝澹台武多休息,却被澹台武撵了出来。

不管是澹台城还是沱洲,守灵必为亲人,本该由三个儿子轮流守灵的父王,如今就只有他一个儿子在身边。

澹台武如何能叫父王独自一人躺在这里,那当是何等不孝!

至于澹台深三人,则被安排到一处下人住的柴房。

柴房里,幽瞳跟血影去打饭,端回来的都是中午剩的残羹冷炙。

毕竟得罪了薛詹,他们能有饭吃已经不错了。

“主人,白日里你为啥不让我们说话?”衿羽吃了口饭菜,虽然有点儿馊,但还能咽。

澹台深眼眶微肿,眼底因为恸哭,血丝未褪,“在防钟一山。”

“他发现我们了?”幽瞳惊讶。

“至少在观察我们。”澹台深相信他并没有露出蛛丝马迹。

血影就很不明白了,“主人,你不是说你已经选中钟一山了?为啥还怕被他发现?”

对于这个问题,衿羽跟幽瞳也很不解。

“第一,我们能在沱洲潜伏一个月不被发现,当是百里狼主的功劳,然而他在钟一山抵达之后依旧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我们的身份,当是不便,是以投桃报李,我不会在沱洲泄露身份,平白给百里殇带去麻烦。”

有一必有二,衿羽三人皆未插言。

“第二,钟一山若知本世子身份,势必要与本世子分析当下局势,他哪怕微动,都会引起薛詹怀疑,这七日我只想安安静静陪在父王身边,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不想动脑。”

澹台深紧接着说出第三条,“我们现在暴露身份,哪怕有钟一山他们相护,回澹台城的路上亦是凶险莫测,在安全抵达澹台城之前,我们万不能暴露,你们也是。”

虽然三人都没怎么听懂澹台深的意思,但也不明觉厉,皆点头。

事实上,但凡人前,他们从来不会显露武功。

“那回到澹台城呢?”血影好奇道。

澹台深不禁擡头,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三人闻声,皆看向澹台深。

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会让衿羽他们觉得,他们跟了一个大人物。

哪怕现在的澹台深很狼狈,可那双哭肿的眼睛里迸发出来的,却是如鹰隼一般的坚定跟锋芒。

最后,澹台深告诉衿羽。

去给澹台武送饭。

衿羽差点儿没哭,她不愿意去,她害怕澹台武打她……

夏夜的沱洲丝毫不冷,可走进灵堂那种由心而发的凄凉,却让人忍不住轻颤。

哪怕衿羽在灵堂里呆了一整日,这会儿进来还是觉得有点儿瘆得慌。

澹台王的尸体就躺在水晶棺柩里,衣装整齐,发髻一丝不乱。

衿羽端着柴房里的饭菜进来时,没看到澹台武。

“世子?”衿羽试探性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就在衿羽暗暗狠吁出一口气想走的时候,忽见偌大供桌旁边有一只穿着白靴的脚在那里。

衿羽双眉一挑,下意识噎喉。

万般挣扎之后,衿羽端着手里托盘转过身,猫着腰,蹑手蹑脚走过去。

“大胆!”

最后一刻,衿羽猛跳过去大吼一声,不想看到的竟是澹台武。

只见澹台武正坐在棺柩旁边,背靠棺柩,左腿半撑,另一条腿平放在地上,那只脚刚好露在外面。

衿羽噎喉,“二世子?”

澹台武依旧没有回应,一双眼就那么睁着,也分不清是在看向哪里。

衿羽转了转眼珠儿,越想越害怕,于是小心翼翼走过去,将手里端的那盘馊饭搁到旁边之后,伸手去探澹台武鼻息。

“本世子还活着。”澹台武兀突开口,吓的衿羽探在澹台武鼻息下的手直接化掌为拳,给了澹台武一拳头。

衿羽发誓,她绝对没想过在人家父王面前行凶,可她真没忍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父王自小就不喜欢我。”澹台武并没有在意衿羽那一拳,视线依旧看着前方,动了动唇。

衿羽没听清,“啊?”

“以前没有三弟的时候,父王喜欢大哥,大哥聪明,读书读的比我好,我脑子笨的像……只要一看书就困,就想睡觉。”澹台武伤心难过极了,他重重靠在棺柩上,眼泪不自觉的往下掉。

衿羽仍然很怕,但眼前的澹台武,也真的挺可怜。

于是强逼着自己,没有离开。

“父王打过我几次,可脑子笨是天生的,我改不了。”澹台武眼泪急涌,“于是我就改习武,原来我的天赋在习武上……可是父王不喜欢我习武怎么办?”

澹台武突然扭头,看向衿羽。

衿羽有些发抖,视线不自觉看向水晶棺柩。

她觉得澹台武应该问的人不是自己。

“可能是我不够优秀吧!于是我就拼命练拼命练!终于……”澹台武重新靠到棺柩上,狠狠抹泪,“父王好像认可我了,我还记得有一次,父王夸了我!”

“那……很好啊!”

衿羽以为,适当给予回应,是作为一个好的聆听者该有的本分……

澹台武苦涩抿唇,他低下头。

“那感觉是挺好的……可没多久,三弟又被生出来了。”

衿羽知道,澹台武说的是自家主子。

“在三弟没出生之前我总安慰自己,大哥是父王第一个儿子,第一个总是最喜欢,第二个就不那么值钱,所以我从来不妒忌大哥,我觉得那是理所当然。”

澹台武怔怔盯着地面,眼泪一直没有停止过,“直到三弟慢慢长大,父王对三弟的喜欢比对大哥还多,这不对啊!”

眼见澹台武又朝自己看过来,衿羽后脑滴汗,“最小的……总是最被喜欢……”

“那没有三弟时,为什么父王喜欢的不是我?”澹台武真的不明白,直到现在他都想不通。

“可能……澹台王知道自己还能再有一个儿子。”衿羽脑袋有点儿懵。

“那生完老三,父亲怎么就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儿子了?”澹台武带着眼泪的目光紧紧盯着衿羽,许他不知,自己那双手已然握在衿羽雪肩,他太想知道答案。

“澹台王可能只想生三个儿子……”

衿羽这次没占到一个‘快’字,双肩被澹台武握的生疼,眼圈儿里泛着泪光。

澹台武呆呆望着衿羽,“是这样吗?”

“是……”

忽的,澹台武突然松开手,转回身。

衿羽二话没说,撒丫子就跑。

可在跑出灵堂那一刹那,衿羽不由的停下来。

片刻之后,衿羽狠狠跺脚,牙一咬又走了回去。

主人啊!

属下这可都是为了你!

重新坐回到澹台武身边,衿羽把地上跑时被踹翻的托盘收拾一下端过来,“阿三说你还没吃饭,叫我过来给你送饭……”

澹台武沉默不语。

“你……你都一天没吃了,不饿吗?”

澹台武依旧不语。

“你这样不吃不喝可挺不到七日,澹台王在这里没有别的亲人,你要是倒下就没有人给澹台王守灵了。”衿羽苦口婆心劝道。

“你走吧,本世子不想吃。”澹台武看也不看衿羽,低声开口。

“别磨叽,快点儿吃!”衿羽那个暴脾气,突然就低吼了一嗓子。

澹台武几乎本能接过托盘,眼睛特茫然无助的朝衿羽眨了眨。

“咳,人死不能复生,你已经做的很好。”

衿羽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凶’,于是舒缓语气,“而且,这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手心手背都是肉,澹台王肯定爱你,只是你不知道。”

澹台武听到之后,默默转回身,低下头。

眼泪落在馊饭上,澹台武用手拿起筷子,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塞。

他咽不下去,就硬噎。

直到将盘子里的饭全都吃光,也全都咽下去,他方将盘子搁到地上,转身跪在棺柩面前,

“其实父王爱不爱我也不是那么重要,我爱他就够了,父王一直都是我眼里最厉害的将军,没人比得上……”

这一夜,衿羽一直陪在澹台武身边。

直到黎明的时候闹肚子,才出去……

与沱洲局势日渐紧张不同,皇城看起来风平浪静。

只是范涟漪知道,这看似平静的皇城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早朝之后,范涟漪并没有回雀羽营,而是将都乐约到了深巷的酒肆里。

自那晚至今,这是范涟漪第一次主动要见都乐。

于是接到消息的都乐,早早到了酒肆,心里忐忑又无比期待。

这会儿雅间房门开启,一直紧张坐在椅子上的都乐,下意识起身,看向自外面走进来的范涟漪。

“涟漪……”

都乐并不知道范涟漪这几日一直在调查段定遇袭当晚的所有细节,所以他以为范涟漪会与他谈那晚的事。

“那晚……”

“那晚偷袭段定的人到底是不是你?”范涟漪抢在都乐前头,开口问道。

都乐微愣,片刻后知晓范涟漪所指,于是摇头,“不是。”

这一次,范涟漪相信了都乐的话。

因为她查过,段定遇袭为子时,而有人当晚卯时初刻见过都乐。

那时的都乐与往日一般,在玄武街头买了两屉包子回去。

而依伍庸所说,段定受伤的时间是寅时一刻,倘若动手的是都乐,以他的武功想要从寅时一刻跑回到都府,刚好就是那个时间。

如果再加上都乐换衣服再到街头买包子的时间,那么时间算起来就有些仓促。

重点在于,那包子都乐经常买,但不是每日都买,如果他是凶手,根本没必要非得挤出那点儿时间去买那两屉包子。

再加上范涟漪反复思考伍庸当日说过的话,总觉得凶手或许真的不是都乐。

依伍庸所说,段定胸口那把匕首插的并不是致命要害,而且段定被猎户发现送回军营的时间也刚刚好。

凶手是有意,不想段定死。

此时,范涟漪已然坐到桌边,“如果不是你,那半块玉佩怎么会在段定手里?”

提到玉佩,都乐也刚好有话要说,“那不是我的玉佩。”

都乐说话时自脖颈上取下一块云纹玉佩,轻轻搁到桌面,“当日你在校场扔给我的那半块玉佩,真的很像这一块……”

看到玉佩一刻,范涟漪不可置信拿起来,仔细打量。

“怎么会……”

“莫说是你,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相像的玉佩。”都乐低声道。

范涟漪擡头,“那你之前为何不与我说?”

都乐面露苦涩,“我那时便是与你说,你会相信吗?”

范涟漪不再看向都乐,视线落在掌心那块玉佩时微怔,“为什么会多出一个字?”

“那是小幼找人刻上去的,说是……想在大婚时送给我们。”都乐轻叹口气,“只是没想到……”

“你是说出事的时候,这块玉佩在都幼手里?”范涟漪沉声问道。

都乐似乎听出范涟漪暗含的质疑,“这件事与小幼无关,她根本不会武功!”

“我没有怀疑小幼,只是不想疏漏掉任何线索。”范涟漪解释道。

都乐舒了口气,“事发前几日,这块玉佩就已经不在我身上。”

范涟漪微微颌首,便垂眸紧盯着那块玉佩不放。

“涟漪,我可以跟你发誓,我从来没做过伤害段定的事,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都乐发下重誓之后,紧接着又道,“可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不该误会你跟段定,即便我亲耳听到段定说与你有染。”

范涟漪猛然擡头,大惊。

面对都乐的‘羞辱’,范涟漪猛然站起身,美眸含怒。

“你再说一遍!”

都乐见范涟漪生气,慌张起身解释,“对不起,我不是刻意想要跟踪你,只是那日我们约好到幽市去试买喜服,可我看到你朝玄武大街南巷那间酒肆过去,我跟过去的时候……”

“你看到我,去了南巷酒肆?”范涟漪猛然一震,她近半年没有去过南巷。都乐点头,“我看到你……你去了二楼雅间,我还在雅间里看到段定……”

听到都乐的回答,范涟漪若有所思般坐回到椅子上,“你听到什么了?”

“涟漪,我知道我错了,我……”

“你只管说听到什么,这对我很重要!”范涟漪重声开口,一字一顿。

都乐亦想解开疑团,于是将那日在酒肆外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给范涟漪。

听着都乐的讲述,范涟漪只觉可笑。

莫说她景城之行未中什么魅药,就算中了,以她的性子哪怕是死也不会找段定做‘解药’,能活就活,不能活就带着一身清白去死。

她范涟漪就是这样,一生坦坦荡荡。

退一万步讲,就算发生那样的事,她也不会隐瞒都乐。

“你……没约段定?不可能……我亲眼所见,就是你们两个!”听到范涟漪否定,都乐有些激动。

“你说的那日,我根本没到南巷酒肆,我一直都在幽市衣庄外面等你,如果你不信,我就坐在这里,你只要到幽市打听一下那家衣庄,包括附近很多商铺的老板都见过我。”范涟漪无比坚定开口。

都乐如被雷击般坐在桌边,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可能……”

“我范涟漪的性子你该了解,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看到都乐脸色惨白,范涟漪也终于了然,为何那日之后都乐对自己爱答不理。

她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不问我?”

都乐眼底的悲痛跟自责难以掩饰,他低下头,双手握拳抵在桌面,“对不起……我该死!”

眼见都乐突然用拳头砸向自己脑袋,范涟漪急忙起身阻拦。

“要说对不起,我也该说。”范涟漪拉住都乐,“你说过偷袭段定的人不是你,可我没信……我们两个扯平了。”

范涟漪就是这样,她总是特别容易忘记别人给她带来的痛苦,特别愿意选择原谅跟宽恕。

曾经钟知夏哪怕利用她到极致,她也只是割袍断义,从未想过报复。

“涟漪……”都乐眼眶有些湿润,“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范涟漪松开都乐的手,坐回来,“这皇城里,必有一人极会易容,他先易容成我的样子叫你误会,又易容成你的样子叫我误会,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

听到‘易容’二字,都乐恍然。

是了,如果范涟漪没有说谎,那他彼时看到的便不是真的范涟漪跟段定。

会是谁?

都乐摇头,“你的意思,那人在离间我们?”

“否则我们怎么会走到今日!还有……还有那晚,我拜祭父亲回来之后,因为看到一抹身影像极了父亲便追到那条巷子里,跟进那间废弃的旧宅,在房间里看到父亲了!可他朝我洒了软骨散,又给我下了药……”

范涟漪美眸蹙起,寒意如冰,“那个会易容的人,是要对付我们!”

“会是谁?”想到那晚,都乐心寒如水。

倘若他再迟到半刻钟的时间,后果不堪设想。

范涟漪皱眉,“我觉得会是颖川的人。”

作为钟一山选中的人,范涟漪即便不知道那么多事,但也清楚自家元帅的死对头是谁。

她纵不知道所谓的颖川谋士,但她知道徐长卿是颖川的人。

当初徐长卿为了对付自家主帅,自军演开始害死沈蓝月,到诬陷段定入狱,陷害侯玦,直到最后引起御林营瘟疫,那些事范涟漪都是知道的!

所以她自然而然猜想,倘若有人想要对付她,亦或她跟都乐,必然是颖川的人。

“那我们……”

“元帅不在,我们要替元帅把那个人揪出去!”范涟漪眼中无比坚定,无丝毫彷徨闪烁。

都乐点头,“那我们该如何做?”

“我想过了,那人做的事无非是想挑拨你我,好叫你我反目成仇,倘若你我继续在一起,那人就一定还会出来作妖,到时候我们就合力把他抓住,五马分尸!”

都乐激动,“你的意思是……原谅我了?”

“为什么不原谅?如果不原谅你,我们不就中计了么!”范涟漪瞧向都乐,“本小姐可做不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突如其来的幸福,使得都乐一瞬间落泪,“涟漪,那我们什么时候大婚?”

“咳……那个人没逮到之前,我们别谈私事。”范涟漪当真没想那么多。

都乐到底还是聪明的,“这不是私事,是公事!我们大婚必能引出那人!”

范涟漪恍然,“对啊!这倒是个好办法!”

“你……答应了?”都乐小心翼翼询问。

“大婚!十日之后就大婚!”只要能替元帅把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揪出来,莫说大婚,哪怕是要范涟漪的命她都不会犹豫。

都乐激动起身,“涟漪你放心,我都乐发誓以后必定全心待你,如有违背,不得好死!”

范涟漪没有忸怩去拦都乐发誓,她亦起身,“我既喜欢你,就会一心一意对你。”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是范涟漪对都乐,一生的承诺。

大婚,终是要来了……

皇宫,永信殿。

午时过后,钟弃余小憩一会儿醒坐时,虚空琢端了盆冰块走进来。

“娘娘,这两日外面热的紧,奴才叫内务府给您多准备两盆冰块,也好解解暑气。”虚空琢将冰块搁到旁边木柜上,之后见钟弃余起身过来坐到桌边,当即过去斟茶。

“本宫叫你做的事,如何了?”钟弃余接过茶杯,浅声问道。

虚空琢候在钟弃余身侧,“娘娘放心,钟知夏已经逃出钟府了。”

“没叫她察觉到什么?”

“没有,焦甫佯装贪酒,给了钟知夏逃出去的空子。”虚空琢据实道。

钟弃余喝了口茶,“本宫那个二姐离开时可带了银两?”

“好像没有,跑的很急。”

“所以说钟知夏还能干点儿什么!做事从不计长远,她就那么跑出去,能跑多远呵。”

面对钟弃余的嘲讽,虚空琢只道他已经依着主子的吩咐,暗地里派了两个汉子保护钟知夏,以确保她可以平安走到边陲。

“娘娘,咱们派过去的人都没能让钟长明知道皇城发生的事儿,钟知夏……能行吗?”虚空琢对于钟知夏的智商,也比较堪忧。

钟弃余搁下茶杯,身体缓缓靠在椅背上,“钟知夏的目的只是安全抵达边陲,该如何叫他们兄妹见面,本宫自有安排。”

“只是……既然钟世子不想钟长明回来……”

提到钟一山,钟弃余脸色瞬间变得晦暗不明,“除了钟长明,本宫任何事都可以依着二哥,倘若这一次二哥再插手,本宫不得已会让流珠……吃些苦头。”

“那娘娘岂不是要与钟世子反目?”虚空琢的表情昭示着他并不想这样的事发生。

钟弃余何尝想!

“本宫从来没想过要与二哥反目,我只是在做自己必须要做的事。”钟弃余清澈无尘的眸子微微眯起,“我只是想叫钟长明死。”

见自家主子这般,虚空琢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钟长明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那本宫又知道什么?”钟弃余擡头,冰冷明目紧紧盯向虚空琢,“你又知道什么?”

虚空琢被钟弃余盯的怕了,低下头。

“凭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要以理所当然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你我也什么都不知道,生下来便要遭受那样的苦难?”

钟弃余摇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觉得钟长明无辜,所以他就该是被同情跟怜悯的一个,本宫只想为母亲的不公讨个公道,就被你们当成是洪水猛兽?本宫错在哪里了?”

虚空琢被钟弃余问住了。

他只觉得钟长明不该死,可又当真说不出钟弃余错在哪里。

又或者,这件事里没有对错。

有的,只是冤冤相报……

沱洲澹台府,守丧第二日。

钟一山跟温去病依旧坐到前院角落里观察往来祭拜之人,薛詹则与流刃坐在另一处角落。

沱洲之内无乞丐,但不乏混吃混喝之辈。

今日前来拜祭的人,整体素质都不如昨日,这里面大多都是游手好闲之徒,反正呆着也是呆着,来这儿拜拜,好歹也能混七日饭吃。

薛詹早料到会是如此,若非如此,澹台深又如何能蒙混进来?

是以他一直没有开口,由着那些人言不由衷的过来磕头。

灵堂内,澹台深与衿羽等人依旧守着他们的本职。

哀乐声声,悲天撼地。

第二日,澹台深终于敢擡头去看自己的父王。

慈祥的面容,与他离开时的样子没有不同。

唯一有区别的,便是父王额间皱纹跟鬓角斑斑白发,他的父王,老了。

眼泪止不住下涌,澹台深双膝跪地,皓齿狠咬。

从容稳重如他,此刻恨不得能扑到父王棺柩前,放声恸哭。

“其实我们坐在这儿,不过是陪薛詹他们闹着玩。”角落里,温去病手里握着一根柳条,低声开口。

“你的意思是澹台深不会出现在这里?”钟一山挑眉。

“就算出现也决计不会叫我们看出来。”温去病肯定道。

钟一山擡头看向灵堂,“他真能忍住吗?”

“他若忍不住,便也不配叫顾清川动这么大干戈。”温去病轻叹口气,“只是难为他了。”

钟一山沉默片刻,“我不明白,澹台深为何不来找我。”

温去病扭头,狐疑看向自家媳妇儿。

“澹台王之死必与颖川有关,澹台深此番回城必要出手对付澹台韦,与颖川为敌,既然有共同的敌人,结盟于他而言是最明确的选择。”钟一山冷静分析。

温去病点头赞同钟一山的猜测,“那倘若澹台深找到你,你当如何?”

“护他回澹台城,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钟一山信誓旦旦。

温去病低头,下意识摆弄手里柳枝,“这便是澹台深不找你的理由,与其让你拼死护他回澹台城,他必是有更安全稳妥的办法。”

钟一山恍然,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言之有理……”钟一山眼中闪出微光,“那我们……”

“嘘,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温去病将食指置于唇边轻嘘,之后朝着自己媳妇儿坏坏一笑。

就在钟一山茫然之际,灵堂里突然传出一声悲吼。

“父王!”

这一声‘父王’那真叫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薛詹几乎一瞬间弹跳进来,大步冲到灵堂。

这时,温去病亦拉着钟一山的手,“走,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灵堂里,一身穿素白褂子的男子正跪在地上,悲痛大哭,一口一个‘父王’,叫的欢实。

最先开口的是澹台武,“你是谁?”

那人长相还算清秀,身段颀长,不可劲儿嚎的时候应该当得起‘翩翩公子’四个字,只是这会儿眼泪鼻涕流一起,不免失了风雅。

“二哥!我是澹台深啊!”

白褂男子起身,二话没说就要朝澹台武身上扑。

澹台武也是二话没说,直接拎小鸡一样把男子拎起来,“你是澹台深?”

“我是我是!”白褂男子狠狠点头,刚刚还悲痛万分的脸顿时有些欢喜之色。

可也只是一瞬间,澹台武拳头就砸过去了。

澹台武是谁啊!

那一拳头直接把男子打倒在地,眼白上翻。

眼见澹台武再欲动手,薛詹当即过去阻止,“二世子,不可!”

薛詹是很想让澹台深死,倘若这会儿趴在地上的白褂男子是澹台深,就这么叫澹台武给打死了也好,可万一不是呢?

万一不是,眼下倒地这位又死无对证,这灵还要不要守下去?

死了澹台王都没逼出澹台深,他还能再怎么逼出澹台深!

所以,他要先验证。

“你说你是三世子,可有证据?”薛詹转身,质问白褂男子。

男子被澹台武打的耳鸣,鼻孔喷血,这会儿薛詹说什么他也是听不到。

于是薛詹当下命人将男子扶起来,缓了好一阵儿。

灵堂旁边,眼见白褂男子被澹台武一拳放倒,衿羽浑身一抖,悄悄看向自家主子。

这要换成她家主子,那一拳怕是要命!

对面幽瞳跟血影也都震惊至极,但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只默默低下头,没朝澹台深方向看。

反倒是澹台深,依旧跪在那里。

他只想安安静静送父王最后一程。

剩下的事,剩下的时间他会慢慢了……

有句话叫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那白褂男子被薛詹一问,倒也含糊说出些有关澹台城的事。

譬如澹台城大世子叫澹台韦,二世子叫澹台武,澹台城的守城官叫陆隽。

说的倒是详细。

“父王叫什么?”澹台武在曹蒹背后,突兀吼了一嗓子。

这个问题在众人听来是笑话,但在温去病心里却咯噔一下,他下意识去想,竟然没想起来。

在其身侧,钟一山也恍惚一阵方才有印象。

且说自澹台王入封地之后,他的名字就已经很少有人提起,大家一般都会以‘王’来称呼这位曾经也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灵堂突然沉寂下来,白褂男子眼睛一眨,视线不由瞥向棺柩里的澹台王,犹豫了。

薛詹皱眉,“你若是澹台城三世子,不知自己的父王叫什么?”

“父……父王姓澹台……”白褂男子脸色微窘,神情变得有些忐忑。

薛詹深吸口气,眸色阴狠,“来人!把这个冒充三世子的人乱棍打出澹台府!”

在沱洲,薛詹不敢随意杀人,否则他必将此人乱刀砍死。

太失望了啊!

白褂男子被推搡了出去,哄乱的灵堂重新恢复安静。

澹台武跪回到左侧蒲团上,擡起头,红着眼眶看向水晶棺柩,“父王!您千里迢迢来此,澹台深那不孝子却不敢出来见您!这就是您疼了一辈子的好儿子!值不值得……到底值不值得!”

父王,儿臣来了。

哀乐复起,澹台深在心里无数次轻唤自己的父王。

他是不孝,当初他便不该为了让大哥心安理得坐上世袭之位而选择云游四方,如果他肯肩负起自己的使命跟责任,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般境地。

父王,儿臣必回澹台城!

薛詹未劝澹台武在那儿叫嚣,转身离开灵堂,巧在灵堂口碰到温去病跟钟一山。

“两位失望了?”薛詹冷笑。

温去病点头,“失望,特别失望,心窝子跟被针扎似的疼。”

眼见温去病那副‘我说是我疼,可谁疼谁知道’的表情看过来,薛詹拂袖而去。

温去病随即拉着钟一山跟在后面,“这都两日了,澹台深还不露面,要是七日一过那小子还不出现,澹台王棺柩可就得运回澹台城下葬,真着急哟!”

薛詹在前,后面温去病说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温世子,你们该站的地方是对面!”薛詹十分讨厌温去病,用手指了指对面。

温去病则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拉着他家阿山,“阿山我们去后堂休息,喝杯茶,好累呢。”

“走吧。”钟一山反拉着温去病,二人一起转向后堂。

薛詹看着这两人大摇大摆的背影,气的火冒三丈。

简直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殊不知这一切,尽收澹台深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