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苗疆

苗疆

自前晚收到密件,钟一山跟温去病决定从韩国直接折去苗疆。

但在之前,他们需要见一个人。

可巧的是这个人并没有在韩国都城,而是来了韩国南部十三郡探查灾情。

午时过后,溧阳城内驿馆。

钟一山与温去病皆坐在驿馆厅内喝茶,茶水喝了一壶多,他们要见的那个人还没影子。

也不是什么好茶,温去病实在喝不下去,于是朝门口候着的管家勾勾手指。

管家不认得温去病,只恭敬过来,“公子何事?”

“纪白吟都已经睡了一个时辰,你再不去叫叫,他真有可能睡死你知道吗?”温去病貌似好脾气,实则咬牙切齿。

鬼都知道,纪白吟这是在为难他。

管家拱手,“公子少安毋躁,相爷可能就快醒了。”

温去病还能怎么办!

他是来求人的他能怎么办啊!

旁侧,钟一山给了他一个安稳的眼神,温去病了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从日上三竿等到日落西山。

他们要等的那个人,终于着一身湛蓝色锦缎悠荡到厅门处。

眼见钟一山跟温去病坐在厅内,纪白吟佯装震惊,“二位可是稀客,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温去病呼气,吸气,之后起身走向纪白吟。

就在温去病想要说道几句的时候,纪白吟一个侧身大转弯行至钟一山面前,拱手施礼,“钟元帅见谅,白吟昨日探查灾情一夜未歇,今日贪睡,让元帅久等。”

多日不见,钟一山再见眼前男子时,发现纪白吟面容清瘦许多。

“纪相言重。”钟一山起身,擡手回礼。

“元帅请坐。”

纪白吟示意钟一山落座后,自己亦行至主位坐下来,“不知元帅找纪某,何事?”

二人对话时,温去病被当成了空气,仿佛雕像般杵在正厅中间,满脸通红。

钟一山转尔看向温去病,算是缓解此间尴尬。

温去病随即说明来意。

苗疆主病重,他欲以韩国世子身份入苗疆探望,但他这个韩国世子的身份并不是特别管用,管用的是盖有玉玺的国书。

虽说苗疆不是国,但也算一方统治,彼此来往还是正式点儿比较好。

纪白吟是多聪明的人,“世子想要盖有玉玺的国书,当找皇上,找我做什么?”

温去病凑过来,俊美容颜笑成一朵花,完全不计较刚刚纪白吟的刻意冷落,“本世子知道你有办法。”

纪白吟闻声腾的弹跳起来!

他这一跳,把温去病吓到脸白,“你干什么?”

“世子可千万不能开这样的玩笑,这话若是叫戚燃听去,他非得逮着不放弄死我啊!”

纪白吟一副苦大仇深状,“我不过就是个小小丞相,哪是能随便看到玉玺的人!”

温去病无语,后脑滴汗,“纪白吟,你这么装有意思吗?”

“真话,世子咋还不信呢!”

温去病表示不能相信。

莫说韩国,哪怕是大周朝廷里许多官员都知道韩王器重纪白吟,夸张点儿说称纪白吟为权臣,亦不为过。

当然,温去病可以放任这种局面形成的最大原因,他相信纪白吟跟戚燃对韩国的忠心,更胜于韩王。

他们都是有情结的韩臣,这点温去病比任何人都清楚。

此刻面对纪白吟的刁难,温去病直起身,双手环于胸前,眼皮微搭,“你该不是想与本世子讲条件吧?”

纪白吟摇头,特别诚恳,“不想。”

“纪白吟!”温去病私以为有些人天生欠揍的命,你要不打他,他都不知道花儿为啥那样红!

眼见温去病撸起袖子,纪白吟毫不慌张,轻咳一声,“君为天,臣为地,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世子乃韩国皇族,微臣哪里敢与世子讲条件,这条件……白吟想与钟元帅聊一聊,也不知元帅感不感兴趣。”

眼瞧着纪白吟看向自家阿山,温去病眼眸微眯,心里活动变得十分活跃。

可能是因为激动,温去病前面默骂的什么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但此刻,他很想过去踢爆纪白吟的狗头,亲自送他到奈何桥上一边喝孟婆汤,一边看那边花正好月正圆。

“纪相想聊,一山自是奉陪。”钟一山颌首,浅声应道。

温去病未动,就那么站在纪白吟面前。

纪白吟端起茶杯,品了口茶,再擡头时温去病依旧未动,于是他擡眼看过去,想会意给温去病一个回避的眼神。

温去病则十分默契的仰头望天,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

纪白吟深吁口气,尔后转眸看向钟一山,十分无奈的笑了笑,“元帅你看,这……”

钟一山了然般看向温去病,也是无奈,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宠溺,“听话。”

听到媳妇儿的话,温去病的小表情顿时变得隐忍又委屈,“那我先出去,如果他欺负你,你告诉我,本世子回头就去找戚燃弄死他。”

钟一山笑着点头,“放心,纪相不会。”

“本相忽然好奇,倘若戚燃先于本相死了呢?”纪白吟突兀开口,笑对温去病。

温去病还以微微一笑,“据本世子所知,戚燃正在教他儿子练字。”

得说温去病这句话对纪白吟而言,简直是暴击。

当初他仿照戚燃的字给诸葛寓一案带来转机,想他那时把戚燃笔迹仿的那叫一个逼真,戚燃本尊都认不出来。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自打戚燃知道那件事后,回去就让自己才三岁的儿子开始拿着纪白吟的字帖练。

偶有一次他见到那小儿的字,还以为是戚燃偷了自己的随笔。

眼见温去病那条大尾巴狼翘着尾巴走出正厅,纪白吟发狠,“那就弄死他全家!”

“纪相莫要这样说,戚侯爷要做这样的事可能更容易些。”钟一山适当提醒,毕竟韩国权臣不止纪白吟一个。

最重要的是,就在前段时间戚燃续弦,娶了韩国公孙世家的千金,也就是韩留香的表妹。

这么算的话,戚燃也算是半个自己人。

纪白吟深深吸了一口气,“元帅知道本相为何极度讨厌温去病吗?”

钟一山未语,端起茶杯时看了纪白吟一眼。

“本相上辈子可能抢过他的女人。”纪白吟看向厅门,苦涩开口。

钟一山闻声,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颤。

钟一山不可置信看向纪白吟,浑身汗毛瞬时倒竖,迎风招展。

依着纪白吟的话反推,那这辈子温去病便是抢了他喜欢的女人!

就目前情况分析,温去病的女人……

纪白吟转眸,拱手,“元帅乃英姿国色,枭雄豪杰,纪某万万不敢觊觎,本相言中之意,另有其人。”

钟一山那颗小心脏差点儿就要蹦出来,还好手中茶杯端的稳。

“海棠?”钟一山轻品茗茶,搁下茶杯时擡起头,浅声开口。

他哪怕不知道海棠喜欢温去病,但他知道纪白吟喜欢海棠,毕竟当日纪白吟不止一次朝他替海棠要了几份人情。

更何况,海棠跟温去病的关系,他也曾经误会过。

“本相喜欢海棠这件事我从不曾隐瞒,只可惜落花流水,总是错。”纪白吟并没有否认,苦涩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

钟一山忽想到赵棣一案,海棠被冤枉入狱的事。

那时温去病为保柔芝跟静儿,硬是让海棠认罪,后来纪白吟入宫与朱裴麒作了交易,令海棠无罪释放。

整件事虽然有惊,却无险。

但后来温去病提过,海棠在与纪白吟回韩的时候,失踪了。

至今仍无消息。

“纪相与本帅谈的条件,关乎海棠姑娘?”钟一山挑眉,问道。

纪白吟没有否认,“海棠是个执拗性子,她若喜欢一个人,怕是一辈子都喜欢,她喜欢温去病。”

钟一山料想到了,但他不确定纪白吟提出的条件是什么,“所以?”

“所以当日温去病叫海棠认罪这件事,过分了。”纪白吟肃声道。

对于这件事,钟一山亦曾有过犹豫,“幸而海棠姑娘没事。”

“她有没有事,元帅怎么敢说?”纪白吟的声音,深沉了几分。

钟一山理解纪白吟的愤怒,这话他无言以对。

毕竟海棠,受到了伤害。

“纪某没有别的意思,还是当初那句话,海棠是个不错的姑娘,但若因求而不得做出些荒唐事,还请钟元帅看在纪某面子及元帅之前的承诺,莫与她计较。”

纪白吟起身,拱手,“拜托元帅。”

这已经是纪白吟第三次在自己面前替海棠求情,钟一山眉峰微蹙,“纪相是觉得……海棠姑娘会做出什么荒唐事?”

“不管什么荒唐事,都请元帅大人大量,莫与她计较。”

钟一山与海棠接触过,虽不是很多次,但言谈举止间也是个讲道理的姑娘,反倒是纪白吟的异常之举,让他心里有了不踏实的感觉。

“或许是纪某多虑,可我这辈子只喜欢这一个女人,还请元帅成全。”纪白吟再度拱手。

钟一山沉默片刻,“若她杀人……”

“我替她抵命。”纪白吟没有丝毫犹豫,决然开口。

面对纪白吟的坚定跟拒绝,钟一山还能说什么呢。

“希望海棠姑娘能懂得纪相这份深情。”

纪白吟却是苦笑,

“不需要。”

纪白吟还记得与海棠初见时的场景,在他眼里,那时的海棠不染纤尘,是个既善良又温柔的女子。

不管世事多变迁,人情多无常,他总是会把那时的海棠记在心里。

也不管海棠到最后选择走哪一条路,他总是想给她留一条退路。

他纪白吟,便是海棠永远的退路。

钟一山没有拒绝纪白吟的请求,亦无法拒绝。

纪白吟便也拿出诚意。

他直接将钟一山请到书房,之后从暗格里取出厚厚一叠国书。

是盖有玉玺印迹的,空白国书。

看到桌案上那几十张空白国书的一刻,钟一山暗自噎喉,这要是叫温去病看到,只怕下一刻就要送纪白吟离开这个美丽世界。

纪白吟取出其中一张平铺到桌案上,之后提笔,“元帅想怎么写,只管开口。”

钟一山随即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言简意赅叙述出来。

待墨干,纪白吟将国书奉上。

鉴于天色已暗,钟一山与温去病商量暂住一晚,次日启程。

晚膳后,钟一山带着国书回到后院备好的厢房,温去病则在厅内跟纪白吟把酒言欢。

‘言欢’这两个字可能不太准确,应该说叙旧。

再精准一点儿就是,翻小肠儿。

“纪白吟,你说你还是人么!当年本世子都已经是倒数第一,你还变着法儿的欺负我,你心里咋那么阴暗呢?”

钟一山并没有告诉温去病关于空白国书的事,所以他们现在还可以坐在一张桌上喝酒。

“你不阴暗?教习明明只罚我抄写一遍课业,那个‘百’字你是怎么挤上去的?”纪白吟恨声开口。

温去病想了想,“怎么能是挤上去的,为了逼真,本世子那是把你的书卷重抄一遍,又把教习的批注重抄一遍,我下了苦功的啊!”

纪白吟端着酒杯的手,狠狠攥紧,“你累不累?”

“没你累。”温去病坏坏一笑。

“还有一次,戚燃说我撕了他的文卷把我揪到角落里狠揍我一顿,那顿打我是不是白挨的?”纪白吟没别的,受委屈的事儿哪怕是在幼儿时期,他都不会忘。

温去病没有否定,“你那会儿撞我的时候我拔了你一根头发,然后把那根头发跟戚燃的卷子揉到一起。”

“他怎么知道那是我的头发?”

“我先把那根头发蘸到你的墨里,凉干之后才去动的手,你的墨里有栀子花的细粉,这个没人不知道吧。”

“温去病,你就缺德吧!”纪白吟一口干了杯里的酒。

温去病呵呵了,“说的好像你不缺德似的,往本世子饭菜里洒金汤之水……”

只要提到这件事,温去病顿时暴起。

“海棠有消息了吗?”纪白吟突然搁下酒杯,眼中深沉。

提到海棠,温去病心里难免愧疚。

他坐下来,原本鼓到头顶的怒火瞬间熄灭,“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这四个字有时候何尝不是好消息。”

纪白吟知道海棠藏起来了,可若只是藏起来倒也没什么,“海棠知道你很多秘密吗?”

温去病不禁擡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如果她知道你很多秘密,我劝你早做应对,毕竟韩王跟师妃的关系直到现在看,还很扑朔迷离。”纪白吟自顾提酒,醇香佳酿自壶口流淌下来,落到酒杯里发出哗哗的声响。

杯满,纪白吟握着酒壶的手略微收紧。

酒壶被他举在半空,纪白吟脸上那双精锐的龙凤眼,抹过一抹深沉,“还是那句话,她不管做什么,也都是你逼的。”

温去病皱眉,“你会不会把海棠想的太……太黑暗?”

“相信我。”纪白吟重重搁下酒壶,举杯将酒一股脑儿倒灌进嘴里。

烈酒入腹,火辣灼烧的感觉那样清晰,他擡头,目光直视温去病,“这个世上最不想海棠走错路的人,是我。”

温去病一直都知道纪白吟对海棠的心意,“再等等吧,我一定会找到海棠。”

纪白吟不再开口,他已经不止一次在温去病面前,在钟一山面前替海棠求情,卑微也好,威胁也罢。

他总要保护那个女人,直到无能为力……

说起苗疆,那是一个隐藏在十万大山里的神秘部落。

虽不为国,却独自为政,且与中原七国皆有往来。

当然,这种往来并不频繁,一般苗疆主会派使者出使七国,鉴于苗疆地域问题跟特殊的养蛊文化,七国也没有哪个国君愿意得罪这样一个部落。正如之前曲银河提到的,苗疆有四大长老,是除苗疆主以外最权威的存在。

且不管是苗疆主还是四大长老之位,皆世袭。

四大长老之首,赖殷。

长子赖笙,性沉且孤,以养蛊为嗜,乃蛊师中天级蛊师,且是宫廷十大御用蛊师之一。

次子赖恭,桀骜不驯,顽劣不堪,会养蛊但

都是些低级蛊虫,稍高级一些的蛊虫落到他手里会被养死,再高级一些的会被反噬。

族中供奉的本命神,屏翳。

二长老蓝尧,是个干瘦的白须老头儿,为人圆滑世故,最善观察微局,见风使舵。

蓝尧无儿只有一女,名曰蓝情,称得上是苗疆里难得的美人,亦是一名天级蛊师。

蓝情虽二八芳华却极明事理,性子温和,在族里人缘极好。

族中供奉的本命神,神荼。

三长老石功,是四大长老中最没有主见的一位,他这世袭长老的位子,还是得了大长老暗中相助才坐上的,是以石功对赖殷言听计从。

石功有一子名曰石察,但早年夭折,只活到十岁。

一女名曰石娅,三个月前嫁于赖笙为妻,地级蛊师

族中供奉的本命神,飞廉。

四长老乔凌,性情耿直,行事循规蹈矩,武功在苗疆乃炽翼以下无人可及的存在。

独子乔忘休善琴,乃苗疆宫廷乐师之首。

族中供奉的本命神,旱魃。

四大长老各执一方,族人过百,乃是苗疆的中流砥柱。

苗疆苗民生性敬鬼畏鬼,素来神鬼不分,坚信鬼神与天通,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相较于四大长老族中供奉的本命神,苗疆皇族乃至整个苗疆皆供白帝。

是以在苗疆宫殿正东方,修有神殿。

名曰,天王庙。

苗疆的建筑风格也与中原七国有很大不同,这里的建筑多为两层,宅院多用竹木扎成的围栏隔开,相邻苗民的房屋并不会整整齐齐,而是高低不平,纵横交错,放眼望去,并无固定的规律跟秩序。

依山而建,应水而生,苍郁树木穿插其中,风景甚美。

哪怕是苗疆宫廷的建筑,亦与七国大相径庭。

灰砖铺地,青瓦为顶。

偌大宫廷里,宫殿两到三层不等,多木质结构,哪怕是横穿溪流的拱桥,都是以曲柳做桩,铺砌而成。

苗疆宫廷很大,占地绝不亚于大周皇宫。

宫廷内多为侍女、护卫、蛊师、乐师等,分工细致。

他们皆以苗疆主为尊,分工各有不同。

四长老乔凌的儿子乔忘休,便在这宫廷里任乐师。

这段时间苗疆主大病,卧床不起。

整个宫殿都似蒙上一层灰色的雾,宫中少有乐声。

这会儿乔忘休例行公事去乐坊转了一圈儿,无事准备离开时,在东门出口处,遇到了这些年就从来没有看他顺眼过的赖恭。

赖恭乘轿,原本一个轿里一个轿外,根本不会有交集。

偏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吹来的一阵妖风,硬是把轿帘掀起,于是赖恭那对吊梢眼赫然落在乔忘休身上,“停桥。”

赖恭虽然不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养蛊的技艺连地级都算不上,但因为有个当长老的爹跟一个当御用蛊师的哥哥,他在皇宫,可以横着走。

这会儿赖恭一声令下,轿停。

轿子是停了,可乔忘休没停。

是以在赖恭走下轿时,乔忘休已经走出去很远。

“乔忘休,你给本少爷滚回来。”赖恭声音不大,但底气十足。

说真的,乔忘休完全可以当作没听见直接走掉。

但他没有,除非他这一走便再也不想从苗疆混了。

一袭玄衣,背负瑶琴,乔忘休听到声音后转身走回来,止步在赖恭面前,“忘休拜见二少爷。”

相比乔忘休完全是中原服饰的打扮,赖恭则是一身正统的苗民穿戴。

青土色的圆领大襟短衣,,长发盘起,头上围着一圈青蓝色头帕。

与女子头帕上装点许多银饰不同,男子头帕上的饰物很少,但依旧可以从头帕的面料颜色跟饰物的成色上区分尊卑。

眼前赖恭戴的头帕,便是青蓝色,中间一枚翠玉晶莹剔透,称得上极品。

“你胆子不小,听到本少爷说停轿,你居然还敢走?”赖恭双手环抱,状似居高临下之态看向乔忘休。

要说赖恭的长相,真的是很一般,很一般。

吊梢眼也就罢了,鼻子有些塌,嘴有些大,最让人无语的是他眼睛上面那条连心眉。

好好的两条眉毛硬是连在一起。

就相师的说法,像这种眉毛连在一起印堂都被遮住的人,最是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自私又小气,有很强的嫉妒心,特别记仇。

这些说法,赖恭全中。

由于多年前苗疆主的倡导,但凡地位高些的苗民都有机会学中原话,这样非但可以促进苗疆与中原的往来,最主要的是当有中原人骂你的时候,你非但知道他在骂你,还能骂回去。

不得不说,苗疆主真的是一个英明的苗疆主。

听到赖恭质疑,乔忘休不禁擡头,“二少爷说停轿,可也没说叫忘休停下来……”

未等乔忘休说完,赖恭直接一拳头抡过去。

乔忘休没躲,硬生受了赖恭这一拳。

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如果躲,打的更狠。

唇角渗出血迹,乔忘休依旧低头,“不知二少爷叫忘休停下来有何贵干?”

赖恭边揉手腕,边看向乔忘休背后背的瑶琴,“本少爷今儿个心情不好,你且给我弹支曲子,若弹的本少爷心情好了……放你一马。”

乔忘休眉峰微蹙,“这怕是不妥,疆主大病,宫里少有乐声,倘若叫宫里的人听到忘休在为二少爷弹曲,怕……”

“怕什么怕!现在这宫里头本少爷的父亲说了算,谁敢嚼舌根!再说若父亲真怪下来,我就说是你死乞白赖要给本少爷弹,本少爷不听都不行,不就得了。”

如此无赖的话,赖恭说得真是一点儿压力都没有。

乔忘休暗自狠狠吁出一口气,“二少爷是没事,可忘休担待不起……”

“叫你弹你就弹,这么多废话呢!小心本少爷砸你琴!”赖恭怒道。

乔忘休犹豫时,赖恭忽似想到什么,一副嘲讽姿态看过去,“你怕不是在等御赋那个愣头儿青跟曲银河那个娘娘腔吧?对了!还有曲红袖那个假小子!”

乔忘休沉默,不语。

“今非昔比了!今儿个莫说他们不在,他们在这儿你也得给本少爷弹!别忘了现在的苗疆,谁说了算!”

赖恭一副趾高气扬之态,双手环胸,“弹!”

乔忘休根本不能拒绝赖恭的要求,因为只要拒绝,他的人,他的琴都得交代在这儿。

百般无奈之下,乔忘休不得已解开背负瑶琴,“二少爷想听什么曲?”

“什么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把本少爷弹乐和了!”赖恭根本就不想听曲,他就是找茬儿,就是看乔忘休不顺眼。

打小就看乔忘休不顺眼!

乔忘休低下头,正欲盘膝将瑶琴落于膝上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笑声。

听到笑声,乔忘休下意识低头,握着瑶琴的手微微收紧。

相比之下,对面赖恭直接绕开乔忘休跑过去,脸上笑成一朵花,花有百种,赖恭脸上笑出来的这种,可能叫作食人花。

“蓝情!好巧,居然能在这儿碰到你!”相较于乔忘休,赖恭在眼前女子面前的态度简直不要太殷勤,太讨好。

“蓝情拜见二少爷。”

此时站在赖恭眼前的,正是二长老蓝尧的独女,蓝情。

蓝情长的很美,淡淡的眉似柳叶,双眼如杏,一对眼珠就像是熟透的葡萄的颜色,像黑晶石一样发光,眉宇之间透着仿佛与这十万大山相呼应的灵气。

尤其蓝情的笑,仿若春风拂柳般温柔,又似初升朝阳那般,灿然却不刺眼。

人都说女子如水,蓝情就是这样一个如水般的女子……

此刻站在蓝情面前,赖恭脸上的笑就怎么也收不住了。

整个苗疆的人都知道,赖恭喜欢蓝情那是打小就开始喜欢,一直喜欢到现在那份热情也没有减淡半分,反而越发痴迷到不能自拔的地步。

原本依着赖恭的性子,依着他的身份,只要他稍稍动些歪脑筋,蓝情可能也就是他的女人了。

但他没有,他无比坚定的相信,只要他足够真心,足够耐心,就一定能得到蓝情的眷顾跟喜欢。

他对这份感情的执着跟认真,超乎了他作人的准则跟态度。

十分难得,也十分……

可怕。

“蓝情你说你,咱们都那么熟了,你还拜什么见!再说我又没有官职在身,你又是二长老的独女,咱们在身分上可没差什么,你以后见到我别拜听到没?”赖恭站在蓝情身侧,极尽讨好。

蓝情浅笑,“我拜你,也是有对大长老的尊敬在里面,二少爷可别推辞,若叫父亲知道我没大没小,定要怪罪我。”

蓝情虽也是一身苗疆装扮,但谈吐间散发出来的气韵自有一番中原女子的清雅高华,人淡如菊。

“那就在有人的时候拜,没人的时候你可不许跟你的恭哥哥客气!”赖恭整个身子凑过去,想要贴蓝情更近一些,他也一直渴望‘恭哥哥’这三个字能从蓝情嘴里说出来。

只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二少爷说笑,乔公子还在。”蓝情温声开口时,视线不禁落向不远处的乔忘休。

只是一眼,她便觉得脸颊发烫,心弦似被谁挑拨着,荡起涟漪层层。

赖恭这才想起乔忘休,“你怎么还不弹琴!”

听到赖恭开口,乔忘休终是席地而坐,将瑶琴搁于膝间。

蓝情在琴弦未动时,扭头看向赖恭,“为何弹琴?”

“哦,他说刚刚编了新曲,非得叫本少爷给他指导指导,我不想听都不行。”赖恭从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玩意,但他希望自己在蓝情眼里,是个好少年。

“这就是乔公子的不对了。”蓝情缓步走过去,绕到乔忘休面前。

乔忘休依旧没有擡头,视线之内是一双色彩明丽的花鞋,鞋子上有特别精致的绣样。

见蓝情走过去,赖恭就像哈巴狗一样跟在其身边,视线同样落在乔忘休身上。

“眼下疆主大病,大家心情都不好,乔公子这个时候叫二少爷听曲,知道的是你叫二少爷参详指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二少爷想听曲,你这样平白坏了二少爷名声,可不好。”蓝情的声音依旧温柔,字里行间听着像是在维护赖恭。

至少赖恭这么觉得。

“就是!本少爷说不听,你非叫我听,到底是何居心!”

好吧。

赖恭真不是个好玩意!

“忘休告退。”乔忘休缓身而起,低头准备离开。

眼见乔忘休走出数步开外,赖恭乐得与蓝情独处,“蓝情你来的正好,我听宫里人说父亲新请来的御厨做菜可好吃了,我带你去!”

背对赖恭跟蓝情,乔忘休束好瑶琴,一步步走出东门。

“蓝情?”赖恭见蓝情不作声,轻唤道。

“多谢二少爷,可我入宫是得父亲之意来找赤蛊师的,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蓝情转身,朝宫廷方向扫了一眼,茫然无依开口,“父亲说找他有急事……”

“我帮你!”赖恭当下拍拍胸脯,“走,我带你去!”

“这样吧,二少爷若是不忙且帮我传个话给赤蛊师,我就先回去了,家里慈蛊就要生小宝宝,我得回去守着。”

蓝情没等赖恭开口,又道,“哪日二少爷不忙且到我们族里坐坐,我送给你一只小慈蛊可好?”

赖恭惊的一对连心眉倏的扬平,“好……好好好好好!”

“那我先走了,二少爷莫忘叫赤蛊师过去一趟。”蓝情随即转身,走向东门。

赖恭一直目送那抹朝思暮想的纤瘦身影淡出皇宫,这方转身,飞奔一样去找十大御用蛊师之一的,赤舌。

此时东门,乔忘休并没有走。

他只靠在暗灰宫墙的角落,直至看到蓝情的身影。

那角落很隐蔽,他在看到蓝情之后便要从旁边一条小路绕过去,然后离开,不想转身一刻背后传来声音,“忘休哥哥!”

乔忘休最怕的,就是蓝情这样叫他。

此时蓝情已经绕到乔忘休面前,四目相视,他方看清今日蓝情穿的衣服似与平时不一样,上身是一件云肩式的花衣,衣长过腰,袖大而短,

不管是短衣还是百褶裙,都绣着颜色特别艳丽的刺绣纹样。

头帕为青色,上面点缀着各色银饰,尤其是左边的银梳,垂下来的流苏随着蓝情的动作微微晃动,使得那张清丽淡雅的容颜平添了几许灵气。

跟许多苗疆女子一般,蓝情身上亦带着许多银饰,臂环,颈圈,很是漂亮。

“你找我有事?”乔忘休一袭青色玄衣,漠然而立。

“也不是,就是刚刚……我不得已才那样说的,忘休哥哥别误会。”

与之前的温和淡雅,处变不惊相比,现在的蓝情哪怕是目光里,都有点儿小怯怯,样子像极做错事的孩子,等待且义无反顾的接受批评。

乔忘休看了眼蓝情,声音异常冷漠,“你刚刚替我解围,这份情我领,不过以后莫再这样。”

“为……为什么?赖恭是个无赖,要是被他赖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蓝情有些彷徨,“我是怕你……”

“我被他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就习惯了,倒是你,你我无亲无故,实在不必替我解围,我也不觉得那是在替我解围。”

乔忘休的那双眼睛可能只是骗骗御赋他们,至少在蓝情面前,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水汪汪的样子,冷的像是冬日寒冰。

蓝情低头,心里难免有些小委屈。

“还有事吗?”乔忘休冷声问道。

“没有……”蓝情小声开口。

眼见乔忘休从她身边绕过去,蓝情突然回头,“有,还有!”

乔忘休未转身,只侧眸,“什么?”

“我之前叫父亲帮我买一身中原女子的衣服,他不肯,如果忘休哥哥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帮我买一身回来,中原女子的衣服好看,我还挺喜欢的。”

乔忘休犹豫片刻,没有开口,直接离开。

看着那抹颀长的背影,蓝情渐渐失神。

她喜欢这个男人,也是很早很早的事了,早到四岁那年初见,就一见钟情。

可能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但她却记得那时的感觉。

这个比她大七岁的小哥哥,真好看。

作为二长老的独女,蓝情在为人处事上总留一份自我。

为人知世故而不世故,知圆滑而留天真。

而她的天真,只为乔忘休一人而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