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魔鬼

魔鬼

酉时正殿,灯火微昏。

自蛊瘟解除后,蓝尧跟石功皆回寨中安抚,唯独赖殷仍须坐阵苗宫。

殿门开启,微微阖目的赖殷并没有睁开眼睛,他知道进来的是谁。

“儿子拜见父亲。”赖笙浅步而至,低声道。

赖殷深吁口气,缓慢睁开眼睛,“何事?”

“父亲明鉴,溪安公报私仇,并未替儿子解蛊瘟。”赖笙开口时将掌心摊开,上面虽无一团黑雾,却有三枚黑痣,异常明显。

赖殷皱了皱眉,“解瘟之事溪安也只贡献了九死蛊,这可能是意外,你来找为父倒不如去找伍庸。”

“可是……”赖笙微愕,他未料父亲竟是这般漠不关心的态度。

“去找伍庸吧,老夫身为苗疆大长老,他总不会在老夫儿子身上动手脚。”赖殷重新闭上眼睛,“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我有些累。”

赖笙见父亲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不得已拱手,“父亲休息。”

殿门闭阖,赖殷却是睁开眼睛。

他望着赖笙离开的方向,脑子里尽是石功那日所言,还有这场蛊瘟之祸,他早在孤殿时便隐隐猜到可能与自己的儿子有关。

于是他找过溪安。

以溪安的性格,自然是与大长老说了真话。

赖笙就算不是这场霍乱的始作俑者,但也绝对是很好的助攻。

赖殷已经不记得他是怎么从溪安的房间里走出来的,只觉得,心很痛。

非常痛……

赖笙是聪明人,他在注意到手掌处有三枚黑痣的时候,就已经猜到自己被人动了手脚。

解药出自曲银河那一拨人,出问题的,自然在他们中间。

既然父亲不肯替他出头,他总要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于是赖笙到了伍庸这里。

只是他没有见到伍庸,而是被钟一山拦在外面。

苗宫里有很多风景宜人的地方,尤其是夜晚,许多木制的小亭子周围都种有可以攀爬的牵丝草。

草藤顺着小亭往上攀爬,茂盛时会将整个小亭覆在里面。

远远望去,像是一把绿色的油纸伞。

钟一山寻了处相对僻静的亭子,与赖笙先后落座。

“钟元帅将我带到这里,何事?”赖笙端起姿态,冷声开口。

钟一山瞧了眼亭子外面的圆月,“赏月。”

赖笙皱眉,“钟元帅莫不是在开玩笑?”

“自然是开玩笑。”

钟一山懒散靠在竹椅上,神色略有深意,“本帅若想赏月,怎么也不会找上赖蛊师。”

“那你……”赖笙停顿片刻,“都幼?”

钟一山笑了,“我就喜欢跟赖蛊师这样聪明的人对话,痛快!”

赖笙沉默片刻,“我可以说服父亲,让你把都幼带走。”

“这个无须赖蛊师费心,我早已提请大长老,大长老也作了这样的决定。”钟一山动了动身子,擡手拿起一块石台上不知何时摆好的糕点,“很奇怪,苗民以养蛊为尊,那又为何会吃虫子?”

想到那日温去病吃的糕点,钟一山稍稍走神儿问了一句。

“养出来的是蛊,养不出来的就是虫子,虫子太多,不吃还能怎么办。”赖笙面色平静道,即便他很想知道钟一山的条件。

钟一山对赖笙的这个解释,毫不怀疑。

“那三枚黑痣,不是蛊瘟,是毒。”

钟一山搁下糕点,擡头时目色如冰,“是鬼医伍庸的看家剧毒,倘若不解,赖蛊师每逢月圆就会感受到万蚁噬心的痛苦,不仅仅是痛苦,那三枚黑痣每至月圆都会扩长十倍……让我想想伍先生是怎么说的……”

赖笙一双吊梢眼迸射狠戾锋芒,欲怒时却被钟一山截断,“伍先生说十次月圆,赖蛊师在黑夜里走路,如同隐身。”

“何仇何怨?”

“无仇无怨。”

“那你们为何……”

“都幼体内有蛊母,我们希望赖蛊师可以利用千机蛊,将蛊母完完整整,安安全全的引出来,不能有半点闪失。”

钟一山音落之后,赖笙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直至风起,赖笙猛打一个寒颤,“你再说一遍?”

“蛊母。”

赖笙在这一刻,终于明白都幼为何会招惹到曲银河跟御赋,也终于明白都幼因何没有染上蛊瘟!

皆因蛊母!

“怎么可能?她体内怎么会有蛊母!那曲红袖呢?”赖笙很难想象这是真的。

钟一山缓舒口气,“赖蛊师不要妄图将蛊母据为己有,因为你体内剧毒,蛊母可解不了。”

赖笙噎喉,目光闪烁幽光,“这就是你们给我下毒的原因?”

“不然呢?”钟一山微挑眉梢,“千机蛊致幻,本帅专门替都幼编好了剧本,届时还要烦劳赖蛊师辛苦一下,按着剧本走。”

“如果我不答应呢?”赖笙特别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钟一山起身,“明晚酉时,蓬幽殿外,不见不散。”

他知道赖笙不会拒绝。

因为没有人想死,还是那么痛苦的死去……

孤殿,正厅。

自溪安将炽翼带回孤殿,他便一直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动也没动一下。

他不明白,义父既然创造出可以引发蛊瘟的蛊引,又为何要让九死于蛊重现苗疆。

这不矛盾吗?

溪安倒是没闲着,在这孤殿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找了几张师傅的画像。

此时回到厅内,溪安抻着手里画像,“原来师傅年轻的时候,长的还挺不错……”

“你放开!”

炽翼终于说话了……

溪安闻声,将画轴卷起来,搁到桌边。

“肯说话了?”

“那不是你师傅!”

溪安瞧了眼炽翼,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他若不是我的师傅,我吃饱了撑的救你!你根本无法想象当我知道真相的时候,那感觉真比吃屎还难受!”

“你放肆!”炽翼怒吼时,唇角溢出血迹。

溪安起身走过去,伸手欲握炽翼手腕,却被炽翼挡开。

只是现在的炽翼太过虚弱,他终究没挡过去。

溪安叩住他腕处片刻,眼中掠过惊叹之色,“难怪乔忘休没杀你,现在的你……”

“现在的我,想杀你也是易如反掌!”炽翼怒吼。

“嗯,用你那双眼睛瞪死我倒有可能。”溪安不必对炽翼恭敬,他不值得。

炽翼只是稍稍动怒,唇角血丝便有些控制不住的往外涌,肺腑遭受重创,筋脉虽然没断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直白说,炽翼是个废物了。

“那蛊引,是义父交给我的。”炽翼没有与乔忘休拼战到死并不是他的风格。

他活着,只是想寻一个答案。

溪安将他带回到孤殿,陪了一天一夜没有离开,也只是想给他一个答案。

“师傅是个疯子,有时候脑子不清醒时会怒骂苍天不公,会说一些……上古传说,那些传说全都是关于孤鸣的,孤鸣如何骁勇,如何无畏,有时候师傅讲到一半,忽然就像什么都忘记了,可我没听完啊,我就问他,他就打我。”

溪安坐回到原来的位置,身体靠在椅背上,“师傅不记得他是谁了,但他意识深处,似乎对孤鸣有很深的情结,那时我不明白,现在懂了。”

炽翼擡手抹过唇角,目光渐渐冰寒,“孤殿后面有一尊孤鸣像,自我儿时过继给义父之后,他的时间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照顾我,他把我照顾的无微不至,另一部分就是坐在孤鸣像前,唉声叹气。”

溪安点头,“师傅与我在一起时,时间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疯疯癫癫的跑出去,另一部分就是坐在我面前,唉声叹气。”

见炽翼擡头怒瞪过来,溪安又道,“那时九死蛊幼蛊刚刚被师傅引到我体内,我虽然没有抵触的表现,但也没有适应的意思,那幼蛊就在我体内蛰伏,一动不动,师傅肯定是着急了。”

“师傅知道那幼蛊是什么?”炽翼狐疑开口。

溪安摇头,“师傅只说他做了一件很错很错的事,可他忘了那件事是什么,不过他说只要我体内这只九死蛊能活下来,他的错就能弥补。”

“很错的事?义父说他一定要给那些无知苗民最惨痛的教训!英雄不该被遗忘!”炽翼眼眶微红,这是他前半生唯一受过的教导,炽烈就是这样教他的。

看着炽翼眼中的茫然跟信念的崩塌,溪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师傅跟……老疆主关系可好?”

“你想说什么!”炽翼腾的站起身,任由肺腑剧痛却毫不顾忌,他大声吼叫,“义父是爱我的!从被他们带出苗宫,带入孤殿,我就只有他……他也只有我了!”

溪安知道,炽翼可能已经猜到了。

“那个糟老头,坏的很。”溪安还能说什么呢。

炽翼突然堆坐到地上,朝着溪安大笑,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仿若决堤。

只是他的目光,却似穿透溪安,看向一片虚无。

溪安沉默。

作为炽翼的义父,炽烈是个极端,他把自己所有的恨跟委屈全都灌输在炽翼身上。

可对炽翼而言,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犹如被抛弃的一个孩子在遇到对自己好的炽烈后,他就只能抓住那个人,再也不敢放手。

然后,那个人便是他的全部了。

溪安不知道炽烈是怎么疯的,可他庆幸自己遇到的是疯癫之后的炽烈,虽然那也是一个极端,可他自小被灌输的是宽恕,是弥补。

所以他可以原谅对他几乎已经是虐待的父亲跟继母,他愿意拿出九死蛊拯救苗疆。

而今,他成了苗疆的英雄,炽翼却是罪人。

这怎么能怪炽翼?

他只是想对那个对自己好的人,更好。

只是这样……

炽翼哭了,他在孤殿里哭了很久。

溪安便坐在那里,陪着他。

直到炽翼昏厥倒地,溪安走过去,将一只无忆蛊引到炽翼体内。

这是他唯一可以为炽翼做的事。

有时候,忘记也是一种解脱……

今晚星光暗淡,寥寥无几的星芒闪烁在夜幕苍穹下,便如那蓬幽殿里昏昏黄黄的烛光。

都幼坐在房间里,正心神不宁的揪着手里锦帕。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现实总会时不时就给她来个当头棒喝,且一棒更比一棒狠。

彼时寻得兄长,她以为可以与兄长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结果兄长身边多了一个范涟漪,后来盗得蛊母,结果却与蛊王失之交臂,搞的她现在对换脸术的反噬束手无策,眼见着就要毁容。

再后来蛊瘟肆虐,她以为自己可以不战而胜,除了她剩下所有人都要死,这是多好的事儿!

结果呢,人还没开始死蛊瘟就没了。

都幼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有些预感到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不太平,因为就在昨日,她带着赵嬷嬷欲悄悄离开苗疆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这时,殿门开启,赵嬷嬷自外面走了进来。

“谁叫你进来的!”都幼心烦意乱斥道。

赵嬷嬷小心翼翼走到桌边,俯下身低声开口,“小姐,赖蛊师约您到亭间一叙。”

都幼美眸微冷,“亭间?他若想找我为何不进来?”

“这个老奴不知,不过看赖蛊师的样子,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

都幼恍然,“莫不是想带我离开?”

赵嬷嬷倒没这么想,但却随声附和,“或许。”

“你且留下来收拾收拾,若真是,我们今晚就走!”都幼对赖笙没有防备,她觉得男人只要是上过床的,都会对她死心塌地。

赵嬷嬷哪敢怠慢,当下走向床榻。

“记得最重要的东西!”都幼起身欲走时,嘱咐道。

“小姐放心,老奴记得。”

赵嬷嬷说话时,视线不禁瞥向床头锦枕。

酉时将过,都幼依着赵嬷嬷的话走向距离蓬幽殿最近的那座小亭。

蓬幽殿于苗宫,已经是十分偏僻的存在。

那座小亭在其东南,更加偏僻。

此时都幼正走在木制台阶上,脚下船鞋踩踏木板时,不时发现吱呦的声响。

眼前便是小亭,都幼隐约看到一抹身影,于是加快脚步。

“赖少久等,我来了。”都幼走进小亭时刻意拿捏音调,甜腻的声音听着叫人骨头都酥化了一样。

亭内没有烛灯,都幼借着微弱星光看向眼前男子,身子直接贴过去抱住那抹魁伟身形,“叫赖少久等,我该死。”

‘你是该死。’

幽幽的声音自头顶飘际过来,都幼猛然松手,美眸瞪如铜铃,“段定?”

“都幼,怎么了?”男子转身,分明就是赖笙。

都幼见是赖笙,强自压下惊魂,挤出一丝笑意,“没什么……赖少为何不去蓬幽殿,我知赖少体内蛊瘟已除,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都幼!那夜林间,你偷袭我之后嫁祸给都乐,你可真是都乐的好妹妹!’

莫名的声音再度响起,都幼猛的叩住脑袋,狠狠摇了两下。

“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赖笙走过去,扶住都幼雪肩。“过来坐会儿。”

都幼又一次看向赖笙,确定眼前这个人并非段定,方才舒了口气。

都幼并不知道段定入苗疆,打从一开始,钟一山就把这件事隐瞒下来。

“我没事……就是有些头痛……”都幼噎喉,双手扶在石台上,“赖少找我有事?”

赖笙并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都幼左侧,“我听他们说,昨夜你欲离开苗疆,结果被父亲的人截住了。”

最关心的话题,往往最能集中一个人的注意,也是最容易被控制的时候。

都幼闻声擡头,双手揪住赖笙衣袖,眸光闪闪,“赖少,你得帮我。”

“我当然会帮你,否则我找你又是为何。”赖笙双手下意识抚在都幼肩头,自她背后环绕,从左,到右。

都幼垂眸,“如果有可能,我从来没想离开赖少,只是钟一山他们欺人太甚,因为兄长失踪,他们硬是找我要人!我哪里知道……”

就在都幼无比委屈擡头一刻,眼前之人分明就是段定。

有了之前的模棱两可,都幼不禁揉了揉眼睛,“段定?”

“你放心,我已经想到办法送你离开苗疆,子时一过,我便带你走。”明明是段定,声音却是赖笙。

都幼开始慌张,她有些分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赖笙还是段定,是她看到的出了错,还是她听到的出了错!

“你……”都幼仓皇起身,本能后退数步,“赖少?还是……段定?”

“赵嬷嬷就不要带了,人多误事。”段定冷冷看向都幼,目光寒蛰如冰,“我叫你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会儿回去,你且解决了赵嬷嬷。”

都幼头痛,越来越痛。

她双手抱头,脑海里突然涌现出那些在皇城时的画面。

树林里,她以换脸术扮作兄长蒙面偷袭段定,几番打斗她刺中段定胸口,段定倒地……

都幼强忍头痛擡眸,终于看到了赖笙。

只是下一瞬,一阵无比真实的声音从她耳畔响起,“你是谁?为何偷袭本副将!”

头痛有如针扎!

都幼猛然捂住耳朵,视线之内,段定再现,胸口还多出一把匕首。

鲜血入眼,都幼脸色瞬间惨白,小亭已经不见,眼前正是那夜林间。

“怎么会这样……”都幼茫然看向倒在地上的段定,手里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利剑。

‘真的是你!’

熟悉的声音惹的都幼热泪夺眶,她擡头一瞬,都乐就在眼前。

都乐的身子仿佛是镀了一层银光,照的她有些不能直视,“哥哥……哥哥你听我说!”

就在都幼扑过去的时候,银光忽灭,都乐骤然消失。

“哥哥!”都幼大声嚎叫,眼泪肆意而流。

紧接着,画面骤变,是间茶馆。

她扮作范涟漪模样,又把赵嬷嬷易容成段定。

她们正在演出戏,而她的兄长,这会儿应该就在门外。

都幼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眼睁睁看着那扇门突然被都乐踢开,“哥哥……”

都乐暴怒着走进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不要……哥哥!”

都幼想要阻止都乐伸出的手,只是她握不住。

面具被撕毁,范涟漪变成了她的模样!

‘真的是你!’

又是这四个字,都幼想解释,她冲向都乐,却依没有留下自己的哥哥。

她的哥哥,就像是一幕光影,凭她如何努力,却根本摸不到。

亭外,钟一山在温去病的陪同下,静默看向亭内的都幼。

被握住那一刻,钟一山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有多凉。

他紧张。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都乐带回去。

亭子依旧是亭子,不同的是都幼脑海里的幻象。

她看到好几个乞丐围在范涟漪身边,露出贪婪的表情。

她甚至看到一个乞丐的手已经探进范涟漪衣服里。

都幼笑了,满目狰狞,“我就是要毁了你!要让你成为人尽可夫的贱人,这样哥哥就不会喜欢你了!会厌恶你,看到你就想吐!哥哥是我一个人的,谁也别想抢走,你也不行!”

亭内,都幼完全沉寂在自己的幻象里,面对那些乞丐丑陋的嘴脸,她疯狂大笑。

可在那些乞丐就要得手时,房门又一次被人踹开!

那是她的哥哥啊!

眼见都乐举剑杀红了眼,都幼猛然冲过去,挡在范涟漪面前,“哥哥,不许救她……”

“哥哥!”

都幼没有挡住都乐,她的哥哥竟生生穿透她的身体,将压倒范涟漪的乞丐乱剑戳死,鲜血几乎溅到她身上。

之后,她眼睁睁看着都乐抱起地上一身凌乱的范涟漪就要离开。

“不许走!她已经脏了哥哥!”

‘真的是你!’

与之前两次不同,都乐在说完这四个字的时候,并没有消失,都幼便跌跌撞撞的跟过去,跟到范府,跟到了范涟漪的房间。

于是她看到了,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都幼看到都乐正将范涟漪无比温柔的搁到床上,替她擦干脸上泪水,替她解开腰间系带。

“不行……不行!”都幼疯狂冲过去,想要拉开都乐的手。

可是不行!

亭子里,都幼就跟疯了一样张牙舞爪,五官都扭曲的不成样子。

钟一山不知道都幼看到了什么,可他终于明白都幼的动机。

她变态的想要占有,都乐所有的爱。

“啊……”

都幼真的疯了,她看到床榻上自己哥哥的眼神,全是怜爱跟疼惜,是连她都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哥哥,把范涟漪紧紧揽在怀里,那样紧!画面突转。

星月交辉,洞房花烛。

都幼看着一身喜服的哥哥站在她面前,眼中尽是失望。

“你有什么资格失望!该失望的人是我!”

都幼猛然举起手中长剑,眼泪决堤,“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她在一起!为什么!”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你是我的!你已经有我了啊!”

‘可你是我的妹妹啊!’都乐面目凄然,悲恸开口。

都幼握着长剑的手,剧烈颤抖,“妹妹又怎么!我也可以陪你一辈子,如果你想,我也可以陪你上床,她能做的事我都能做,跟我走!”

‘都幼!’

“哥哥,我求你跟我走吧,你别娶她,好不好?”都幼已经深深陷入自己的幻象,不能自拔。

此时亭外,赖笙与段定站在一处。

听到都幼在亭内的疯狂叫嚣,赖笙心思微动,眼中渐生鄙夷。

段定更是恨意鼎沸。

另一处角落,曲银河跟御赋对都幼的私事并不关心,他们在等蛊母。

当日都幼被钟一山带到寝殿时,伍庸曾为其诊断。

可以确定的是,都幼体内蛊虫有两只,一只在胸口位置,另一只则在腰间寒宫xue,而在寒宫xue的那只蛊虫,便是蛊母。

想要让蛊母丝毫无损离体,必要都幼主动解开自封的xue道,蛊母方能感受到御赋以蛊王作出的召唤。

倘若都幼清醒时,自然不会主动解开封xue。

只有在她全无意识的情况下,都幼才有可能这么做。

就是现在。

幻象里,都乐那一身喜服刺痛了都幼的眼,她晃着手里的剑,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哥哥,你想想我们小时候,多开心?只要你跟我走,我们就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开心!”

‘我已经娶了涟漪,我们拜过天地,她是我都乐的妻子,我断不会抛下她跟你走。’都乐义正词严,眼中透着决绝。

都乐的话,瞬间激怒都幼,“那我怎么办!”

剑锋疾劲!

都幼猛然举剑刺向都乐。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如真实的那晚,一剑刺进都乐胸口。

这是她潜意识里,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都乐躲闪,“你可以留下来,与我们一起……”

“不行!”

亭子里,都幼渐渐动了内息,曲银河跟御赋几乎在这一瞬间摒住呼吸。

尤其是御赋,蛊王已在他额间紫纹处,隐隐现现。

“你不可以跟范涟漪在一起,只能跟我走,今晚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幻象中的都幼当真动了真气,寒宫xue在她无意识中,解封。

感受到蛊王的召唤,蛊母渐动。

‘都幼!’

幻象之中,都乐擡手挡开锋利剑芒,愠声低吼,“若你还想当我的妹妹,便留下,若你不想,便离开!就当……你从来没有找到我……”

幻象依托于人的思想,都乐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那是因为在都幼的潜意识里,这就该是她哥哥的心里话。

她的哥哥,根本就不想找到她,不想有她这个妹妹!

“都乐……你该死,真该死啊!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付出过什么!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啊……”

即便是幻象,都幼却做了同样的选择。

当手中利刃狠刺入都乐胸口一刻,鲜血染红夜空,真实的场景与幻象重合。

都幼忽的松手,双手狠狠捂住脑袋,“是你逼我杀你的!是你逼的!你在临死时还想着范涟漪那个小贱人!还回过头去望他,你眼里心里都没有我!”

亭外,赖笙胸口一窒,鲜血涌溢。

几乎同时,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一只血红色蛊虫自都幼后颈离体,缓缓飞向御赋。

眼见蛊母就要飞出小亭,都幼突然清醒过来。

她望着眼前小亭,只觉头痛欲裂,身体忽然有种被掏空的感觉让都幼惊觉失去了什么!

她猛然回身时,分明看到蛊母竟在她面前!

都幼来不及思考,她猛然出手一刻,段定兀现。

啪……

重重一巴掌,都幼整个身子都被扇飞,滚到地上。

此时,蛊母已被曲银河收入方盒。

接下来的事自有钟一山,曲银河则与御赋转身离开,消失于夜色。

可笑的是,当都幼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竟觉眼前段定是假的,“你们别想再骗我!”

都幼竟然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撞段定。

段定有多爱范涟漪,就有多恨眼前这个贱人。

他已经抽出匕首,从来没做过小人的他,现在只想在都幼身上割下一百块肉,生生嚼碎了吞到肚子里。

只是在都幼冲过来的时候,钟一山拉开段定,挡在面前。

都幼震惊,恍惚一阵后又看到了站在亭外的赖笙。

“赖少……”

“钟元帅,答应我的事,你最好做到。”赖笙瞥了眼都幼,忽觉恶心。

待赖笙离开,都幼又瞥到了缓缓走进凉亭的温去病。

这是真的了……

“钟一山,你卑鄙……”

啪……

刚刚被段定打的左脸又生生挨了一下,都幼只觉左耳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疼。

“钟一山,这里是苗疆……”

啪……

又是一下。

都幼每说一句话,钟一山就会赏她一巴掌。

深冷的目光蕴含着滔天的怒意跟杀机,哪怕是距离很远的温去病,都感觉到了那股霸烈的寒意。

段定的情绪也在钟一山的巴掌下,得到宣泄。

十几个巴掌下去,都幼捂住嘴,血却从指缝里汩汩涌溢。

一颗牙,被她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

看着都幼肿胀发紫的脸颊,钟一山终是开口。

“我现在,可以说话吗?”

小亭里,寂静无声。

在此之前,都幼从来没有真正把钟一山放在眼里,哪怕曾经慌张过,却没害怕过。

可现在,钟一山没有抽剑,只是用侮辱人的方式扇了她十几个巴掌,她害怕了。

都幼再不敢说一句话,就只用怨怼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男子。

一股难以形容的煞气在小亭里蔓延,都幼仍然保持着她最后的倔强。

“都乐的尸体,在哪里?”

钟一山声音冷寒,如极地冰川,尤其那双眼睛,落在都幼身上就像是两道雷霆劈落,震的她心胆皆颤。

都幼瞪了钟一山许久,忽然笑了,“你要哥哥的尸体做什么?想把他拿去,交给范涟漪那个贱人?”

啪……

捂着脸,并不妨碍钟一山教训都幼嘴贱!

“噗!”

都幼喷出一口血,身子摇晃着撞到小亭的竖梁上,“你们别想!”

“都幼!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真杀了都乐?他是你的亲哥哥,他对你何其好!”段定哪怕猜到结果,却不敢相信都幼竟真做了这样人神共愤的事。

都幼狠狠抹过唇角,肆意大笑时五官狰狞,“就因为他是我的亲哥哥,所以我不允许他呆在别人身边,他只可以跟着我,生死都是我的!”

就在段定欲冲过去时,钟一山拦住他,视线望向来时路。

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都幼脸色微变。

就在那抹身影出现一刻,都幼猛然抖出袖内暗器。

只是在钟一山面前,这样的小伎俩简直不堪一击。

短剑飞射,三只暗镖在赵嬷嬷眼前,轰然坠落。

“小……小姐……”赵嬷嬷都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背着包裹定在那里。

钟一山给段定使了眼色,段定倏然跃出亭子,站到赵嬷嬷背后,是威胁,也是保护。

“你不说,自然有人会说。”钟一山冷漠转身,走出小亭。

都幼慌张跑出去时,一直候在旁边的温去病弹了下手指,都幼便再也动弹不得。

之前都幼体内有蛊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都幼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对付疯子,真的不用太客气。

见钟一山走过来,赵嬷嬷握着包裹的手开始发抖,本能侧身,视线紧盯住地面。

钟一山并没有开口,而是看向赵嬷嬷的一只手,“蛊瘟解了?”

赵嬷嬷怯怯擡头,“回……回世子,解了……”

“世子?”钟一山对于这个称呼,很陌生。

赵嬷嬷被钟一山这句反问吓的惊魂,扑通跪地,“钟元帅饶命!”

“嬷嬷这话不对,命不是谁饶的,是自己争的。”

钟一山瞄了眼被温去病定在小亭里的都幼,尔后伸手扶起下跪之人,语气温和,“不过有一样倒是真的,没有吾等,嬷嬷必然死于蛊瘟,这么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嬷嬷的救命恩人。”

“是是是……”赵嬷嬷狠狠点头。

“既是。”钟一山微倾身,靠近,“那一山问嬷嬷一件事,都乐尸体,在哪里?”

“不许说!你要是敢说……呃……”

就在都幼叫嚣时,温去病又是一个弹指,尔后尴尬迎向钟一山的目光,耸耸肩,“不好意思,刚才没点彻底。”

钟一山转回视线,“嬷嬷,别怕。”

“老奴……老奴……”赵嬷嬷抖着身子,目光可劲儿瞄向钟一山背后的都幼。

她表示自己不能不怕,她体内有蛊,特别厉害的蛊虫。

“嬷嬷且想想,不管是御赋还是曲银河,都是一山的朋友,嬷嬷只要告诉我都乐的尸体在哪里,我必叫他们为你解蛊。”钟一山目色平静,字字句句,清晰无比。

“可是……”跟在都幼身边久了,赵嬷嬷所见皆是自家小姐干的那些无情无义的事儿,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没了所谓的主仆情谊。

她能留在都幼身边,完全是为了保命。

好好活着,或许就是像她这样如蝼蚁一般的人,一辈子都在追求的东西。

“如果不是蛊,伍先生这会儿就在苗宫寝殿,你又怕什么呢。”钟一山无比温和的看向赵嬷嬷,“你既知我是谁,便当知我钟一山一言九鼎,从未食言。”

赵嬷嬷慌张畏惧的神色,渐渐变成了犹豫,她低着头,目光游移不定。

“嬷嬷,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若不珍惜,谁也帮不了你。”

钟一山缓慢直起身,正欲转身一刻赵嬷嬷再次跪到地上!

“我说!”

原本赵嬷嬷为表示自己弃暗投明的决心,想把都幼的很多事都抖落出来。

钟一山却是阻止,除了都乐,他不想知道关于都幼的任何事。

一个注定要用死来恕罪的人,他并不在乎这个人的过往,如何辛酸。

当赵嬷嬷将包裹里那个绣着苗疆蛊花的布袋,用双手捧起来的一刻,钟一山眼眶骤红。

曾经生龙活虎的都乐,□□营最受人敬重跟崇拜的副将,拼战沙场无所畏惧的先锋,如今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

心痛,如锥。

钟一山用颤抖的双手接过布袋,泪意染目,“都乐,本帅带你回家。”

这个时候,温去病想要过去安慰,又觉得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赵嬷嬷带走。

小亭里,死一般的沉寂。

钟一山捧着手中布袋许久,终是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都幼。

他倏然擡手,解开都幼xue道。

都幼便像疯了似的冲过来,嘶吼大叫,“把哥哥还给我!”

近在咫尺,钟一山猛然揪住都幼衣领,将她狠狠摔到地上,梨花带雨的容颜紧贴地面,皮肉被凹凸不平的石子咯的生疼。

钟一山单膝跪地,将手中装有都乐骨灰的布袋推置过去,开口时,字字狠戾,“都幼,你是魔鬼吗?”

“他是我的哥哥,不是你们……”都幼侧颈被钟一山狠狠叩住,青筋自脖颈一直延伸到额头。

钟一山愤然打断都幼,“就因为他是你的哥哥,你便要杀他?毁他!有你这样的妹妹,是都乐此生最大的不幸!”

都幼怎么肯承认!

“我是哥哥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有我在,他才不孤单!”

钟一山根本无法想象都幼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玩意,他也不愿去想,“都幼,你该死。”

“那你杀我啊!杀了我,我就可以跟哥哥团聚!到时候还是我们两个在一起,谁也别想将我们分开!”都幼双眼充血,一张脸因为扼颈的窒息而有些发紫,五官依旧狰狞,唇角竟勾出一抹扭曲的笑。

钟一山叩在都幼侧颈上的手猛然收紧力道,都幼便再也笑不出来,血红双眼里,瞳孔有些放大。

“元帅!”旁侧,段定不禁轻呼。

一瞬间,钟一山倏然松手。

“咳咳……咳咳咳……”

地上,都幼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剧烈咳嗽,钟一山却是幽幽起身,“你便是死,也不该死在本帅手里。”

都幼扭动身躯,仰头看向钟一山,眸中带着肆意的挑衅跟诡异莫测的光彩,“你想我死在范涟漪手里?我呸!”

千钧一发,钟一山倏然祭出袖内短剑,斩断都幼欲叩住死xue的两根手指。

“啊……”

都幼吃痛嚎叫时,钟一山再次蹲到她身边,“都乐给你留了一样东西,你还没有看到,舍得去死?”

听得此言,都幼哪怕连痛都忘了,“什么?哥哥给我留了什么?”

面对都幼眼中渴望,钟一山再次起身,“段定,我们走。”

“钟一山!你骗我!”都幼想从地上爬起来去追,只是身体却似一滩烂泥般,手脚都不听使唤。

钟一山没有止步,双手捧着都乐的骨灰绝然而去……

经历过一场大难的苗宫,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

夜已深,赖殷自正殿走出来时,分明看到自己的小儿子坐在台阶上,双臂搭于膝盖,歪着脑袋睡着了。

赖殷本能皱眉,却在下一刻,缓缓舒展,眼中闪过一抹愧疚。

因为赖笙的缘故,他忽视这个儿子十几年了。

或许在外人眼里,赖恭的骄纵跋扈皆是他娇惯出来的,赖殷自己却知道,那不是娇惯,是放任。

此时赖殷浅步过去坐到儿子身边,将背上披着的对襟短衣脱下来,盖在赖恭身上。

“嗯……父亲?”赖恭睁开眼,脑子昏昏沉沉的擡起头,“父亲!”

“你怎么睡这里了?”

赖殷显少关心赖恭,每每见到都吹胡子瞪眼,这会儿温和起来,做儿子的倒有些不适应。

赖恭本能想要站起来,如往常一般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聆听教诲。

其实他每次都没听进去,因为他知道父亲也并不是真的想说他,就是想痛快痛快自己的嘴罢了。

只是这一次,赖殷却是拉住赖恭,“起来做什么,我们父子有多久没坐在一起谈心事了?”

这倒把赖恭给问住了,他不记得了。

“父亲……”赖恭扭头看向赖殷,“父亲你是最棒的!”

赖殷怔住,“为何突然这么说?”

“就算你没有解蛊瘟,可这种事,疆主醒了也肯定束手无策,你做的很好,非常好!”

赖恭为了让自己的论点有可支撑的论据,便将温去病跟钟一山,包括伍庸来苗疆的因由全都算在赖殷身上,“如果他们不来,蛊瘟就不能解,所以父亲你的功劳是最大的。”

看着眼前在那儿胡编乱造的儿子,赖殷当真无法形容自己的心境。

他知道,儿子这是在安慰他。

苗疆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代任长老,他难辞其咎。

“恭儿,为父没事。”赖殷拍了拍赖恭肩膀,“为父只是老了。”

“父亲……”

“不提这个,之前你说喜欢二长老家的闺女,还叫为父过去提亲,这件事为父过两日就去办。”

赖殷音落时,赖恭眼中渐生落寞,“不用去了。”

“为什么?”赖殷狐疑开口。

“蓝情不喜欢我,她喜欢的人……竟然是乔忘休那个臭小子!”赖恭看似愤愤的语气,实则尽是无可奈何,“所以父亲不用去了。”

“就不能争取一下?”赖殷动了动眉梢。

赖恭摇头,“强扭的瓜不甜,而且现在的乔忘休也配得上蓝情,中原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他们两个郎才女貌,我长的是比乔忘休难看那么一点儿。”

赖殷看着赖恭那副‘败也坦荡’的模样,片刻心酸。

相比之下,赖殷似乎从来没有在另一个儿子的脸上看到过他的内心,赖笙总是一副淡然之态,好像他的内心,也如同他的神情那般平静。

赖殷醒悟,原来自己,一直没有看透他的那个儿子。

而可以看透的这一个,他却一直没有去看。

“不难看,我赖殷的儿子可是整个苗疆,最帅的。”

赖殷紧紧盯着赖恭,眼睛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也不知道现在开始看,会不会太迟……

蛊瘟已除,蛊母也已经回到曲红袖体内,虽然曲红袖没有立时醒过来,但身体已是无恙。

钟一山与温去病的计划本该两日前便带着都幼离开苗疆,应大长老赖殷之请求,他们又多逗留三日。

天边泛白,破晓将至。

孤殿里一片寂静无声,唯有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炽翼自被溪安以无忆蛊清除掉记忆之后,他便终日坐在孤殿正厅,望着厅前悬着的画像发呆。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关心。

溪安派过来的几个侍女,只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平时都是他一个人独处在这里。

殿门吱呦响起,有风卷进来。

炽翼却根本没有发现,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定定看着那张画像,看的入神。

那是炽烈的画像。

是炽翼初见炽烈时的样子。

他觉得熟悉,特别熟悉,他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轻浅的脚步声停在炽翼旁边,一根纤细的手指落在炽翼面前,指尖上,有一只肥嘟嘟的肉虫子,蠢蠢欲动。

随着指尖落到额前,炽翼并没有躲,他依旧盯着画像,任由那只肥嘟嘟的虫子钻进肉里。

脚步声渐起,炽翼听到殿门再次发出吱呦的声音。

他想起来了。

这画像上的人,是他的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