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蘑菇

荣耀

夜深。

树欲静,风不止,心微动。

群芳院三楼往上,有一座小的阁楼,是座佛楼,供着一座佛像。

平常每到初一十五,掌娇都会到上面换供果,再烧三柱香。

柳禾是信佛之人,她每日都会上去叩拜。

此时,柳禾正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静静祈祷。

忽的,佛楼里壁灯忽然灭了一盏,原本就昏暗的佛楼里顿时变得更加晦暗。

反倒是供在佛龛r/>

那两块牌位上分别写着,掌娇跟襕衫。

柳禾心思微动,眼中凄然。

就在这时,佛楼顶端忽然响起细微的动静,柳禾当下起身走过去,叩动佛龛后面的机关,暗格开启,一只信鸽从里面钻了出来。

柳禾将信鸽握在手里,解下信筒,之后将信鸽放了回去。

借着壁灯,柳禾缓缓打开密件。

‘杀澹台武,嫁祸澹台深。’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对当下时局最正确的判断跟选择。

从澹台王死的那一刻开始,澹台韦与澹台深便有不共戴天之仇,澹台韦意在颖川,这便断了澹台深想要投奔颖川的路。

退一万步讲,哪怕澹台深不选择与钟一山合作,他所行之事也都不利于颖川。

如此分析,钟一山便是得了御城跟澹台城支持,这并不是那个人想要看到的。

反倒是把澹台武之死嫁祸给一个并没有出现的人,结果就是澹台深永远也不会出现,二是他即便出现,也不会威胁到澹台韦在澹台城的地位。

柳禾看着密件上的字,心底便已猜到那人想法。

而她意外的是,第一次,在大周的问题上那人与顾清川有了分歧。

是的,柳禾早知顾清川不想澹台武死的意愿。

柳禾看了片刻将密件毁于掌心,之后重新跪在佛龛前,朝两块牌位磕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对不起……

澹台府灵堂内,第一夜陪澹台武吃饭的是衿羽,今晚换成了澹台深。

澹台武对这位阿三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毫不在意,到此刻,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感激。

“你这两日哭的很好。”澹台武接过澹台深递过来的饭菜,肯定道。

此时他们正坐在棺柩旁边的一处空地,左侧铺着一条绒毯,澹台武晚上会睡在这里。

“这是我的本分,既是收了二世子的银两,我得好好哭。”原本幽瞳他们不想澹台深过来,澹台深坚持。

他要给父王守夜灵。

“那个混蛋小子!”澹台武看到眼前男子,总会不自觉想到自已的弟弟,“这次他要不出现,本世子就再也不会认他是澹台城人!”

澹台深知道澹台武说的是自己,“二世子是孝子,这点谁也比不上。”

昨夜衿羽回去之后,有向他说出澹台武心里的委屈,他倒真不知,原来在澹台武心里,这般在乎父王的态度。

只是澹台武不知,父王哪里是不在乎他,就是因为在乎才会刻意冷淡。

父王曾是马上将军,驰骋沙场听起来威风,可只有真正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人,才会懂得此间的残酷跟无情。

人命如草荐。

澹台修从来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把自己当作标榜,原谅他作为国之栋梁的私心。

他不想他的儿子上战场,他经不起那样的生离死别。

所以他刻意冷淡澹台武,哪怕澹台武真的在习武方便有惊人的天赋,他也不愿意!

这些事澹台王自然没对澹台武说过,但他有跟澹台深讲。

澹台武哪里知道澹台深在想什么,他没有胃口,正要把手里的托盘搁下时,澹台深开口。

“这是从衿羽那丫头的饭碗里省下来的,世子要不吃,那丫头怕是要哭。”

听到澹台深这样说,澹台武竟破天荒的重新端起托盘,大口大口朝嘴里塞饭。

瞧着自己二哥那副吃相,澹台深想到了小时候。

那时他就觉得二哥吃饭最香,从不挑食。

今晚薛詹叫人送来的饭菜依旧是馊的,他就没吃几口。

“饭我吃完了,你把盘子拿回去给衿羽,叫她看看。”澹台武单纯是不想让衿羽哭,那女的哭起来太烦人。

每每看到衿羽哭,他心里闹的慌。

澹台深接过托盘,“今晚我想陪二世子在这里呆一个晚上,行吗?”

澹台武皱眉。

“二世子别误会,五百两银子,值得我夜夜在这里陪着。”澹台深特别压低身段,“而且我这会儿回去也没睡的地方,柴房里就三垛稻草,我这一回去,衿羽浅眠,搞不好她又要把草堆让给我,自己睡地上。”

澹台深那是多聪睿的人。

哪怕澹台武自己不知道,他却看得出自己这位二哥对衿羽绝对是用了心。

澹台武想了想,“那你留下。”

澹台深点头,收拾好身前盘子将其搁到旁边,之后靠在地铺旁边的梁柱上,“二世子,我看今日来的那个白褂男子长的倒是斯文……要他真是三世子,你能打死他吗?”

“本世子打不死他!”澹台武这会儿已经躺到地铺上,面向澹台深,狠狠挥动拳头。

澹台深没开口,只默默靠在那里。

忽的,澹台武的声音仿佛泄了气一般,“我怎么敢打死那混账小子,他可是父王最喜欢的儿子……”

澹台武太累,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灵堂里,澹台深落在澹台武脸上的目光渐渐温和。

他一直,也挺喜欢自己这个二哥的……

守灵已经到了第三日,一切如常。

一切,又都那么的不寻常。

相比第二日只有一个人过来冒充澹台深,第三日来了十个。

而且他们拿出自己是澹台城三世子的证据一个比一个奇葩,最要命的是有两个傻缺依旧说不出澹台王的名字。

澹台武一时激动打死了一个,薛詹不得已还要抽时间到百里殇那里给个交代。

而此时,连续两日跟毕运一起蹲在后堂观察拜祭之人的伍庸,终于撂挑子不干了。

这会儿厢房里,毕运催促伍庸,“都快放午饭了,伍先生你那药液能不能配完?”

伍庸摇头,“不能。”

“那你不出去了?”毕运着急,绕到伍庸身边,“主人还指望我们找出澹台深呢!”

伍庸呵呵了,“你家主人精的跟猴儿一样,他都找不出来,你能找出什么玩意?”

“我是找不到人,但是态度很重要,我要不去找,主人会扣我工钱的。”毕运惆怅道。

提到工钱,伍庸当即搁下手里药液,“你工钱都被扣到死后了,可劲儿让他扣又能怎么样?”

“你欠条都堆成山了,我也没见你想放弃。”毕运呶呶嘴。

二人说到伤心处,面面相觑。

该!

没骨气,说多了都是泪啊……

午饭时间到,毕运跟伍庸依着温去病的吩咐到后堂,挨个观察那些被薛詹留下来的宾客,薛詹与流刃则在角落里观察他们。

“你说温去病把他们两个留下来,却带着钟一山离开澹台府,这里面会不会有猫腻?”薛詹低声开口。

流刃点头,“的确不正常,我叫人查过那些过来闹事的人,他们只道是想混个好身世,别的没说。”

薛詹恨的咬牙,“再这么下去,怕是不行。”

“再有四日守灵结束,薛先生打算如何?”流刃低声问道。

“除了把澹台王棺柩运回去,还能怎么办!”薛詹不甘心,“在此之前,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澹台深!”

流刃不再开口,他的任务是保护澹台武。

别的,他不在乎。

依照温去病分析,澹台深断然不会出现在灵堂前,哪怕出现也断不会叫人认出来。

他与其把时间浪费在那里,倒不如干些更有意义的事。

譬如带着他家媳妇儿,看风景。

沱洲最美的风景就是那片蔚蓝海岸。

此时温去病一袭白衣,手中握着船桨,正站在船头有节奏的摇晃。

船不大,却也足够在海岸边缘游荡。

蔚蓝海面上,一艘木船如浮萍般随海浪上下起伏。

钟一山独自坐在船身中间的横木上,望着遥不可及的浩瀚大海,“你出过海吗?”

温去病轻轻摇动船桨,“那你知道天地商盟的名字由何而来?”

钟一山不禁擡头,看向眼前那位白衣少年。

这一刻,钟一山分不清他是颜回,还是温去病。

钟一山只知道,他有多幸运,爱上了这样一个男人。

“因为我曾出过辽海,与海上诸岛建立商贸,所以便起了这个天地商盟的名字。”

温去病望着眼前一片浩瀚无际的大海,“阿山,且等所有事都尘埃落定,我会造一艘很大很大的船,带你走遍天涯海角,如何?”

“愿与君往。”钟一山擡起头,迎着阳光,容颜仿佛镀上一层淡淡光晕。

他愿意,他向往。

“钟一山!我温去病,愿守护你一生一世!为你所向披靡,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

海风拂面,温去病纵情大喊,像极了一个放纵的少年,青春正盛。

钟一山听着听着,就笑了。

“本帅准了!”

海风拂面,温去病跟钟一山脸上都露出从未有过的欢悦。

这样的画面,美的让人心动。

帝庄三楼,露台上。

百里殇手里正握着筒状的望远镜,镜头那端,如画卷般绝美的画面刺痛了某人的眼。

“孟伯,把本狼主的‘海鹰’号准备好。”百里殇负气扔了手里长镜,恨恨道。

孟伯不解,“狼主要做什么?”

“撞船!”

又到夜里,星月同辉。

薛詹累了整日,直到酉时方才回到自己房间。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薛詹对找到澹台深的希望,愈渐渺茫。

就在他吹熄蜡烛想要走到床榻休息时,背后风起!

“谁?”薛詹猛然转身,低声喝道。

对面站着一人,一袭黑衣,面覆黑纱。

“上面来了消息,澹台武必须死,且要我们嫁祸给澹台深。”

薛詹震惊,“澹台深还没出现!”

这一刻的薛詹,显然已经认出来者。

“就是因为他没出现,才会更容易……”

面对来者的回答,薛詹犹豫。

他坐下来,皱紧眉头,“上面不再执着找到澹台深了?”

“至少现在的任务是,杀澹台武。”黑衣女子幽声道。

“那流刃是顾清川专程派到沱洲保护澹台武的,我若杀澹台武,怕是难。”薛詹踌躇道。

女子绕过桌边,走到薛詹面前,“那日因为你的失误,掌娇发现你我身份,当时是我动的手,这一次我若再出手,难免会惹人怀疑,药在这里,你自己看着办。”

黑衣女子说话时,自怀里取出两个纸兜,“一个是毒药,一个是解药,你自己细作筹谋,必要时再来找我。”

薛詹看了眼桌面纸兜,“上面这安排与顾清川背道而驰,所以……上面的意思,也并非想帮顾清川?”

“顾清川不杀澹台武是为何?”黑衣女子不答反问。

薛詹沉默片刻,“怕是想给澹台修留个后。”

女子微微颌首,“就算没有证据,澹台王之死也必是澹台韦下的黑手,澹台深又被颖川所不容,顾清川念着他与澹台修过往的交情,保澹台武,就是想给澹台修留个后,他这样妇人之仁,上面不帮他一把怎么行。”

薛詹不再反驳,事实亦如此。

风起,那抹黑影消失。

薛詹视线落在那两个纸兜上,无论如何,澹台深不露面总归是隐患。

他还有最后一招!

此时,澹台府后宅的攒尖屋顶,黑衣女子静心匍匐,视线悄然落在院中那把轮椅上。

眼前的伍庸,再不似当年那般稚气。

墨丝成银发,眼中再无她……

深黑的夜,热的有些发闷。

都府内室,赵嬷嬷却觉得浑身发冷。

铜镜里,都幼脸上那道自耳根后面往脸颊上延伸的红线,已经快伸到唇角的位置,而且颜色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粗。

都幼原本瘦黄的脸,在那条红色血线的衬托下,莫名有种诡异的森冷。

“为什么会这样?”梳妆台前,都幼摸着自己脸颊,阴蛰道。

赵嬷嬷已经杵在那儿许久,这会儿不说话怕也不太好,“许是小姐之前用换脸术幻化成范鄞,用力过猛……”

“本小姐说的是大婚!哥哥为什么要娶范涟漪?就算他跟范涟漪……那范涟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为女子,跟段定不清不楚,在军营里跟那些兵卒成日打闹,她可曾避过嫌?她若真喜欢哥哥,就该在家里操持家务,照顾好哥哥,她能吗!”

‘哗啦……’

梳妆台上的饰物被都幼狠狠拨到地上,她紧紧盯着铜镜,“哥哥决不能娶她!”

“可这事儿少爷已经决定了,老奴听说少爷跟范涟漪昨日已经选定喜服,再有七日就要大婚,且大婚的地点定在范府,怕是少爷大婚后也要住在范府……”

“你住口!你给我住口!”都幼突兀起身,干瘦指尖怒指赵嬷嬷,眼眸血红,脸上那道红线在怒火下愈渐鲜艳。

赵嬷嬷吓的,登时跪地。

都幼定立不动,眼眸愈渐深幽,“赵嬷嬷你说,如果……”

赵嬷嬷都不用听‘如果’后面是什么,就知道是了不得的大事。

“如果哥哥亲眼看到范涟漪杀了我……他还会娶她吗?”

赵嬷嬷吓的,“小姐,你要用自己的命阻止他们大婚?”

“哈!她也配!”都幼嘲讽冷笑,“我要故伎重施。”

“可是……没有蛊王,您这换脸术不能再用了!”

赵嬷嬷伺候都幼这么长时间,她是眼睁睁看着那条血线变成现在这样的,“而且,老奴听到你昨晚……”

“蛊母已经在本小姐体内产生排斥,有时候会有钻心的疼。”都幼怒意渐消,将那钻心的疼,说的十分平淡。

赵嬷嬷见识过都幼的狠。

像都幼这种人,她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哥哥,只能是我的……”

所谓边陲,即毗邻他国的郡县。

钟长明自接到周皇密旨之后,重返边陲继续磨练。

因为钟一山的保护,他对皇城之事一无所知。

此时已经逃出大周皇城,奔往钟长明所在之处寿春郡的钟知夏已经在树林里迷失方向。

一身落魄的钟知夏,蓬头垢面,形容消瘦难辨。

现在的她,再无往风光。

莫提当初还是太子侧妃的她,哪怕是往日钟府小姐的日子,她都遥不可及。

此时虚弱无力的钟知夏就只能倚靠在大树下,揪着自己腰间的布袋子,从里面拿出两个硬邦邦的馒头啃。

馒头是她前两日经过一个镇子时买的,钱是她临出钟府带的首饰换的。

现在钱没了,首饰没了,路也没了。

钟知夏边啃馒头边落泪。

她一口一口狠狠咬着馒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馒头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钟知夏喃喃自语,哭述着自己的冤枉跟委屈。

“钟弃余,钟一山!都是你们害我的……你们别得意,只要我见到兄长,一定回来找你们报仇!”

就在钟知夏咬牙切齿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动静。

好死不好死的巧,钟知夏遇到了贼匪。

眼见着那些贼匪朝她靠过来,钟知夏吓的赶忙起身想要逃走。

不想贼匪有七人,呈包围式聚拢过来。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对于钟知夏的质疑,贼匪们回答的非常简单。

有钱劫钱,没钱劫色!

那些贼匪都等不到把钟知夏拉到山寨,直接就要扑过来。

千钧一发,一人高马大的汉子突然出现。

三下五除二将贼匪打的落荒而逃。

过程有多激烈自不必说,直把钟知夏看的心惊胆战。

“姑娘,你没事吧?”那汉子在打走贼匪之后,走过来,低声问道。

钟知夏吓怕了,她猛然抓住汉子的手,“这位好心人我求你!只要你能把我安全送到寿春郡,我给你一百两!”

汉子皱眉,犹豫。

“二百两!”钟知夏这两日深知单凭她自己根本走不到边陲,她需要人保护。汉子抽开手,狐疑开口,“你有二百两?”

“我现在是没有,只要到了寿春郡,我就一定有!”钟知夏擡起头,信誓旦旦。

那汉子又想了许久,终是点头。

钟知夏喜极而泣,“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一定不会!”

所以说,钟弃余对她这位二姐的评价是中肯的。

这样的智商,若遇到真想让她死的人。

怎么能活……

正所谓。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人在江湖浪,处处得挨剑。

自从婴狐跟着权夜查他们一起闯荡江湖,便深深懂得了这个道理。

而且他也深深明白了,当初在皇城他之所以能活的肆意洒脱,天不怕地不怕,那是因为有周生良,有钟一山在他身边。

还有侯玦、顿星云、段定一群好兄弟明里暗里宠着他。

那会儿他就使劲儿作,哪怕带着他的三小只到皇宫溜达一圈儿,也有人替他顶着灭九族的大罪。

可这江湖上,谁惯你?

谁又认识你!

哪怕是武功比他好的权夜查跟半日闲,时尔都有吃亏的时候,又何况是他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儿青。

树林深处,篝火里的干柴噼啪作响。

篝火旁边围满了大块石头,石头上面架着一口大锅,锅里水正沸,里面煮着野菜跟鱼肉。

此时婴狐正把旁边的干柴朝大锅

他时尔擡起头,将锅里煮好的青蕨挑出来,再把旁边未煮的青蕨放到里面。

对面,一袭红衣的权夜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底流露出几分欣慰。

这小狐貍,学会照顾人了呢!

“大裤衩,你说昨日围堵我们的那个玉女门,是干什么?”婴狐边添柴,边将涮的正好的鱼肉夹到权夜查碗里。

“杀尽天下负心汉。”权夜查夹起碗里鱼肉,吃一口,“有点儿老。”

“你喜欢嫩的?”婴狐认真看过去。

这话听着有些……

引人遐想啊!

“我不喜欢嫩的,那些玉女门的弟子们才喜欢嫩的!”权夜查身体微微前倾,“她们专门以替天行道为名,将所谓的年轻帅气的‘负心汉’抓回去,且等她们玩够了,就杀。”

婴狐听的无比认真,“那她们昨日冲的肯定是我!”

权夜查挑眉,“何解?”

“我既年轻又帅气!够嫩!”婴狐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分析过问题。

权夜查忍不住大笑。

树上,半日闲搁下唇边玉笛,“玉女门的掌门与阎王殿左使有些陈年旧怨。”

婴狐闻声擡头,“你跟她们掌门有仇啊?”

月光下,那半张盛放着葳蕤曼珠沙华的面具闪着淡淡的光晕。

半日闲重新执笛,“左右不分的白痴。”

婴狐恍然,扭头看向权夜查,“她们掌门与你有仇?”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权夜查戏笑,随即夹了块婴狐递过来的鱼肉,“这次不老。”

婴狐握着筷子想了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权夜查挑眉,“什么?”

“她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婴狐表示,他也是极有学问的孩子。

权夜查闻声,眼皮一搭。

倒是树上的半日闲嗤之以鼻,“明月,沟渠!”

权夜查懒理半日闲话中意指,看向对面的小狐貍,“你为什么不吃?”

“我等你吃饱了我再吃。”婴狐无比诚实道,而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这一路权夜查跟半日闲为了保护他没少挨揍,他这么做,应该。

听到婴狐这样说,权夜查不禁好奇,“小狐貍,你说……你将来得找个什么样的女人管着你?”

婴狐不以为然,“我为什么要找个女人管着我?我就不可以找个男人么!”

树上,半日闲的笛子掉了……

沱洲,澹台府。

守丧的日子终于到了最后一天。

依照沱洲的规矩,薛詹要宴请之前所有过来拜祭的人,包括拜祭之后留在后宅的人,大吃一顿。

大吃这件事原本是该在澹台王下葬之后,但因为澹台王要运回澹台城下葬,所以前面灵堂未撤,且等宾客吃完,澹台武跟薛詹便要带着澹台王棺柩离开沱洲。

一大清早,整个澹台府后宅人满为患,哀乐声震天撼地。

直到开席那一刻,澹台深依旧没有露面。

后宅院外摆了三十几桌流水席,像这种白宴无须招待,大家吃完即走。

内厅则摆了一桌盛宴,坐在主位的人毋庸置疑是百里殇,旁侧分别是温去病跟钟一山。

是的,左右两侧。

百里殇就是故意要把他们分开,要是能永远分开他才乐。

除了他们三个,柳禾也有到场,伍庸在列,薛詹在列,原本澹台武也该在此,守灵结束他实不必再跪在灵堂前,但澹台武不愿留下来,在与百里殇打过招呼后去了前庭。

那里澹台深四人坚持奏乐到午时三刻,也终于停了下来。

许是因为澹台武的关系,薛詹赏了澹台深他们一桌好饭,桌子摆在前庭角落。

厅内,薛詹率先起身,端起酒杯,“在沱洲叨扰数日,亏有狼主厚待,薛某敬狼主!”

百里殇没拿正眼看薛詹,转尔看向钟一山,“要不要一起?”

钟一山没有拒绝百里殇,“薛先生说的话,也正是一山所说,敬狼主。”

“那我也一起。”温去病直接端起酒杯。

百里殇不以为意,“本狼主可没厚待世子,你若敬,得敬禾姨才是。”

“那禾姨一起!”

不管怎样,温去病就是要跟他家阿山一起喝。

柳禾随即端起酒杯,剩下的伍庸就很尴尬了。

“这段时间得伍先生精心培植,虽说蘑菇种子依旧没有发芽,可伍先生之劳我是看在眼里的,伍先生,我敬你。”

眼见桌上众人皆举杯,薛詹则有些尴尬。

这叫什么事儿!

待众人杯落,百里殇开口,“薛先生可准备好回澹台城了?”

“未时三刻启程。”薛詹回道。

“一路顺风。”百里殇不好太晾着薛詹,于是提了一杯。

薛詹这方找到一点儿主人的感觉,起身回敬,“多谢狼主。”

“既是狼主提起,一山未时三刻也要离开,这段时间多谢狼主照顾。”钟一山再度端起酒杯,谢道。

百里殇早知钟一山会走,并无意外。

旁侧,温去病又来凑热闹,“本世子也替我家阿山谢狼主!”

百里殇直接背对温去病,“一山,一路顺风。”

即便是背对,温去病也坚持与钟一山跟百里殇一起干了杯里的女儿红。

就在三人落杯一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慌乱之中,钟一山只听到一句话。

“不好了!”

“灵堂着火了……”

前院角落,原本自后宅与百里殇打过招呼的澹台武回到前庭去找澹台深他们,与其坐在一处,表示愿意出钱雇他们随丧葬队伍一并回到澹台城。

他不想父王回城这一路连个动静都没有。

谁想到就在他们商量价钱的时候,东南方向的灵堂里突然冒出火光!

血影正对灵堂,看到浓烟一刻,他猛然起身,双眼瞪如铜铃,“着……着火了!”

余下四人几乎同时朝火光方向看过去。

“父王!”

只一瞬,澹台武就像疯了一样冲向灵堂。

几乎同时,澹台深双眼充血,身体血液仿佛倒涌般,脸色惨白,肺腑皆痛。

“父……”

‘砰……’

就在澹台深不顾一切想要与澹台武那般冲向灵堂时,坐在他旁边的衿羽突然一记手刀,劈晕了澹台深。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救火啊!救人啊!”衿羽扶住昏厥的澹台深,大声朝血影跟幽瞳吼道。

此时幽瞳跟血影也都反应过来,皆冲向灵堂。

只是火势太过迅猛,且在温去病跟钟一山冲到前庭时,整个灵堂已然被火海淹没。

无风无浪,这火烧的太急!

整个前庭一片混乱,纵然有下人跟宾客帮忙灭火也无济于事。

“糟糕!”

看到眼前熊熊烈火,钟一山心惊刹那猛然点足想要冲过去,不想却被站在他旁边的百里殇攥住手臂,“太危险!”

“可澹台武在里面!”钟一山看到灵堂外血影跟幽瞳正在那里焦急大叫,便知不妙。

“这样的火势,你救不了他!”百里殇没有松开钟一山,“太迟了。”

旁侧,伍庸亦拦住了想要出手的温去病,暗暗朝他摇头。

众人背后,柳禾美眸凝蹙,并未作声。

“二世子,二世子!”薛詹在这时也终于冲了过去,悲痛大叫,做足了场面。

就在这时,火海里忽然冲出两道身影!

眼见一人带着澹台武从燃烧的灵堂里纵身出来,血影跟幽瞳当即抢过下人手里两桶水‘哗啦’浇过去。

“快救人!”悲愤声兀突响起,流刃抱着与他一般全身湿透的澹台武,纵步冲向后宅。

好巧不巧的,他最先迎向的便是薛詹。

看着被流刃抱住的澹台武,薛詹心里咯噔一下。

“二世子……还活着……”

人在极度震惊中,总会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想法。

流刃没有回答薛詹的问题,但他眼底却闪过一道凌厉。

澹台武被救,钟一山跟温去病几乎同时闪开一条通道,温去病更直接拖着轮椅上的伍庸,与流刃一并回到后宅。

而此时,幽瞳跟血影并没有随他们一起过去,而是折转回角落。

“澹台武怎么样?”衿羽下意识问道。

“被人救了,生死不明。”

幽瞳音落时,背后传来一声巨响。

三人闻声望过去,偌大灵堂已然崩塌。

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三人皆默,视线不免转向此时仍昏厥在衿羽怀里,脸色惨白如纸的澹台深。

就差那么丁点儿,澹台深就暴露了……

后宅,厢房。

同样自烈火中冲出来,流刃只是胳膊上有少许被火灼烧的伤痕,澹台武虽也只受了皮外伤,但却一直昏厥未醒。

所以说,伍庸就是一块砖,哪里有用哪里搬。

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要朝后退,唯伍庸坐在榻边,喂了澹台武不少药丸。

即便如此,澹台武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

依着伍庸的意思,澹台武冲入火海时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并没有闭息以防止浓烟侵入肺腑,是以想要醒过来,需要时间。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只有一个。

火是谁放的!

事情出现在沱洲,百里殇总要有个态度。

是以百里殇便将此事交给薛詹,彻查。

一场大火,澹台王尸身随着那口水晶棺柩湮没在了废墟里,再也不能完完整整的回到自己呆了半辈子的封地。

柴房里,衿羽三人皆围在澹台深身边,谁也没有开口,气氛难以形容的压抑。

他们三人都知道澹台深的身份,局势所迫,他家主子想给自己父王守灵还要偷偷摸摸,而今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纵火,竟然烧了灵堂。

亲眼看到自己父王的棺柩在大火里灰飞烟灭,这是怎样的心痛至极。

稻草堆上,澹台深终于有了意识。

随着脑海里那片火光冲天,澹台深猛然举起双手,整个人弹坐起来。

“主人!”衿羽惊呼。

幽瞳跟血影也都凑过去,可他们什么也不敢说。

澹台深就只呆呆坐在稻草堆上,目光定格,整个人仿佛石雕般一动不动。

衿羽眼眶骤红,看向幽瞳。

三人中一向最善言谈的幽瞳,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总有人要劝一劝啊!

就在幽瞳想要开口时,澹台深舒出一口气,“刚才做了一个特别可怕的梦。”

“主人,那不是梦。”血影一向快言快语,他刚说出去就后悔了。

衿羽也狠狠搥了他。

澹台深再次沉默,身子再次如石雕般杵在那里。

三人见澹台深如此,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忽的,澹台深突然双手搥地,支撑着站起身。

幽瞳以为澹台深要冲出去,当即挡在房门处,不想澹台深却是走向东墙。

衿羽怕澹台深想不开撞墙,于是跑到东墙以防万一。

然而澹台深还没走到东墙就朝相反的方向过去,血影自然与衿羽一般,跑到西墙守着。

结果澹台深还没走到西墙就又掉头。

他在柴房转了又转,眼睛直直盯着地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三人面面相觑,却又不敢作声。

忽地!

澹台深突然站在中间,静止不动。

“主人?”

衿羽最先走过去,幽瞳跟血影也都慢慢移动脚步向前。

‘噗……’

一口血箭,自澹台深口中狂涌喷出!

“主人!”

眼见澹台深身体扑向地面,衿羽猛然过去将其扶住。

单膝跪在地上的澹台深,再也控制不住他心里的极痛跟悲愤,额头青筋迸起,眼泪急涌如柱。

他双手狠狠攥紧拳头,五官因为悲痛扭曲在一起,泣泪横流。

“父王……”他咬紧牙,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的靠在衿羽身上,心痛的像是被一千把刀子来回穿插,心血成海。

一向温润如玉的澹台深,眼中清明如神邸,仿若看破红尘,而今却似堕神入魔。

眼中漆黑如魔,滚动着怒浪滔天……

看到澹台深这般,幽瞳也跟着悲愤至极,血影更是直接站起来,带着一身戾气想要冲出去,幸被幽瞳拉住。

“你拉我干什么!”血影怒吼。

幽瞳死拽血影不放,“你想干什么?”

“我去杀了那个纵火的王八蛋!”血影咆哮。

“你知道是谁你就去!再说你以什么立场去!别给主人添乱了!”

感觉到怀里之人的颤抖,衿羽心疼,“主人……”

“本世子知道是谁。”

澹台深的声音低沉,沙哑。

他强撑起自己的身体,赤血如荼的目光里,迸射着难以言喻的深黑跟幽暗。

神魂堕,终入魔。

澹台深缓缓擡手,抹过唇角血迹,“薛詹。”

衿羽三人对于这个答案并无意外,薛詹此行便是逼出自家主人,只是他做的太过分。

“主人,我替你杀了他!”血影恨道。

幽瞳也觉得此事不能忍,“主人放心,我们出手速度极快,保证不会让人发现。”

衿羽亦赞同。

“你们今晚出手。”澹台深黑目如渊,其间透着让人心悸的冰冷。

“好咧!主人放心,我们定会在薛詹身上划出九九八十一刀,保证让他不得好死!”血影的想法,正是幽瞳跟衿羽的想法。

柴房里,衿羽三人已然离开。

只是他们的目标,却非薛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