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缉钟知夏的诏令终于到了寿春,也终于入了军营。
原本依着钟钧的意思,他只须将通缉令贴到军营告示板上半个时辰,便可以用别的通缉令将其挡在
为了不让钟长明发现,钟钧甚至专门找人去守自己的侄儿。
只是凡事皆逃不过意外。
谁能想到去守钟长明的那个人突然坏肚子,偏这空当,有人将告示上的内容告诉给钟长明。
那一刻,钟长明还以为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毕竟在他离开皇城那会儿,自己妹妹还是太子宠妃。
可当真正看到那张通缉令的时候,他崩溃了。
钟长明怒撕通缉令,冲向主营帐。
“树倒猢狲散,钟府是真不行了!”
拐角处,两个兵卒正在悄悄议论,“要我说,那叫上梁不正下梁歪,钟宏弑母,这种丧尽天良的人能生出什么好种!听说钟知夏早年就沾过人命官司,那个吴国的世子叫什么来着……还有殿前司指挥使穆惊鸿,他俩的死不都跟钟知夏有关么!”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下好了,钟宏死了,钟府的当家主母也死了,眼下这钟知夏若真被通缉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这么算的话,钟府就剩一个了吧?”
“没错,就剩咱们营里那个……”
两个兵卒聊的正欢时,钟长明突兀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们在说什么!”
到底是营中主将的亲侄儿,两个兵卒见是钟长明当下想走,其中一个却被钟长明狠拉回去,“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长明,让他们走。”
对面,钟钧闻讯赶过来时,正看到钟长明手里的通缉令。
有些事,终究瞒不住……
自钟宏逝,钟钧主动提请兵部,欲到寿春任职。
不为别的,兄弟一场,不管钟宏做了多大逆不道的事,孩子是无辜的。
尤其他知道钟长明这孩子品性纯良,他想替兄长,尽一份力。
在来之前,钟钧见过钟一山,钟一山的意思大概也是希望钟长明不必过早知道皇城里发生的事,免得一时冲动惹下大祸。
此时看到三叔过来,钟长明松开手里兵卒,赤红着眼睛,大步走过去。
哪怕在军营历练数月,钟长明的皮肤依旧要比那些兵卒白些,身上那股书卷气加上长相斯文儒雅,钟长明与这军营总有几分格格不入。
“三叔,这是怎么回事?”钟长明举起握在手里的通缉令,骨节泛起青白。
钟钧伸手去拿通缉令的时候,钟长明突然抽手,“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长明……”
“他们在说谎!父亲没杀祖母,他也没有死!母亲没有死!知夏也不是通缉犯!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钟长明几近崩溃边缘,低声怒吼,双眼赤红。
钟钧暗暗咬牙,“你想知道怎么回事?”
“说!”
“跟我到营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钟钧很清楚纸终究包不住火,皇城的事早晚都会被钟长明知道,眼下他既看到通缉令,再隐瞒下去已无可能。
钟长明紧跟过去,视线落在手里的通缉令上,心中腾起一团浓重的疑云跟对未知的恐惧。
白纸黑字,加盖刑部官印,这通缉令是真无疑。
可他太想知道,为什么是真!
营帐里,钟钧并没有隐瞒钟长明。
他很认真的将钟宏弑杀亲母的罪行有凭有证列举出来,钟宏在天牢自杀也是真的,钟知夏的错事除了在七国武盟时毒害钟一山,还有就是诬陷庶妹,给太子下药,至于陈凝秀,那是病死的。
一整串的打击令钟长明整个人呆坐在竹椅上,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前一刻,他还是有父有母的孩子,有疼爱的妹妹,曾接到过皇上密诏,前途一片光明。
只是一瞬间,他什么都没了!
“长明,所有的事都不是意外,这桩桩件件都有凭有据,你不必……”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钟长明缓缓擡头,漆黑眸子蕴含着滔天愤怒。
“这些事就算你早知道,结果也是一样……”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一样!我没有送母亲最后一程,没有送父亲最后一程!妹妹出事我没有第一时间保护在她身边!我枉为人子,枉为人兄!”
钟长明突然从竹椅上站起来,将手中通缉令狠狠抛向钟钧,“如果不是我看到这个……你们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长明……”
就在钟钧想要劝阻时,钟长明猛然转身,跑出营帐。
这是钟钧最怕的事,可当他追出去的时候,钟长明早已不见踪影。
他一时心急,倒也忘了钟长明不会武功,纵身朝军营外追过去。
主营帐的旁边有一个相对矮小的帐篷,用做冬日蓄炭火之用,钟长明跑出来的时候直接钻到里面,他知道三叔不会叫他走,可他怎么可能不走?
钟府遭逢剧变,没有了父亲母亲,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的妹妹有多害怕!
他要去找妹妹,他要回皇城替父亲伸冤……
皇宫,永信殿。
朱裴麒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净天儿守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
如此,钟弃余难得清闲,便叫虚空琢弄些瓜子来磕。
宫门紧闭,钟弃余坐在门槛儿上,双腿伸直将托盘搁在膝盖处,托盘里的瓜子又大又香,还特别脆。
“哪儿弄来的瓜子?以前没见过这么大的。”皇宫里禁吃这种玩意,因为显着不雅。
虚空琢恭敬候在旁边,“回娘娘,这是奴才从幽市买的,听说是从海外过来的上等货,奴才瞧着个大儿就买了些给娘娘尝尝,如果好吃,奴才下次出去再带些回来。”
“以前在清奴镇的时候日子过的特别苦,母亲没日没夜干活,有时候不得不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
钟弃余娇小的身子靠在门框上,“为了不叫我乱跑,母亲总会抓来一大捧瓜子,让我老老实实把那些瓜子磕完,每次我才磕到一半,母亲就回来了。”
虚空琢以为自家主子想到不开心的事,低声劝慰,“都过去了。”
钟弃余闻声擡头,不禁笑道,“你这瓜子买大了,打发不了时间。”
虚空琢愣住,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脸略红,“奴才下次买小些的。”
“坐。”钟弃余朝自己旁边位置拍了拍。
虚空琢犹豫了一下,之后规规矩矩坐下来。
“钟知夏还没到寿春吗?”钟弃余抓起一把瓜子,不顾及宠妃的形象,如儿时一般磕着。
那种感觉忽然就回来了,她想出去玩,可瓜子没磕完她就不能走,这是母亲的话。
后来有一次,她干脆把瓜子一把一把朝嘴里塞,嚼过之后吐掉。
那次她倒是出去玩了,回来被母亲一巴掌打在屁股上。
那是母亲第一次打她。
她知道母亲是因为担心,所以她不怪。
她这半生啊,除了母亲就没有人给过她温暖,她就像是一根独苗,生长在荒凉无垠的地面上,她朝着那束给她温暖的阳光无比渴望而又小心翼翼的成长。
直到有一天,那束阳光不见了。
她的世界,就这样坍塌下来。
她的头顶,再也没有人为她撑起一片天……
“回娘娘,钟知夏已经到了寿春,通缉令也早就传过去,只是钟长明那边还没动静。”虚空琢据实禀报。
钟弃余点头,“那就等着吧,只是不知道钟长明跟二哥,到底谁能先回来。”
“奴才听说钟世子去了苗疆?”虚空琢低声道。
“是啊,好像是跟韩国的温世子同往,也不知道苗疆出了什么问题,值得二哥亲自去,不过……”钟弃余抓了一把瓜子搁到手里。
“我希望二哥能平安回来……”
位于十万大山腹地的苗疆,这两日过的风平浪静。
自从上次赖殷说要齐集十大御用蛊师的本命蛊之后,除了溪安的九死蛊,余下九位蛊师的本命蛊皆入寒瓮。
苗宫,冥殿。
冥殿位于苗宫西南,位置看似普通,却与天王庙在星图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作为十大御用蛊师之首,赖笙便是这冥殿的主人。
此时殿内,赖笙正坐在主位上,单膝踩着竹椅,手肘搭在膝盖处。
手背,一只体型如指甲的红色千机蛊正缓缓蠕动。
那蛊虫通体透红,除了十根触角深入到肌肤里,如球一般的身体正匍匐在赖笙的手背上,闪着幽幽鬼火般的光芒。
红艳的颜色,却冷的骇人。
“你那只备用的蝇蛊……”
“赖少放心,那只蛊……有问题。”正中位置,一身青灰色对襟短衣的赤舌卑躬屈膝,满面讨好。
赖笙擡头,短眉之下那双吊梢眼倏然射向赤舌,“多大问题?”
“这个……我可不敢保证……”就在赤舌音落时,赖笙手背上那只千机蛊‘啪’的落在赤舌额间。
哪怕隔着青色头帕,千机蛊的十根触角亦深深扎根到赤舌的脑子里。
赤舌深知千机蛊之戾,扑通跪下来,“赖少明鉴,我可保证新的毒王,不会降临!”
赖笙没有收回千机蛊,而是漠然看向跪在他面前的赤舌,“那晚在千神殿施展秘术的可是你?”
听到此言,赤舌顿时惊慌,整个人匍匐在地,声音带着浓重哭腔,“不是!白帝天王在上,我赤舌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赖笙不语,静静看着他。
“除了换脸术,我当真再无其他秘术,我真不知道那晚到底是谁在千神殿外设的埋伏,我的蝇蛊也死了……”赤舌就快哭了。
“那不是普通的秘术,能感染百米之内所有蛊虫令其十日之内皆亡,必是秘术中的禁忌,没想到咱们这苗疆,人才辈出。”赖笙声音很冷,视线再度落向赤舌。
可也巧在赤舌刚好在这个时候擡头,一种被五尊阎王凝视的死亡感霍然冲顶上脑门儿。
看着慌张低头的赤舌,赖笙说了句不轻不重的话,“你的蝇蛊是死了,可你的蝇蛊……是双生。”
赤舌再度匍匐,身体瑟瑟发抖。
“只不过,凭你现在的本事,倒也未必能催动那么繁琐复杂的秘阵。”
赖笙音止一刻,落在赤舌额间的千机蛊倏然回到手背上,“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那晚的秘阵,曲灭擎也不会这么快就倒下去,所以……”
赖笙的视线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在赤舌身上流连忘返,吓的他额头直冒冷汗,“所以这苗疆的内鬼,不止你我。”
“那赖少……怀疑是谁?”赤舌小心翼翼擡头,狐疑开口。
赖笙不再说话,视线专注于手背的千机蛊上。
见其不语,又没什么话问自己,赤舌不禁噎喉,“若是赖少无事,我先告退。”
片刻后,赤舌退出冥殿。
殿内寂静,赖笙无声凝视手背上的千机蛊,眼底闪出幽寒冷意。
未曾想,溪安那根硬骨头这般难啃。
只是不管多难,他都要把九死蛊给活着吊出来。
大周皇宫里的那位,似乎等的有些急了……
算算日子,温去病发现他来苗疆已有十日之久,只是这十日,苗疆局势并没有因他们的到来而明朗,乌云遮日,神鬼乱飞。
简直糟糕的一塌糊涂。
如果说曲银河跟御赋初来时将目标锁定大长老,那现在,反倒是大长老让人觉得,还正常。
此时寝殿外,温去病正坐在竹椅上,双腿擡起来搭向寝殿外面的竹栏,目光凝望向远处的十万大山。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手,上上下下摆动两下。
而温去病,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他脑子,有点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温去病恍然睁大眼睛动了动身子,扭头时,钟一山就坐在他旁边位置,与他一般望向远处风景。
“阿山,你什么时候来的?”温去病见钟一山坐的椅子稍矮些,不乐意。
媳妇儿就要坐的比他高,“你来坐这里……”
就在温去病想要起身时,钟一山拉住他,身子随即靠过去,声音中透着些许无奈,“如果是天意,人为又能阻挡几分。”
温去病听罢,震惊,“你也知道了?”
钟一山不禁擡头,“你该不会也……知道吧?”
钟一山不记得他在温去病面前提过钟长明的事,怎么……
“没想到大周皇宫里竟早有人与苗疆勾结,而我们,居然没发现!”温去病刚刚在想的,就是这件事。
今晨卯时,温去病收到来自颜慈的密件,说是鬼市近段时间不太平。
鉴于江湖上突然出现的烈云宗也不知道是怎么看阎王殿不顺眼,眼下阎王殿自身难保,作为鬼市之主的权夜查自然也没心思经营。
如此便出了许多坏了规矩的暗商,鬼市蛊虫泛滥且皆流入大周皇宫。
诡异的是,颜慈查不出皇宫里到底是谁在接手这些蛊虫。
但他查出来,那些蛊虫,源于苗疆。
“居然有这种事……”钟一山听罢,俊眸凝蹙,“如此说,皇宫危险了!”
温去病也是这样想法,“我们也算歪打正着来了苗疆,许能查个彻底。”
钟一山微微颌首,“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对了,刚刚你说什么?”温去病忽然道。
钟一山犹豫一下,钟长明的事是他个人所为,是以他并不想让温去病为此事操心,“有消息传过来,说是段定赶来苗疆,我只怕他还没入苗疆就倒在瘴气林里。”
这是另一件,他急须要解决的事。
温去病听罢,直接表态,“放心,这件事交给我!”
见钟一山挑眉,温去病浅淡微笑,“颜某答应二公子的事,从未失信过。”
颜回,已经是很久没有听到的名字了。
“那一山在这里,谢过颜盟主。”
曾经的耿耿于怀,曾经的忐忑不安,如今说起来却仿佛成了最美好的回忆。
钟一山看着温去病,过往那些美好的画面在眼前一幕一幕闪现。
他庆幸这一路有温去病在身边,他渴望未来的路上,依旧有这个男人的身影……
看似风平浪静的苗疆,实则早已暗潮汹涌。
此时乔忘休的小筑里,曲银河、御赋包括小筑的主人皆在。
曲红袖已经在这里躺了有些日子,曾经活蹦乱跳的人这般安安静静了许久,真的很让人心疼。
可是,有什么办法……
床榻旁边,御赋正在替曲红袖掖被子,掖着掖着,突然抄起床头摆着的一盏茶杯,狠狠砸向乔忘休!
那茶杯带着强悍劲气呼啸而至,就要触及乔忘休肩头一刻,青色玄衣微动。
乔忘休倏然擡手,以惊人的速度挥出。
茶杯稳稳落于掌心,里面滴水未洒。
旁侧,曲银河亲眼目睹这一幕,表情冷的好像能滴出水来,“你这个大骗子!”
乔忘休特别冤枉,“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们。”
“你放……”曲银河到底是温润如水的男子呵,哪怕气到极点,骂人的话也终是说不出口。
御赋能。
“你放屁!”
“小王爷说的非常对,乔忘休,你内息居然比我们都强,那当初你为什么叫我们替你出头?”曲银河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乔忘休一脸绝望。
事情还要从大长老以蛊虫亲测内息说起。
当日大长老提出以十大御用蛊师的本命蛊入寒瓮,期待能养出新蛊,再以新蛊引入疆主体内与异物搏杀,从而救醒疆主。
前提是,单纯有新蛊还不行,还须外力作用。
便是以外力催动新蛊,助其一臂之力。
在苗疆,养蛊四长老及其族群不行,但论习武的资质,其他三位长老及其族群只能甘拜下风。
于是赖殷点名叫了四长老寨子里几个年轻的后辈,以蛊虫测其内息,乔忘休内力最为纯厚,亦最强,理所当然就被选了出来。
到最后,赖殷确定轮流守着寒瓮的人分别是:曲银河、赖笙、赤舌和侯女。
其中,赖笙跟侯女是一组,曲银河跟赤舌为同一组。
轮流朝寒瓮注入内力的四个人分别是:钟一山、乔忘休、御赋、温去病。
温去病这个名额是他硬要的,而赖殷之所以答应则是因为乔忘休的内力过于精纯,的确也需要一个很一般的人中和一下。
再加上,温去病又那么积极的自告奋勇。
而让曲银河跟御赋气炸肺的原因,就是乔忘休的隐瞒,如果不是以蛊测息,莫说他们,整个苗疆都没几个知道乔忘休的内力如此强悍。
这厮是个高手来的。
“在苗疆,一时成败算什么呢。”乔忘休将握在手里的茶杯搁到桌上,“那时我若真一时意气打伤赖恭,他还不得拿蛊虫欺负死我,你们知道的,我对蛊虫一无所知。”
看着乔忘休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曲银河冷哼一声,“我们对你,也是一无所知。”
“那你们想知道什么?”乔忘休求生欲非常之强的凑过去,殷勤道。
曲银河暂时不想看到乔忘休那张脸,于是别开,不说话。
御赋则走过来,“凭你的内力,但凡蛊虫近身,你会不知?”
“你们都是养蛊高手,这苗疆百万蛊虫有多神奇,不用我解释吧?”
乔忘休扭过头,“隐藏内息的确是我不对,可这并不是原则问题,你们干嘛生这么大气呢。”
“你就以为赖恭没拿蛊虫欺负过我们?他是养不出高级蛊虫,可他父兄能。”御赋随后说了几桩儿时记忆犹新的事,“这些本来都该你受。”
乔忘休听罢之后,只说了一句话,“有疆主站在你们后面,那种优越感应该也是你们无所畏惧的原因吧?”
一句话,戳中人心。
御赋跟曲银河都是聪明人,二人不禁看向乔忘休,却见他无奈一笑。
“你们敢替我出头,敢与赖恭斗个你死我活昏天暗地,是因为你们打从心眼儿里知道,就算这场架打输了,亦或中了什么厉害的蛊虫,总有人会在你们后面替你们收拾烂摊子,总不可能叫你们死了。”对于这点,御赋跟曲银河无力反驳,事实如此。
“可我不一样,我若中了什么厉害的蛊虫,家父便是想倾尽全力,那也救不了啊!”
乔忘休苦涩抿唇,之后分别瞧了眼御赋跟曲银河,“你们敢说,你们在替我出头的时候,有没有一点点私心是单纯的想要教训赖恭,毕竟大长老总是在议事的时候给疆主难堪。”
有没有?
可能是有。
“其实你们不用自责,不管你们内心是怎么想的,我到底因你们而受益,所以我不会怪你们……”
乔忘休话还没说完,就被御赋一巴掌拍在后脑勺,“我们有什么好自责的!救你还救出错了是不?”
曲银河也表示差点儿没被乔忘休洗脑,当下抡着胳膊砸过去。
乔忘休在屋子里抱头鼠窜。
“你们两个先别打!听我继续狡辩……”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动静。
三人静止,面面相觑。
蓝情来了。
“没事,我外面挂的牌子是‘不在’。”乔忘休回坐到桌边,无比自信,“她肯定不会进来。”
御赋跟曲银河也跟着坐过来,三人围坐在一起时,御赋看了眼曲银河。
“蓝情之前找过钟一山,表达了善意。”曲银河则看向乔忘休,稍稍压低声音。
乔忘休显然不想讨论这件事,“昨晚的月亮好圆。”
“在苗疆,我能相信的为数不多的人里,蓝情算是一个。”对于蓝情,曲银河哪怕在不知道二长老是人是鬼的前提下,亦相信蓝情绝对不会参与祸乱苗疆之事。
或许在入苗疆之初,曲银河跟御赋并没有想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哪怕是乔忘休。
可苗疆的乱远超想象,哪怕他们两个同时砸进这漩涡里,连丁点浪花儿都没卷起来。
眼下难得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他们当然要全力拉入阵营。
“前晚的月亮也好圆。”
对于曲银河的旁敲侧击,乔忘休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模样,抒发道。
“最重要的一点,蓝情是蛊医,我们接下来能借助到她的地方不会少。”曲银河重重开口。
“大前天晚上的月亮……”
御赋撸起袖子,“本小王能把你打成跟月亮一样圆,你信不信?”
“乔忘休,我在跟你说正事!”
乔忘休一脸悲愤,“我说的也是正事,我记得疆主出事那晚,前后两日的月亮都格外圆。”
一语毕,御赋跟曲银河皆怔。
三影月……
所谓三影月,是一种很少见亦很容易被人忽略的观月奇景。
因为在这浮躁乱世,并没有那么多人在乎今晚的月亮,是不是圆。
哪怕在苗疆,也不会有很多人刻意去赏月。
乔忘休能发现,只能证明他很闲。
虽然三影月并不稀奇,但在苗疆秘术里却是很神奇的存在。
苗疆早被禁忌的许多秘术里,施术的前提条件,便是三影月间。
“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苗疆秘术里筛选哪种秘术须在三影月间才能施展,或许能查出线索也不一定。”乔忘休认真道。
曲银河微微颌首,“有关苗疆秘术,可能我们知道的还不如蓝情知道的多。”
乔忘休,“……”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声音。
“赤舌善用蝇蛊,而蝇蛊最让人防不胜防的,便是双生。”
外面的声音明显出自蓝情,下一刻,御赋猛然起身。
“刚好我的慈蛊在来的时候,肚子很饿。”蓝情并没有等里面的人作出回应,又道。
御赋这方抹汗,坐回原位。
见曲银河跟乔忘休一并看过来,御赋皱眉,“我来时发现赤舌的追踪蛊,但我只发现一个。”
二人恍然。
“袖姐现在这个样子,你们确定要让蓝情看到?”乔忘休终是松口。
曲银河扫过床榻上的曲红袖,“她怕是早就知道了。”
如此,乔忘休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他起身,绕过紫竹隔断走向小筑的门。
门启一刻,蓝情眼中顿时闪出璀璨光芒。
这世上的确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蓝情眼中的光芒不过是她日积月累的喜欢,终成不可磨灭的情深罢了。
“忘休哥哥,你的牌子忘了翻哦。”蓝情站在小筑外,浅浅笑道。
乔忘休敷衍勾唇,脸上无甚表情,也可以说很臭,“进来吧。”
说起来,乔忘休搬进这座小筑已有三年。
而这三年里,蓝情就只进去过一次。
那是乔忘休搬进来的第一日,她知道这个地方后,欢欢喜喜过来送礼物,是她亲手做的头帕。
在苗疆,一个未婚的闺阁女子为男子一针一线缝制头帕,其中深意简直不要太明显。
乔忘休知道,所以他没要。
但蓝情离开时还是将头帕留在小筑,没有拿走。
在那之后,乔忘休以‘不喜有人乱入’为由,在外面挂了牌子。
说真的,整个苗疆除了蓝情,没人把那牌子放在眼里。
或者说,整个苗疆除了蓝情谁也不屑来这里,知道乔忘休住这儿的人都很有限。
正如曲银河所言,当蓝情随着乔忘休走进小筑,看到曲红袖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袖姐的蛊母,丢了?”蓝情行至床边看过片刻,转身面向御赋。
御赋未开口,曲银河却是点头,“在大周皇城时便丢了,我们现在怀疑蛊母是被幼夫人偷了。”
蓝情不语,坐到床侧替曲红袖把脉,半晌后起身走到桌边,“虽然没有蛊母,但袖姐体内有蛊王残力支撑,无碍。”
面对蓝情的淡然跟坦诚,乔忘休皱皱眉,“你是不是早就猜到……”
“我早就猜到袖姐在这里,毕竟如果这里不是有极重要的东西,御小王爷可能不会出现在小筑。”在与乔忘休说话时,蓝情脸上总是多出一份甜美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即便,就在前几日她还曾对眼前这个男人有过一丝丝的失望。
乔忘休受不得蓝情注视,扭头不再说话。
“袖儿的事我希望蓝姑娘可以保守秘密。”御赋擡头,肃声道。
旁侧,曲银河抽出一把椅子,“坐。”
蓝情没有推辞,缓身落座,“如果我想说早就说了,我既没说,便是不会说。”
“疆主的状况,你可了解?”曲银河言归正传。
蓝情闻声,眼底闪过一抹暗淡,神色也变得异常凝重,“实不相瞒,疆主昏迷当日,大长老叫我与侯女一起入千神殿,我与侯女看法一致,非蛊王蛊母合力,不能救醒疆主。”
见众人沉默,蓝情解释,“自疆主将蛊王移到小王爷身上之后,一直致力于想要培育出新蛊王,原本这一切都很顺利,可也不知道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疆主体内毒蛊开始不受控制,为了压制毒蛊疆主费了不少心思,身体也越来越虚弱,而且,那夜必是有人在千神殿施展秘术,疆主体内毒蛊突变,成为异物。”
蓝情的叙述与曲银河他们了解的情况基本一致。
“那你如何看待大长老欲以十大御用蛊师的本命蛊,练就新蛊与异物对抗?”曲银河又问。
“中原有句话说的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蓝情无比冷静看向曲银河,“大长老此意,便是想要揪出苗疆内鬼。”
这乔忘休就不能沉默了,“大长老怀疑我是内鬼?还是怀疑赖笙是内鬼?还是觉得御赋跟曲银河有问题?亦或温去病跟钟一山?”
乔忘休针锋相对的语气,听到曲银河跟御赋耳朵里都觉刺耳,蓝情却是浅笑,“不是选中谁,谁就是内鬼,应该是选中谁,谁便不是内鬼。”
乔忘休不理解,他智商有点儿不够用。
“中原有句话叫迟则生变,练蛊的时间越长变数就越多,大长老选你们,是坚信你们一定不会让练蛊中间出现意外,只要练蛊的时间足够长,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一定会因为害怕,而露出马脚。”
“那大长老凭什么选赤舌?那晚他跟溪安都在,就算蝇蛊死了,他也一样有嫌疑!”虽然乔忘休问的问题十分合理。
但在旁观者看来,他似乎根本就不想知道答案,只是单纯的想怼蓝情。
面对乔忘休的疑问,蓝情亦给出自己的见解,“那是因为大长老是真的怀疑赤舌,所以把他单独提出来放到你们中间,这样,就算他有心想捣鬼,也不敢吧。”
“既然大长老怀疑赤舌,为何不杀了他!”乔忘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火气,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咄咄逼人。
“赤舌只是小人物,大长老想揪出幕后黑手。”蓝情认真道。
“那……”
乔忘休再想怼时,御赋一巴掌拍向其后脑勺。
蓝情知道御赋下手有轻重,看到乔忘休这般,不免一笑。
“你别理他。”
曲银河对于蓝情的分析,十分赞同,“所以你觉得苗疆之乱,与大长老无关?”
蓝情认真想过之后,擡头,“至少在我所掌握的事实跟线索里,大长老并无嫌疑。”
“你可怀疑过谁?”曲银河又问。
蓝情摇头,“此事关乎名誉跟生死,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不会贸然怀疑谁,如若一定要说有不妥之处,赤舌跟溪安首当其冲。”
“我见过溪安,我并不怀疑他。”曲银河提出不同见解。
“若凭情义,我也不会怀疑溪安。”蓝情认真看向曲银河,“但客观上讲,他们两个是最不能摆脱嫌疑的人。”
面对曲银河他们,蓝情算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为别的,因为她的忘休哥哥选择了站队。
那么这一队,就一定要赢。
当然,作为苗疆的一份子,她亦不希望看到苗疆乱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蓝情作为蛊医手里自然有要紧的病人,便未久留。
且在蓝情起身欲离开时,乔忘休屁股很沉很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御赋直接抽了椅子,“你的客人,不送一送?”
乔忘休不想送,但似乎留在小筑里也不是很安全……
小筑外,蓝情与乔忘休一前一后走着。
忽的,蓝情突然停下来,笑着看向眼前男子,眼中光芒如水如雾般温柔,“我的慈蛊就要生小宝宝,改日我给忘休哥哥带过来一只?”
“整个苗疆都知道,我不会养蛊。”乔忘休面无表情道。
“慈蛊不用养的,你只要把它装进一个盒子里,每日喂它些露水就好了。”蓝情不在乎乔忘休冰冷如霜的态度,继续道,“小慈蛊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每日入体在你经络里面游走一圈,可以扩充经脉,久而久之……”
“我不要。”
蓝情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乔忘休粗暴打断,这般尴尬哪怕蓝情再温和,脸上也有少许的挂不住。
“哦。”蓝情低头,转身。
那转身一刻的落寞,无比清晰投射到乔忘休的眼睛里。
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用手握住,狠狠攥了一下。
莫名难受。
“你不是有想送的人了,我怕你不够送……”乔忘休小声嘟囔。
听到声音的蓝情突然转身,乔忘休哪里知道蓝情会停下来,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撞过去。
下一刻,乔忘休几乎弹跳着后退数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次在宫里你听到了?”蓝情诧异开口,她以为乔忘休早就走开了。
乔忘休红着脸,不再说话。
“我只是说说的,慈蛊五年才能生一只慈宝宝,我当然是留给忘休哥哥啊,怎么可能给别人。”蓝情脸上重新绽放如花般的微笑,仿佛刚刚所受的委屈早已随轻风消散。
乔忘休噎喉,“那我也不要……”
“要嘛!整个苗疆只有小慈蛊能在扩充经脉的同时不会让经脉受损!”蓝情没给乔忘休拒绝的机会,“下次给你带过来!”
直到蓝情跑出去很远,身影在视线内消失,乔忘休方才喃喃自语,“那日我知道二长老就在后面……”
已经连着消停有段时间的蓬幽殿,都幼收到了来自颖川的密件。
密件上的内容十分简单。
杀钟一山。
铜镜前,都幼将密件搁到桌边,视线落向铜镜里的自己。
那条自耳后延伸到嘴唇的暗红色痕迹似乎又变粗了些许,“蛊母已经封存,这痕迹不该是越来越淡吗?”
“老奴瞧着,是淡了些……”赵嬷嬷边替自家主子盘起发髻,边违心回应。
都幼侧眸瞄了一眼,“骗人的话你说的倒是顺口!”
赵嬷嬷握着梳子的手猛的一抖,登时跪在地上,“小姐……”
“算了,我自己什么情况自己清楚着呢。”
都幼起身走到桌边,“虽说蛊母已经被我封存在身体里,但它对本小姐的反噬依旧在,眼下除了蛊王怕是也没别的办法消除反噬。”
赵嬷嬷小心翼翼站起来,“赤蛊师说蛊王就在御赋那儿,小姐是想对御赋动手?”
“早晚的事。”都幼扭头,视线绕过赵嬷嬷瞄向梳妆台。
赵嬷嬷心领神会,即刻将那张字条拿过来,呈到都幼手里。
“之前本小姐在大周皇城的时候,顾清川还扭扭捏捏让本小姐收敛着些,莫出手动钟一山他们那些人,此番沱洲之行,钟一山成功弄死了澹台韦,眼下澹台深回澹台城之后顺理成章成了新的澹台王,他这才知道害怕!”
都幼说话时燃起桌上白烛,之后将密件置于烛芯。
蓝色火焰骤然腾起,在都幼双瞳中如鬼火般跳跃不止,“这次哪怕顾清川不说,我也不会叫钟一山活着离开苗疆,当初如果不是他,哥哥根本不会认得范涟漪,所有的错,都是他的错……”
赵嬷嬷其实真不是很明白自家小姐的脑回路。
要照这么说,如果没有认妹妹这回事,都乐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婚也结了,怕是孩子都有了。
至于钟一山,谁不让谁活都还不一定。
这会儿见自家小姐将桌上残留的蓝色纸屑收起来,赵嬷嬷想要过去尽自己的本分,不想却被都幼突然瞪过来的那一眼,给震住了。
“这是解蛊母体内阴兽之毒的解药,你要干什么?”都幼的眼神,冷的骇人。
赵嬷嬷哪敢干什么,缩着身子退回去。
“当年曲灭擎因为无情被女人算计,致使蛊母在入曲红袖体内时就已经染了阴兽之毒,要不然曲红袖怎么没喜欢上御赋呢!”都幼将那些蓝色纸屑捧在掌心,之后送进嘴里。
赵嬷嬷看着都幼的表情,想来那玩意应该不好吃。
“除了钱财,顾清川答应本小姐的便是解蛊母体内阴兽之毒。”
都幼嚼着嘴里的灰屑,“幽幽无直路,歧生任我行,这世上除了‘任我行’狂寡,怕没有第二个人能解此毒,只可惜啊,那个杀亲杀友杀全家,屠村屠城屠满门的鬼才终究还是死了,不然本小姐倒还可以跟他请教一番。”
赵嬷嬷害怕,她家小姐不必跟谁请教就已经够毒了……
苗疆四大寨中,论实力大长老的寨子最强,四长老乔凌的寨子虽无人养蛊,但出了不少武功高强的护卫,综合算起来,三长老石功的寨子,最弱。
论养蛊,三长老的寨子只有一位天级蛊师,便是十大御用蛊师之一的侯女。
石功曾有一子石察,十岁夭折。
唯一的女儿石娅虽得他尽心栽培,也只能冲到地级蛊师的级别,再无精进可能。
是以石功作为族长,也只能攀附上最有实力的赖殷,才能让族人得到更多的资源跟实惠。
石娅三月前嫁于赖笙为妻,这是她三个月后第一次回娘家。
苗疆有苗疆的规矩,新婚三个月回娘家,女婿是一定要跟着的。
但赖笙,显然没把这规矩放在眼里。
宽敞的吊脚楼里,石功抽出别在他腰间的那根银制烟斗,听着石娅坐在那里哭哭啼啼抱怨。
“虽说没有证据,可宫里有话传出来,说我家赖笙对幼夫人有心思,要不然也不会拼死维护!”
宫廷深院,向来都是孕育谣言的最好温床,自上次赖笙在蓬幽殿与钟一山大打出手之后,这谣言不胫而走,且越传越离谱,也越荒唐。
石功穿着那身灰色对襟短衣,默不作声。
烟丝被他从绣着蛊花的荷包里掏出来,捏碎之后装到烟斗里,点燃。
“要我说,这事儿根本不是我家赖笙的问题,肯定是幼夫人主动勾引赖笙,凭着自己是中原女子的手段,净天儿摆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不是勾引这个就是勾引那个!她跟赤舌还不干不净呢!”
烟丝遇火燃,石功每吸一口,那烟斗里的烟丝都会闪出一阵金色的光亮。
不多时,整个吊脚楼里烟雾缭绕,
“咳咳……”
石功一辈子叼烟斗,所以石娅早就习惯烟丝的味道,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石娅每每闻到烟丝味儿就觉得胸口特别闷,也呛的厉害。
“父亲!你这新换的烟丝,太呛!”石娅捂着胸口咳嗽两声。
石功裹两口烟斗,“胡说,你啥时候见为父到外面弄烟丝,这都是为父后园子里自己种的,你觉得呛那是因为你三个月没回来,怕是闻不惯了。”
“那你就别抽了吧!”石娅又忍不住咳嗽两声。
石功自小疼爱石娅,当下把烟斗给弄灭了,“你别听宫里那些闲言碎语,赖笙对你好就行。”
“他对我……”石娅提到此事,脸颊微红。
石功看在眼里,转尔敲了敲烟斗里的残渣,“你且快些给大长老生个孙儿,以后在大长老面前,我也能好说话。”
“女儿也想,可这也不是急的事儿。”
石娅呶呶嘴,面露娇羞,“不过赖笙还挺努力的,虽说他这段时间忙,晚上多半留住在冥殿,不过他隔个两三日就会抽时间回寨子里……”
“那就好。”石功点点头,“你也累了,早些回房里休息,反正咱们寨子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你明儿个就回去,免得赖笙担心。”
石娅起身欲走时忽似想到什么,“父亲若哪日入宫,且去找找幼夫人,叫她收敛些!”
“知道了。”石功点头,算是应允。
看着石娅离开吊脚楼,石功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彻底没有了任何表情。
蜡黄的肌肤,那张脸就像是被时间定格,石功如雕像般坐在那里,脑海里尽是一个小男孩儿挂在他身上嬉戏的场景。
渐渐的,石功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太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