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宅厢房,伍庸等人一直守到酉时,澹台武依旧没有醒过来。
百里殇已然回帝庄,柳禾亦回了群芳院。
因为伍庸的关系,钟一山跟温去病没有离开。
薛詹亦在。
房间里无声,每个人心里都在计算,澹台武若死这时局又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进来。
“启禀薛先生,吾等彻查之后发现有人曾趁宾客聚到后宅时偷偷溜入灵堂,纵火!”来者是当日护送澹台王棺柩入沱洲的侍卫。
薛詹皱眉,“可抓到那人?”
“属下无能,那贼人趁大火逃走,不过有人在前庭发现一物。”侍卫自怀里掏出一支玉笔。
随着侍卫将那玉笔呈递给薛詹,温去病跟钟一山的视线一并移过去。
那玉笔十分考究,玉制笔杆顶平,通体单阴线刻一条飞龙,龙身有鳞,四爪腾空,阴刻双目,焰尾!
笔帽是镂空的六角形花纹,单是肉眼足以辨别此非凡品。
“这是……三世子的笔!”薛詹都没怎么细瞧,直接暴怒吼道。
温去病闻声,看向钟一山。
钟一山则与之相视,二人心领神会。
薛詹这分明是想将纵火燃灵的罪名,叩在澹台深身上。
“是……是三世子纵火?”
那侍卫与薛詹一唱一和,单凭他们两个,硬是将这件事坐实了。
好笑吗?
看着好笑!
可这话若叫他们添油加醋的传出去,也就是成了事实。
温去病跟钟一山都是聪明人,他们太知道倘若坐实这件事,就算他们找到澹台深,于时局也没有太多改变。
澹台深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会令澹台城与之结盟。
“传令下去,澹台深弑兄忤逆,从现在开始,见者即杀!”薛詹收起玉笔,冷厉开口。
侍卫自是领命,退离。
面对薛詹强加给澹台深的莫须有罪名,温去病实在没忍住,“二世子还没死,再说,就算二世子死了,那是被烟熏死的吧?”
薛詹未理温去病,起身走向床榻。
就在薛詹伸手想去碰触床榻上的澹台武时,伍庸突然出手!
看着被伍庸紧握的手腕,薛詹皱眉,“伍先生这是何意?”
“除了我,谁也不许碰他。”伍庸擡头,浅声开口,“除非你能对澹台武的死负责。”
“我为何要对二世子的死负责?害死二世子的是澹台深!”
“纠正一下,人还没死。”伍庸饶有兴致看向薛詹,“你就那么盼着他死?”
伍庸不松手,薛詹想抽也抽不回来,“你能保证救活二世子?”
“不能。”
伍庸摇头,“但你若碰他,他的生死我可就不负责了。”
伍庸接下来的解释,简直是在打薛詹的脸。
依着伍庸的意思,澹台深人都没见着,仅凭一支笔薛詹就能把澹台武之死嫁祸在澹台深身上。
那他这一整日的时间,足足朝澹台武嘴里灌了一整瓶药豆,万一薛詹把澹台武的死再赖在他身上,他岂不是百口莫辩。
说白了,伍庸也不是不让薛詹碰澹台武,前提是你得当着大家的面承认澹台武死活与他无关。
薛詹气的不行!
没办法,薛詹只能先放弃,转身看向温去病,“温世子留在这里无意,不如薛某叫人送世子回群芳院?”
温去病摇头,“本世子离不开伍庸,再说你要诬陷伍庸害人,本世子好歹是个证人,是吧阿山!”
见温去病看过来,钟一山十分镇定点头。
真的,薛詹真想直接揪住温去病衣领把他扔出去。
“温世子这般称呼钟元帅,不怕狼主不爱听么!”
薛詹随后转向钟一山,“当日狼主说钟元帅是他喜欢的人,这会儿钟元帅非但没与狼主回帝庄,却与温世子在这里不清不楚,是不是有些……”
“与你无关吧?”钟一山不愠不火道。
薛詹被怼,老脸一红。
“再者,伍先生是本帅前辈,你若诬陷他,本帅在这里,也是个证人。”钟一山看似一本正经,却嘲讽至极。
薛詹真不明白这三个人是吃错药了还是咋?
他诬陷一个残废有什么意义!
人生总有始料未及,意外也是无处不在。
就在屋内四人心情皆比较复杂的时候,忽然风起。
房门轰然被人撞开。
四人视线之内,一阵黑色旋风呼啸而入。
疾风刮面,双目难睁!
哪怕归心经到了第四境,鱼玄经炼就第五境,温去病跟钟一山也没有真正看清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飓风呼啸而入,呼啸而出。
整个过程真正算起来,不过数息!
风静,悬在那里吱呦作响的房门昭示着他们没有眼花。
屋内四人皆如石雕般定在那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忽然,薛詹猛然转身看向床榻。
澹台武不见了!
薛詹纵步过去,猛然掀起榻上被褥,哪还有人!
“伍庸!你把澹台武藏哪儿了?”薛詹愤恨至极,怒视伍庸。
伍庸虽然震惊,但面对薛詹的无礼,他还是很不乐意的回了一句。
“你可能是瞎……”
伍庸这话没毛病。
薛詹管伍庸要人,根本毫无道理!
事发之前伍庸在,事发之后伍庸还在。
如果人是他偷的,他藏哪儿?
眼见薛詹一脸戾气转身看过来,温去病摊手,“不关我事。”
钟一山则沉默,表情凝重。
就在这时,流刃出现。
“流公子!”薛詹疾步过去,“二世子被人劫走了!”
流刃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无意外,“属下碰到他们了。”
听到流刃开口,温去病跟钟一山一并看过去,“但我没追上……他们太快。”
薛詹狠拍大腿,猛然转身怒瞪钟一山,“一定是你!”
“如果本帅麾下有这样的高人,又何至在此陪到酉时。”钟一山终是起身,走向薛詹。
“那是因为你们要耗到天黑!”
现在屋里没有外人,薛詹也不怕与钟一山他们撕破脸,“你们偷走澹台武,来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好深的计谋!”
“其一,以刚刚那几个劫匪的速度,白天跟黑夜对他们而言有什么区别?薛先生不知,想必你身边那位流刃当知。”
钟一山无惧薛詹所指,越发上前一步,“其二,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就只想到我们,想想你自己做的那些事!为了逼澹台深出来,你们先杀澹台王,再烧澹台王棺柩,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今你们又把主意打到澹台武身上,欺人太甚啊薛先生!接下来你们怕是要头疼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钟一山看到薛詹眼中那一瞬间闪过的恐惧。
他冷笑,转身与流刃擦肩而过,走出房间。
“阿山等等我!”眼见钟一山离开,温去病自是黏过去。
温去病追着钟一山一并离开房间,伍庸亦没有再留下来的道理。
于是他推动轮椅,准备离开。
薛詹不敢去拦钟一山跟温去病,可他实在气不过,堵住了伍庸。
“毕运啊,你也没个眼力见,没看到有狗挡道?”伍庸音落时,毕运现身。
毕运出现之后,直接推着伍庸朝薛詹撞了过去。
这波操作,伍庸表示懵逼。
但他至少不会在薛詹面前表现出任何惊讶之态。
眼见伍庸就要撞过来,薛詹被逼无奈,侧身。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房间里再无他人,薛詹恨极走到流刃身边,“流公子觉得是不是他们掳走的澹台武?”
“薛先生先回答我,火是谁放的?”流刃不答反问。
薛詹眸色微变,须臾恢复如初,“据查,是澹台深。”
面对薛詹的回答,流刃看了他一眼,“虽然我自称属下,但还是想提醒薛先生一句,王爷的意思,澹台武不能死。”
“流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薛詹皱眉。
“钟一山已经说的那么明白,属下就不重复了,告辞。”流刃未及薛詹解释,当即转身,遁没。
如此,房间里就只剩下薛詹一人。
他直到这一刻,才开始仔细揣摩钟一山的话。
所以,掳走澹台武的人……
是澹台深?
房门半敞,有风起。
薛詹猛然觉得后脊冷风飕飕。
澹台深身边,竟有那样的高人……
自澹台府离开,伍庸直接就问毕运,“你是怎么想的?”
毕运知道伍庸所指,回答的亦十分简洁干脆。
撞他你又不疼……
且说自澹台府离开,钟一山原本想回帝庄,不为别的,沱洲是百里殇的地盘,他决不相信百里殇对于澹台深的藏匿之处,毫不知情。
他回去,哪怕问出一丝线索也好。
温去病能亲手送他媳妇儿到别的男人屋里去?
莫说他是个有身份的人,他就普普通通一介布衣,也干不出这事儿。
于是在温去病的特别‘有理有据’的分析下,钟一山姑且与他一起回了群芳院。
群芳院内灯火通明,莺歌燕舞。
温去病则带着钟一山从后门而入,直接上了三楼。
那么问题来了,钟一山住在哪里?
依着钟一山的意思,他既是来了,自然要去跟柳禾打个招呼,顺便借个房间。
温去病直接把媳妇儿拉住,“你不知道群芳院的规矩,你若想单独住一间房,就要在这里打白工。”
“打白工?”
“就是白干活!再说这个时间也晚了,你先在我屋里凑合一晚,明早我们再去找禾姨。”温去病看似认真开口,心里却开始有点儿小雀跃。
就要跟媳妇儿住在一起了啊!
钟一山想了想,没有拒绝,“也好。”
温去病听罢,当下转身在前面带路。
别问他为何如此快的转过身,因为脸上的笑根本藏不住!
门外,温去病推开房门进去时,直接侧身叫媳妇儿先走。
钟一山自然而然走进去,可在行至桌边时,整个仿佛被人封住xue道一般,定在那里!
温去病随即关紧房门,然后还给上了门栓。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这会儿看到媳妇儿站在那里,温去病一脸殷勤,“阿山你坐……”
同样是走到桌边的位置,温去病整个人也都似定在那里,一双眼狠狠在眼眶里蹦跶一个来回。
如果不是眼眶够大,眼珠子都能从里面掉出来。
“这……”温去病慌张走向床榻,死死盯住床榻上的人,“这是闹鬼了?”
此时钟一山亦走到床边,满目疑惑。
澹台武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见床榻上,身高八尺的澹台武正躺在那里,双眼紧闭,面色惨白,整个人仍处于昏迷状态。
“快去找伍庸。”钟一山最先反应过来,急促催道。
温去病当下转身,却在下一刻停下来。
他看向钟一山,“澹台武在这里的事……”
钟一山强自镇定,“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薛詹。”
见媳妇儿心领神会,温去病再不敢耽误,直接拉开门栓,去了后园。
夜很深,快到子时。
帝庄露台上,百里殇得到消息,说是澹台武被人劫走了。
摇椅旁边,孟伯将薛詹派人过来禀报的话如实传达,“据说劫匪就像一道龙卷风刮过,在场之人无一看清他们的模样,甚至连他们有几个人都没看清楚。”
百里殇握着酒杯的手微顿,一脸惊讶,“完全看不出澹台深身边那三个人,居然会有这样的本事!这怕是吓坏薛詹了。”
“狼主以为澹台武是澹台深劫走的?”
孟伯诧异,“老奴还以为,人是钟一山他们劫走的。”
孟伯的想法与薛詹相似。
倘若澹台武死,那火烧灵堂的事便再也翻不过来,不管这件事薛詹他们是想嫁祸给钟一山还是澹台深,结果都是一样。
澹台城再无与钟一山结盟的可能。
但澹台武若生死不明,这件事便永远不会下定论。
哪怕是孟伯都觉得,钟一山想要解此局,只能盗走还未咽气的澹台武。
“其实……”
百里殇摇晃着手里酒杯,“如果不是澹台深先下手为强,本狼主今晚可能会动手。”
孟伯闻声,震惊,“狼主……”
“澹台武若死,一山真的很难走出困局。”
这也是百里殇为何先回帝庄的原因。
“狼主对钟一山,可是当真?”孟伯忧心问道。
“或许吧。”百里殇懒散靠在摇椅上,仰望苍穹。
想他百里殇潇洒半生,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偏偏,遇上了穆挽风。
可人这一生啊,总该疯狂一回。
不是么……
群芳院,后园。
伍庸自被毕运送回到后园小院,便见柳禾坐在院中。
毕运识相,遁没。
伍庸本想拉住他,奈何毕运跑的快。
“伍先生不想见我,还是不舍得毕公子离开?”柳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戏笑道。
伍庸尴尬推动轮椅,靠向院中石台,“柳姑娘说笑了,这段时间得柳姑娘收留,伍某感激不尽。”
“算不得收留,当初叫先生住下来我可是讲了条件呢。”看着眼前伍庸,柳禾眼中闪动出淡淡的光彩。
伍庸不敢直视,“柳姑娘当知,伍某从未懈怠,只是这蘑菇种子……着实有些难种。”
柳禾认同一般点点头,“自然是难种,才叫伍先生种的。”
话题说到这里,于伍庸来说就比较难进行。
可沱洲之事就要落下帷幕,他总要离开,“不如这样,待伍某离开时将这些种子拿回大周,若哪日种出来,伍某必派人送至沱洲!”
柳禾稍稍歪头,眸子定定看向伍庸,微笑,却不作声。
伍庸脸红,“伍某必亲自送过来!”
柳禾目光依旧,美唇轻启,“伍先生若种不出蘑菇种子,就不要离开了。”
伍庸吓的,猛然擡头。
面对伍庸眼中震惊,柳禾浅笑,“不行?”
必须不行啊!
他伍庸就算此生再无念,也不可能呆在沱洲,守在群芳院。
气氛瞬间暧昧,柳禾故意不开口,她明知道伍庸不会答应,可她总有那么一丝期待。
就像后来她又不知多少次回到那个山洞,万一遇着了呢!
伍庸噎喉,“柳姑娘,伍某怕是……”
“怕是要食言?”柳禾就想逼一逼伍庸。
伍庸老脸一红,“我会在这几日尽量种出蘑菇。”“那好。”柳禾终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时候不早,伍先生早些休息。”
眼见柳禾起身离开,伍庸狠狠吁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柳禾转身,“伍先生记得,这蘑菇种子对我很重要,比命还重要。”
伍庸下意识迎向柳禾的目光,却在下一瞬猛然避开。
他也年轻过,他知道喜欢与爱慕一个人时的目光有多灼热。
柳禾,喜欢他?
可是为什么!
小院木门微动,伍庸以为柳禾又回来了,“柳姑娘……”
“你想柳姑娘想疯了!”温去病推开院门进来,看似无比镇定,内心慌的一匹。
伍庸随即收回杂乱心境,冷眼看向温去病,“你来找我干嘛,不是跟你家阿山走了么!”
“你这吃的什么醋!我家阿山说头疼,你跟我过去给他瞧瞧。”
温去病也不管伍庸乐不乐意,直接绕到轮椅后面,推着就走。
伍庸恨的,“怎么,你们主仆都是这样欺负人的?就因为我瘸,你们连问都不问一声!”
“别误会,本世子欺负的不是你瘸。”温去病真的是很诚实了。
伍庸了然,欠钱的都是大爷!
没有反抗,伍庸由着温去病将他推到三楼。
回想过往,伍庸忽然觉得,如果当初死在韩|国天牢,亦或当街腰斩,或许才是他人生最完美的结局。
往事不堪回首,因为再也回不去了。
房门开启,温去病之前在外面推的还很稳,这一开门,直接一脚把轮椅踹进来,之后将门关紧,叉上门栓。
只不过这次叉门栓的意义,完全不同啊!
伍庸想骂人,但见钟一山真的在,刚想忍,便脱口而出,“我去!”
温去病都不用猜伍庸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只疾步过去,“愣着干什么,快救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人真是你们劫的!”伍庸震惊看向温去病。
“并不是。”钟一山低声开口,“伍先生且看看,澹台武如何?”
伍庸哪敢怠慢,登时过去为澹台武把脉。
旁侧,钟一山跟温去病视线皆落向伍庸,焦急不已。
他们暂时想不通澹台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有一样,澹台武不能死!
半晌后,伍庸松开叩在澹台武腕处的手,“与之前在澹台府一样,并无加重。”
伍庸的解释说明一个问题,盗走澹台武之人,并没有对澹台武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
有件事钟一山之前就想问,鉴于是在澹台府,他一直没有开口,“伍先生,倘若澹台武只是被浓烟呛晕,当不会昏迷这么长时间,他是不是……”
“中毒。”伍庸肃声道,“而且他所中之毒与掌娇的死十分相似。”
温去病皱眉,“可襕衫已经死了!”
“我的意思是,澹台武在冲进灵堂之前身上就已经带有一种毒素,那种毒素与浓烟中的毒素混合在一起,方才致命。”伍庸解释道。
“那他为何……”钟一山面露狐疑之色。
伍庸吁了口气,“跟你们混在一起太久,你们怕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虽然我不比狂寡,可好歹也是四医。”
对于伍庸的自我身份认知,温去病就一句话,“你那么厉害,那你把他救活啊!”
“还请鬼医务必保住澹台武的命。”钟一山也很聪明的朝伍庸施礼,肯请道。
看着眼前二人,伍庸打从心里抡了自己一巴掌。
他承认自己刚才一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他也料到温去病会埋土。
可他没想到,钟一山也变得这么不厚道啊!
所以说,温去病是魔鬼。
但凡跟他混在一起的人,没有一个能把他拉直,都是他把人家给带偏……
夜深人静,近黎明。
澹台府柴房里,衿羽他们做事回来之后,分明看到角落里澹台深依旧盘膝坐在稻草堆上,静静看着前方。
“主人,我们回来了。”幽瞳最先走到澹台深身侧,低声开口。
衿羽跟血影也紧跟过来,“主人,我们已经安全把澹台武送到温去病房间,可我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是啊,澹台武在澹台府跟在群芳院有何不同?”血影不解。
“在澹台府,必死,在群芳院,尚有一线生机。”
曾经温文尔雅的容颜不在,澹台深那张冷俊的脸上透着一股即便是他们三人都从未见过的精明跟决绝。
只是他们三个太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以对于澹台深的转变,没有人比他们更加理解跟包容。
“为什么?”血影不以为然。
“温去病跟钟一山不管想什么方法,都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二哥就在群芳院。”澹台深眼眸微动,“整个沱洲,除了我,只有他们最想二哥活着。”
衿羽恍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澹台深深吸口气,他将所有悲怆跟伤痛藏在心底,擡起头,“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是你们认识的澹台深,我再也不会过之前与世无争的日子,也没办法带你们出海看看这个世界……我要回澹台城。”
衿羽三人未语,澹台深继续道,“就此别过。”
“主人,你开玩笑呢?终于不用过那样的日子,你便要把我们扔了?”幽瞳震惊。
“就是啊!主人你不厚道,苦日子我们陪你过,现在好日子来了,你就要抛弃我们?”血影也不乐意。
衿羽到底还是个女的,多少有些煽情,“过去的路,我们不愿跟主人走,现在的路,我们义无反顾!”
他们三个真的没有说谎,刀光剑影的日子虽然凶险,可他们还年轻,这个时候不拼个未来,难不成还真要跟澹台深去看日出日落?
是男儿,总愿热血!
澹台深看着眼前三人,“回澹台城,生死难料。”
“那就置之死地而后生!”衿羽三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铿锵,信誓旦旦。
面对眼前三人的决绝,澹台深噎喉,“多谢。”
“煽情什么的就算了,主人你说,我们现在该做什么?”血影只怕再不茬开话题,他会哭。
衿羽跟幽瞳也正想问。
澹台深沉默,转眸看向窗外破晓的天空,半晌后开口
“给父王收尸,本世子要将父王完完整整的带回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当薛詹从后宅出来的时候,分明看到整个前庭居然摆了二十几个红松木的棺柩。
非但如此,他还看到澹台深四人正围在灵堂废墟周围,一锹一锹朝棺柩里装那些烧毁的废料。
薛詹心里咯噔一下,他大步走向澹台深,却被距离他最近的衿羽拦下来,“薛先生,钱呢?”
面对衿羽伸过来的手,薛詹皱眉,“什么钱?”
“哈!嚎丧的钱啊!”
衿羽‘啪嗒’扔了手里铁锹,“二世子花钱雇我们到澹台府嚎丧,整整七日,薛先生莫不是想赖账吧!”
薛詹本来就不喜欢他们四个,此时看到衿羽这个态度,就真的很想赖账,“那是二世子答应你们的事儿,你要错人了!”
衿羽可是好欺负的?
“你们三个都别干了!还干什么干!收什么尸!这货不给钱!”衿羽这一嗓子,顿时将幽瞳跟血影给吼了过来。
澹台深亦搁下手里铁锹,靠近。
他不敢太过往前,他怕会忍不住冲过去将薛詹千刀万剐。
“薛先生,这话可是你说的,既然你叫我们去找二世子,那我们就去找!”幽瞳当即迈步走向后宅。
薛詹猛然上前拦下墨瞳,“二世子昨夜被人掳走,生死不明。”
血影一声‘卧槽!’
“那现在这事儿怎么办?二世子答应我们的五百两谁给?还有!二世子昨日吃饭的时候答应给我们一千两银子,叫我们随丧葬队伍一起送澹台王回澹台城,现在这钱谁出?”
血影音落之后,薛詹不以为然,“一千两银子?你们也值!”
“怎么不值!这院子里的棺材都是我们在棺材铺赊的,瞧瞧这一堆,没有一百个棺材都不够装!”血影逼近薛詹,“之前谈的一千两可没有买棺材的钱,一会儿还烦劳薛先生把棺材铺的钱给还了。”
“这件事与我无关!”
以薛詹的睿智,澹台深既然敢掳走澹台武,就一定不会任由澹台王剩在灵堂里的这一把灰暴露在外,是以刚刚看到衿羽他们装棺材的时候,他心里有过疑问。
可也就那么一瞬,他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眼前这四个无赖,他太了解。
“薛先生,卸磨杀驴你也不看看对象是谁?这钱你是不是不给?”衿羽推开血影,走到薛詹面前。
薛詹不语,皱眉。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找狼主,这是沱洲地盘不?我倒不信狼主还能护着你!”衿羽甩都没甩薛詹,直接转身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幽瞳跟血影。
不想却被澹台深拦下来,“衿羽你先别急,薛先生哪能克扣咱们那点儿小钱,不会。”
“阿三你是不是聋了!他刚刚亲口说的!”
衿羽怒怼澹台深,“你瞧瞧他,灵堂从昨儿个到现在一动没动,他这也没把澹台王棺柩当回事儿啊!眼下澹台武不见了,他就跟没事儿人一样还在这儿逗咱们玩!我今日定要到狼主那儿讨个公道,没听说,还有人敢欠嚎丧钱,也不怕折寿!”
“别去了,把事情闹大我们更得不着钱……”
澹台深有意去拉衿羽,却被其一把推搡到地。
薛詹到底是聪明人,当下走过去,“罢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你去后面领!”
听到薛詹开口,衿羽这才转回身,“薛先生早给不就得了!血影你还愣着做什么,拿钱去啊!”
正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薛詹认下这笔钱,便是默许澹台深四人将灵堂废墟收入棺柩。
而且他发现四人当中,阿三似乎比较好说话。
眼下澹台武生死不明,没人会在意眼前这四个废人的生死。
且等事情告一段落,他总要处置了他们……
都幼喜欢自己的哥哥,是亲人的那种喜欢。
可她的喜欢里,充满了霸占。
自小在那个没有爱的家里,她唯独感受到哥哥无微不至的呵护跟照顾,那种别人根本无法替代的安全感,深深烙印在都幼心里。
她不允许任何人从她的生命里把哥哥抢走,所以她根本无法面对都乐大婚。
然而不管她如何暗示自己的哥哥,都乐依旧在那里欢天喜地准备着他跟范涟漪的婚礼。
这让都幼最终下定决心,逼都乐在自己跟范涟漪之间,择其一。
都幼又一次用了换脸术,与上次在酒肆一样。
她把自己变成范涟漪,把赵嬷嬷变成自己。
所谓换脸术,并非只是换脸,都幼可以运用蛊母使得自己整个身躯根据需要发生变化,且以她的手段,将赵嬷嬷变成自己亦不是难事。
皇城西郊,破庙。
此时的赵嬷嬷正小心翼翼趴在庙门处,四处张望。
“不用看了,我在哥哥房间里留下的字条,约的是午时三刻醉仙楼天字一号的雅间。”相比赵嬷嬷,都幼要镇定的多。
她身上穿的是范涟漪的衣裳,头饰跟靴子皆是。
就在前两个时辰,她袭击了范涟漪。
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很想直接就宰了那个贱女人,一了百了。
可心里总有那么小小的不甘心。
她真的特别想看到哥哥会为了她,亲手杀了范涟漪。
所以,她将范涟漪关到一个废弃的院子里,洒了迷药,且将范涟漪一身衣服扒下来套在自己身上。
“小姐,那少爷不会来了?”赵嬷嬷惊讶转身,狐疑问道。
“本小姐不能叫哥哥有准备的时间,地点我写了三个,够他跑整个上午的。”都幼低下头,指尖轻拂过手中长剑。
那是一柄普通的长剑,单从剑上没有人能查出端倪。
旁侧,赵嬷嬷不禁噎喉。
“放心,你这身体与本小姐差着年岁,那里藏着一具妙龄少女的尸体呢。”感觉到赵嬷嬷的紧张,都幼扫了眼供桌
“小姐,您这次是不是赌的有点儿大,哪怕少爷真的去找范涟漪报仇,可你也没办法再出现在少爷面前了啊!”
即便跟在都幼身边多年,赵嬷嬷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家主子的想法。
如果一定要让她用四个字形容眼前这位主子。
便是,心狠手辣。
“这世间总有奇迹。”都幼冷笑,“本小姐现在要的,是让哥哥,手刃范涟漪。”
赵嬷嬷不敢再有疑义,就只陪在都幼旁边,静静等待。
差不多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都幼缓缓起身,“哥哥来了。”
赵嬷嬷想往外看时,都幼的剑尖搥在她胸口位置,“按本小姐之前教你的做。”
“来了……吗?”赵嬷嬷双手下意识握住剑身。
感受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狂奔过来,都幼猛然出剑!
‘噗……’
鲜血迸溅!
没有多余的对话跟动作,剑起剑落。
赵嬷嬷轰然向前,倒在血泊里。
此时此刻,正朝破庙赶过来的都乐看到这一幕时,猛然顿住。
视线之内,范涟漪正握着那把带血的冷剑,在她脚下,自己的妹妹已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妹妹……妹妹!”
眼前场景太过揪心,都乐疯狂冲向破庙,不想下一刻,破庙骤燃大火!
且等他到时,浓烟滚滚,烈火焰焰。
一股股热浪冲袭过来,他连靠近都做不到!
而此时,都幼已然带着赵嬷嬷从后面离开……
都幼不敢在西郊久留,是以她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哥哥,虽然在看到‘她’中剑时疯狂而至,却没看到面对这熊熊烈火,都乐并没有如想象那般激动。
他紧皱着眉,脑海里反复在想范涟漪之前与他说的话。
这皇城里,有易容高手!
而他又无比坚定的相信,范涟漪绝不会对自己妹妹动手。
即便如此,都乐依旧陷入深深的担忧。
自己的妹妹,怕是出事了……
沱洲,群芳院。
自澹台武出现在温去病房间之后,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温去病跟钟一山第二日清晨便先后离开房间,只留毕运一人守在暗处。
紧接着第二日夜,三人便联手将澹台武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沱洲,义庄。
沱洲义庄距离群芳院半柱香的时间,那里之所以安全,是因为当年穆挽风认识汤淼淼时,那性子豪爽的姑娘曾带穆挽风来过这里,参观自己的坟。
是的,汤淼淼当真是位与众不同的姑娘。
她还未嫁给百里殇时就已经为自己选好的墓地,非但如此,她还将自己的墓地打造的非常舒适。
虽说从外表看,汤淼淼的坟与义庄外几百座坟墓并无不同,但内里却别有洞天。
此时站在汤淼淼的坟墓里,温去病竟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里的装潢跟摆设,哪怕是壁悬的夜明珠都要比他世子府里的大。
“阿山你说,汤淼淼怎么就能舍得这么好的坟,跟庄礼跑了呢?”温去病正摸着坟墓中间紫檀木桌上的琉璃丹顶鹤的明灯。
“我还记得她说之所以在这里摆了一张桌,四把椅,是怕死后若是有邻里串门儿没地方坐。”
钟一山坐到桌边,“我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澹台深为何要将澹台武送给我们。”
“因为我们有伍庸。”
温去病随后跟着坐下来,“澹台深显然是不想自己这位二哥出事。”
若依着伍庸之前的解释,钟一山倒是能理解,“他这样做,意欲结盟?”
“也未必。”温去病摇头,“但只要澹台武能活下来,咱们至少可以跟他提要求。”
钟一山沉默片刻,肃然开口,“据澹台城传来的消息,澹台韦现在并不在城内。”
温去病震惊,“不是吧?”
“这消息昨日才到,可据我推算,澹台韦怕是瞒了不少时日,我怕他……”
“你怕他现在已经在沱洲?”
温去病真没想到这一点,倘若澹台韦在,这戏可热闹了。
“有这个可能。”钟一山转身,看了眼此时正躺在水晶棺材里的澹台武,“澹台城三位世子若皆在沱洲,我真的猜不出,他们中间到底谁才能平安走出去。”
澹台韦亦在沱洲的消息对温去病来说,绝对算不上一个好消息。
一个可以弑父杀弟的人,心肠有多歹毒,行事有多决绝,完全想象不到。
在他们看来,如果澹台深在这场杀戮中取胜,他唯一的优势,便是没有暴露身份。
“若想助澹台深逆转乾坤,我们便要尽最大努力救活澹台武。”
温去病的视线顺着钟一山看过去,眼前这樽水晶棺比他搁在世子府的那樽要好很多,这汤淼淼对自己下手也忒阔绰。
“还有,我们要找到澹台深。”钟一山转回身,“灵堂着火时我注意到澹台府再无人进来,事情发生之后薛詹当即封住澹台府的门,直到澹台武被人盗走,也没有一个人被放出去,所以……”
“你怀疑澹台深一直在澹台府?”温去病挑眉。
“否则怎么解释澹台深知道澹台武昏迷,料到他会有危险?”钟一山肯定道。
“可澹台府的人我们都见过,并无异常!”
“没有异常只能说明澹台深掩饰的好,接下来我们依旧该把目光放在澹台府。”
钟一山停顿片刻,又道,“你说过,澹台深是孝子。”
温去病恍然,他倒忘了这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