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宝屋
正如褚隐得到的消息,距离刑部下次开堂,还有三日。
且自钟一山归来之后,这看似风平浪静的大周皇城,隐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相比之下,溪安这两日过的特别舒坦。
除了吃喝,就是玩乐。
还有一样,买。
仅仅两日的时间,溪安不得不从他住的屋子里搬出来,因为那里东西堆的太多,实在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黔尘上次被绊倒,半天没起来。
不是磕的重,是他这一摔倒,直接叫里面那些个小玩意给埋到
这会儿延禧殿正厅,溪安穿着一袭刚买来的翠绿长衣,外披一件暗红色的披风走进来。
他这一亮相,钟一山直接把刚刚喝在嘴里的茶给喷了。
什么审美!
“黔尘说钟元帅找我?”溪安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走过来,拱手笑问。
钟一山噎喉,“这身衣服是谁给溪蛊师配的?”
红配绿……
“我自己啊!如何?”
溪安展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儿,“不出来不知道,乔忘休的眼光真是不行。”
“你眼光独特。”钟一山欲哭无泪。
溪安完全没听出钟一山言外之意,“还凑合。”
“咳……”钟一山言归正传,起身行至桌前,“溪蛊师坐。”
溪安自然是坐过来,“钟元帅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近段时间一山过于忙碌,疏忽了溪蛊师,所以今日特别叫黔尘准备一桌膳食,宴请溪蛊师。”
听到吃,溪安大喜。
实话实说,中原的膳食,苗疆真是连一根小手指都比不过。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怎么从苗疆长大的。
见溪安没有拒绝,钟一山唤进黔尘,开始上菜。
然后看到菜,溪安的脸色开始不好了。
蒸虫子,炒虫子,烹虫子,炸虫子……
红虫子,绿虫子,黄虫子,黑虫子……
满满一桌虫子!
见溪安一副感动莫名之态,钟一山清了清嗓子,“黔尘跟本帅说溪蛊师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父母,而你对父母的记忆只停留在父母把最好的虫子留给你吃,也正因为这样,溪蛊师每每吃虫子就会想到自己的父母,所以你打从心里很抗拒吃虫子,只是作为苗疆人你又不得不吃,所以这些年在苗疆,你都活在悲伤跟痛苦中……”
嗯,当日溪安的确是这么跟黔尘讲的,且是声泪俱下。
溪安正想告诉钟一山,的确是这样的时候,钟一山话锋突转。
“恕一山直言,当日曲银河与我说的并非如此,溪蛊师父亲健在,而且溪蛊师自小吃的腌制酸菜似乎比虫子多。”
见溪安尴尬不已,钟一山又道,“一山明白溪蛊师的用心良苦,是怕黔尘费心去抓这些虫子辛苦,只是溪蛊师不必如此,大周皇城虽鲜少有人吃虫,但还是有的,尤其一山身为元帅,给溪蛊师弄些虫子吃的本事,还有。”
溪安好想哭,事实不是这样的。
“溪蛊师不必客气,今日便吃个够,只要你喜欢,以后顿顿都可以这样齐全。”
溪安摇头,在吃过中原的山珍海味之后,他再看这些虫子的时候,有些反胃。
虽然往重了说这种行为有点儿数典忘祖,但是对不起。
他忘祖了,就是忘祖了。
“溪蛊师?”钟一山挑眉。
溪安压下对眼前满桌虫膳的抗拒,擡头看向钟一山,“无功不受禄,钟元帅想叫溪某做什么?”
钟一山就喜欢跟明白人打交道,“三日后刑部有个案子,一山不想听到一个人在公堂上乱说。”
溪安点头,“杀了。”
钟一山亦点头,“好办法。”
厅内,一片沉寂。
直到溪安反应过来,已经过去半盏茶的功夫。
“钟……钟元帅不会是想……叫我动手吧?”溪安表示强烈疑惑,“大周皇城不是你的地盘吗?”
“仅仅是有我一席之地。”钟一山认真纠正。
“可我不会杀人,我没杀过人!”
溪安的确没有,他未入苗宫之前大多行的是救人之事,入苗宫之后大家都有几把刷子,他连人都不用救了。
“只要那人不乱说话就可以。”钟一山表示也不一定非要死。
溪安沉默半晌,正色擡头,“我跟元帅来大周,只是想防赖笙作恶。”
“嗯。”钟一山不会强人所难,“赖笙在鬼市,那你去鬼市好了。”
既然知道赖笙是不安定的疙瘩,钟一山自然会找人,专门注意他。
溪安扬眉,“鬼市是什么地方?”
接下来科普时间,钟一山将鬼市的前世今生统统告诉给溪安,再加上溪安的自我领悟跟理解。
那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吃喝玩乐的地方,而且只伸手,怕是要不到钱。
“如果溪蛊师不认得路,本帅可以亲自送你过去。”
钟一山的态度很明确,你防赖笙作恶,看似是为我们着想,实际是怕我们会将赖笙的恶加诸在苗疆身上,你为的是苗疆。
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把你留在这里,吃我的,穿我的,花我的!
赚钱容易么!
“我有两个条件。”溪安妥协。
“请讲。”
“第一,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在自己的饭桌上看到虫子,一只都不行。”溪安认真道。
钟一山闻声微怔,却是点头。
“第二,每日能不能给我一锭银子?”
“给你十锭。”钟一山从来也不是小气的人。
这一刻,溪安忽然发现眼前男子似在闪闪发光,一个一个的小玩意在他眼前掠过,无休无止。
他终于可以买那个他最喜欢的木偶了……
鬼市的夜色,总比别处躁动。
伴着各种聒噪的声音,温去病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在毕运的陪同下,走进深巷。
深巷两侧蹲着各色人,身形鲜少有正常的,不是驼背就是侏儒,哪怕身形正常,脸色跟眼神也都透着诡异。
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鬼市里不可以燃灯。
温去病便摸着黑,从一处摊位到另一处摊位。
鬼市里同样不可以说话,讨价还价全靠一双手,成就成,不成就走。
温去病没想买什么,他想知道鬼市现在由谁当家。
于是温去病从巷头,摇摇晃晃到巷尾。
巷尾是一间深宅,但凡买家走到最后一处摊位,就要往回走。
没有特邀,不可入宅。
温去病没有,他在走到最后一处摊位的时候,停下脚步,看了眼毕运。
毕运了然,突然冲向深宅。
摆摊的只是摆摊的,他们管不着宅子里的事儿。
但有人管得着。
就在毕运推门一刻,十几个黑衣人倏然闪现,直接打作一团。
温去病则趁这个空当,大摇大摆走向深宅,然后推门而入。
想当初这宅子还是权夜查的宅子,当家人还是泊安先生的时候,温去病来过,是以他知道院内设有奇门遁甲,所以迈下台阶的那一刻,他很小心。
“温世子,那块石头踩下去,你可就再也看不到你家阿山了。”
声音自厅门传过来,温去病闻声擡头,正是赖笙。
而此时,毕运亦闪身进来,外面那十几个黑衣人显然不是伍庸毒药的对手。
对于赖笙的警告,温去病不信,“你去踩踩。”
毕运哪怕内心里是抗拒的,甚至想反问自家主子是不是认真的,但动作上没有丝毫迟疑,一脚踩踏那块石阶。
咻咻咻……
万箭齐发,毕运夹着温去病就跑了。
留下直挺挺站在厅门处的赖笙,一脸懵逼。
温去病初来试探,不过就是想让鬼市当家人知道他来过。
让那人知道,钟一山注意到了这里。
仅此而已。
深宅的攒尖屋顶上,褚隐静默而立,视线落向毕运。
暗卫排行榜第五,只是这个水平么……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三日的时间一晃即到。
龙干宫内,周皇又一次叫丁福打发走了前来探望的顾慎华。
此时床榻旁边,朱元珩听着丁福的禀报,似乎危耳今日会带一位证人到堂。
公堂衙役里有他们的眼线,前两次堂审的过程朱元珩知道的一清二楚,无甚实质性的进展。
“丁福,你说钟宏到底是怎么死的?”朱元珩接过丁福递过来的参粥,浅淡开口。
“回皇上,这个……老奴不太清楚,当初陶戊戌说是自杀,想来陶戊戌不会断错案。”丁福据实开口。
朱元珩喝了口参粥,“你相信么,哪怕案子审到最后,钟宏的死因也定是个谜。”
“老奴不明白,案子到最后总归该有个输赢吧?”丁福狐疑问道。
“叫顾清川赢了?一山不会同意。”朱元珩缓身靠在床栏上,“可瞧着一山的样子,他亦不是真心待麒儿。”
说到这里,丁福终是没忍住,问出心底疑惑,“皇上,眼下太子既与颖川决裂,那皇上是否考虑过……稳了太子的东宫之位?”
“没有。”朱元珩黑目微深,浑身散出寒凛威严,“穆挽风的事,他太让朕失望。”
丁福不禁点头,“枉太子妃对太子那样好,只是……皇上膝下除了太子,便是守信王,可守信王又是……”
想到那个因自己被设计而留存下来的皇子,朱元珩心中无甚波澜,“此事再议。”
丁福意识到自己有些多嘴,当即缄默。
与此同时,刑部公堂又一次热闹了……
第三次升堂问案,除了原告被告,陶戊戌依旧主审,危耳依旧旁听,只是这旁听的位置,多了一人。
钟一山。
陶戊戌的解释是,钟一山依皇命旁听。
的确如此,在与朱裴麒‘商议’之后,钟一山去龙干宫请了一道旨意,虽说案子本身与他无关,但若深究也并非全无牵扯。
当日因为镇北侯府老夫人自缢,所以七国武盟时到底是谁给他下毒,是个悬案。
既然多案并审,那把他的案子也拿出来审一审,挺好的。
惊堂木响,钟长明跟钟知夏站在左侧,钟弃余则坐在右侧,这般场景看的人有些恍惚。
“大人!知夏有新证据,可以证明钟弃余自清奴镇入钟府之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毁掉钟府!”相比之前两次,钟知夏明显更加镇定。
陶戊戌朝薛师爷方向搭了一眼,薛师爷随即大喊一声带证人。
不出意外,被衙役拖拽上来的证人,是焦甫。
看到焦甫时,钟弃余美眸似不经意扫了过去。
四目相视,焦甫仓皇避开。
“草民焦甫,叩见大人!”焦甫跪于堂前,磕头在地。
“说说吧。”陶戊戌漫不经心道。
堂下,钟知夏大步走到焦甫身边将其拽起,“焦管家,你说!你把钟弃余办的那些龌龊事都说出来!”
焦甫低着头,不敢去看钟弃余,“大人明鉴……二小姐说的那些……都是对的。”
陶戊戌没开口,倒是薛师爷站起来,十分无奈。
“证人焦甫,大人叫你上来不是让你告诉我们谁对谁错,说你自己知道的。”
焦甫立时弯腰,“回大人,钟弃余……”
“管家还是称呼我一声钟侧妃比较好。”钟弃余侧眸瞥了眼焦甫,神色冷淡,毫不慌张。
这场面算什么,当初在清奴镇她偷了人家东西,被人家逮个正着她都没承认,最后被打个半死她也没松口,为的就是不被送官。
她可不能有事,否则母亲得伤心死。
按情理,焦甫勾结钟弃余祸害家主,叫背叛。
如今替钟知夏他们作证扳倒钟弃余,绝对可以称之为良心发现,可偏偏,焦甫就是心虚。
“快说呀!”钟知夏催促道。
“启禀大人!钟弃余自入钟府,的确在背地里动了不少手脚,那些小事暂且不提,就夫人一事,的的确确是钟弃余勾结江斐有意诬陷夫人清白……”
这厢,焦甫将钟弃余让自己做的那些龌龊勾当悉数公之于众。
那厢,钟弃余则稳坐在椅子上,眸子偶不经意,划过自己的二哥。
只是钟一山似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静静听着焦甫在那里陈述证词。
堂上,钟知夏越听越得意,钟长明越听越惊心。
陶戊戌听的想睡。
危耳根本没听,他就只盯着钟弃余看,希望能与钟弃余对视。
终于!
眼见钟弃余的目光瞥过来,危耳动唇。
‘本将军与钟知夏无染!’
只开口,不说话。
他希望钟弃余能看出来他在说什么。
起初钟弃余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接下来她注意到只要她的目光扫过去,危耳就开始骂她!
堂堂将军,卑鄙至极!
为免自己心境受到干扰,钟弃余微微阖目。
但其实,她很失落。
因为二哥没有看她,哪怕一个眼神安慰都没有。
焦甫仍在陈述着钟府近段时间的剧变,皆是钟弃余暗中主使。
直到最后,他告诉所有人,钟弃余为了折磨钟知夏,要求他把流芳院里所有下人都撤走,要让钟知夏在寂寞中彻底变成一个疯子。
公堂之上,但凡把这些说辞听到心里的人,都惊叹于钟弃余手段之狠戾,心肠之歹毒。
直至焦甫说了一句,“大人,我可以开始下一个故事了吗?”
故事?
什么玩意!
陶戊戌都被焦甫整懵了。
见陶戊戌点头,焦甫继续道,“二小姐,接下来该你了……”
接下来,焦甫又说了一段让人瞠目结舌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变成了钟知夏,受害的人成了钟弃余跟她已逝的母亲,桃夭。
一柱香的时间,焦甫硬是把钟弃余一生的凄苦都说完了。
所有人都无比清楚的听到,焦甫说:三小姐就这样,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钟弃余原本是闭着眼睛的,听到这里,不得不配合的把眼睛睁开,“管家,本宫还没死。”
“大人,我还有一个故事……”
“你说谎!”钟知夏中途几次打断,都被衙役的杀威棒给压了下去。
焦甫摇头,“二小姐明鉴,老奴说的都是假的!”
众人闻声,倒抽一口凉气。
尤其是薛师爷,当即有点儿坐不住,“焦甫,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刚才说的证词,是不是真的?”
焦甫极为认真回答道,“信则真,不信则假。”
“焦甫!你怎么这样了?来的时候你还好好的,现在你怎么就胡言乱语了?”
这真不是钟知夏不镇定,换成任何一个人都镇定不了。
哪怕钟长明都觉得此事蹊跷。
钟知夏猛然瞪向钟弃余,“一定是你威胁他,钟弃余,你这个魔鬼!”
钟弃余未理钟知夏,起身绕转到焦甫面前,“焦管家,这里是公堂,你要为自己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钟侧妃,我能负责,就是你害死老爷跟夫人的。”众人所见,焦甫一本正经,丝毫没有智商问题。
钟知夏大喜,“大人您听到了,焦甫句句属实……”
“是。”焦甫重新跪在地上,双手拱拳,随声附和,“大人明鉴,就是二小姐害死桃夭跟她那个可怜的女儿啊!”
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了。
陶戊戌终于开口,直接叫人打了焦甫五十大板,扔出去。
“钟知夏,你还有别的证据吗?”陶戊戌沉声开口。
看着被衙役拖出去的焦甫,钟知夏哭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让她绝望,她跪在地上,带着一双怨怼的泪眼看过去,“钟弃余,你敢对着桃夭的牌位发誓,焦甫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这次,钟知夏没有大吼大叫。
钟弃余走过去,俯身低头,声音很轻,却可以让所有人都听到。
“我不敢。”
钟弃余一步步走到钟知夏面前,清澈明眸溢出冰冷,俯下身,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敢。”
钟知夏震惊之余眼中闪烁光彩,“那你承认是你诬陷母亲,杀死父亲?”
“我承认……”
就在钟知夏大喜时,钟弃余缓缓直起身,“当年母亲被钟宏酒醉玷污,钟宏脱了裤子是畜牲,穿上裤子……便是一个穿上裤子的畜牲,他丝毫不理母亲被陈凝秀咒骂鞭打,哪怕老夫人跟陈凝秀商量着要将母亲乱棍打死,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点头,哪怕知道母亲身怀有孕,他还是点了头。”
钟知夏对当年之事的了解,仅限于母亲说桃夭是个狐貍精,“那也是桃夭勾引父亲!对……对!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怀恨在心,这就是动机!”
面对钟知夏的叫嚣,钟弃余沉默片刻,忽尔一笑,“二姐,这是故事呢。”
“这不是故事!”
钟知夏咬牙切齿,“这些话在冷宫的时候你就说过,你说你要替桃夭讨回公道!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祖母都欠你的!我们钟府一大家子都欠你的!”
“若这是事实,那第一次升堂的时候,你为何不说?”
钟弃余之聪明,便是借着焦甫‘讲故事’的机会,把自己曾与钟知夏说过的话,当作故事讲出来。
先发制人。
届时母亲悲惨的遭遇,便不会成为她行凶的动机,因为那只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那是因为……”钟知夏之前是疏忽,她本以为不必说出那段于钟府而言并不是很光彩的过去,就可以扳倒钟弃余。
可现在看,不行。
“那是因为若不是我编出这么个故事,你也想不出来告我行凶,是需要动机的。”
又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钟弃余轻巧转身,看向陶戊戌,“大人明鉴,余儿生母病逝后,父亲怜我,特意派人到清奴镇接我来皇城照顾,嫡母亦对我视如已出,余儿无以为报,经常会从宫里带些糕点回去孝敬嫡母,说起来倒也不是埋怨兄长跟二姐,嫡母病逝之后是我钟弃余披着全孝在灵前跪了三天三夜,父亲入狱,亦是我钟弃余带着吃食入天牢探望,敢问兄长,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钟弃余冷漠看向钟长明,她心里知道,那个时候钟长明什么都不知道。
可这世上,若真是想知道点儿什么,怎么都能知道,就看有没有心。
钟长明原本还有诸多疑惑,这会儿被钟弃余直视,他愧疚低头。
钟弃余随即看向钟知夏,“二姐在哪里我知道,你就在皇城,母亲病逝你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去了当时因瘟疫而被隔离的御林营,因为太子在里面,父亲被打入天牢……哦,这个之前说过,父亲是因为你的揭发才被打入天牢的。”
“钟弃余,你怎么可以这样颠倒黑白!”钟知夏眼中再次显露出绝望,这不是事实!
她记得当初她想回去守孝,是钟弃余劝她不要回去!
至于揭发父亲,亦是钟弃余所逼!
“对了。”钟弃余再度转回身,“忘了跟诸位讲,本宫的名字还是嫡母给取的,可见嫡母对我,是真的好。”
堂上,陶戊戌哪怕没那么认真听,心里对于这几段故事却也有了定论。
只是,他也就是过往听之。
案子审到这里,原告无功而返不说,又折了一位证人。
直到现在为止,钟弃余的表现堪称完美。
陶戊戌不经意瞧了眼钟弃余,这样一个女子,到底是经历过多少黑暗恐惧,才练就今日这般处变不惊的心性。
这是成长,也是悲伤。
见堂上无人说话,陶戊戌开口询问钟知夏跟钟长明,是否能提供出新的证据。
钟知夏只是坐在那里,绝望如厮,钟长明则摇头。
退堂。
钟一山为元帅,又是世子,自然是先行离开。
见身侧危耳没有起身的意思,陶戊戌也不管他,直接走去内堂,薛师爷则在退了堂上衙役之后亦跑去后堂。
原本钟知夏起身时想找钟弃余的麻烦,却被钟长明拽出公堂。
偶一回头,钟弃余发现不知怎的,公堂之上又只剩下她跟危耳两人。
只要想到刚刚危耳一直坐在那儿骂她,钟弃余强压火气,当即转身想要离开。
然后,一根指宽臂长的竹竿,突然挡在她面前。
钟弃余震惊低头,顺着竹竿望过去,正看到危耳那张冷面,“你站住。”
哈!
钟弃余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够阴险了,没想到更阴险的在这里!
“呵!本宫可以不站么!”钟弃余瞧了眼挡在自己面前的竹竿,美眸含戾。
当然,钟弃余的这句话是反问,她根本没有请示的意思。
“不可以。”
危耳回答了……
“危将军,君臣有礼,本宫虽是太子侧妃,你便不行君臣之礼,拿个竹竿在我面前瞎晃悠,你是想打我么!”
钟弃余再也没有了那会儿公堂之上的大方得体,目露凶光瞪向危耳。
旧仇新恨,她不知道危耳是不是想打她,她很想打危耳却是真的。
危耳知道这么做不合适,但他不确定自己开口钟弃余会不会停下来,再加上他对女人过敏又不能伸手去碰,只能这样。
不过在看到钟弃余眼中凶狠后,危耳抽回竹竿。
在‘抽’的过程中,竹竿不小心划到了钟弃余的手臂。
堂上无人,钟弃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危耳,猛然扬手!
啪!啪!啪!
三个巴掌之后,钟弃余又以风驰电掣的速度,离开公堂。
想当初在清奴镇,钟弃余也当过一段时间地痞,想打架就别废话,打不过就快点儿跑!
那些被反杀的正派都是怎么死的?
死于话多!
直到钟弃余的轿子离开公堂,危耳才勉强从震惊中缓过神儿,脸上火辣辣的疼。
什么情况啊……
皇宫,延禧殿。
溪安依着钟一山的意思给焦甫身上下了蛊,一种极为普通的扰乱神经思维的蛊。
正如溪安自己所说,他虽然没有九死蛊,可他还有元力。
想用蛊虫做点儿什么,很容易……
原本溪安表示,为免让人察觉到异样,他可以在焦甫离开公堂后第一时间将蛊虫引出来。
神不知,鬼不觉,保证万无一失。
钟一山同意溪安的建议,但他希望溪安能在焦甫身体里留下足够证明蛊虫存在过的印记,而且是不留痕迹的留下来。
溪安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嘴了。
然后,他手里就又多了十个银锭子。
引蛊这种事,哪怕远在千里,都是弹指一挥间。
于是此时的延禧殿,溪安在很仔细很仔细办完钟一山的事之后,藏起十九个银锭子,揣好剩下的一个,打算出去扫荡。
中原美食好,买东西也是棒棒哒。
自打来到大周皇城,溪安仿佛开启了某项技能,且一发不可收拾。
反正黔尘是放弃收拾了。
就溪安那一屋子东西,哪有一个有用的啊!
这会儿殿门处,溪安欲离开时碰到了一个少年。
溪安记得这少年,剑眉星目,薄唇含珠,尤其是少年的肌肤,白且细腻,那夜在月光的映衬下如同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特别美。
而此时这样近的距离,溪安竟然没有发现那张脸上有一丝丝的瑕疵。
白璧无瑕。
美中不足,少年的身段虽好看,就是太过消瘦,衣服虽合身,却难免有些空荡。
哪怕朱澜璎正稳稳站在自己面前,他都怕忽然一阵风把这少年刮走。
“是你呀!”溪安惊喜看向少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朱澜璎笑了笑,双手在胸前比划。
溪安看不懂,但他能猜到,“打听的?”
朱澜璎点头。
“你找我有事吗?”溪安很喜欢这少年,亦或是骨子里的同情。
朱澜璎随即自怀里取出那夜溪安给他的木偶,木偶是个穿着湛蓝色长袍的男子,只不过这木偶的雕工并不精致,眉眼没有那么细腻,唇色上的少了些,显得苍白。
溪安看了眼木偶,又看向朱澜璎,一脸茫然。
朱澜璎一手拎着木偶,另一只手擡起木偶的胳膊。
啊!
溪安看到了,木偶胳膊断了。
“没事!你来!”溪安没给朱澜璎表达的机会,直接拉他走进延禧殿。
朱澜璎犹豫了一下,却也架不住溪安拽他,一脚踏进除扁舟殿之外的宫殿。
他带着胆怯跟好奇看向正殿,这座宫殿要比扁舟殿大三倍不止,宽敞气派,金碧辉煌。
甄太后的宫殿,自然是这宫里最好的。
溪安没有注意朱澜璎脸上的艳羡跟失落,一路将他拉到自己的百宝屋前。
“站好了!”
溪安扭头看向朱澜璎,善意提醒的时候,眼中带着极大的满足跟骄傲。
这些都是他的宝贝。
朱澜璎狐疑看向溪安,一脸茫然。
门,启。
朱澜璎的目光随之望进去,原本苍白的脸,愈加白了几分。
这也,太乱。
“看到了没,里面有好多木偶,你喜欢就再挑一个,这个坏的给我。”溪安在朱澜璎不经意的时候,将他手里的木偶拿过来,直接揣到怀里。
朱澜璎猛然回眸,视线落到溪安身上。
溪安愣了愣,“挑啊,随便挑。”
朱澜璎摇头,之后擡手比划。
这一次,溪安没懂。
不过他见眼前少年一直指着自己胸口,于是又把那个断臂的木偶拿出来,“你……只喜欢这一个?”
朱澜璎狠狠点头。
溪安十分不理解,这个是他初来大周皇城时买的,虽然也不错,但到底不如他后来买的那些精致。
为了让眼前少年意识到这一点,溪安当即蹲下身,从一堆盒子里掏出至少四五个类型款式差不多的木偶,“你看,这几个都很好看。”
朱澜璎摇头,又指了指溪安胸口。
溪安有些无语,最后迫不得已从抱着一个很大的,雕着碎花的木盒走出房间。
砰……
待溪安扭头一刻,朱澜璎摔倒了。
非但摔倒,还有被活埋的迹象……
偌大梨花树下,溪安将他抱出来的盒子打开,里面各种布料,各种针线,各种黏胶,应有尽有。
朱澜璎则坐在他对面,静静看着溪安穿针引线,“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线断了,我帮你把线穿好,它就又完完整整了!”
溪安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急躁跟不耐烦,但隐隐的,还是有那么一丝失落。
他原本是要出去扫荡的啊!
朱澜璎狠狠点头,双手比划着谢谢。
溪安记住那手势了,“不用谢,以后这木偶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来找我。”
“要是不喜欢了……”溪安擡头,弯起那双细长的眼睛,就像是天边的月牙一样瞄了眼自己的百宝屋,“我就给你换个新的!”
朱澜璎紧接着摆手,又指了指溪安手里的木偶。
溪安了然,他只喜欢这一个……