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内鬼

溪安

苗宫。

钟一山回到住处之后,无比肯定的告诉曲银河,幼夫人就是都幼。

而曲银河亦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钟一山,当日在雀羽营盗走蛊母的很有可能就是幼夫人。

可即便事实如此,摆在他们面前最大的困难就是如果都幼体内真有蛊母,这件事他们非但不能捅破,还要隐瞒!

大乱的苗疆,人鬼不分。

倘若蛊母落到有心之人手里,苗疆就真的要移主了。

“我现在担心的是都幼会偷偷离开苗疆。”钟一山自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

曲银河摇头,“不可能,大长老既是当着众人的面保证,便会传令苗疆暗哨特别注意此事,都幼哪怕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离开。”

“她会换脸术。”钟一山忧心道。

“换脸术不过是高一级别的幻术,本体不变。”曲银河随后解释,苗疆绝大部分蛊虫是以气息判断身份,所以换脸术在苗疆并无用武之地。

眼见曲银河跟钟一山有问有答,聊的不亦乐乎。

其实也没有不亦乐乎,钟一山跟曲银河脸上的表情都很沉重。

但在温去病眼里,他怎么看,曲银河都是一脸猥琐相。

“你能不能说点儿有用的?我家阿山很忙的!”温去病说话时还刻意搬着椅子凑到钟一山身边,贴的非常近。

曲银河眼底闪过一丝落寞,须臾而逝,“当务之急是要先揪出苗疆里谁是人,谁是鬼,只有把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揪出来,我们才好对都幼下手,尤其我们现在并不知道都幼所作所为除了听从颖川,又与苗疆的谁有关联,贸然出手不止蛊母,你们也会很危险。”

钟一山赞同曲银河的分析,“如有需要,我必全力以赴。”

“多谢。”曲银河拱手,感激道。

“你要真想谢谢我们就长话短说,我们很累,想睡了。”温去病当着曲银河的面打了一个大呵欠,又抻了一个大懒腰,然后整个人就跟一滩烂泥似的直接靠在钟一山身上。

虽然是烂泥,那也是最美的一坨……

曲银河注意到这是钟一山的寝宫,又见钟一山没有推开温去病,起身瞬间眼底那丝落寞越发深了几分,脸上笑容依旧。

“时候不早,两位早些休息。”

钟一山则推开温去病,起身相送。

待曲银河离开,钟一山回到寝宫后见温去病丝毫没有想走的意思,不禁挑眉,“你不是很累,想睡吗?”

温去病屁股死死贴在椅子上,以手托腮,眼睛一眨一眨的十分惹人怜爱,“我能睡在你这里吗?”

“不能。”钟一山毫不犹豫。

“那我不累。”温去病嘿嘿一笑。

面对这样可爱的温去病,钟一山也是无奈,“我始终不相信都幼当真杀了都乐,曲银河说的也未尝不是办法,暂时先稳住都幼,且待局势稳定,我们再出手。”

“阿山。”

“嗯?”

“你以后能不能跟曲银河保持距离?”

“多远距离?”

“太阳跟月亮的距离。”

钟一山,“……”

山海辽阔,草木听风。

皆不及你一梭眉目……

苗宫靠近天王殿的一处角落,赖笙将赤舌带到这里,问了他三个问题。

都幼到底有没有做过可以让钟一山抓住把柄的事,有没有修炼除换脸术以外的苗疆秘术,有没有与曲银河他们结仇。

庆幸的是赖笙并没有动用蛊虫,同为御用蛊师,赤舌最清楚赖笙的狠。

彼时溪安被大长老打入地牢,便是由赖笙负责亲审,他亲眼见到赖笙在溪安身上下蛊,那种场面他直到现在想想,都还觉得全身恶寒。

简单说,千尾蛊只是叫他身体疼痛,而赖笙的蛊,直接摧毁灵魂。

除了怂恿都幼盗取蛊母,赤舌把自己知道的事和盘托出。

“这段时间你且守在蓬幽殿,莫叫钟一山他们太放肆。”赖笙音落,转身欲走。

赤舌下意识跟过去,“赖少是不是对幼夫人……”

“呃……”赤舌还未将猜测的话说出来,脖颈立时被赖笙扼住。

肺腑空气骤然稀薄,赤舌那张尚算儒雅的脸被勒的泛起青紫。

眼见赤舌开始翻白眼,赖笙倏然松手,眼神漆黑如潭,“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

“咳咳……是,赖少放心……”赤舌双手捂住脖颈,大口吸气。

待赖笙走远,赤舌方才缓过来。

目及之处,赖笙的身影渐渐消失。

赤舌喘息片刻,卑躬屈膝的身子缓缓直立。

他转身,目光不由自主落向那座代表着无限权力跟尊威的天王庙。

白帝天王……

自离开沱洲之后,伍庸执意要回大周,毕运执意要去苗疆,二人最后达成共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结果伍庸没走多远,就被毕运给追上了。

伍庸心情不好,正在酒肆雅间里喝酒。

毕运从窗户跃入,“伍先生,你就不担心我家主子吗?”

伍庸撂下酒杯,“担心他什么?”

“苗疆那种地方太危险,主人单枪匹马过去我不放心。”毕运开口,道出心中焦虑。

伍庸自顾倒酒,“不放心你就去啊,我又没拦你。”

毕运死盯伍庸一会儿,“我怕我进不去。”

“你也知道苗疆那种地方不好进?”伍庸将手里的酒杯落到毕运面前,之后又倒一杯。

毕运无心喝酒,“伍先生,你之前为救我家主子连命都不要,这次咋就怂了?”

“我救他,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能救他,苗疆……”伍庸端起酒杯看了眼毕运,“苗疆我不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毕运不以为然。

“试试就逝世!”伍庸干了杯里的酒,“知道柳禾死,我为什么会伤心吗?”

毕运表示他知道,“虽然你不喜欢柳禾,但柳禾为你付出那么多,到最后连命都可以舍,你要再不伤心一下,还是人么。”

伍庸摇头,“我伤心,是因为她不值……为我,她不值,这辈子,她活的不值。”

见毕运不说话,伍庸又道,“如果我们去苗疆能够帮到温去病,那我们去,如果我们去苗疆还没进去就死在瘴气林亦或万蛇谷里,算什么?”

“忠义。”毕运呶呶嘴。

伍庸觉得毕运那两个字并不准确,“毕运你要记住,如果我们真死在瘴气林亦或万蛇谷,我们也只能死成白痴的样子,而不是忠义。”

毕运想了想,没有说话。

“帮人要量力而行,帮友要尽力而为,苗疆那种地方你跟我即便是去了,也只是给人家送点儿配菜,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与其那般,我们倒不如先回皇城,或许还能有点儿用处。”

伍庸怕毕运理解不了,“死也要死的有价值,你我过去以身喂蛇,图什么?”

一时煞笔,奠定一生污点。

毕运也不是脑袋不开窍的人,“那咱们快吃,吃完上路。”

见伍庸挑眉,毕运补充,“回皇城。”

也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不去苗疆找到理由的缘故,毕运胃口大涨,又朝店小二要了几道菜,这一顿下来酒足饭饱。

结账这种神圣而又庄重的时刻终于到了,伍庸跟毕运互望许久,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可桌上的盘子已经光了,油渍都舔的干干净净,再吃就得啃盘子。

“伍先生,我听说主人好像要把之前所有欠你的欠条都还给你。”毕运刻意引导。

提及此事,伍庸热泪盈眶,“这一日老夫盼了好久。”

“那先生很快就能成为有钱人。”毕运状似欣慰且兴奋道。

伍庸点头,“如果你家主子能够兑现承诺的话。”

“那这顿饭算是先生请我的吧?”毕运殷勤开口。

伍庸睁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你有钱啊!”

“为什么我有钱,就该我请你?有钱有罪啊?”伍庸虽然现在没有钱,但他问出了所有有钱人的心声。

二人这般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数个来回之后,最终达成共识。

从窗户,走……

颖川,将军府。

沱洲的事告一段落,结局却在顾清川意料之外。

他如何也没想到,最后活下来的竟然是澹台深,除开他有意放澹台武一条生路,澹台韦无论在计谋还是实力上都该强过澹台深,如果不是有人相帮,澹台韦如何能客死异乡。

所以,澹台深跟钟一山已经达成共识?

前有御城,现有澹台城,五大外姓王爷中实力最强的两城已然与钟一山结盟,这对顾清川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钟一山现在苗疆?”书房里,顾清川一袭黑袍,目色冷寒。

桌案前,黑衣人拱手,“正是,同在苗疆的还有温去病,曲银河跟御赋。”

顾清川身体重重靠在椅背上,“都幼是不是回了苗疆?”

黑衣人点头,“是。”

“五大谋士中,唯都幼拿的是金银,对颖川的忠心也最不牢靠。”顾清川想了片刻,“启用第五位谋士吧。”

黑衣人愣住,“现在启用,会不会太早?”

“早?”

顾清川自嘲笑道,“想当初本王以为一个徐长卿足矣,结果呢,徐长卿、苏仕、魏时意、都幼……五大谋士已经有四位折损亦或即将折损在钟一山手里,哪怕启动第五位谋士,本王都没有绝对把握能制服钟一山……”

从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现如今的另眼相看,尤其在知道钟一山就是鹿牙之后,顾清川终于将钟一山摆在他头等强敌的位置。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他看着钟一山一步步成长,一步步强大,仿佛看到了当初的穆挽风。

而同样的错误,他犯了两次。

当年他没有及时将展露锋芒的穆挽风扼杀在摇篮里,才有了处心积虑的‘奸妃’一案。

彼时太学院,钟一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时,他若能捕捉到什么,早早将其铲除,便也不会连折数将而无果。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穆挽风的眼光,果然毒辣。

不管是金陵十三将还是鹿牙,随便拎出一个,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

他很奇怪,穆挽风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可以将那么多人中龙凤聚在一起为她所用,便如他现在仍然不明白,钟一山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才叫御赋跟澹台深甘心臣服。

这是谜呵。

“这几日舒无虞可还好?”

顾清川当初启用都幼的目的,就是想都幼能利用她的换脸术搅的钟一山那些人鸡犬不宁,自得到都乐大婚夜失踪的消息后,都幼怕是跟钟一山他们已经势不两立。

眼下都幼若能将钟一山长久的留在苗疆也还好,若不能,挫一挫他们的锐气也不错。

这枚棋子,便由着它自由发挥了。

“回王爷,一切顺利。”黑衣人低声应道。

顾清川点头,“也不知道海棠口中那些话,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属下瞧着,像是真的。”黑衣人低声开口。

“便是本王也觉得,她那字里行间中没有丝毫漏洞。”顾清川长吁口气,“且由着她,本王倒要看看,他朝再回皇城,她跟她的舒无虞到底能掀起多大风浪。”

至此,颖川第五位谋士。

启。

自上次钟一山带着曲银河他们闯进蓬幽殿后,已经过去两日,风平浪静。

房间里,都幼坐在铜镜前,没有遮掩的脸颊上那条暗红色的纹路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长。

那条纹路已经从后耳朵蔓延到几近唇角的位置。

都幼不知道这条暗红色的纹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她亦不清楚,倘若再无蛊王入体,换脸术带给她的反噬,还有什么。

前两日还因为御赋他们的到来恐慌到夜不成寐的都幼,今早的心情格外好。

此时赵嬷嬷已经端着膳食进来,小心翼翼走过去,“小姐,老奴帮您盘发?”

都幼默许。

赵嬷嬷拿起竹梳,将头发一绺绺梳理到滑顺,之后拧成造型,盘到头顶又拿起头帕裹好。

苗疆的头饰都在头帕上,银钗流苏,银制簪头,每一件都做工精细,造型别致。

“御赋这两日都在做什么?”铜镜前,都幼擡眼看向身后赵嬷嬷,声音少了几分戾气,眸间多了几分淡定跟从容。

赵嬷嬷回话,“老奴打听到他这两日没怎么在宫里逗留,时常出去,可去哪里,谁也不知道。”

“我知道。”都幼唇角微勾,露出一抹邪笑。

赵嬷嬷惊讶,“去哪里?”

“曲红袖。”

都幼擡手,碰了碰头帕上的银钗,状似很满意的起身,走向方桌,“当日御赋跟曲银河是带着曲红袖一起离开的大周皇城,眼下曲银河跟御赋都在苗疆,你说,曲红袖在哪里。”

赵嬷嬷皱眉跟到桌边,“小姐的意思是……曲红袖也在苗疆?”

“否则呢?他们总不致于将曲红袖搁到外面自生自灭。”

都幼坐下来,示意赵嬷嬷倒茶,“赤舌怎么还没来?”

自得赖笙嘱咐,赤舌几乎净天儿长在蓬幽殿,生怕一个不小心叫都幼吃了亏,自己就会很倒霉。

赵嬷嬷朝外探两眼,“应该快来了……小姐怕不是想叫赤舌跟踪御赋?”

“如果曲红袖真在苗疆,如果她不是没有意识,以那丫头的性子知道疆主的状况早就大闹了,所以……我断定她在失去蛊母之后,身体正虚弱,就算没死也一定不太好过。”

都幼接过赵嬷嬷捧在手里的蛊茶,“你想想,疆主昏迷不醒,圣女再出什么意外,这苗疆上下岂不是人心惶惶,再加上曲红袖是御赋他们带来的,届时这矛头很容易指向他们。”

“可小姐不是说……御赋他们已经猜到蛊母在你身上?”赵嬷嬷不解。

都幼笑了,“是啊!本小姐已经被钟一山认出来,御赋他们就算是傻子也能想到是我盗走了蛊母,可他们敢说吗?”

赵嬷嬷仍不解时,都幼笑的更加肆意,“他们不敢说,且不管那蛊母是怎么从曲红袖身上转到我手里的,圣女丢失蛊母是失职的大罪,要受很重的惩罚,退一步考虑,蛊母已经在我的身体里,他们在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强拉硬拽会弄死蛊母的……所以他们一不敢让人知道蛊母在我这儿,二不敢贸然朝我动手。”

赵嬷嬷听到这里,心里那儿点儿小忐忑也跟着舒缓许多,“依着小姐的意思,咱们不被动了?”

“非但不再被动,还有可能占了先机。”

都幼品了口茶,“苗疆这会儿正乱着,曲银河跟御赋明显是疆主的人,他们打从入苗疆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被人盯上了,眼下他们但凡对本小姐有一点儿‘上心’,就会引起那一拨人的注意,此一时彼一时,他们现在非但不会揭穿我,或许还要在暗中保护我。”

赵嬷嬷听着玄乎,但对自家小姐的智商,她有把握。

她家小姐做好事儿的经验可能匮乏,捣鼓事儿的本事绝对让人望尘莫及。

但凡阴狠之人,都有一股哪怕自损两万也要杀敌八百的狠劲儿。

就像都幼,起初的惶恐是她没有把那些不可预料的巧合考虑周全,这会儿换个角度思考,御赋来苗疆,难道不是好事么!

她又何尝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蛊王,就在眼前……

苗疆风景极美,初来之人很容易会被这环绕在周围的美景吸引。

温去病难得清闲下来,大清早便硬拉着钟一山跳到他们所在的寝宫上面赏风景。

“其实整个苗宫最高的地方是天王庙,如果我们坐在那里,应该可以看的更远。”

殿顶上,温去病紧贴钟一山,无限感慨道。

“能不能看的更远我不知道,死的更快是一定的。”

对于信仰,钟一山奉行的宗旨是,可以不信,不能亵渎。

苗疆信奉白帝,哪怕钟一山对白帝天王的传说并不了解,但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

温去病当然也只是说说。

“阿山,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可能还早。”

苗疆局势一团雾,哪怕自小在这里长大的御赋跟曲银河都抓不到头绪,想要拨乱反正,并不容易,“你刚刚不还说这里风景很美,不喜欢?”

“风景很美是没错,可这里……”

温去病视线缓缓移到自己正搥在瓦片上的左手,钟一山顺势看过去,分明看到一只毛茸茸的肉虫子正在那只白玉无暇的手背上悠哉游哉的爬行,还留下一条长长的绿色痕迹,很是晶莹剔透。

“你怕它?”钟一山挑眉。

温去病扭头,可怜兮兮看向自家媳妇儿,“很怕。”“没事,这条只是普通的虫子,不是蛊虫。”钟一山对蛊虫大致了解,一般来说蛊虫皆有主,不会无缘无故跑出来,再者但凡蛊虫也不会这样轻易被人发现,一点儿神秘感都没有。

最主要的是,钟一山认得这虫子,就是树上长的极普通的玩意,没什么危险。

“阿山……”温去病声音发抖,脸色略白。

钟一山自然看出他家男人眼中乞求之意,于是整个身体从温去病面前倾过去,伸手去捡那条虫子。

青丝掠过,一股淡淡的清香吸入鼻息,温去病脸颊顿时绯红。

纵然有过两回深层次的交流,温去病依旧无法抵挡钟一山身上的气息。

每每嗅到,身体就完全不受支配一般躁动不安,心跳也跟着毫无规律加快,马上就要跳出来一样。

机会不等人!

温去病以最快的速度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撅起嘴,狠狠亲过去!

麻酥酥,软绵绵。

温去病闭着眼睛想要再深入时,忽然又感觉有点儿毛茸茸!

待其睁眼,整个世界在温去病面前坍塌。

他居然,亲了一只肉虫子。

钟一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他只是拿起那只虫子想帮温去病克服恐惧。

有什么好怕的呢!

结果……

钟一山默默拿开虫子,甩手扔出去好远。

温去病石化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意识到自家男人可能受到伤害,钟一山扭头过去,“之前与元帅行军途中少乐趣,我们偶尔也会抓些虫子放到油锅里炸,刚刚那种虫子……我也吃过。”

温去病‘哇’的一声哭出来。

那能一样?

他是带着无比欢愉跟渴望的心情亲过去的,结果呢?

那真是比生吃虫子还要让人感到绝望的悲伤啊!

看到温去病这样伤心,钟一山不禁将其揽在怀里,摸头杀,“没事没事!”

暖香温玉里,温去病终于有了一丝慰藉。

偏在这时,殿前有人拱手,“温世子,钟元帅,大长老由请。”

温去病在钟一山怀里磨牙,他恨大长老。

难得赖殷主动找他们,钟一山与温去病并未耽搁,片刻行至正殿。

且在二人迈进正殿时,人好全乎。

除了早于他们半盏茶功夫到的曲银河跟御赋,殿内还有四人。

分别是大长老赖殷,二长老蓝尧,三长老石功,四长老乔凌。

钟一山依着曲银河之前的介绍看向二长老,的确是个干瘦白须的老头儿,纵大把年纪,眼睛却毫不浑浊,有光一般,与之对视时,二长老先开口。

“想必这位就是钟元帅跟温世子,老夫蓝尧,拜见两位。”蓝尧上前一步,拱手笑道。

温去病擡手,“久仰大名。”

钟一山亦还礼。

接下来是三长老石功,名子听着硬气,但整个人看起来却少了几分精气神儿,身形粗犷,明明比赖殷高出一头,可站在赖殷身边却半点气势也无。

上身灰色对襟短衣,配一条阔腿裤,腰间别着一根银制烟斗,脸长,额间褶皱如梯田,肌肤蜡黄,面色无光,双目无神,看上去并不是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的存在。

钟一山从曲银河那里了解一些,三长老之所以稳坐长老之位,赖殷出过力,是以这么多年,三长老对赖殷言听计从。

见钟一山注意到自己,石功擡手握拳算是打了招呼。

钟一山环视,发现四长老乔凌并没有与三位长老站在一处,而是立于右侧。

苗疆左尊右卑,这站位足以说明乔凌的地位远不及其余三位长老尊贵。

也难怪,苗疆以蛊为尊,偏偏四长老的族群无人善用蛊术。

所谓有弊必有利,四长老的族群虽无人善蛊,倒是出了几个根脚极正,骨骼清奇的习武高手,苗宫护卫中大半数皆出自四长老的寨子。

习武之人健硕,加上四长老是四大长老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五旬左右的乔凌看上去精神饱满,双目如炬,不管是气色还是精气神儿都是四大长老中最好的一个。

在穿着上,乔凌一身中原武林人士打扮,褐色长衣,腰间扎着同款颜色的腰带,腰带上悬有镖囊。

钟一山眼尖,他能看出乔凌的武器为软剑,那软剑被褐色腰带缠于内侧,并不十分显眼。

此时四大长老站在正殿,钟一山方见这四人有一共通之处,便是每位长老颈间都有一块银制的牌子。

牌子巴掌大小,上面雕刻的是族中本命神的神像。

“不知大长老叫我们过来,有何要事?”曲银河上前,拱手问道。

赖殷瞧了眼曲银河,并未说话,而是示意四位长老落座,之后擡手,“你们也坐。”

曲银河跟御赋原则上算是温去病的‘跟班’,自然不能坐到温去病前头。

待众人皆坐,赖殷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今日老夫把诸位叫到这里,主要是想与诸位商量一下疆主的病情。”

一语闭,众人面面相觑。

最先开口的是二长老,“莫不是大长老已经想到救醒疆主的法子?”

赖殷皱了皱眉,“法子是有,能不能救醒,老夫也不敢保证。”

“大长老不妨说说法子,我们且听听。”对面,乔凌凝声道。

赖殷自然不会隐瞒,他把这些人聚在一起,就是想商量出一个所以然。

法子简单。

蛊王,跟蛊母……

依着赖殷的意思,蛊王与蛊母皆是苗疆圣物,蛊王生气运,蛊母生骨血,倘若将蛊王与蛊母一并引入疆主身体里,九成机会可驱除异物。

“御小王孙放心,据老夫所知,蛊王虽自小存于你体内,但短时间离体并不会给你造成任何身体上的损伤,且蛊王一生可移主两次,所以这件事本身也不会让蛊王有任何问题。”赖殷诚恳道。

御赋面色无波,心里却在迟疑。

若之前,蛊王可救疆主他会毫不犹豫引蛊王离体,但现在蛊王已经移过主,若真出问题,他死不要紧,袖袖怎么办!

见御赋不开口,三长老石功轻咳一声,“当年疆主大义,以蛊王为小王孙续命,这次算我们整个苗疆求小王孙,务必以蛊王,助疆主一臂之力。”

石功唯大长老马首是瞻,这会儿大长老开口,他自然要在旁边溜缝儿。

二长老瞧了眼对面的四长老,又瞧了眼坐在左上位的大长老,眼珠一转儿,捋着胡须作若有所思状。

这种咄咄逼人的事儿,他可不干。

乔凌则皱眉,“眼下即便有蛊王,可蛊母……”

赖殷动了动手里的拐杖,擡头看向御赋跟曲银河,“老夫虽长年呆在苗疆不曾出去,但事关圣女安危之事老夫不敢怠慢,前段时间老夫得到消息,有人看到你二人将圣女活蹦乱跳带出大周皇城,眼下你二人倒是活蹦乱跳的回来了,圣女呢?”

一句话,问的曲银河跟御赋哑口无言。

他们怎么说?

蛊母丢了,袖袖直到现在还昏迷。

正殿里气氛渐凝,渐冷。

三长老见状,腾的起身,“你们把圣女拐到哪儿去了!”

不容人说话,三长老气急败坏瞪向曲银河,“你们可知圣女体内蛊母是救疆主的唯一方法,你们故意把圣女藏起来,意欲何为!”

这就不能忍了。

“三长老?”未及御赋跟曲银河开口,温去病悠悠然站起来,朝石功扬了扬眉。

石功迟疑片刻,“正是。”

“你怎么知道蛊母是救疆主的唯一方法?难不成你知道疆主中了什么异物?”

温去病一脸怀疑的表情看向石功,“你要知道你就说出来,只要你说出来,本世子立马就把曲红袖带到你面前,一时半刻都不耽误你。”

石功黑脸,“世子莫信口雌黄,老夫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啊!你不知道在那儿嚷嚷什么呢?曲银河是疆主义子,御赋是大周御城的小王孙,说句难听的,疆主万一有什么事儿,这苗疆之主的位子只要曲银河想,落不到别人手里吧?至于御小王孙,人家可是未来大周的王爷,觊觎你这小小苗疆做什么。”

温去病半分面子没给石功,直接把石功隐晦的意思往明里挑,“三长老,轮到你了。”

“轮到我什么?”石功被温去病几句话说的面红耳赤,恨声开口。

“疆主到底因何昏迷,又中了何等异物?”温去病缓身落座,目色如冰,“疆主出事时曲银河跟御赋可不在这正殿里。”

想他温去病那张嘴,饶过谁!

这回轮到石功哑口无言。

是啊!曲灭擎出事那会儿就只有苗疆这四大长老在场,如何赖也赖不到曲银河跟御赋身上。

“凡事不能看表面。”赖殷自然不会叫石功就那么站着,说话时给了他一个眼神暗示。

石功见有台阶,气吼吼的坐回去,一双眼狠狠瞪着温去病。

“大长老这句话说的对,光头圆脑未必就是和尚。”

这种场合,温去病自然不能叫御赋跟曲银河上前理论,以他们的身份,多说多错,“大长老且说说除了蛊王跟蛊母,救疆主的事儿可还有别的法子?”

“温世子,眼下蛊王蛊母明显是最好的法子,你问大长老别的法子,意欲何为?”石功不服气,又站起来了。

温去病呵呵,还真有不怕死的顽石。

不是他夸张,只要他想,死人都能说诈尸!

“三长老,温世子远来是客,我们要好生相待。”赖殷低声提醒。

石功见大长老发话,立时坐回到原来位置,眼神还是不善。

“没关系,三长老若想知道本世子意欲何为,本世子特别愿意为他释疑解惑,保证解释的明明白白,一个晚上够不够?不够就两个晚上……”

殿内众人,后脑滴汗。

三长老则鼓起腮帮子,一口老牙咬的咯咯作响。

“除了蛊王蛊母,别的法子也不是没有,便是集齐十大御用蛊师的本命蛊,以养蛊之法去九留一,入疆主体内,再以高手护阵催动新蛊与异物抗衡,或许可行。”

一直没有开口的二长老皱了皱眉,“赤舌的本命蛊是不是已经死了?还有溪安,他那九死蛊虽然没死,可没有溪安点头,咱们也吊不出来吧?”

瞧瞧,蓝尧虽然提出疑问,但这都是事实,说出来既能增加存在感又不得罪人。

“赤舌的本命蛊是蝇蛊,蝇蛊多双生,他应该留存一个,至于溪安……”赖殷眸色略深,擡头看向曲银河,“老夫记得你与溪安关系不错,你且抽空去看看他。”

曲银河拱手,“是。”

“对了!”赖殷忽似想到什么,“老夫知钟元帅修的是鱼玄经,内力纯厚非一般内功心法可比,届时可否求钟元帅助我等一臂之力?”

温去病先于钟一山开口,“大长老知道的不少呵。”

“老夫猜的,当年曾与大周甄太后有过一些交集,钟元帅既是甄太后的孙子,定是得其真传。”赖殷轻描淡写解释。

“一山必全力以赴。”钟一山拱手,肃声道。

一场严肃且颇带心机的谈话结束后,温去病四人先后离开正殿,随后除大长老之外的三大长老亦各自离宫。

此番四大长老皆在,曲银河依旧无法从其言谈中判断出谁更有嫌疑。

至少现在,他们的目标仍在赖殷身上。

“二长老还是那个老样子,满脸写着‘我很圆滑’话里话外不得罪人,三长老对赖殷的巴结跟维护与日俱增,这个可以理解,谁让他刚把女儿嫁过去,一根绳上的蚂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四长老在这种场合上一直话不多,没办法,他对蛊虫知之甚少。”

曲银河逐个分析殿内时四大长老的表现,无一异常。

桌边,温去病托腮。

钟一山有一个疑问,“如果赖殷有鬼,他为何将我扯入局中?”

音落,满室皆静。

不管是曲银河还是御赋心里也都有这样的疑问。

“按道理,谁有鬼,谁便不希望甚至忌讳局外势力插手此事。”托腮的温去病直起身,擡手拿了块盘子里看起来品相极好的糕点,“阿山你吃?”

钟一山摇头,他没心思。

“所以从表面上分析,大长老没有问题,非但没有问题,且还是最想解决问题的那一个。”

温去病咬了口手里糕点,松松软软的,“齐集十大御用蛊师的本命蛊,还要高手护阵……本世子虽然不知道这个方法能不能救醒疆主,但这个方法怎么看都像是要搞事情啊!”

对于温去病的分析,钟一山深以为然,“苗疆内鬼,无非就在四大长老跟御用蛊师里,把这些人聚在一起,是人是鬼要相对容易分辨。”

曲银河蹙眉,“所以……大长老是无辜的?”

“也未必,谁也不敢保证赖殷此举是真心还是假意,是想放把火然后坐在那里隔岸观火,还是声东击西把你们的注意力引到别处,毕竟他若不做这些,你们两个的眼睛也离不开他不是。”温去病觉得这糕点的味道很好,又连咬了两口。

温去病的意思很简单,赖殷固然要查,但范围也不能太过局限。

御赋听罢,微挑眉,“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吧?”

的确,除了棋艺,温去病从未在御赋面前显露过任何智慧的光芒。

如果不是曲银河跟御赋从一开始先入为主直接盯上赖殷,他根本就不想多嘴,再加上他又很想让曲银河知道他家阿山找的男人有多么优秀,偶尔展示一下他超凡不俗的智商,很有可能会让某人知难而退。

面对温去病投过来的挑衅目光,曲银河只浅浅一笑,“世子乃局外人,看的比我们要清楚。”

温去病摇头,随后朝钟一山身边靠了靠,“我家阿山是哪儿的人,本世子就是哪儿的人。”

钟一山入局,哪怕这局里是刀山火海,他也会义无反顾的跳。

反正他要跟他家阿山在一起,不分开呀不分开。

气死你啊气死你!

瞧着温去病那副嘚瑟劲儿,御赋免费送他两个白眼。

“那么接下来,我们暂时只能将眼睛擦亮些。”钟一山由着温去病贴在自己身边,肃色道,“对了,之前殿内大长老提到的溪安,是谁?”

曲银河闻声,眸色渐沉,“十大御用蛊师之一,四寨之外,土生土长的苗疆人,且是个孤儿。”

说起溪安,他的成长简直就是一部辛酸又励志的血泪史。

十大御用蛊师中,有两人不从属于四大长老的族群,其中一个是赤舌。

另一个,便是溪安。

赤舌造化好,他虽不是四大长老的族群,但师傅却是苗宫上一任御用蛊师,能做到现在的位子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溪安则不同,苗疆分内寨跟外寨,溪安生于外寨,生他时母亲难产,父亲在溪安四岁那年续弦。

继母是左右看溪安不顺眼,于是背着溪安的父亲偷偷将其关进一间专门摆放酸坛的吊脚楼里,每日只给一杯水跟两根红薯,还不许他出声乱叫,否则就是一顿毒打。

小溪安的苦日子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但机遇也是在那个时候,不期而至。

酸坛,顾名思义,就是苗民制作各种酸制吃食的坛子,里面大多腌制肉跟菜叶。

一日两根红薯根本不能裹腹,溪安有时候饿的狠了便悄悄打开酸坛偷吃里面的腌肉,他不敢多吃,每次只吃一小口。

可即便他再怎么小心翼翼,还是被继母发现,每每发现便是一顿抽打。

直到有一次继母在抽打完之后,似乎‘容忍’到了极限,于是将小溪安装进袋子里抛尸到一条河边。

天无绝人之路,溪安被偶然经过河边的老人捡到,带回家。

那老人是寨子里有名的疯老头儿,据说是年轻时没有天赋却执意要练养蛊术,结果被反噬变成痴痴呆呆的样子。

自溪安被那疯老头带回家,老头儿当晚将自己养了二十几年没脱壳的蛊虫喂给他。

紧接着溪安肚子疼的在地上打了一夜的滚儿,直到次日破晓才稍稍好些。

这般周而复始,溪安的肚子足足疼了九个晚上,每次疼肚子就像是被人用刀划开一样,五脏六腑都被翻搅的不成样子。

九死蛊,应运而生。

当然,彼时谁也不知道那疯老头给溪安吃的蛊是九死蛊的幼蛊,也没人知道已经在苗疆灭绝的九死蛊,居然重新出现在一个小男孩儿身上。

往后的日子里,溪安便跟着疯老头离开他们的寨子,四处流浪,着实吃了不少苦。

金鳞岂是池中物。

溪安终在一次施展蛊术救人时被刚好路过的曲灭擎看到,而曲灭擎一眼辨认出溪安的本命蛊就是九死蛊。

于是,溪安顺理成章被曲灭擎带回苗宫,无须试炼直接晋级到十大御用蛊师之列。

值得一提的是,溪安成为御用蛊师之后他的父亲和继母曾到苗宫找他,溪安没有因为继母的虐打跟父亲的漠视而有恨意,只给了他们一大笔钱,断了彼此之间所谓的亲情。

因为被继母关在吊脚楼的那一年,他的体质发生剧变。

要不是那些酸坛里的玩意,小小年纪的他根本承受不住九死蛊的霸烈反噬。

听到这里,钟一山不禁感叹。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至,是福是祸谁又真能分得清?

‘奸妃’一案于穆挽风是祸,是灭顶之灾!

可若不是‘奸妃’一案,穆挽风又如何能看清这世事无情,看透这人间冷暖。

他又如何能再世重生,遇到顿星云、侯玦、婴狐跟段定他们。

又如何,遇到温去病……

这会儿温去病边吃边听,正入神。

曲银河讲罢溪安过往,又讲到溪安因何被大长老关押进地牢,他回来当日便想过去探望,只是没有大长老点头他根本无法走进地牢。

此番既是大长老开了口,他自然要找溪安。

毕竟疆主出事的前一晚,溪安就在千神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