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的苗疆,很少下雨。
阴云掩日,细雨绵绵。
孤殿。
温去病与钟一山冲入殿门时,分明看到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那里,雨落如丝,与血水混在一起,满目悲怆。
殿前正厅,炽翼漠然站在那里,冷目如冰,“你们,怎么敢回来。”
钟一山冷戾看向炽翼,温去病则纵步过去将乔凌的尸体扶起来,靠在怀里。
“新蛊成灰,可是你的杰作?”钟一山音寒如潭,哪怕内力相差悬殊,可此时自钟一山身上爆发出来的寒煞之气,丝毫不逊于炽翼。
到底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枭雄,钟一山踩踏重步走向炽翼,“孤鸣之责任,在于守护白帝天王,守护苗疆,你炽翼抹黑了那尊神像,你有什么资格代表孤鸣!”
“孤鸣守护苗疆,可那些无知苗民又是怎么对待它的?”炽翼怒道。
“如果所有的付出都需要回报,孤鸣何以成神?”
钟一山愤然低吼,“你非但曲解孤鸣存在的意义,更将你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孤鸣身上,到底想要得到尊重的是孤鸣,还是你炽翼?”
面对钟一山的咄咄逼问,炽翼只是冷笑,“一样。”
“不一样!”
钟一山眸间布满血丝,“孤鸣或许已经被苗民遗忘,可哪怕只是一念,它在苗民心里依旧崇高!而你炽翼,只会成为苗民的罪人!千古罪人!”
“说的很好,可能你再说一句我就翻然悔悟了,只是有什么用呢?新蛊已亡,哪怕是我,也解了不蛊瘟……”
炽翼摊手,肆意而笑,“等待你们的,只有死亡。”
看着被温去病揽在怀里,早已失去生息的乔凌,钟一山眼中悲愤。
“多行不义,等待你的,又是什么!”
面对炽翼的冥顽不灵,钟一山已经无话可说。
这个季节的苗疆本不该下雨。
细雨霏霏,仿佛是在为乔凌的死悲伤,为这蛊瘟霍乱的苗疆哭泣。
随着蛊瘟肆虐,苗宫里的人大部分从最初的信心百倍,到现在已经开始为自己的身后事考虑,但有一人却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
赖笙。
而今苗宫没有染上蛊瘟的,一是溪安,另一个便是都幼。
因为钟一山的关系,都幼免于在众多蛊师面前被开膛剖腹研究的命运,这也给了赖笙一丝希望。
即便上次他没有在都幼这里得到该有的慰藉,可是为了这条命,他只能再来蓬幽殿。
单薄的床榻不堪负重般吱呦作响,整个欢愉的过程,都幼都提心吊胆的伪装享受,连叫声都带着难以自持的颤抖。
赖笙则在‘奋力搏击’的最后一刻,将千机蛊引到都幼的身体里。
自己偷盗的蛊母,石功暗下的血蛊,加上此刻被赖笙引到体内的千机蛊,随随便便再来一只蛊虫,都幼体内都可以摆桌宴席了。
终于,赖笙在完成自己的意图后,披着衣服从床榻上走下来。
“赖少……”都幼缓缓起身,以锦被捂住胸口,雪色肌肤大片暴露在外面,倒也香艳。
赖笙坐到桌边,背对床榻,“让你跟着我,委屈了。”
“我不委屈……”都幼又何止委屈,简直就是生厌。
想当初她攀上赖笙,不过是看上赖笙的身份跟在宫内的权势,这会儿蛊瘟肆虐,整个苗宫的人只有她跟溪安能活,连钟一山跟温去病,曲银河跟御赋都要死在这里。
这种情况往好了说,她不战而胜。
往坏了说,往坏了说她也是厉鬼勾魂无常锁命漏掉的那一个!
现在的她,完全没有必要再求着谁。
都幼现在想的,只有逃。
“赖少……”
都幼这会儿穿好衣裳走过来,如弱柳扶风的身子蹭到赖笙怀里,目光闪闪,“我舍不得你。”
赖笙擡头看过去,手指轻抚向都幼脸颊上的三道浅痕,“舍不得,我便不走。”
都幼微微噎喉,“我的意思是……之前你在冥殿时叫我离开,我舍不得……”
赖笙眸色微闪,心底升起一抹寒意,“是呵。”
见赖笙不开口,都幼有些着急,“赖少,我不想走,我只想留在苗宫,哪怕陪着赖少一起死,我心甘情愿!”
都幼是真觉得,赖笙喜欢她。
赖笙的手,自都幼脸颊滑到喉颈,力道不自觉的,有些加重。
“呃……”
直至都幼感到不适轻吟出声,赖笙倏然收回力道,“我这么爱你,又怎会叫你跟着我一起死,放心,过两日父亲那边放松些,我便想办法将你送出苗宫,届时天高路远,你珍重。”
“赖少……呜呜……”都幼万般不舍的钻进赖笙怀里,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赖笙那双眼,阴寒如潭……
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
当所有人都觉得苗疆之祸再无转换余地的时候,偏偏事情出现了转机。
转机来自溪安。
新蛊化成粉末的第二日夜,溪安将钟一山他们皆唤到伍庸的寝殿里。
在这里,他道出一个保守了一天一夜的秘密。
九死蛊与新蛊,同出一脉。
依着溪安的意思,那日新蛊即亡时,他以元力拼命救助,于是在众人有所不知的情况下,新蛊背脊凹陷处的那团黑色雾气以元力为介质,竟然被他的九死蛊吸收到自己体内。
那时溪安以为自己完了。
所以他默默离开寝殿,欲等待跟迎接死亡。
只是没想到,一天一夜的时间,那团黑雾竟然被九死蛊吸收,完全不见踪影。
“这是什么意思?”
伍庸不是很明白蛊与蛊同出一脉的意义在哪里。
“意思就是……如果新蛊的蛊引就是那团黑雾,那么现在那团黑雾在九死蛊体内,而且被它完全吸收?”曲银河也有些不可置信看向溪安。
按道理,新蛊是由御师们的本命蛊练就而成,大多继承的是赖笙千机蛊的属性,根本与九死蛊都不沾边儿!
“是的。”溪安毫不犹豫点头。
御赋亦觉惊讶,“九死蛊与新蛊同出一脉的唯一可能,是蛊引?”
溪安表示,这个问题他也想了一夜,“九死蛊与千机蛊连适应元力的属性都不相同,自然不会与千机蛊同出一脉,若二者共通点在于蛊引……也就是说,当年师傅在将九死蛊幼蛊引入到我身体里的时候,九死蛊体内就有可以致蛊瘟的蛊引存在,且能随意运用跟吸收。”
“你是说,九死蛊体内的蛊引,与新蛊同?”
钟一山蹙眉,“这是巧合?”
溪安摇头,他不知道。
“现在的问题是,蛊瘟有解。”伍庸终是看到一丝希望。
溪安微微颌首,“既然九死蛊可以吸收那团黑雾,那么我想试一试。”
众人彻夜未眠,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办法皆被否定。
九死蛊可吞噬蛊引,却未必可以消除蛊瘟。
最后,由伍庸提出的方案最为可行。
溪安以元力催动九死蛊入温去病体内,钟一山以内力一路相护,伍庸又将混有苗疆珍奇蛊草的汤药给温去病灌进去。
接下来,凭的是造化。
为何要选温去病作为第一人,这是伍庸的意思。
伍庸说了一大堆理由,不过在钟一山看来,伍庸用意只有一个。
如果九死蛊只能救一个人,伍庸只愿救温去病。
寝殿内,钟一山在溪安将九死蛊引入到温去病体内之后,以内力将九死蛊护住,此事唯钟一山可行的原因在于,鱼玄经可避蛊瘟。
时间从未过的这样缓慢,寝殿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温去病身上。
仿佛苗疆的生死存亡,皆在于此……
远在大周,周皇在看过钟长明的御状后,指派陶戊戌为主审,危耳为监官,彻查此案。
于是钟长明状告太子一案,于处暑这一日,开堂。
钟弃余作为被告,出现在了公堂之上……
威严肃穆的公堂上,陶戊戌头戴乌纱,身着团领官袍,面沉似水般坐在公堂主审的位置。
危耳一副武将打扮,正襟危坐于侧。
堂下,钟知夏扶着哪怕只是行走都异常艰难的钟长明欲跪,却被危耳阻止。
“陶大人,他二人是原告,再加上钟长明后背重伤未愈,可否站着听审?”危耳声音浑厚,皮肤黝黑,虎目剑眉,耳垂与下颚平。
如果不是久战沙场使得他周身煞气环绕,这般长相倒是与佛有缘。
陶戊戌扫了眼薛师爷。
“刑部公堂自然没有原告先跪的道理……”薛师爷说话时,且叫身边衙役搬了把椅子给钟长明,“伤势过重,坐着也无妨。”
当日陶戊戌没有打死钟长明,且收了御状,便是昭告满朝文武他非太子的人。
不是太子的人,便有可能是保皇派,亦有可能是颖川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陶戊戌之前没站队,现在想站了。
于是陶戊戌便借着这股猜测,且由着他们再猜一猜也好。
在自身阵营模棱两可的时候,对手出招也会犹犹豫豫,陶戊戌作为世人眼中行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的酷吏,实则在为官之道上,要比朝中许多官员都游刃有余。
他与薛师爷的配合,也可谓是天衣无缝。
此时钟长明已然坐在椅子上,钟知夏则站在他旁边位置,眼眶红红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既是审案,有原告,自然也有被告。
当钟弃余被传召入堂时,她与一直以来都活在别人口中的同父异母的兄长,第一次见面。
公堂之上,钟弃余未跪。
她可以在朱裴麒面前摆低姿态,匍匐在脚底都无所谓。
而她那么做的原因,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在钟知夏跟钟长明面前显露尊威么。
“堂下之人,为何不跪?”陶戊戌未开口,危耳却是冷声道。
钟弃余止步于堂前,擡头看向危耳,清澈如水的眼睛里仿佛是涤荡着微波的湖面,既平静又带着丝丝让人心疼的倔强,“太子殿下有命,叫本宫不跪,本宫不是不可以跪,只要大人得太子殿下之命,本宫随时都能跪。”
告御状的是钟长明,危耳作为朝廷命官,还没有资格放肆到不把朱裴麒放在眼里的地步。
他这一问,着实尴尬。
“薛师爷,赐座。”陶戊戌对钟弃余的态度,亦未如众人想象般苛刻。
钟弃余微微颌首,“多谢陶大人体恤。”
可就在钟弃余欲坐时,钟知夏突然冲过来,朝着钟弃余就要扇一巴掌。
太多的恨萦绕在心底,聚集成滔天之怒,以致于钟知夏在看到钟弃余那一刻,恨不得剥皮抽筋,早就忘了身在何处。
“知夏!”背后传来的声音与堂上杀威棒一同响起。
钟知夏扬在半空的巴掌,就那么鼓着青筋停滞在那里,不上不下。
钟弃余清冷视线绕过钟知夏,她微侧身,望向对面坐在椅子上的少年。
他就是钟长明?
眼前少年与钟长明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她以为钟宏的儿子必定长相丑陋,目光猥琐,整个人都该散发着纨绔子弟该有的蛮横跋扈跟横行无忌。
可并不是,至少她这位兄长的长相,儒雅斯文,五官端正,虽然皮肤黑了些,可骨子里透出的雅致根本掩饰不住。
这并不像是在军营历练过的人。
钟弃余在看钟长明的同时,钟长明也在打量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庶妹。
比钟知夏还要娇弱的身材,长相不比自家妹妹艳美,但也干净,尤其是那双眼看不出半分凶相。
可即便对彼此的第一印象并没有想象中恶劣,他们却无法改变对立的现实。
“知夏,有大人在,你不得无礼。”钟长明重声开口,算是给了钟知夏台阶。
钟弃余亦收回视线,下意识抖了抖并不褶皱的衣袖。
“钟府兄妹,你们状告太子无端弑杀忠臣,更伙同奸妃钟弃余陷钟府于万劫不复之境,可有证据?”陶戊戌将原告诉状上的内容简单概括,基本上是说给钟弃余听的。
“我们有!”钟知夏泣声开口,“父亲根本不是自杀!他是被钟弃余给杀害的!”
钟知夏敢入公堂,自然有备而来,有些事,危耳暗中早已安排妥当。
“空口无凭,钟姑娘得拿出证据来。”陶戊戌不必时时问话,薛师爷附和着提醒。
“我们有证据!十日前我们已将父亲棺柩重启,有仵作验尸,父亲乃他杀!凶器是一片碎瓷,父亲遇害当晚只有钟弃余在,除了她,谁还会对父亲下如此毒手!”钟知夏厉声喝斥。
陶戊戌未语,看了眼钟弃余。
钟弃余却是落泪,“不曾想,你们竟然如此不孝。”
“不孝的是你!”钟知夏怒不可遏低吼,双眼布满血丝,这是真的恨。
“父亲尸骨未寒,你们竟又掘墓……二姐
,你为了报复余儿,当真是无所不用其及,你这么做,可对得起死去的父亲跟嫡母。”钟弃余凄然开口,泪水盈溢在眼眶处,微微闪动。
“你这个贱人!不许你提母亲!”钟知夏知道太多真相了,随便想到一件都能把她气到火冒三丈。
钟弃余不再开口,垂眸掩泪。
陶戊戌看了眼钟知夏,“你等私下验尸,如何做得了呈堂证供。”
这句话直白点儿解释,你们又朝钟宏身上捅了多少刀,谁也没看到。
旁侧,危耳轻咳两声,“陶大人有所不知,开棺验尸那晚本将军在,仵作陈发在,还有几位将军亦在,本将军就是怕陶大人觉得失真,是以多叫了几个证人,如果大人想问,本将军即刻叫他们过来作证。”
“那晚在场的,可有刑部的人?”钟弃余缓眸看向危耳,不疾不徐问道。
危耳微怔,这话若陶戊戌问,他自然另有一番说辞,可从钟弃余嘴里问出来,他又不是那么好回答,“虽无刑部之人……”
“那本宫知道了。”钟弃余没给危耳说完话的机会,轻蔑笑道。
危耳脸色微沉,“钟侧妃是在怀疑本将军的人品?”
“将军或许有人品,只是凭将军与二姐勾结诬陷本宫这件事,至少将军的人品在本宫眼里,值得商榷。”
钟弃余的质疑,并没有让陶戊戌否定钟知夏提供的线索。
依陶戊戌之意,死者身上伤口是否伪造,仵作亦能验出。
抛开尸体的证据,陶戊戌看向钟知夏,“钟大人的死且等仵作验过之后,自然会真相大白,至于你们兄妹状告太子殿下伙同钟侧妃伤害到钟府主母陈凝秀,有没有证据?”
“本宫斗胆想问陶大人,当初家父因何入狱,大人可还记得?”钟弃余起身,端直而立。
陶戊戌沉默片刻,点头,“弑杀生母。”
“没错,当日御书房,钟知夏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亲手指认家父杀死生母,太子殿下这才将父亲定罪……”
钟弃余转身走向钟知夏,清澈眸子满覆冰霜,“到底是谁把父亲送进天牢?父亲又是因何而死?二姐,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么!本宫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兄长面前颠倒是非,可你指认父亲杀死祖母的事,是事实。”
“那是你逼我的!”钟知夏悲愤低吼,“是你说如果我不那样做,就要置我于死地!”
面对钟知夏那副委屈模样,钟弃余长吁口气,“所以你因为怕死,诬陷了父亲?”
“不……”钟知夏恍然觉得自己被钟弃余带进沟里,慌张看向钟长明,“哥哥,不是……不是她说的那样,是……”
“是父亲真杀了祖母,你大义灭亲?”钟弃余挑眉,又道。
“不是……不是!都是你的错!”钟知夏的神经绷的太紧,哪怕临上公堂前危耳再三嘱咐要慎言,她还是被钟弃余三五句话,激的语无伦次。
“二姐不说,那我来说。”
钟弃余走到钟长明面前,正面相对,她纵不讨厌钟长明的长相,可是心底对于钟宏的恨却毫无保留延续到眼前少年身上。
她一生凄苦,为何同为钟宏之子,钟长明就可以过的无忧无虑?
钟府所有人都欠母亲的,她亦欠。
所以她拼了命,也要把这些人都送到母亲面前磕头谢罪,一个都不能少。
“七国武盟,祖母见不得二哥出人头地,便偷偷给二哥下毒,致二哥险些死在擂台上,东窗事发,刑部怀疑祖母跟二姐,父亲为保更加有用的二姐,亲手掐死祖母,伪造祖母以死谢罪的假象,整个过程被二姐看到,是以御书房内,二姐为将功赎罪,获取离开冷宫的机会,揭发父亲弑杀生母之恶行,父亲获罪入狱,那晚我入天牢探望父亲,父亲绝望如斯,硬是敲碎瓷碗割断颈脉,死在我面前。”
钟弃余的话清晰明了,字字句句没有半点模棱两可之处,“这些话都是当日御书房里二姐亲口说的,当时大伯跟三叔皆在,兄长若有疑问,尽管打听。”
“钟弃余!你胡说!”钟知夏百口莫辩,愤怒得又要擡手。
旁听处,危耳剑眉微皱,“钟侧妃,这里是公堂。”
“公堂不可以说话吗?陶大人还没有开口,危将军会不会有些越俎代庖?”钟弃余转眸一刻,美眸溢出的冰冷气息,哪怕是危耳都是一震。
“陶大人!”危耳转尔看向陶戊戌,“钟侧妃有扭曲事实之嫌,您看……”
“陶大人明鉴,若有扭曲事实之嫌,也是钟知夏扭曲事实,刚刚本宫说的每一句话皆出自钟知夏之口。”钟弃余转身欲回到自己位置时,看向钟长明,“兄长莫被二姐骗了。”
钟长明初时对钟弃余的冷漠,甚至于仇视,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模糊。
他所知道的事实,皆是从妹妹口中得知,妹妹所言,他便以为是真。
可现在钟弃余说的那些事与妹妹所言,并无一句重合。
到底,哪个才是真?
“是你在欺骗兄长!是你因为桃夭那个贱妇没有在钟府得到应得的位置,所以你便报复我们!钟弃余!自打你入皇城,我们钟府就没有一件好事发生!是你亲口告诉我,江斐是受你蛊惑才去诬陷母亲与他有染,你敢对天发誓,这些事都与你无关?”
“我钟弃余对天发誓,钟知夏所说任何一件事与我有关,便叫我受五雷轰顶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钟弃余指天发誓之后,一步步走回到钟知夏面前,清澈眸子溢出寒凛,“本宫尊重嫡母,也请钟二小姐尊重一下本宫的母亲。”
“我为什么要尊重一个下贱的奴婢!”
钟知夏以前也是很聪明的心机女,可自从被钟弃余玩残之后性情便有些随心而动,半点城府也无。
“知夏……”钟长明以为妹妹说这样的话并不合适,于是低声提醒。
“我哪里说错了!要不是她那个下贱母亲生下她,钟府也不会被她害成这样!你这个扫把星!你怎么不去死!”
面对钟知夏的几欲癫狂的叫嚣,钟弃余只看了眼她旁边的钟长明,尔后一个字都没说,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堂上,陶戊戌敲响惊堂木。
说话的,却是旁边的危耳,“陶大人,本将军以为钟知夏情绪似乎极不稳定,不如,我们择日再审?”
陶戊戌倒不在乎耽误时间,在接下此案之初
,他便知道此案极有可能,不会结在他手上。
退堂之后,危耳命人带着钟府兄妹离开之后,巧与钟弃余一并走出公堂。
“钟侧妃才辩了得,只是黑的,永远说不成白的。”危耳擦肩而过时,低声开口。
见危耳甩给自己一个背影,钟弃余悠声开口,“危将军留步。”
危耳尊威在,政治态度又十分明确,自然不会惧一小小太子侧妃,于是转身,“如何?”
“危将军今日必是匆忙,靴袜似乎穿错了。”钟弃余瞄了眼危耳的靴子,缓步重新与其并肩。
危耳闻声低头时,只听得耳畔声响。
“二姐床上功夫不错,唯独这伺候人的活儿,做的不够精细。”
且等危耳反应过来的时候,钟弃余已经走远了。
这是侮辱啊!
钟知夏床上功夫错与不错,他咋知道!
他是一个极正经的将军!
他府上没有夫人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只是危耳想为自己辩解的时候,钟弃余已经乘轿。
离开了……
苗宫,寝殿。
殿顶上,钟一山独自屈膝而坐,目及之处,是环绕在苗疆周围的十万大山。
自九死蛊离开温去病身体,已经有一天一夜的时间,至少离开的那一刻,温去病体内蛊瘟尚无任何消除的迹象。
“在担心?”一袭藏青色锦衣的曲银河缓身坐到钟一山身边,“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没事。”
“是谁说的?”钟一山没有看向曲银河,目光远眺苍郁青山,浅声开口。
曲银河微怔,“什么?”
“是谁说的吉人自有天相?”
曲银河想了想,“劫后余生的人吧。”
“是啊,所以……这是句骗人的话,那些自有天相的人,都是侥幸活下来的人。”钟一山如此冷静,理智又客观的分析。
曲银河下意识将两只手握在一起,声音低戈,“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叫你们过来,如今……我没本事保你们安然离开。”
听到这句话,钟一山转眸,“因为都幼,你便不叫我们,我们也一定会来。”
“那不一样。”曲银河苦涩抿唇,“如果温去病……你……”
“我定不会叫他死在这里。”
哪怕曲银河没有说的那样明白,钟一山却无比坚定开口,“生死不弃,是我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听到这样的话,曲银河还能说什么。
每一刻的相处,都是他余生,最美的回忆。
相较于所有人的紧张跟期待,寝殿里,伍庸跟温去病的画风显然不同。
“这里又没有别人,你就不能跟本世子说几句不为人知的心里话吗?”温去病单手搁在药案上,由着伍庸给他把脉。
自九死蛊离体,因为要随时观察的缘故,温去病已经整整十二个时辰没有离开过伍庸。
“不为人知的心里话?”伍庸不是很明白温去病这句话的意思。
温去病点头,“为什么要先拿本世子开刀?万一不成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那万一成了呢?”伍庸挑眉。
“万一成了整个苗疆都有救,万一不成,死的只有我一个啊。”
虽然伍庸曾在汤淼淼的坟墓里舍生取义过,但温去病依旧对他的动机很是怀疑。
伍庸深吸一口气,“你来。”
“干什么?”见伍庸招手,温去病警觉开口。
“既然不为人知,那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伍庸把轮椅朝药案靠了靠,如此方能与温去病离的近些,“你不觉得在这件事上,我是为了你,才选的你吗?”
温去病摇头,他显然并没有这个觉悟。
“而且其实你怕什么!我就算不能把你治好,还能比现在更坏?”伍庸松开叩在温去病腕处的手,在药案上重重点了几下,“不救是死,救或许还能活,我是真为你好!”
温去病身子也朝前凑了凑,“话不是这样说的,原本再有两日,本世子便能以归心经将蛊瘟控制到左臂,届时若你真研究不出来解药,我自断左臂这条命还在,可九死蛊入体那刻直接冲散我几处大xue,结果蛊瘟遍布全身,本世子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伍庸瞪眼,“那你当时为何不说?”
“本世子怎么说?别找我,我能活,你们可能先活不了?”温去病皱了皱眉,“这么不要脸的话你叫本世子怎么说得出口!”
伍庸呵呵,“比这不要脸的话你都说过!”
温去病一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的姿态倚靠在椅子上,“这样吧,一命抵一命,当初你在汤淼淼坟墓里假意救我一命的事儿,就扯平了。”
伍庸愣了一下,“怎么扯平的?”
“当初你救我一命,现在我把这条命还给你了,欠条什么的往后再说。”温去病理所当然道。
伍庸更懵了,“你是怎么还给我的?”
“蛊瘟因为九死蛊被冲散,如果我死,这条命不就还你了!”温去病感觉自己解释的非常清晰,完全不需要补充。
“万一你没死呢?”伍庸平静的内心,在这一刻骤起波澜。
“那禾姨到最后也没杀你不是,这个道理你懂吗?就是我们不讲结果,只讲……”
“钟一山!你怎么来了?”
温去病听到‘钟一山’三个字时下意识扭头看过去,然后……
伍庸咬人了。
非但咬了人,还吸了血。
如果不是坐在屋顶上的毕运及时跳下来硬是把伍庸跟温去病分开,温去病手腕上,真的会少块肉……
解药现世。
血。
温去病的血。
说起来,温去病体内蛊瘟去除之后救的第一个人,便是伍庸。
但是伍庸直到温去病放了十大碗血,救了差不多半个苗宫的人之后,才告诉所有人,但凡被解之人的血都有解蛊瘟的作用。
只是那会儿,温去病已经被放血放到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
解药如同蛊瘟,一传十,十传百。
一日之内,苗宫已无身染蛊瘟之人。
谁也没想到,即将万劫不复的苗疆,朝夕间烟消云散,重现光明。
除了钟一山跟伍庸,所有人最该感谢的救世主,便是溪安。
然此时,溪安却在无人的角落里,定定看着手中画像。
他未曾想,从未曾想自己的师傅,那个从河边将他捡起来的疯癫老头,竟然是失踪已久的苗疆上一任最忠实的守护者,炽老。
何为冥冥中,自有注定?
炽老作为炽翼的义父,却是自己的师傅。
毋庸置疑的是,蛊瘟的蛊引,炽翼用来霍乱苗疆的那团黑雾,乃炽老之作。
而他体内的九死蛊,正是那团黑雾的克星。
没人知道炽老经历了什么,可炽老不管有过怎样的心路历程,都在死前,给苗疆留下一线生机……
随着蛊瘟灭除,苗宫一切恢复常态。
寝殿里,钟一山在为温去病包扎之后,没有松开他的手,“你能活下来,真好。”
“嗯,只要想到你还在,我舍不得去死。”
同样一句话,放在不同人身上解读出来的含义也不一样。
换作伍庸听到这句话,铁定还能咬温去病一口。
但是钟一山,则感动。
“记住这句话,我不死,你便不能死。”
“我记得住。”
温去病以为这个时候,他应该起身,走过去,吻住他最爱的男人。
但是,门开了……
乔忘休回来了。
在赖殷等人决定厚葬乔凌的时候,乔忘休一身玄衣,背负瑶琴,出现在了正殿。
十日的时间,乔忘休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曾经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再不复存,那一是双深邃冰冷让人如何也望不到尽头的双目。
跟在他后面的,是蓝情。
并不是蓝情找到他,而是在乔忘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正在找他的蓝情。
此时正殿,乔凌已入棺柩。
那是一樽楠木金丝的棺柩,里面装殓的是被温去病自孤殿带回来的乔凌。
看到乔忘休时,赖殷迈着苍老的步子走过去,满目悲伤,“忘休,四长老是为救苗疆而死,若非他以命盗出新蛊,便无人知晓新蛊与九死蛊有异曲同工之处,为苗疆,他付出生命,他配得起苗疆四大长老的名号,他是整个苗疆的恩人。”
乔忘休默声不语,只是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眼中渐渐泛起薄雾。
“孩子,节哀。”
赖殷身体已大不如从前,连翻打击已经将那具原本老当益壮的身子,摧残的犹如暗夜孤灯,忽明忽灭。
乔忘休终是迈步,走向那樽棺柩。
哪怕曾经有再多的震惊跟怨怼,此时也已烟消云散。
他跪下来,双手狠狠叩住地面,指甲泛白,手背青筋鼓起,低头一刻,眼泪倏然坠落。
正殿一片沉寂,唯赖恭在看到蓝情时直接过去自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这是我的血,喝了可解蛊瘟!”
原本也准备了一瓶备在怀里的蓝尧,在看到赖恭时,犹豫之后未动。
蓝尧哪怕知道赖笙的为人,却仍愿意相信同父同母的赖恭,是假乖张,真性情。
当然,他也是真相信,赖恭断不会在那瓶血里动手脚,因为就本事而言,赖恭是真不会。
看着赖恭递过来的瓷瓶,蓝情摇头,“我不……”
“你不喝我就去揍乔忘休!”
赖恭赌气,“乔忘休没中蛊瘟,他跑去哪里都死不了!你不一样!你万一赶不回来就死在外面了!如果真是这样生你养你的父母怎么办?我倒是能随你而去,可你死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我死了以后要到哪里去找你啊!”
正殿无声,唯赖恭的声音清晰无比。
这一刻,没有人会责怪赖恭,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蓝情转眸看向蓝尧,见父亲朝她点头,眼眶微红。
“多谢。”
蓝情拿起赖恭手里的瓷瓶,一饮而尽。
看到蓝情把自己的血喝进去,赖恭无比欣慰。
这也算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此时正殿,闻讯而来的温去病跟钟一山并没有出现,却是一护卫急匆跑进来,
“大长老,炽翼来了!”
苗宫正殿外,一处无比宽阔之地。
温去病跟钟一山,曲银河跟御赋皆背对正殿,冷眸如冰。
周围尽是苗宫护卫,他们见炽翼简直红了眼,他们都是四长老寨子里的人,他们也都知道,是炽翼杀了他们的长老。
不管乔凌曾经做过怎样的错事,在他们眼里,乔凌永远都是他们的依靠跟信念。
“溪安在哪里?”
苗宫与孤殿很近,一天一夜的时间,足以让炽翼知道苗宫发生的事。
在没有蛊引的情况下,在连他都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蛊瘟竟然在朝夕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多么滑稽!
他想以蛊瘟除掉那些拥有元力的苗民,结果因这场霍乱而死的人,竟只是乔凌跟孤殿的几十个护卫。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这当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而据他所知,消除这场蛊瘟的‘罪魁祸首’有三个人。
溪安、钟一山、伍庸。
他多年的希望最后竟毁在这三个人手里。
他来,就是想要这三个人的命。
然而,想要他命的人,亦出现了。
正殿处,乔忘休背负瑶琴走过来,每踏一步,一股无形气浪便似从他脚下散开。
单单是这种无形之中的内力宣泄,也足够让在场众人震惊。
乔忘休的内力,今非昔比。
那种强悍到只是他迈步时流溢出来的内息,就已经让曲银河他们感受到了压迫。
“谁也不要动手,这个人的命,我要了。”
乔忘休缓步走向炽翼,哪怕近在咫尺,他都没有停下来。
面对乔忘休那双望不到尽头的黑目,炽翼竟无意识的,退后一步。
“是乔凌,背信弃义在先。”
炽翼将自己退后的这一步,看作是对乔凌的最后的缅怀,“小子,我刚刚给了你生的机会,如果你再……”
“动手。”乔忘休解开胸前银扣,瑶琴如柳,飘然横亘在他面前。
原本已断的琴弦,变成了乌金颜色
炽翼皱眉,两团蓝色冥焰骤然腾起于掌心,“既然你那么想与乔凌团聚,我成全你!”
“忘休哥哥……”
就在蓝情惊恐想要冲过去的时候,却被钟一山拦下来,“这里若有一人能杀炽翼,怕也只有乔忘休。”
“可是……”蓝情还是担心。
钟一山看向乔忘休胸前被淡淡紫光包裹的瑶琴,“真不知道,他这十日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声叱响,两团蓝焰轰然如火球般袭向乔忘休。
重拳出击,换来的却乔忘休如紫蝶般轻盈而起,人琴合一,于半空中宛若天神。
琴音起,落入每个人耳畔,听到的却是不同的声音。
钟一山耳畔,这琴声演绎的如同千军万马的战场,厮杀声震天动地,将军百死,血染黄沙!
温去病耳畔,琴声婉转低沉,让人如临深宫旧院,残破凄凉的宫殿前,那些从不曾记忆的东西,却在他心里,不停演绎。
不管是曲银河,还是御赋,他们听到的琴声皆有不同,或遇巍峨青峰,或踏山涧溪水。
这看似让人沉醉的琴声,却又带着无比凶险的杀意!
琴弦动,一道道紫色极光轰然斩出,硬是穿透蓝焰,袭向炽翼额心。
轰……
蓝焰倾覆,众人惊呼之际,乔忘休仍浮于半空,周身紫光盛放,瞬间冲散蓝焰,使得无限杀机化于无形。
炽翼亦在挥手一刻,挡住乔忘休的攻击。
看似棋逢对手的一击,却已然展现出乔忘休的脱胎换骨……
炽翼颇为震惊看向乔忘休。
就在十日前,同样一招,眼前五人皆受重伤。
十日后,他竟与乔忘休打成平手?
琴音再起,那种仿佛能直击心灵的震撼使得钟一山等人皆盘膝而坐,自控心境免于受其干扰坠入无间深渊。
正殿前,赖殷等人距离虽远,亦受到琴音影响,耳膜震痛。
“这是什么?”
石功入目所见,半空中乔忘休十指如风,律动的速度极快,那一道道自乌金琴弦滑出去的紫色光幕,竟然在空中交汇出一头猱形披发的怪兽,单角独足,凶面朝天!
“是四长老族中本命神,旱魃。”
蓝尧沉声开口,“乔忘休这是练成了几代人都不曾练就的‘蔽日诀’,他们这一代当真是比我们强太多……”
面对眼前震撼人心的画面,石功长叹口气,“可惜四长老看不到了。”
旁边,赖殷泪目,握着拐杖的手,忍不住颤抖。
随着乔忘休指尖的速度越来越快,紫色凶兽于半空中骤然膨胀,黑云在旱魃脚下翻滚如浪,整个正殿都在这片笼罩中,变得阴暗无光。
炽翼目光骤戾,周身蓝焰暴涨。
这一刻,众人仿佛看到一直供奉在天王庙里的孤鸣神像降临于殿前,神像疯狂膨胀,张牙舞爪般冲向旱魃。
墨云如潮,随着第一支雨箭穿心而射,无数箭雨如闪电般射向孤鸣!
肃杀的空气在殿前迷漫,钟一山等人可以无比清晰的感受到那股潮湿的气息,只是身体承受的压力,远不如激战余波对他们心里造成的压迫,几欲窒息。
炽翼双掌朝天,尽十成内力灌注于孤鸣,额头青筋鼓胀,双眼暴凸。
只是不管他如何拼力,孤鸣始终不能穿透墨云,将旱魃彻底击垮。
半空中,旱魃仍在膨胀,墨云翻滚间,箭雨密集如千万枣钉,无孔不入刺入孤鸣体内。
炽翼唇角,已现血迹。
琴声震鸣,玄衣激荡。
众人已然看不到乔忘休十指间的律动,那速度快到所有人都无法捕捉。
“炽翼!还吾父命来!”
一声怒吼,腾于墨云上的旱魃突然张起血盆大口,俯冲向早已被箭雨刺的千疮百孔的孤鸣!
蓝紫两团光焰激烈碰撞,空气仿佛瞬间被挤压变形,朝周围轰然冲袭。
钟一山猛然揽起蓝情,身体如倒飞的蝴蝶般倏然后退,即便是这样,他落地时仍控制不住,险些跌倒。
温去病等人亦迅速退离,却无一人安然。
眼前光芒大盛,犹如陨石坠落的爆裂声掩盖了殿前所有人的惊呼声。
瞬息间,蓝紫两道光芒纠结成千丝万缕的两色细丝,闪闪烁烁于整个苗宫之上。
便似那闪耀在夜幕苍穹上的星光,绝美无言。
炽翼重伤,他看着自己手臂上绽开的无数裂口,眼睛里充满了茫然跟疑惑!
怎么会这样?
孤鸣如何能输给旱魃!
那是在白帝天王之下,无人可及的存在!
玄衣垂落,乔忘休双足点地,单手支起瑶琴,另一只手抚住琴弦。
他一步一步踩踏过去,面色清冷,满目寒凉的停在炽翼面前。
“你,死有余辜!”
琴音再起,炽翼却不甘心!
他带着天道不公的目光狠戾瞪向乔忘休,“是你侥幸!孤鸣不败!”
乔忘休并不关心这些,他只想炽翼死。
只是下一刻,一道冰冷的声音幽幽响起。
“孤鸣不败,败的是你。”溪安突然出现,挡在乔忘休与炽翼面前。
他看向乔忘休,“能看在我以九死蛊解除蛊瘟的情分,饶他一命吗?”
“不能。”乔忘休丝毫犹豫也无。
他这十日,从地狱里走了一遭,活下来,不是为了宽恕。
“那你可以杀我了。”
溪安一语,众人皆惊!
哪怕乔忘休都在皱眉,“溪安!”
此时,众人皆围聚过来。
“大长老!”
溪安视线绕过乔忘休,看向缓缓走过来的赖殷,“当日疆主把我带回苗宫,你们一直追问我的师傅是谁,我那时回答不知,是因为真的不知。”
众人不语,溪安继续道,“但现在我知道了……我的师傅……我的师傅,是上一任苗疆最忠实的守护者,炽烈。”
这世间总是有那么多真相,会让人始料不及。
“你说什么?”
溪安背后,炽翼拖着颓败的身子站起来,用那双带血的手狠狠揪住溪安衣襟,双目含泪,“这不可能!”
“是真的。”
溪安看向炽翼,“九死蛊并非生来就能抵御蛊瘟,那是因为师傅在它还是幼蛊时就已经动了手脚,九死蛊虽是禁蛊,可也不是非我不行,它能从我体内破茧是因为我体内有可以调和那团黑雾的东西,可能是小时候酸坛里的酸烫喝的有点儿多,我也不知道……”
“不是……不可能!”炽翼仍不相信,“义父恨透了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溪安不再与炽翼解释,转身面向乔忘休,“没有师傅,便没有溪安,炽翼是师傅义子,我作为师傅的徒弟,断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乔忘休的指尖,依旧停留在琴弦上。
琴丝微颤,杀机已现。
“我知道四长老死的凄惨,如果你真想报仇,我愿代炽翼一死!”溪安音落时,双膝跪地,目露决然。
就在乔忘休欲动手时,赖殷突然跪下来,拐杖被他搁到地上,“四长老的死也有老夫的错,如果不是老夫过于疏忽四长老对苗疆的贡献,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样无法挽回的境地,忘休,老夫甘愿一死。”
紧接着,蓝尧亦跪,“我也有错,错在明知,却不作为。”
石功也跟着跪下来,“这些年,四长老受委屈了。”
看着他们一个个跪在地上,乔忘休狠狠噎喉,指尖被琴弦割破。
一滴血,落于琴丝。
倏然,溪安自腰间抽出匕首,狠狠朝自己胸口刺去!
砰……
音符乍响,匕首断成两截。
乔忘休猛然擡手间瑶琴翻转,落于身后。
他目光冰冷看向炽翼,终是转身走向正殿。
“凡我寨中人,愿意归寨者,且帮忘休搭把手,送吾父……回寨!”
乔忘休音落一刻,但凡在场的苗宫护卫,皆入正殿。
直到众人将乔凌棺柩擡出正殿离开,赖殷方才缓缓起身,蓝尧跟石功亦站起来。
溪安恭敬走过去,朝三位拱手,“多谢三位长老,可否,让我带炽翼离开?”
赖殷没有拒绝,只摆了摆手,便朝正殿走过去。
蓝尧瞧了眼整个人呆滞在原地的炽翼,又看了眼溪安,“活着不易,你且看着办吧。”
溪安点头,“二长老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离开时,溪安自怀里拿出一个方盒,在众人面前将其打开。
里面有一只被白丝包裹的茧虫。
九死蛊因蛊瘟之由,已亡……
苗疆蛊祸,终于告一段落,但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