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狼狈

狼狈

远在苗疆,千里之外。

伍庸跟毕运自打上次吃了霸王餐之后,并没着急回大周皇城。

一来那边没什么要紧的消息传过来,二来自有生之年第一次吃饭不给钱之后,莫名的,他们有点儿迷上了那种感觉。

也因为此,他们忽然理解了温去病的种种苛刻跟吝啬。

这会儿楮城一家豪华酒楼的雅间里,伍庸跟毕运正在认真分析这件事。

拿伍庸话说,温去病在乎的很有可能不是钱,而是那种白用人不给钱的欢愉感。

就像他们,吃饱喝足抹抹嘴,再从窗户纵身一跳。

看淡身后事,深藏功与名!

说真的,如此猥琐又不要脸的事儿,被他们两个形容成这样,真的是太不要脸。

又是一顿饕餮盛宴,伍庸跟毕运先后撂筷。

二人已然达成默契,再加上两人武功也很高,哪怕伍庸坐着轮椅,但这并不妨碍他带着轮椅纵身一跳。

可是啊!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自从吃饭不花钱之后,他们的口味儿也是越来越刁,吃的都是大酒楼,点的都是招牌菜。

久而久之,他们是抹抹嘴走了,但名声却是在外。

当被一张由玄丝编织的密实罗网罩住的那一刻,伍庸跟毕运的内心,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践踏而过。

失蹄了?

酒楼大厅,掌柜的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五官甚是随和,乍一看就像庙里供奉的弥勒佛。

看着网里的伍庸,胖掌柜走过去,状似弯腰其实也就低了低头,“还真是个瘸子。”

伍庸跟毕运武功是高,但玄丝被软骨散泡过,他们掉进网里的下一瞬全身无力。

之后迅速被捞出来绑成粽子再装回网里,万无一失。

伍庸脸红。

“就算你是个瘸子,没有本事靠做工赚到钱,能不能出去要饭?那也是自力更生的一种,我佩服你!吃霸王餐?你当我们开酒楼的都是怂蛋?”

伍庸老脸,越发红。

胖掌柜之后走到毕运旁边,毕运也脸红。

作为一名暗卫,他从来没被这么多人注视过,而且是异样的指手画脚的注视。

“来人,取纸笔过来。”

胖掌柜一声喝,立时有店小二将笔纸递过来,“说吧,遗言。”

毕运瞅瞅胖掌柜,“多少钱,我给。”

胖掌柜瞧了眼毕运,之后在纸上写下毕运刚刚那句话。

毕运见势不妙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吃饭给钱还不行啊?”

“还能再写一句。”胖掌柜显然是冲着毕运跟伍庸的命去的。

毕运哪敢再说,扭头看向伍庸。

伍庸不开口,牙缝里藏的解药有限,得半盏茶的功夫才能奏效。

“还有没有了?”胖掌柜催促道。

毕运狠狠点头,“我是有背景的人!”

胖掌柜写好遗书之后,将宣纸举起来抖抖干。

“人这辈子,生的要好,老的要慢,病的要晚,死的要快。”

胖掌柜将那纸遗书递给店小二,随即从店小二手里提过菜刀,“你放心,本掌柜的手艺在这十里八村都出名,保证快。”

毕运欲哭无泪,“伍先生,你倒是说句话啊!”

“有句话说的好,一滴水,只要坚持不懈往下滴,终有一天会穿透顽石,你们两个从南到北,坚持不懈吃白饭,一天吃三顿,一吃半个月,周、韩两国但凡稍稍有名气一点儿的酒楼让你们霍霍个遍,今儿个落到我手里也是必然。”

眼见胖掌柜举起菜刀,毕运大喝,“定罪也有主犯从犯,我是被他逼的!”

关键时刻,友谊的小船是经不起生死大浪的。

伍庸没有否定,十分坦诚又十分悲怆的点点头,“他是被我逼的,他一点儿都没说谎。”

毕运气的,肝儿疼啊!

就在胖掌柜手里菜刀呼啸剁下来的时候,眼前空空如也。

伍庸能动了。

非但如此,他还能滚了!

且说千钧一发之际,伍庸硬是推着毕运往前滚,撞出酒楼。

“追!”

胖掌柜哪能轻易放过他们俩,于是整条街一时间人群沸腾,再加上周围百姓被酒楼伙计煽动。

这是伍庸跟毕运,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次。

往后余生可能被扒光了衣服游街,他们都毫无压力。

最终,替他二人解围的是段定。

段定在将身上所有银两交给胖掌柜,且承诺会赔偿所有酒楼的损失之后,才安全把毕运跟伍庸带出包围圈。

当然,他还用钱买回了伍庸的轮椅。

再也不敢去酒楼,看到酒楼就心慌的伍庸跟毕运带着段定,寻了处荒山野岭,烤肉。

篝火前,段定这一路心情都不好。

是以他并没有八卦伍庸跟毕运为什么会沦落到吃霸王餐的地步,“既然两位无事,就此告辞。”

“你要走?”伍庸位住段定,狐疑道。

段定恭敬点头,“我还有事。”

旁侧,毕运将烤好的兔肉递给段定,“有事就更不能走了。”

段定不解时,伍庸一副了然之态看过去,“苗疆位于韩境,且在十万大山腹地,你可知道路?”

前日,毕运收到自家主子密信,信中只交代他一件事。

拦截段定。

天地商盟眼线众多,想知道段定在哪里很容易。

是以伍庸跟毕运便朝着段定行进的方向迎过来,中途拦截。

所以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期而遇,不过是早有预谋罢了。

段定皱眉,“两位怎么知道……”

“钟一山跟温去病在一起,有些事我们略有耳闻。”伍庸解释,“巧在我们也想到苗疆去找温世子,同行?”

“如此甚好!”段定重重点头。

对面,毕运嚼了口兔肉,‘噗’的吐在地上,“没有飘香楼的烧兔好吃……”

伍庸擡头,二人相视。

皆抖了抖身子。

“咳,不知段副将可知去苗疆的路?”伍庸端起平日里那副深沉模样,浅声开口。

段定摇头,“大概方向可以,具体的不知。”

毕运下意识松了口气,“那就好办了。”

“什么?”段定扭头看过去。

“那就太巧了,你眼前这位伍先生不知去过多少次,有他在,你绝对不会迷路!”毕运有点儿瞧不上自己烤的兔肉,索性不吃。

段定惊讶,眼中欣喜,“真的?”

伍庸点头,“绝对会迷路。”

段定有些没听清,可鉴于印象中对于伍庸的误解,也没多问。

印象中,伍庸是鬼医,有着崇高的江湖地位……

寿春的夜,有些闷热。

钟长明自军营里偷偷跑出来之后,发现入城关卡多了他的画像,虽然没有通缉字样,可但凡出入城门的人,都要经过仔细盘查。

他不敢露面。

黑色外衣,头上罩着黑色斗笠,钟长明注意到城门处有人瞧过来,登时用手压低斗笠,转身往回走。

他走的急,撞了身前一个粗布麻衣的汉子。

就在他想说声抱歉的时候,那汉子擦肩塞给他一张字条。

钟长明微怔,片刻后将那字条紧紧攥在手里。

待寻得一处相对僻静的深巷,钟长明小心翼翼打开手中字条。

‘城东,废弃民宅,钟知夏。’

妹妹?

钟长明看罢字条,浑身一震,紧接着急匆朝城东奔去。

这两日他藏在城里,多多少少打听到钟府的事,三叔说的没错,那些人说的都没错!

父亲死了,因弑杀生母在狱中自尽。

母亲也死了,死在父亲之前。

可他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他不曾跪在父亲灵前守孝,不曾照顾在母亲榻前。

他这个儿子,当的一塌糊涂!

眼下活着的亲人里,他就只有妹妹。

如今看到妹妹的字,他如何不着急,如何不激动!

钟长明跌跌撞撞跑到城东,那里的确有一座废弃的宅院。

他忐忑站在门前,一双手叩在门板上。

不敢去推。

如果这一切是梦,该多好!

残败的木门没有上锁,钟长明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门已经吱呦一声开启。

透过缝隙,钟长明分明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多久,未见!

几乎同时,院中那抹身影亦带着难以形容的忐忑跟不安擡起头,在看到钟长明的一刹那,眼泪狂涌。

“哥哥!”

钟知夏这一路经受太多恐惧跟饥寒交迫,此时看到兄长,她踉跄着跑过去,扑到钟长明怀里,“哥哥!你怎么才出现?我找了你好久!呜呜……”

如果在推开门之前,钟长明还有一丝丝期待,可现在,他知道。

一切都是真的。

钟知夏紧抱着钟长明,痛哭流涕。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钟长明扶稳自己的妹妹,低头看她,“他们说父亲杀了……”

“没有!父亲没有,我也没有!还有母亲也不是病死的!哥哥,你得跟我回去,给我们这一大家子,讨回公道!”

钟知夏没有退路了,她此番逃出来,就是想找钟长明重返皇城,扳回一局。

这一次,她哪怕拼上所有都要跟钟一山与钟弃余,斗到底。

“妹妹别哭,你快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哪怕全世界都说父亲杀了祖母,只要妹妹说不是,他就相信。

因为他在这世上,只剩妹妹了……

苗疆,蛊室。

自从赖殷选定养蛊的人选之后,八人分四组,于不同时段穿插着向寒瓮里注入内力跟养分。

十大御用蛊师的本命蛊,已经是蛊虫中的极品。

它们各自都具有变幻莫测的性质跟非同寻常的毒性,是以拿它们练就新蛊并不会单纯只将它们关在寒瓮里,通过厮杀产生新蛊。

再加上新蛊的产生是以救醒曲灭擎为目的,所以这些蛊虫的养分,为曲灭擎的血。

如此方能让新蛊在进入曲灭擎体内时不受排斥。

养蛊术须养蛊人以元力滋养,养蛊人因先天资质不同会拥有不同元力。

这也是为何每个养蛊人养蛊属性不同的缘故。

譬如曲银河拥有的先天元力属性为水,他就只能培育蝉蛊。

赖笙先天元力为火,是以他的本命蛊也只能是千机蛊。

当然,苗疆族人所谓的元力须以蛊药激发,且只对蛊虫奏效,是以行走江湖这种所谓的元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头日,赖笙跟侯女为一组,以元力催使寒瓮中九只蛊虫被迫汲取由他们滴入瓮中的鲜血,毕竟这些本命蛊都有自保意识,不会吸食除主人以外的鲜血。

二人在蛊室呆满一个时辰,确定每一只本命蛊都有沾染到疆主的鲜血,方才收回元力。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由钟一山跟御赋入蛊室,以纯厚内力灌注进寒瓮,以便那些本命蛊适应他们的内力,来日入疆主体内,可以受内力牵引。

次日,赤舌跟曲银河为一组,乔忘休跟温去病为另一组,他们做的,是与前面两组同样的事。

养蛊的时间至少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九只本命蛊最终只会剩下一只。

届时若能逼出溪安的九死蛊,则须多出十日。

此时蛊室里,温去病与乔忘休相对而立,中间一寒瓮,瓮中有九蛊。

蛊室内的摆设十分讲究,尤其是在养蛊过程中,焚香点烛必不可少。

寒瓮前,温去病在释放内力的瞬间,就已经感受到了乔忘休内力之纯厚,与他不相上下。

当然,不是现在的他。

“温世子,你有没有用力?”乔忘休在几乎感知不到温去病内力的情况下,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

温去病感觉,受到了侮辱。

就在温去病擡头想要理论的时候,分明看到乔忘休那双眼睛,水汪汪的!

尤其在烛光的映衬下,越发闪的动人。

说真的,温去病至今没见过哪怕比他在他家阿山面前卖惨时还要让人觉得可怜跟委屈的表情出现。

但现在,它出现了。

乔忘休都不用说话,只那双眼睛就能让人无比清楚的明白一件事。

没错,我就是这个寨子里最惨的仔。

“用了啊,很用力了啊!”温去病噎回原本的话,认认真真道。

乔忘休怔怔的眨了眨眼睛,“没事,现在就很好。”

气氛一度尴尬,温去病跟乔忘休皆不说话。

只是长夜漫漫,时间难熬。

最后温去病先开口,“本世子听过乔少大名。”

听到‘乔少’二字,乔忘休不禁擡起头,“那个……之前大长老可能介绍的不是很清楚,我叫乔忘休。”

“知道知道,乔少是四长老的独子么,本世子知道。”温去病十分善意开口。

乔忘休兀自想了一阵,“……乔忘休。”

“知道啊!乔少在苗疆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温去病不是很明白乔忘休为何反复重复他的名字,可能脑子有点儿问题,毕竟小时候没少挨揍。

其实乔忘休也是同样想法,虽说眼前这位韩国世子远看着挺机灵也挺好看,没想到真正聊起来,脑子真的有点儿问题,可以理解,否则也不会倒数第一。

“我的意思是我叫乔忘休,不叫乔少。”乔忘休很是耐心解释道。

温去病恍然之后,后脑狂滴冷汗,“这个……我听宫里人管赖笙叫赖少,所以……”

乔忘休亦恍然,后脑狂滴冷汗,“不敢当不敢当,温世子叫我忘休就可以。”

聊天,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没想到忘休兄内息如此纯正,如此厉害。”时间还长,嗑还得继续唠。乔忘休略有震惊,“温世子感知得到?”

这就很伤人了吧!

“这不是……大长老说的么……”

温去病尬笑之后,“其实本世子是真的佩服忘休兄你,小小年纪就能忍辱负重,被赖恭欺负长达十几年都没反抗过,这般超乎寻常的忍耐力着实不易。”

乔忘休有些不确定温去病这话是善意还是恶意,不过聊过往这个话题他也不是没话说,“论忍耐力,忘休比不过温世子,能把倒数第一保持到最后,可能除了忍耐力,还要有坚韧不拔的毅力。”

换成是他,那破书早就不念了。

温去病点头,“是的,能在那种环境里活到现在,我骄傲。”

也不知道温去病这句话是不是戳到乔忘休的某个泪点,“我能活着长到现在这个年纪,也绝对不是造化。”

画风突变,温去病跟乔忘休仿佛找到了共鸣,你一句我一句,聊的好不欢畅。

温去病将他在学院时被所有教习跟同窗群嘲时的情景,有板有眼的描述出来,“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反抗的吗?”

乔忘休听的津津有味。

“我在心里回敬他们一百句,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乔忘休一脸惊喜,“跟我差不多啊!”

紧接着,乔忘休便将他被赖恭骑在身上暴揍时的经验拿出来跟温去病分享,“他当时打我的时候,我就在心里默念一百遍,回弹回弹!”

“然后就真的不是很疼了对不对?”温去病兴奋开口。

乔忘休亦兴奋,“对对对!虽然我没爬起来,但那有可能是我回弹幅度太大,累着了!”

“没错,看着他们一个个顶着焦绿焦绿的脸走开,我还有些自责,可能是我骂的有些狠。”

哪怕蛊室里再多一个人,可能都呆不下去。

“还有,我告诉你,遇到他们欺负你的时候,你可以有些小动作!”乔忘休跟温去病聊的甚是开怀,便将过往谁都没告诉的事儿一股脑儿说出来。

“你小看本世子了哟!我的小动作,一直没停过!”温去病自傲道。

依着乔忘休的意思,别人在打你的时候一定很大力,这个时候你偷偷在自己够得着的地方狠狠掐他一把,他一定反应不过来!

他被赖恭打的最狠的那一次,那也是偷掐赖恭脚踝好几下呢!

温去病自然也不会吝啬,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小动作拿出来分享,“有次戚燃射靶,我在靶心后面黏了一块瓷石,虽然那次他还是第一,但比他自己之前的成绩差了一点儿!”

说到兴起时,二人笑的简直不要太开怀。

养蛊的时间就一个时辰,但二人明显还没聊完。

于是离开蛊室之后,乔忘休请温去病喝酒,二人继续聊那些伤痕累累却又色彩斑斓的过往。

温去病对自己的总结是,虽然打架从来没赢过,但吵架从来没输过。

乔忘休对自己的总结是,虽然打架从来没赢过,但却从来没空手而归过。

他每每都会拔下赖恭的腿毛,回来后搁到一个小罐儿里,现在那个小罐儿,快满了……

苗疆的清晨,空气格外新鲜。

依照养蛊的顺序,午时之前的一个时辰当由钟一山跟御赋入蛊室。

此时钟一山刚走下寝宫,便见一人站在对面,似乎等他。

钟一山敛眸,浅步而至,“怎么不躲起来?”

“这里是苗疆,本夫人虽是疆主妾氏,可也算是这里的主人,该躲的不是我吧?”

来者,都幼。

“大婚那日,你将都乐带走,如今你在苗疆,都乐可否也在?”钟一山冷冷看向都幼,寒声质问。

“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你。”都幼直截了当开口。

钟一山眸色愈深,“他可还活着?”

“那是自然!他活着,且只为我一个人活着。”都幼一直都坚信,哥哥的灵魂,与她同在。

钟一山深吁口气,“你来找本帅,有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这是都幼最好奇的事。

“该知道的,都知道。”

听到钟一山这样回答,都幼笑了,“你未免也太自大,除了知道我是都乐的妹妹,其实你对我一无所知呢。”

“蛊母是不是你偷的?”钟一山冷肃开口。

都幼笑了,“你有证据吗?或者我可以问,你敢说吗?”

然而都幼的笑,在下一刻凝固。

因为她看到自己刚刚悄悄引到钟一山颈间的犹如棉絮一般轻盈的蛊虫,掉到了地上。

死了。

“本帅敢入苗疆,自然不惧蛊虫,是颖川王叫你杀我?”钟一山瞥了眼地上的白色蛊虫,挑眉问道。

都幼皱眉,“你知道我是顾清川的人?”

“你会换脸术,且是可以改变骨骼的高级换脸术,那晚偷袭段定的人是你,引涟漪到破宅里企图毁她清白的人也是你,你自导自演的戏码无非是想破坏都乐跟涟漪的关系,你不喜欢都乐娶涟漪,因为你对自己的兄长,有除了兄妹以外的异样情感,会不会很恶心……”

“没有!”都幼一瞬间被钟一山激怒,“我对兄长,只是兄妹之情!”

“不是涟漪,换作旁人嫁给都乐……”

“不配!你们谁都不配!哥哥值得这个世上最好的!”

“最好的是你?”

“不是……不是!”

“那最好的是谁?”

“这个世上没有人能配得上哥哥!谁都不行!”

“都乐在哪里?”

“他在我……”都幼几乎脱口而出的刹那,突然冷静下来。

虽然失望,钟一山依旧面色冷凝,“如果真爱你的兄长,便该问问,他想要什么。”

都幼冷哼,转身时御赋正走过来。

若是初来那日,都幼或许会惊慌害怕。

但现在,她有恃无恐。

“宫中妾氏不得养蛊。”御赋挡住都幼,视线从那只白色蛊虫身上移过来,“幼夫人,该当何罪?”

“本夫人便是有罪,你们两个敢说出去?”

都幼重新恢复刚刚那副肆无忌惮的表情,微擡下颚迎向御赋的目光,“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真要闹大了我这条贱命倒是没什么,被你们藏起来的那位,可怎么办!”

御赋眼中微寒,都幼却是浅笑,“两位还是快些去蛊室,若耽误了时辰说你们是内鬼可就冤枉了。”

面对都幼的嚣张,钟一山跟御赋毫无办法,如同他们知道蛊母就在都幼手里,却不能有半点声张一样。

谁也没有想到,苗疆大乱,却意外成了都幼保护自己的温床。

“真想直接杀人剖尸取蛊。”御赋走到钟一山身边,恶狠狠道。

“谁不想呢……”

钟一山忽似感觉到了什么,目光陡然转向不远处的宫殿。

“有人?”御赋狐疑道。

“应该是赖笙。”钟一山与赖笙交过手,是以对那股内息十分熟悉。

御赋剑眉微皱,额间紫纹在阳光下闪出一道冷光。

就算钟一山跟御赋不说,他们亦清楚。

这苗疆又何止赖笙一双眼睛,在暗处……

主殿内,赖笙踏入殿门时,赖殷正盯着手里的拐杖沉思。

一件灰色的右衽长衫配一条一尺余宽的大裤脚,头上围着一个形如斗笠的头帕。

赖殷布满皱纹的脸上,神情有些发呆。

“父亲,你找我?”赖笙恭敬走过去,拱手道。

赖殷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拐杖上。

那上面,有哪怕是赖笙都看不懂的纹路跟图案,“寒瓮里可有线索?”

“回父亲,儿子无能,实在没感知到九只本命蛊有何异样。”赖笙回道。

赖殷终是叹了口气,擡手捋过花白胡须,“也罢,不过一日光景又能查出什么。”

“儿子有个疑问。”赖笙低声道。

赖殷擡头。

“这是苗疆之事,让御赋跟曲银河参与情有可原,为何要让钟一山跟温去病掺和进来?”赖笙实在不明白。

正殿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低沉。

赖笙感觉到不对,不禁擡头时正对上赖殷那双精锐寒目。

“父亲……”

“你是内鬼?”

赖笙惊恐跪地,

“父亲明鉴!儿子对苗疆,对疆主忠心耿耿!如有半点异心,不得好死!”

看着跪在地上的赖笙,赖殷沉默片刻,单手将其扶起,“为父怕也是糊涂,如何怀疑起你来了。”

赖笙站回原地,心底那抹慌张须臾被压制下去,不露半分……

对于赖笙的问题,赖殷的解释与钟一山他们的分析如出一辙。

但凡内鬼,必不希望他国势力强入进来,钟一山代表大周,温去病代表的是韩国。

其二便是,这内鬼来势汹汹,怕背后有外族势力支撑,真要如此,把钟一山跟温去病拉进来,自然是以防万一。

赖笙点头,“父亲考虑周全,非儿子所能及。”

“赤舌那只蝇蛊,什么状态?”赖殷提到‘赤舌’二字时,眼中自然而然闪过一抹幽暗。

赖笙回道,“到底不是本命蛊,那只蝇蛊怕活不了几日……父亲,儿子不明白,您不是一直对赤舌有保留,为何还要让他参与养蛊?”

赖殷握着拐杖的手,略紧,“同在千神殿守勤,溪安有嫌疑,赤舌自然也有。”

“可他的本命蛊不是死了……”赖笙低声道。

“那又如何?溪安的九死蛊没死,那是因为九死蛊本身就是禁蛊,在苗疆百年无人培育出来,它能抵御秘术,不意外。”

赖殷手掌下滑,拇指下意识抚擦着拐杖上的神秘纹路,“赤舌的嫌疑要比溪安大,但赤舌不过是小小蛊师,他在苗疆还掀不起大浪,想来他背后必有主谋,为父此番叫他参与养蛊,就是想利用他,钓出背后的大鱼。”

赖笙对于赖殷的想法,十分震惊。

他一直以为赤舌哪怕被怀疑,可也只是怀疑。

眼下看,赤舌这是被父亲锁定了。

“儿子不明白……”

“三影月。”

听到这三个字,赖笙震惊,“父亲的意思是?”

“疆主出事前一晚,正是三影月的第二晚,以为父对于秘术的掌握,但凡可利用三影月施展的秘术,皆须人在秘境中里应外合,所以那晚距离千神殿近百米之内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赖笙皱眉,“父……父亲怀疑赤舌是里应外合之人?”

“或者溪安。”赖殷紧了紧拐杖,“只不过溪安那小子品性纯良又得疆主赏识,我倒不相信他真能做出离经叛道之事。”

赖笙沉默,内心却翻滚如潮。

那晚的秘术与他无关,赤舌若真是里应外合之人,那赤舌可是背着他与别人有所密谋?

如果真是,那他的身份岂不是已经暴露?

“笙儿?”赖殷见其子面色不佳,唤了一声。

“无事,儿子只是担心。”赖笙敷衍道。

“事在人为,为父总会查出内鬼。”赖殷忽然想到一件事,“你且把溪安身上的千机蛊撤掉。”

“父亲,他有嫌疑!”赖笙显然不愿意。

赖殷点头,“他也只是有嫌疑,你莫逼的太紧,更何况倘若新蛊出来,我希望他能交出九死蛊。”

赖笙闻声,不再反驳。

毕竟他要的,刚好也是九死蛊。

若父亲能出手将九死蛊从溪安体内引出来,倒省了他诸多麻烦。

至于赤舌,他自有办法逼其说出实情……

且说温去病跟乔忘休清晨离开苗宫,到四长老的寨子里饮酒,二人畅聊到酉时,才各回各家。

房间里,钟一山正在翻看曲银河写给他的苗疆关系谱。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听到门响,钟一山下意识擡头,便见温去病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走过来,身子微晃。

“被乔忘休给灌醉了?”钟一山浅笑,随手倒了杯热茶推到对面。

温去病走到桌边,端起刚刚被钟一山搁下的茶杯靠近了坐,“胡说,也不瞧瞧我是谁男人,阿山,我没醒。”

钟一山深以为然,“嗯,是没醒。”

“我没醉。”温去病顶着一张红成柿子的脸,微微勾起唇角,笑成一朵哪怕黑夜里都能让人感觉到阳光般温暖又无比明艳的花。

钟一山还以微微浅笑,“你没醉,是我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行吧?”

“行。”温去病有些坐不住,靠在钟一山薄肩上,“阿山,我好困。”

钟一山见温去病昏昏欲睡的模样,有些不忍推开他,“困就到床上睡。”

“不,我要你抱。”温去病借着酒劲儿臭不要脸的钻到钟一山怀里,直接躺在他腿上。

就在这个过程中,温去病视线瞥到桌面的宣纸上,于是又从钟一山的腿上坐起来。

“炽翼?”

钟一山点头,“曲银河写的关系谱,炽翼是苗疆最忠实的守护者,也是上一任疆主的儿子。”

“乔忘休说他武功苗疆第一,不过他也跟曲灭擎一样,被人下蛊,一直昏迷不醒。”温去病隐约记得乔忘休是这么说的。

“炽翼是在曲灭擎昏迷的前一晚失去知觉的,听曲银河说,曲灭擎第二日召集四大长老入正殿,就是想商讨出治愈炽翼的办法,只是还没商讨出一个所以然,就跟炽翼一样,昏迷不醒。”钟一山眉峰紧蹙,他总觉得这其中必定有关联。

见温去病不说话,钟一山不禁扭头看他,“怎么了?”

“你为什么……”

温去病转身正对钟一山坐直,目光闪烁出嫉妒的光芒,“一直在我面前提曲银河?”

钟一山怔住,片刻失笑,“因为这个是曲银河给我的啊!”

“那下次你想要什么,能不能先跟我说?”温去病委屈的撇撇嘴。

钟一山瞧着温去病那副样子觉得好笑,“那我要你。”

“那你伸手。”温去病很认真的看过去。

钟一山倒也没犹豫,直接把手伸出去,掌心朝上。

然后……

温去病瞬间擡起下颚,把自己整个脑袋给送过去了。

“我把我,交给你了。”

钟一山从来没有一刻觉得,温去病像现在这样可爱。

如此高贵完美,又拥有着盛世美颜的一颗头颅,此时正被他捧在掌心。

他喜欢,又欢喜。

他小心翼翼捧着这颗头颅,薄唇轻覆过去,在温去病额间蜻蜓点水一般擦过。

温去病的眼睛,随着钟一山的轻轻擦过的薄唇,骤然放大!

再放大!

然后,闭上了。

这次没有伍庸,没有信鸽,可是不争气的温去病。

他喝醉了……

温去病就这样整个身子往前倾过去,脑袋歪在钟一山掌心,毫无预兆的睡着了,睡的还特别香。

看着此时被他捧在掌心的脑袋,钟一山静静凝视。

他家男人哪怕睡着的样子,也是帅裂苍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